纽约,布鲁克林——现在

他抿着杯子里仅剩的那点儿劣质咖啡,眼睛紧紧盯着街对面的尼诺·托雷拉——他要杀的那个人。谋杀是一门艺术,需要策略、规划、技巧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耐心。而耐心是最难学会的。他的谋杀总是水到渠成,为此他诅咒自己。他每晚向上帝祷告,希望自己能停手。但是直到现在上帝还没有回应,他还要去结果几个人的性命。

女服务员向前倾着身子给他续杯,她露出的波涛汹涌在向他暗示这供应的可不止咖啡,“您还需要其他的吗?”

他摇了摇手——尼诺正朝他的车走去,“不需要了,结账吧。”

服务员从耳朵后面抽出一只黄色铅笔,它塞在了自己那团紧实的红色发髻里,然后打开夹在围裙口袋里的收款簿。气息间微微带有一丝香烟的味道,几乎要淹没在她嚼着的口香糖中。

是绿薄荷味的。想到这他笑了笑,这也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等到服务员离开,他扫视了一眼整张桌子和整个隔间,然后从靠垫的裂口处拽出几捋毛发,又从窗沿上拿走一片指甲碎屑。把这些放到一个小塑料袋里后,他用餐巾纸擦掉了所有痕迹。账单是4.28美元,他从钱夹里找出一张五美元和一张一美元的票子放在桌上然后走开。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望了一眼窗外。尼诺已经离开了停车场,但今天是星期四,每个星期四他都会停车买份披萨。

他把车停在马路边一个积雪不多的地方,离尼诺家有三个街区的距离。他把一顶黑色的羊毛帽扣在头上,戴上皮手套,竖起衣领然后抓起他的大黑包。他靠左腿支撑一瘸一拐地沿着这条街走着,看见人时便垂下眼睛。这时候最怕有人记住他的脸。

他边走边数着路边水泥接缝的数量。数字会迫使他有逻辑地思考,让他不去想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不想杀尼诺,却又不得不杀。似乎他的整个人生都是在做自己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他摇了摇头,把思绪再次集中在数字上。

他走进尼诺的房子时,迅速扫了一眼四周,以确认邻居们的车都不在。不到三十秒,房门就打开了。他依旧戴着帽子和手套,走进厨房后把包放在了案子上。他取出一副夹子和一个玻璃杯,放到咖啡桌上。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后,他强迫性地把墙上的照片摆正,把脏盘子放到水槽里。茶几上方的架子上有一张照片,里面的老妇人仿佛在紧紧地盯着他。可能是他的母亲,他想道,然后轻轻地把照片面朝下放倒。回到厨房,他打开黑色的大包取出两个小盒子,把其中一个放到了冰箱里,另一个带在身上。

第二个盒子里装的是毛发和一些其他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撒在整个客厅里。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看到这一切一定很兴奋。他最后又检查了一遍,从包里拿出球棒,然后坐在门后的长沙发上,球棒就放在身边。他伸开双腿,身子向后靠着,脑子里想着尼诺。把他杀了很容易,但是这样未免便宜了他。伦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尼诺也应该付出代价。他记起罗莎妈妈的警告,人们犯下的恶行终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尼诺现在要付出代价了。

一辆车驶进了车道。他立刻坐直了身子,手里紧握着球棒。

尼诺脸上挂着笑容,步伐轻快地走过来。今天才周四但他已经超额完成了这个月的汽车销售任务。或许我可以给安娜买那件她一直想要的外套了,尼诺想。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不过没关系,他手里拿着一盒意大利腊香肠披萨,外套口袋里还塞着一瓶基安蒂红葡萄酒。尼诺用钥匙开了门然后把钥匙顺手放入衣服口袋,用脚踢了一下门,把门关住了。

尼诺看到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运动背包。之前没有啊,尼诺心想,不禁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他感觉到屋子里有人。尼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有东西重重地敲在他的后背上。尼诺的右肾仿佛爆炸了一般,剧痛无比。

“该死的!”尼诺扔掉手上的披萨,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板上。他的身体右侧火辣辣地作痛。尼诺的左肩膀刚碰到硬木地板,球棒正好打在他手腕以上的位置。骨头碎裂的声音随之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妈的!”尼诺滚到一边,伸手去够自己的枪。

球棒又挥舞了一次。

尼诺的肋骨噼啪作响,像被点燃的火苗一般。断裂的肋骨扎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嘴里涌上来了一股温热的黄铜的味道。尼诺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

“不管你想要什么,快点杀了我吧!”尼诺说道。

球棒打中了尼诺的膝盖,骨头碎裂的声音淹没在尼诺的叫喊中。这个人紧紧盯着尼诺,任由他叫喊。

“我上个月干掉了伦佐,你听说了吗?”

尼诺点了点头。

他用脚碰了碰碰尼诺的口袋,里面有把枪。

“你要是再掏这把枪,还会挨一顿打。”

尼诺又点了点头。

他蹲在尼诺旁边,从咖啡桌上拿了一个烈酒杯。

“张开嘴。”

尼诺睁大了双眼,摇了摇头。

这个人拿了一把钳子,把一头塞进了尼诺的嘴中,然后压了一下扳手,钳子张开,尼诺的嘴被撬开了,撬到够大的时候,他把烈酒杯塞进了尼诺的嘴里。这个烈酒杯很小,但是对尼诺来说,恐怕这是一个大到可以装下一加仑水的大杯子。尼诺想大声呼喊,可是喊不出来。杯子塞在他的嘴里,他什么话都说不了。尼诺的头上下晃动,不停地扭动。但是除了咕噜声,那被血包裹着的充满恐惧的咕噜声,什么也听不到。

这个人站在那儿,紧盯着尼诺。两手紧握着球棒。

“你真不应该那么做。”

一块黑色污点在尼诺的裤子前端蔓延开来,粪便的恶臭弥漫在房间中。他紧盯着尼诺,把球棒举过头顶,猛地一挥。尼诺的嘴唇猛地张开,在两侧撕裂开来。

牙齿被打碎了,一些飞出来,一些陷进了尼诺脸颊的肉里。烈酒杯炸开了。碎玻璃在尼诺的舌头上割出了一个个深槽,甚至把舌头的前端都割断了。还有些玻璃碎片穿透了他的嘴唇,直接进入了他的喉咙。

他盯着尼诺的脸。一条条撕裂的肉包裹在鲜血中。他大口吸着气,几乎停止了呼吸。但这时他想到了尼诺做的那件事,他又挥了一次球棒。这次之后,尼诺·托雷拉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他回到厨房,从案子上拿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又回到客厅。这个盒子里是更多的毛发、血液、皮肤和其他的证物。他把这些撒在尸体四周,再次返回厨房,清理干净所有痕迹。他脱了身上穿的衣服,把衣服放进了一个大塑料袋中,然后给塑料袋打了个结,放回了大黑包中。他拿出一套要换的衣服,还包括鞋子和塑料鞋套。他小心翼翼地走回客厅,为了不踩到任何血迹,又来到了尼诺的尸体旁。

尼诺躺在自己的粪便和血液中,眼睛和嘴巴都张地很大。

你真不应该那么做,尼诺。

他一边划着十字保佑自己,一边重复着三位一体箴言:“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然后他向尼诺开了两枪,一枪打在头部、一枪打在胸部,“以眼还眼。而且还要加倍奉还。”

出门前,尼诺去掉了脚上的塑料鞋套,放进包里,然后关上了身后的门,并上了锁。走出门,外面开始起风了,带来了丝丝凉意。他竖起衣领,把头缩到了胸前。

原谅我,圣父,原谅我所做的。

他走了两个多街区,快走到自己的车时,唐尼·阿马托这个人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还有我将要做的,也请您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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