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去哪里?”宁晨问齐遇。少有的一天休息日,这天下午,齐遇约宁晨出来,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令我一生难忘的地方。”齐遇拉着宁晨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你就不会后悔,因为我在那里生活了8年。”

那是一个类似教育场所的地方,窄小的门洞上面挂着一块被风吹雨淋得破旧不堪的木牌,上面写着“希望小站”四个不太鲜艳的红字。周围都是高大的商业建筑,低矮的平房和简陋的院落被遮在高楼投下的阴影里,使得这里终日不见阳光,在这个商业气息浓郁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院子虽小,但里面很热闹,放学后的孩子们,各种年龄段的、健康的或残疾的都有,陆陆续续地走进院子。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声嚷嚷着,还有的甩着鼻涕蹲在墙根下傻傻地笑。可以看出,孩子们大多瘦弱,衣着简陋,可是脸上那种无忧无虑的表情与那些依偎在父母怀里的孩子们毫无二致,所以,不大的院落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来来回回的追打声,这大概是一天中,希望小站里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不会就是……”宁晨拉了拉齐遇的衣袖,却看见齐遇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你说什么?”齐遇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宁晨的问话,他顿了顿,点点头。

“是啊,10年前,我就跟这些孩子一样在院子里跑,在院子里跳,那时的条件和现在一样,但我感到非常非常快乐,每天都很快乐。”说完,齐遇的眼睛闪动着点点泪光。

“这里很多年都没有变化吧?”宁晨望向那些残破的墙壁。

“嗯,”齐遇点点头,“也许在这座城市里,只有麻油街和这里没有变化,不过也快了……”

“什么也快了?”宁晨问。

“没什么,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了,”齐遇的脸色一下子明朗起来,“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好不好,周阿姨做饭可好吃了,一有空我就会回到这里来看看他们,也许我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跟院长打个招呼。”

齐遇走进最里面一间黑洞洞的平房里,也许那里就是所谓的院长办公室。宁晨对着朝她跑过来的孩子笑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放松。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在身边飞奔而过的孩子们,鼻子里闻到的是因跑步扬起的细细的尘土味道。

宁晨记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在这样尘土飞扬的土地上享受过那些发自内心的快乐,没想到在游乐场、网吧遍地都是的今天,奔跑同样会给孩子们带来如此的狂喜。

这个时候,宁晨注意到,在院子中心小花坛的另一侧,一个小小的孩子正透过鲜花与青草注视着她,从他胖胖圆圆的脸庞和略宽的眉头来看,这是一个智障的小男孩。

孩子发现宁晨正在对他笑,然后自己也呵呵地笑起来,笑得傻乎乎,可爱至极,同时,他还伸出小拳头向宁晨用力地一挥。宁晨也笑着学着他的样子挥动拳头,那孩子仿佛受到鼓励,又是一挥拳头。连续数次,宁晨才意识到这孩子其实是在跟她玩石头剪刀布的猜拳游戏,宁晨张开手出了“布”,那孩子突然就流出泪水,很委屈地坐在地上。宁晨赶忙跑上前扶起孩子,才发现他的一只手被严重烫伤,只能握成拳头,不能张开。

宁晨心里很难受,她想了想,立刻出了“剪刀”,于是那孩子就立刻开心起来,宁晨一连出了好几次“剪刀”,连续的胜利让孩子兴高采烈,跑进花坛打了个滚儿又爬起来,然后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摘下一朵最红的小花递给宁晨,似乎是对面前这个只会出“剪刀”的姐姐的一种奖赏。

忽然,宁晨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她转过头去,齐遇和一位60多岁的男人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正在看着她,太阳的大半已经沉落至地平线以下,那两个背对夕阳的人,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色的细边。

“这位是马老师,希望小站的负责人兼院长,”齐遇给双方介绍道,“这位是宁晨宁警官。”

马老师中等身材,体形消瘦,衣着简陋但十分整洁,他和善地与宁晨打招呼,稍作寒暄之后,马老师就把两个人带到了小院最宽大的一间房子里,显然,这里是希望小站的食堂。

周阿姨忙碌着把一盆米饭端上桌,周阿姨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好心肠的中年妇女,她话不多,只是呵呵地笑。

在饭桌上,宁晨说出一个不太理解的地方,她问,为什么这家孤儿院的名字叫作希望小站,假如改作“希望孤儿院”,或许能够吸引来社会上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马老师告诉宁晨说,在30年前,他创办这家孤儿院,并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有地方住、有饭吃,那样只能保证孩子们可以维持着活下去,他更希望能让在这里短暂生活过的孩子以一个完整、健全的人格重返社会,而不是把一生中短暂的孤儿院生活作为阴影而带在身上一辈子,毕竟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即便那些分不清是非的智障儿童也是如此。因此,他没有把这个地方叫作孤儿院,而是称之为“小站”,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只是漫漫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站台,一个暂时赖以生存的地方而已。

马老师的这一番话,不由得让宁晨对身边这个貌似平庸的老人充满敬意。

“您说得很对,”宁晨对马老师说,“如果它叫孤儿院,那么恐怕这些孩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

“宁警官你也看到了,这些孩子要么有残障,要么被遗弃,还有父母双亡的,他们对自己的出身已经充满自卑,”马老师顿了一下,“要想让孩子们长大成人后仍然对这里的生活保有一份愉快回忆,我们就需要给这里起一个温馨,并且充满希望的名字。”

“这就是‘希望小站’这个名字的来历吗?”宁晨问。

“是啊。”马老师回答。

“刚刚走进门时我也看到了这个名字,但当时我并没有太深刻的体会,”宁晨又说,“听了马老师的这些话之后,我觉得‘希望小站’这四个字真的很贴切,并且用在这里也非常好。”

离开希望小站之后,宁晨还在认真地反复回味那四个字——希望小站。

希望小站收养的孩子原本就是希望,是社会的希望也是国家的希望。入住希望小站的孩子们虽然有着各自的不幸,但那些不幸都是暂时的,终将被希望冲淡。

宁晨想到了齐遇,这个从希望小站走出来的孩子不就是这样吗?他虽然在孤儿院里生活过,心底却并没有因此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依旧很阳光,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齐遇长大了,仍然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看来,马老师确实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把一间普通甚至简陋的孤儿院变成了一个充满希望和爱心的驿站,他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

“这两天很忙,我没有时间接你电话,就把电话关机了,你给我打过电话吧,有事吗?”宁晨有些抱歉地解释说。

“护城河立交桥底下是不是发现了一具男尸?”齐遇问。

“是,你的消息一向灵通,”宁晨瞥了他一眼,“这关你什么事?”

“我觉得有疑点……”

“什么疑点?”宁晨叹口气,“你说说看。”

“护城河上面的立交桥刚刚开始修建,而且知道那条路的人少,也没有通过车,就算酒后驾驶,也没必要开到那条新修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

“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起故意谋杀吗?”

“你说谋杀就谋杀啊,一切都得讲证据!”宁晨强调道。

“嗯,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担心这个看似偶然的交通意外,会不会跟之前的一系列案件有关联,我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就是给警方提个醒而已。”

“顾队长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哦,那就好。”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那么感兴趣?”宁晨瞪圆眼睛盯着齐遇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就是那个神秘男子呢?你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开玩笑了。”齐遇讪讪地笑笑,一只手不自然地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我就是一个小记者,还是实习的,你不要拿我开玩笑,其实……”

“其实什么?”

“唉!”齐遇耸耸肩,说,“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小记者,刚出道在这一行是很难混的,假如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我也许就可以被报社的领导重视。我的意思是,那种好文章文笔要好是一方面,新闻的内容更要有轰动性和时效性,你明白吗?我不想平平凡凡地虚度此生,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让自己这一块还没有锈掉的金子发出光芒……”

“哦,是这样,”宁晨冷冷地说,“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没有啊!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齐遇心里着急,双手相互搓着,显然,他这个人并不擅长与女人周旋,“其实还有点儿别的因素,呵呵……”

“别的什么因素?”宁晨依旧冷冷地问。

“呃……挺奇怪的,”齐遇用力地挠着头,“我见到你的时候吧,就觉得很亲近,真的,我是说真的,唉!你别走啊!”齐遇慌忙朝宁晨追过来,“怎么?我没说什么吧,怎么还生气了?!”

“我哪有时间生你的气,你老老实实做你记者的本分工作,不要胡思乱想哗众取宠,我奉劝你一句,无论在哪一个领域做事情,都务必要脚踏实地,安心做事,老实做人,你以后也别给我打电话了,我很忙这你比谁都清楚!”

“哎呀,怎么还真生气了?”齐遇赔着笑脸。

“没有,没什么事我就回家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得我好像很快就要进监狱一样。”齐遇像个孩子似的撅起嘴。

这副表情倒把宁晨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齐遇这下子受到鼓舞,问道,“你别笑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个从立交桥上摔下去的人,到底与前面的案件有没有关系?”

“也不能说没有。”宁晨板起脸,“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自己体会吧。”

“从你模棱两可的回答中我差不多能明白,好吧,”齐遇想了想又问,“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死者是谁?”

“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

“那就是不知道了,难道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吗?”齐遇提醒道。

“是很奇怪,只发现了一辆与死者同样面目全非的车子,车牌号都不见了。”

“越来越像谋杀了!”齐遇皱起了眉毛。

“不是说了凡事都要讲证据吗?不过倒是有个匿名电话打过来,说这些事与顶天集团有关,但是……”宁晨吐了吐舌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是顶天生物医药集团吗?”齐遇故作随意,但立刻追问。

“A市还有几个顶天集团啊?”面对齐遇,不知为什么,宁晨很容易就对他涣散戒备心理,同时也很容易被他套出一些话来。

“我知道那个集团,生产保健药物的,曾经有个朋友在顶天大厦工作过,但很短的时间就被裁员了,他与我聊天时好像提及过,顶天集团的老总这个人是个神秘的角色……”

“有什么神秘的?你是说钱世长吗?”

“对,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外号叫‘钱市长’,对吗?我朋友说,那个人出身不好,小时候做过小混混,长大了还做过不少骗人的勾当。”

“啊?”宁晨有些吃惊,“钱世长是小混混出身,真的假的?”

“这谁知道,传闻吗,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很想去查一查这个人,也许还能帮助到警方。”

“你又来了,我明白地告诉你,警方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就你这模样的,还能查出什么来?”

“暗中访查。”齐遇觉察出宁晨口中的一丝轻视,“嘿?什么叫我这模样的?你怎么总是瞧不起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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