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机场渐次亮起刺眼的炽白灯光,一架宽体客机雷鸣般呼啸着轰然落地,沿飞机跑道缓缓滑行。

顶天生物医药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钱世长表情严肃地走出机场出口。他看起来四十四五岁的年纪,挺拔消瘦,着一套简洁的商务装,白净的脸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

钱世长泰然自若地向着等候他的人群走过来。夜风微寒,两个助手迎上前,给他披上了一件灰色风衣,修长的风衣把钱世长的身姿衬得更加高大挺拔。这个人就是顶天生物医药集团的创立者,在A市有着“钱市长”之美誉的钱世长。

钱世长双眼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人群里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他没理会下属们的寒暄,却径直走到年轻男人跟前,厉声问:“是不是你做的?”

男人穿着时髦,头发有一撮染成了白色,帅气之中有一种叛逆,看起来30岁左右。面对咄咄逼人的质问,他嗫嚅着低下头,用右手抚弄着垂下来的那一撮白色头发。

“是不是你?”钱世长的声音因愤怒而升高,“快回答我!”

“我会摆平的……”没等年轻人说完,在他脸颊上就响起一记耳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能摆平,你告诉我,除了闯祸你还能做什么?”钱世长的身体被助手们拦住,他被气得呼哧呼哧喘着气。

“哥,是我错了,你打得对!”年轻人摸着发涨的脸颊,一副忏悔的模样。

钱世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推开助手,远处显出一辆黑色奔驰车,就这样,钱世长被簇拥着坐上车子,绝尘而去。

“哥,这次是我贪玩儿了,我……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人转过头对着钱世长。

钱世长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司机明显是心腹,他为了缓和气氛,擅自打开音响,从中播放出一曲柔缓的曼妙乐曲。

似乎副驾驶上的年轻人天生是个闲不住的角色,他的半张脸还红着,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疼,再次笑嘻嘻地转过脸问钱世长说:“哥,你这次出国搞到几个钱回来?”

钱世长板着脸,但口气没那么严肃了,他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作为顶天药业集团的总裁助理,说话别总像个菜市场的二道贩子,你懂吗,你现在也算个有身份的人了!”

“哥,我本来就有身份啊,那你教教我,捞钱这种事,有身份的总裁助理该怎么说?”年轻人一脸笑嘻嘻。

这个有点叛逆的年轻人叫钱勇,是钱世长的弟弟,虽然是继母带来的孩子,但钱世长显然还是很喜欢这个爱惹事的弟弟,他叹口气教导道:“你现在应该这样问:总裁,请问此次海外融资收益如何?资金何时能到位?”

“总裁,请问此次海外融资收益如何?资金何时能到位?”钱勇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连司机都笑了,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钱勇注视着钱世长又问:“哥,那么你完成预期计划了吗?”

钱世长舒展一下身体,轻描淡写地回答:“超额完成。”

钱勇高兴地说:“这回该给我们A市建一个大型射击场了吧?”

提到射击,钱勇吐了吐舌头,果然又被钱世长狠狠地瞪了一眼。

钱世长摇摇头说:“你也不小了,不要总想着玩儿,要清楚,好钢得使在刀刃上。”

钱勇咕哝着反问道:“那你的‘刀刃’是什么?”

钱世长清了清喉咙,仿佛要开始长篇大论:“PCR,你懂吗?”

“P什么?”钱勇显然是头一回听说,神情专注。

“PCR,也就是聚合酶链式反应,聚合酶链式反应(PCR)是体外酶促合成特异DNA片段的一种方法,据此发明,一批药物学家根据PCR研制出了一种‘聪明基因’。”

“聪明还有基因,哥,你能不能说简单些?”

“简单地说,此药物能够到达神经细胞膜的神经末梢,这是一种生物天线,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具备。它接收到聪明基因发出的信号后,产生的神经蛋白质的量就会增长,而这种增长,有助于人类联想能力的扩张,从而变得越来越聪明起来。”

钱世长停住,问:“你能听懂吗?”

钱勇摇头,接着又赶紧点头,“听懂了,反正就是能赚钱呗?”他挠挠头挺了挺腰,“俗话说,要想发财,除了劫道,就是卖药!多做些这种药物卖给那些望子成龙想考名牌大学的笨蛋们。嘿嘿,肯定亏不了咱们。”

“从你嘴里一说,感觉我们就是个骗子集团,”钱世长摇摇头,转换了话题,“老爷子最近怎么样?”

钱勇答道:“老样子,他还能怎么样?就是腿脚不好,可他偏不吃药,但精神确实不错,还是喜欢下象棋,入了棋迷了,只要天气好,他总是到花园里看人家下棋,自己下的不好还喜欢支嘴儿,真拿他没办法。”

“随他去吧,累了一辈子,想干什么就干点儿什么呗。”

“是啊,所以我请了个护士专门伺候他,推着他去看别人下棋,据说那护士的棋艺都长进了不少。”车里又传出笑声,但钱世长笑得含蓄而意味深长。

钱勇的手机恰在这时响了,他举起来接听,“喂,是我,谁?!他想干什么?……好了,告诉他我在外面办公,等明天上班再说!”钱勇关上手机后回头对钱世长低声道,“公安局刑警队长顾阳熙,他说想预约一下与你见个面,谈些事情……”

钱世长眯上双眼,“这就是你说的摆平了吗?”

钱勇立刻噤了声,车内气氛又沉闷起来。

同一个夜晚,A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会议室,众警员把那一段音频反复听了数十遍。

众人似乎都在凝神思索却又难得头绪,一名上了年纪的刑警忍受不了这般沉闷,他低声对顾阳熙说:“顶天医药集团的势力挺大的,难道他背后真如那名神秘男子所说,存在着什么不光彩的勾当?不过这也很难说,那么大的一个集团快速崛起,在他背后肯定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这就像一座山,总有阴面和阳面之分,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必要去翻动这座山……”

“如果真的查出了什么,这个动静肯定小不了,”又一名警员嘬着牙说,“‘钱市长’,听听这绰号就够难缠的。”

“先把顶天集团的资料调出来看看吧。”顾阳熙吩咐宁晨启动台式电脑,输入密码等相关信息,在网络资料库里进行了一番搜索。很快,“钱世长”这个人的近况材料便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

众警员都凑过来,只见屏幕左上角出现一张中年男子的半身照片,此人神色精干,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闲角色。

“钱市长”这个称呼,只是好事者为了彰显其地位而给他起的外号。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个商人,除了医药产业还涉足餐饮、娱乐等诸多领域,不仅如此,他在黑白两道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势力,即便是正牌市长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在A市,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人物。”宁晨禁不住皱起眉头,神色有些沮丧,“要想请他配合调查那个没头没脑的案子,而案子本身很可能又会牵涉到对方不愿提及的往事,其难度可想而知啊!”

“神秘男子几次三番声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案件都与顶天集团有关,难道顶天集团表面上开发医药造福百姓,背后同时还干着非法的勾当?”老刑警自言自语。

“假如真像录音里说的那样,珠宝行、跳楼的周寅生、伤人的枪手以及在护城河里发现的面目全非的尸体,这些都与顶天集团有关,这……这未免有些巧合?”宁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顶天集团从成立到现如今已超过十年,为什么一下子就会暴露出这么多问题,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暗中挑拨……”

老刑警嘟囔道:“你是说那个神秘男子与顶天集团有着某种仇怨,他一个人能力有限,制造出这么多麻烦,就为了让警方介入,引起警方的注意,这叫什么,这不是借刀杀人吗?借着警方的手去捅顶天集团的马蜂窝,这一招也真够损的。”

“如果顶天集团背后真不干净呢?”宁晨立刻反问,但见大伙儿没人搭话,又自顾自地说,“之前大家曾经推测过,周算子这么一个江湖算命先生,为什么会一下子就在A市成名成家了,他背后必定有势力予以支持,当时我们无从猜想,现在,我觉得那股势力很可能来自顶天集团。”

“你这么说我挺赞同的,但是要查钱世长并非易事。钱世长这人挺神秘的,我年轻的时候倒是与他接触过一次,不过那时他还不是现如今的钱市长,好像……”老刑警掏出一根烟在桌面上顿了顿,“好像是当时他开办过一个什么小型中药养殖场,对,在里面培育灵芝草,于是他就对外发放植物种子,很多老百姓都购买灵芝的种子,但百姓养出来的灵芝并不符合药用规格,所以有很多人觉得是上当受骗了,把他告上法庭,最后因证据不足,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什么?那次养殖‘长白山赤灵芝’就是他搞的名堂?”角落里一名文职警员忽然瞪着眼睛插了一句,引得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不顾忌那么多,还恨恨地骂了句脏话,“我父母当年就是种了那种灵芝草,亏了1万多块钱呢,当时的1万块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

“长白山赤灵芝,”宁晨似乎也有耳闻,“听你这么一说,小时候我家邻居应该也养过,养大了之后却找不到地方收购灵芝,难不成钱世长在没有组建顶天生物医药集团之前,是个大骗子?”

“好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尽力去查一查。”顾阳熙挥挥手打断众人胡乱的猜测,翻开本市的电话簿。

“你们不要放松,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明天上午,我要去顶天集团看一看,见识一下这个所谓的‘钱市长’!”

第二天上午,顾阳熙与宁晨乘坐警车到达顶天大厦。顶天大厦位于A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大厦高18层,整幢大厦都是顶天集团的产业。

几分钟前,宁晨亲眼目睹了“钱市长”的豪华做派。当时她刚刚从警车的驾驶室里出来,却见三辆黑色名车停在大厦门前,最先下车的是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男子,个个体形彪悍。其中一个神情警惕地前后观察一番之后,这才打开奔驰车后座的车门,迎出了他们地位尊高的老板。但见此人行动矫健有力,在众保安的簇拥下疾步走入了大厦之内。毫无疑问,他就是顶天医药集团的老板——钱世长,也正是顾阳熙与宁晨此行想要会见的目标。

宁晨已经充分估算了此行的难度,可事实情况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虽然出示警察证件之后顺利地进入了大门,但他们很快又被阻拦在底层大厅的前台。前台的接待小姐和大厅内的保安要求他们必须说出明确的探访理由,并且得到钱总助理的电话核实,之后才能进入大厦的办公区域。

没别的办法,顾阳熙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找你们的领导询问一些事情,请你通报一声。”

“您预约好了吗?”前台小姐例行公事。

“警方正在侦办一起重要的案件,我现在需要找钱世长了解情况。”宁晨故意板起脸,显出非常严肃的样子,以期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这似乎起到了一点效果,前台小姐犹豫了片刻后,拿起电话拨了个内部号码。

“钱助理,有两个警察想见钱总……嗯,她说侦办案件,要找钱总了解情况……好的,我明白。”简单的通话之后,前台小姐冲顾阳熙与宁晨笑笑,说:“对不起,钱总正在开会,如果不急,您二位可以稍等片刻。”

……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顾阳熙与宁晨被一名年轻保安引领着登上电梯到达18楼,在楼道里,正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等候。

男人30岁左右的年纪,瓜子脸,头发有些长,额前有一小撮白色头发,假如没穿那身名牌西服,倒是很像大街上的小混混,即便这样,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很精神,他便是顶天集团总裁助理、钱世长的弟弟钱勇。

“你好,我是公安局刑警队队长顾阳熙。”顾阳熙大方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

“你好。”钱勇虽然和顾阳熙握手,但眼睛和精力一个劲儿在宁晨的身上打转,直到顾阳熙的手有意地逐渐加力,钱勇才清醒过来,“哦,请二位跟我来吧,钱总正在等着二位。”

钱勇将手收回的时候,看着宁晨,淡淡地说了一句:“请问这位是……”

宁晨不苟言笑,神色冷淡,“叫我宁警官。”

“哦,宁警官,请你们跟我来。”钱勇坏笑着说。

整个楼层都非常清静,也许是顶楼,看不到其他往来的公司成员,看来这一层便只是钱世长的办公之地。

走廊尽头是一个大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钱勇没有敲门,只是低声咳嗽了一声,屋内立刻有了浑厚的回应

:“进来。”

钱勇推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办公室,猩红的羊毛地毯一尘不染;黑中透红的实木家具整齐排列;水晶吊灯虽繁复但不觉得奢靡,显露出清新和高贵之气;最为醒目的是,一整面墙的落地无缝玻璃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市内风光。初入其中,令人竟有些头晕而不敢踏步。

“顾队长,好久不见了。”钱世长浑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语句简短有力,虽不生硬却又带着不容违抗的穿透力。宁晨循声看去,在办公室纵深的尽头摆着一张硕大的老板桌,一名中年男子正起身朝顾阳熙大步走过来。

“钱总公事繁忙,要不是案子过于棘手,我也不敢前来打扰。”顾阳熙伸出手与钱世长握在一起,他的语气不卑不亢,似乎很早之前就与钱世长相熟。

在这样的环境见到这样的人,宁晨不免产生了一种惴惴的怯场感觉,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与顾阳熙一起坐在老板桌对面的纯皮沙发上。

“顾队长,你我也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钱世长靠在大班椅上,眯缝着眼睛似乎在回忆过往,“创业那些年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但走了不少弯路而且也做过错事,那时倒是与顾队长多有接触,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一想过去做过的那些事真的挺可笑,其实更可悲!”

顾阳熙不是来顶天大厦看朋友拉家常的,所以,他决定借机直接切入此行的主题,他说:“往事如烟,钱总不要挂怀,我今天来此的目的是想问一下,最近这两天,顶天集团是否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钱世长似乎愣住了,虽然多年的磨炼早已使他的喜怒都难现于色,但他目光深处还是透出惊愕来。显然,这个突兀的问题是钱世长未曾料到的,他还以为顾阳熙来此是为追究钱勇犯下的错误。

“是这样,”顾阳熙缓和了语气,解释道,“最近在本市护城河立交桥附近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人报警说,死者可能是顶天集团的相关人员,所以我才来打听一下是否属实。”

“哦,这样啊。”钱世长眨动着眼睛,很快,他直起身,抄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对着听筒说,“钱勇,你去一趟人事部,去查查最近几天是否有员工无故缺勤。”

他放下电话,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脸上变得颇为和善,笑了笑,对顾阳熙说:“我叫人去查了,稍等,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对了,你们喜欢喝茶还是咖啡?”

“不必了,谢谢。”顾阳熙话锋一转,又说,“前些天还发生了一起命案,A市有个算命先生挺出名的,绰号叫周算子,他不知为什么从窗子跳下去,自杀身亡,不知钱总有没有听说……”

顾阳熙这样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钱世长的眼睛,他故意提到周算子,其实就是想探探钱世长与周寅生是否有关系。从钱世长极力掩盖的表情上看,顾阳熙发觉,他们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还不简单。

自从认识了齐遇,宁晨或多或少从齐遇的嘴里得知了很多观察人物内心活动的方法,宁晨心里清楚,当人们没有足够时间做逻辑分析的时候,情感就是超越理性的最佳应急机制,人的脸部有40多块肌肉,而其中大部分肌肉人们都无法有意识地去控制,这就意味着,人们总会在脸上不由自主地暴露出内心的很多信息,即便竭力掩饰也是如此。比如现在,钱世长就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

“周寅生的自杀我刚刚才听说,”钱世长的眼珠在下垂的眼皮里滚动着,“其实最近我都在国外,昨天傍晚才回来,周寅生这个人我以前确实认识,但最近一些年少有接触,但他既然是自杀,你们问我这样的问题又想得到什么信息呢?”

钱世长有点乱了方寸,他不知该如何应答。恰在此时电话响起,这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拿听筒嗯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

“最近三天,有两名员工不在工作岗位上,但两个都是女人,一个是文员,因为感情问题不来上班,另一个是操作工,因为下楼时扭到了脚,所以请假在家休息,就是这些,顾警官,您满意了吗?”

“好的。”顾阳熙站起来,“打扰钱总工作了,不过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查下去!”最后一句话,顾阳熙说得很用力度。

走出顶天大厦,宁晨发动警车,她问顾阳熙说:“顾队,钱世长在撒谎对不对?”

“我觉得他知道的事情一定比我们更多,”顾阳熙按着太阳穴,“但目前还不能撕破脸皮,以防他们狗急跳墙!”

“但我觉得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宁晨不安地说。

“是的,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也许……”

“也许什么?”

“打草惊蛇未必就不是好事,”顾阳熙靠在坐椅上,“假如钱世长真的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为了白保,也许他会试图做一些亡羊补牢的事情,人往往在这个慌乱的时刻做出的事情最容易留下破绽。钱世长虽然有钱有势力,但他也是人,既然是人,那么就有人的通病,一急躁也容易露出马脚,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让我们每个人都擦亮眼睛盯着钱世长,盯着顶天集团!”

“我明白了,顾队,您是故意透露给了钱世长一些信息,但那些信息又是模糊的,模糊的信息更容易让人惶恐不安。”

“没错。”顾阳熙赞赏地冲着宁晨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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