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科家位于一个悠闲的维多利亚管区,与之接壤的便是同样悠闲的维多利亚教堂。以往的拜访让我体会到了那个教堂和管区的温馨以及深受欢迎。罗纳德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他的财产比起一般人来说是相当可观的。

我的车停在了门前的砾石院子里。那儿已经停了两辆车:一辆奥斯汀·剑桥和一辆深绿色的戴姆勒。还没等我靠近,房子的前门就开了。罗纳德满脸堆笑地看着我。我身着牧师服,戴着硬白领,但他穿的是便服——相当上乘的黑色西装让他更显瘦,同时还搭配了一款条纹领带。他比我矮但人比我壮,给人的印象是,只要能跑他就绝不用走的。这天晚上,他浑身上下都在夺人眼球,不管是黑色的鞋子还是头发。就连须后水的味道也往我这儿飘来。

“大卫!”他轻拍我的肩膀,邀我进屋,“很高兴见到你。来见见其他人吧。”

鲜花布满了整个大厅,还有浓重的擦光剂的味道。罗纳德带我进了房子后面的画室。这可真是个温暖的夜晚,法式窗户开着,一群人站在露台上。

辛西娅·特拉斯科上前问候了我。她长得方方正正,像极了她的弟弟,身上的蓝色连衣裙正式得如同制服。罗纳德拿了杯雪利酒给我后,她就将我引见给了其他客人。

我认识其中一对夫妇——维克多·瑟斯顿和玛丽·瑟斯顿。瑟斯顿靠着卖带舱房的汽艇挣了很大一笔钱,现在他们夫妻俩热衷于“服务慈善事业”,其实也就是加入了各式各样的委员会;她乐善好施而他专攻政治事务。瑟斯顿是位参议员,现在身处计划委员会,手里的权力相当大。

另一对夫妇我之前倒没见过——丈夫原本是当地一家文法学校的校长,他的妻子是罗纳德的教会委员之一。

第五位客人,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头富有光泽的栗子色卷发。当她面朝我的时候,夕阳正在她身后摇曳,一晕光辉洒向她的头顶。她身着一袭带有褶皱式衣领的长袖棉布裙,落日在刹那间将她的长裙映衬得几近透明,显现出她的身材。我的视线沿着她的大腿内侧一直升到她的裤裆。这条裙子倒成了隐形衣。

“我们在这儿,大卫。”罗纳德端了杯雪利酒紧挨着我,“凡妮莎我想你不认识大卫·拜菲尔德吧。大卫,这位是凡妮莎·福德。”

我们握了手。突如其来的欲望顷刻间将我吓坏了。这个问题常有,多年来我已经学会像冲浪员一样驾驭这种感觉,直到欲望平息。一种避免沉湎于直观感性的方法就是集中精力去观察。短短几秒,我就发觉凡妮莎有张非常吸引人的精致脸庞,她不仅仅只是漂亮,她面色红润,鼻梁挺翘。

“我再给您倒杯酒吧。”罗纳德从凡妮莎手里取过了空杯子,“琴酒加柠檬?”

她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罗纳德把杯子投进了正好就放在画室的饮料推车里,今晚的他显得特别孩子气。仿佛能看到他年轻时的样子,如果我够诚实的话,我该接着说下去,说我更喜欢我瞥见的这位资深教士现在这种颇具孩子气的感觉。

我给了凡妮莎一支烟。她收下,俯身想借个火。我看见了她手上的结婚戒指,一下子闻到了她的香水味,这让我想起我的妻子曾戴过的一枚戒指。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口想展开话题,就像两个站在起跑线上的游泳选手。

“你住在当地吗?”

“你有教区——”

我们彼此微笑相视,尴尬瞬间化为乌有。

“您请,福德夫人。”

“请叫我凡妮莎。我先回答您的问题,我住在里奇蒙。”

我注意到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至于你的问题,我是罗斯的教区牧师。”

“哦这样。”

“你知道罗斯吗?”

“略知一二。”她挂着一丝笑意凝视着我,“这让你很惊讶?”

我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它的个性可都被它的邻居们冲淡了。许多人感觉这个名字很耳熟,但就是不清楚它到底在哪儿。”

“我几年前去那儿参观了教堂,的确非常有意思。圣坛上有一幅中世纪油版画,对吗?是《末日审判》?”

“对。就是基督生活的场景。”

“琴酒加柠檬来了。”罗纳德说道,他轻轻碰了碰凡妮莎的肘部,递给她一只花纹精美的玻璃杯,而他手里也正高举着同样一只。“请。”他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大卫,我知道辛西娅想和你聊聊露丝玛丽。”

“我女儿。”我向凡妮莎解释道。

“我们的侄女上周来拜访,”罗纳德插进了我们的对话,“她完成了上学期的学业后便离开了学校,留下个塞得满满的大箱子给我们处置。是衣服吧,我猜。我想应该还有个曲棍球棍,辛西娅觉得有些东西可能露丝玛丽会用得上。”

我用微笑向他致谢。有段时间我对于得到特拉斯科一家的善施甚为反感,但现在我想通了。骄傲的确奢侈,但孩子们也会因为长大而花费愈发高昂。这时,辛西娅出现了,递过来一盘花生和橄榄。

“我听见露丝玛丽的名字了。”她问,“多招人喜爱的孩子。她在学校怎么样了?”

“我想应该好多了。”我转向了凡妮莎,“露丝玛丽第一次去的时候实在是痛恨那里。”事实是,她曾有过两次出逃计划,“但似乎去年开始她就安心学习了。”

“明年夏天她就要参加高级考试了。”辛西娅带着些许询问的口吻,暗示这是她凭借灵感的猜测而并非一贯的陈述事实。

她把凡妮莎和罗纳德从我身边隔了开来,接下来又和我扯了好一阵子露丝玛丽。我们决定——或者不如说辛西娅决定——下周让罗纳德把箱子给我送去,我们不想让露丝玛丽留下的东西参加下一次杂物拍卖会。安排好这些事情后,她把我支得离凡妮莎和罗纳德更远了,而他们俩此刻正在露台的另一头谈天说地呢,之后她又巧妙地将我带入到维克多·瑟斯顿和校长夫人的聊天中。

我再也没机会与凡妮莎聊天了。我站在露台上,还是往凡妮莎和罗纳德的方向瞄了几眼,他们专注地面对面说话。我有一度看到她在摇头。

最终我们步入了饭厅,辛西娅引我们来到圆桌旁入座。凡妮莎坐在我正对面。桌子的正中心摆了一大束插花,所以我只能偶尔瞥她一眼。我坐在辛西娅和校长夫人中间。

罗纳德的谈吐很优雅,晚餐特别精致,最终红酒鸡夺去了蜜瓜和帕尔玛火腿的风头。罗纳德,永远是宴会主人中最细心的一个,他会不停地为我们倒满葡萄牙玫瑰酒。校长夫人在尽力保持风度的同时企图向我打听罗纳德,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她比我更了解特拉斯科一家。最后她罢休了,直接略过我,去和辛西娅攀谈起来。

“亲爱的,这真是太棒了。你到底是如何既准备出这一桌美食又在外面工作的?”

“我只在上午工作。只要能把事情合理地安排好,就会有足够多的时间了。”

“我不知道你还有工作。”我说。

“我为凡妮莎做事,我是她的秘书。我们相处得愉快极了。”

我想也许这能解释辛西娅近来的努力,难道她想升职吗?

“我猜你得花大把的时间来应付那些作家。”校长夫人说,“真了不起,你们卖了很多畅销书吧?”

辛西娅摇摇头。“我们倾向于做一些相当专业的纪实类书籍。实际上,我认为罗伊斯顿和福德的《1920年的大引擎》才算是不折不扣的畅销书。”

用餐的大部分时间里,凡妮莎都在和罗纳德及瑟斯顿交谈。我们正要离开餐桌时,玛丽·瑟斯顿一把抓住了丈夫的胳膊,似乎想重新宣誓自己的主权。罗纳德钻进厨房煮咖啡去了。

“罗纳德去年从意大利带回了一台咖啡机,”辛西娅向我们几个留下的人解释道,“只要有客人来,他就喜欢摆弄他的机子。但那对我来说太复杂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加了一句,“超级咖啡。”

我们回到画室等候咖啡。凡妮莎走到我跟前。

“我想你不会再给我一支烟了,对吗?我把它弄丢了,瞧我笨的。”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即便她这么说,我还是很清楚,凡妮莎压根儿不蠢。她确实有很多特点,但绝对不笨。她坐进沙发,招呼我也过去。

“你是在罗纳德的——别在意我的用词——区域?”

“他是我的副主教,对。可以说他是我的直属上司。”

我并不想谈论罗纳德。他和我的关系不差——不那么差——但我们的共同语言很少,这点彼此心里都很清楚。

“辛西娅告诉我你是一位出版商。”

可能是烟熏疼了她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她的双眼眯了起来。“被迫的。”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那原本是我丈夫的公司。”她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烟,“他和一位牛津的朋友合伙创立的。两个人都没从中获得多少利润,但他生前确实很热衷。”

“我不知道这事。很抱歉。”

“我——我以为罗纳德跟你提过。你也没理由会知道。查尔斯三年前去世了,他得了脑瘤。晴天霹雳。我接手了他的生意。身不由己,真的,我需要一份工作。”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她点点头。“我一直协助查尔斯做编辑方面的活儿,如今我已经学到了一大堆商业知识。”她用笑容示意了一下正和校长夫人闲扯的辛西娅,“辛西娅帮我安排了一切。”

“晚餐时,辛西娅说她觉得《1920年的大引擎》是您最畅销的书。”

“她说对了。尽管我曾寄希望于《英国的别墅花园》。去年它一出版,销量就稳步上升。”她吸了口烟,“其实根据再版的发行情况来看,我们销量最好的应该是某本城镇指南。牛津镇的那本。我们出了很多这类书——毕竟得靠它来吃饭。”

正在这时,罗纳德端着一只银盘子出现在了门口。“各位,咖啡到了。”他大张旗鼓地吆喝起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他进入房间后就开始眨巴着双眼,四处找寻凡妮莎的身影。

“我的一位教民写了本书。”我告诉她。

凡妮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什么样的书?”

“关于教区历史的。不算是本书吧,毕竟才一万字。”

“多有意思啊。”

她再一次瞧了瞧我,我想是有种愉悦感在我们之间流通了吧。她懂得如何口是心非。

“她在找一位出版商。”

“要加糖吗,凡妮莎?”罗纳德小声地问,“奶油呢?”

“以我的经验,大多数作者都需要一位出版商。”她冲罗纳德报以微笑,“少许奶油,罗尼。”

罗尼?

“她相信这会感染到整个国家的。”我继续讲,“而不仅仅只是针对那些知道罗斯的人。”

“幸福的少数?”

我笑了。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被视为一名普通人而非牧师,这点就很新奇。“你能帮她推荐一家出版商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臂的曲线,留意到她皮肤上隐隐的金色汗毛,“总得有个人读一下然后提供点专业意见。我料想你可不会有时间亲自去看那些零零星星的打印稿吧。”

“凡妮莎可一直乐意看这类稿子呢。”罗纳德说着便开怀大笑起来,“或许正好就在寻找它们也说不定呢。”

“我也许能花上个五分钟的时间。”她对我说,声音却死气沉沉的。

又一次,她瞥了瞥我;又一次,有愉悦感在我们之间跃动。

“有人要白兰地吗?”罗纳德问,“或者来点烈性酒?”

这个夜晚余下的时间里,凡妮莎基本都在罗纳德、辛西娅和维克多·瑟斯顿之间周旋。我是第一个离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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