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弹

在天空出现的黑点越来越大，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出它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外形了。

以坠落点为中心的方圆几十公里的广阔范围内，人们都感到导弹将会直接落到自己头上，而且似乎是垂直降落的，其实并非如此。它是从入射角为二十度的方向呈抛物线轨迹射来的。

人们全以一种意外的平静心情翘首凝望着这位黑色灾星的降临。周围已没有一点声音，刚才那样喧嚣嘈杂的叫骂声、哭泣声和喘气声全都没有了。现在在人们耳膜震响的，只有空中那颀长的弹身划开晴空、震颤空气所发出的咝咝声……

在这导弹即将命中目标的一瞬间，人们又在想些什么呢？……不，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人们头脑已经成为一片空白。他们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更没有哭喊。有的只是等待，静静地、无意识地等待，等待着生命的终结，等待着末日的来临……

导弹，这个被人们谈虎色变的可怕的杀人武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其实在直瞪瞪盯着它的人们中间，没有几个人能够知晓。绝大多数人只是出于一种常识范围的理解，来想象它的可怕。

在这个导弹弹体的中心，是由金属钚和铀混合组成的中子源，在这个中子源里，插入了一根作为安全装置的镉棒。一旦把它拔去，就成为一个会迅速发生爆炸的结构。在它们外面，又有一层一定数量的氘氚等氢的同位素。当原子弹爆炸时，它就引起氢原子核聚变并放出巨大的能量，产生数千万度的高温。所有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我们把这两个过程看成是一次爆炸。

太阳放出的巨大能量来自氢核的聚变，但它使人类获得生机，感到温暖和光明，氢弹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放出能量，但是由于它是这样的凶猛和剧烈，它给予人类的只能是死亡和毁灭！

人类是多么无能啊。当一枚由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金属物体朝他们自己头上飞来时，他们竟然像一群白痴似的，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等着它来摧毁自己而不能作出一丝一毫的抵御和防范。这就像一个玩火的孩子，当火势突然蔓延，火苗蹿上他的衣服、头发，火舌舔着他的脸颊时，他却只会急得大哭大叫而显得一筹莫展、毫无办法了。

此刻，人们能够做的，只是张口结舌、用呆滞的目光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光临。

导弹那黝黑瘦长的身躯，已经越过高高矗立的摩天大楼的屋顶……

一秒、二秒、三秒……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逝去，但是人们除了感到脚下的大地发出了一阵震动，并没有看见灼眼的火焰、升腾的巨大蘑菇云和震撼天地的大爆炸……

人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能看、能听，能思考、能行动！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看到的导弹只是一种子虚乌有的幻影吗？难道上千万的人类一下子全变傻了吗？或者，他们全都突然成了神经失常的狂人了吗？……这真是不可思议！

太阳已经西斜，可是天空还是那样深邃明丽，摩天大楼仍然像巨人一样傲立在那儿，树枝仍然在清风中飘舞，甚至在枝头还出现了一群欢叫的小鸟……

“喂，你看见导弹了没有？”

“看得真真切切。你呢？”

“跟你一样。我还听到它发出的咝咝声呢。”

“可是……”

人们都在这样互相询问着、证实着。意识重新回到了人们的头脑里。

导弹确实已经飞落在东京的街头，但是它没有爆炸！

“我们得救了！”

有人这样喊道。但是一开始响应他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的人还处于一种将信将疑的状态。直到他们的良知从心头苏醒，感情接受了理智发出的信息，他们这才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叫：

“我们得救了！”

工人和学生、学者和艺人、富翁和穷人、老百姓和暴徒，全都从地下室、掩蔽所、地铁和屋子里拥上街头，他们扯着嗓子一起喊着：

“我们得救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仅使东京地区上千万市民处于悲喜交集的状态之中，全日本，不，全世界的人们瞬时间也全都愣住了。

在大阪，总理大臣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站在他的阁僚面前，听着从各个观测站纷纷发来的消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导弹已经降落，没有发生爆炸。据估计，引爆装置失灵……”

观测站的报告一遍又一遍地在电话里响着。

总理大臣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神经，一时还无法松弛下来。要他用已经变得迟钝呆滞的脑细胞迅速接受眼前发生的突然变故，确实也不太容易。

令人惊异的是，连防卫厅和科学技术厅的武器专家们也都显出了难以置信的面容。但是这也难怪他们。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进行实弹射击的导弹，引爆装置失灵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从二万公里以外的Z国发射而来的导弹，命中目标的偏差不到两公里，然而却是一枚不会爆炸的哑巴导弹，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但是事实如此，不容人们不相信。

“为什么没有爆炸？！”

总理大臣突然咆哮起来。他的口气大有向这枚不爆炸的导弹兴师问罪的意思。

防卫厅和科学技术厅的专家们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进进出出，紧张地汇集着各地的观测结果，并从中作出各种推测和判断。

“导弹之所以没有引爆，首先大约是由于气压的变化所造成的……”

“以我陋见，这是因为导弹从遥远的太平洋彼岸发射而来时，与空气发生急剧摩擦，产生了极高的温度，从而使内部机械装置发生了故障……”

“另外一种可能是作为氢弹引爆安全装置的金属镉棒，在飞落时并没有能够按照预期的情况拔起，这样导弹也就自然不能爆炸……”

“……”

专家们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对此一窍不通的总理大臣也分辨不出谁对谁错，无法置一词。

“好了，详细情况和具体原因留待以后再慢慢研究。总而言之，这只不过是出现了一场虚惊而已。太好了！”

他兴奋地搓着手，面带笑容地在屋里踱起步来。

突然，总理大臣像想到什么似地站停下来，刚刚露出笑容的脸又陡地变色。

“喂，不是说进入我国领空的有两枚导弹吗？一枚没有发生爆炸，那么另外一枚呢？”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又降到了冰点。

专家们重又忙乱起来，但是他们在对此作出推测时，都带着一种皆大欢喜的愿望，谁也不愿意做一个重新挑起事端，引起惊恐的人。

“我想，发射可能不是同时进行的。即使同时发射，由于导弹重量和其它性质的不同，以及气流和摩擦情况的差异，所以两枚导弹有可能不是同时到达。”

“照你这么说，难道后面一枚导弹还将飞落在东京吗？”

总理大臣用颤抖的声调问道。

“这……很难说。不过，可以先问问观测站。”

但是，从最接近于入侵地区的犬吠峡地面观测站，并没有传来有关第二枚导弹的任何消息。

“后面那枚导弹可能已经脱离了原先的轨道，掉入太平洋了吧。”

总理大臣以一种侥幸的心理，像是在祈祷似地说道。

“但愿如此啊！”

“不过，这似乎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第一枚导弹没有发生爆炸，这不也是难以想象的吗！”

“如果第二枚导弹具有相同的结构，带有相同的缺陷，那么即使击中目标，也可能出现相类似的现象，不发生爆炸。”

专家们又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

总理大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朝围在他身边的内阁大臣们环视了一眼，用明显的不满口吻，不无嘲讽地说。

“那么，你们说说看，对目前情况应当如何作出判断？”

“……”

内阁大臣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谁也答不上来。

总理大臣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他神情黯然地说：

“让我们来祈祷吧……”

东京的人们纷纷朝导弹坠落的地点涌去。

在市中心高层建筑区附近娱乐中心的一个网球场上，可以看到一个直径约有十二三米的大坑。沿着坑口，泥土被翻卷起来，四周还出现了一道道呈放射状的宽大裂痕。附近的一些建筑，有的被震塌了，有的巨大的墙上出现了裂缝，周围几公里内的建筑物上的玻璃全都震得粉碎。

人们小心翼翼地站在洞口，探头朝下望去。他们看见，在黑洞洞的深坑底部，露出了一段巨大的金属部件，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金属的光亮。

这其实只是导弹尾翼的一小部分。整个导弹长为24.4米，发射时的总重量有90000千克。它经过近20000公里路程的发射，连同它的加速度在内，当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该有多大的能量啊。难怪它整个身躯全都陷进了泥土，只露出短短的一截尾巴。

人们提心吊胆地围在大坑的四周，受着好奇心的驱使，一边窥头窥脑地朝下望去，一边相互热烈讨论起来，谁也不想离去。

按理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安全，应由军队和警察迅速驱散人群，至少得让居住在以弹坑为中心，半径为10公里地区的市民撤离到安全地带，把整个危险区全部封锁起来，保持现场，以便让有关专家来判断是否安全并采取必要的措施。

但是，军人和警察在哪儿呢……

再说，即使查出了实际情况，又如何作出相应的处理呢？日前，按照日本的军事技术，还不可能处理这枚尚未引爆的核导弹，还必须借助美国导弹部队的力量。

对此，目前还滞留在大阪、并不想马上返回东京的总理大臣倒是有所考虑了。

从重新飞行在危险地区上空的观测飞机上，不断传来有关导弹坠落情况的正确报告。

总理大臣召来了防卫厅和科学技术厅的专家们。

“众所周知，导弹已经坠落，但是没有发生爆炸。现在，是不是应该考虑如何来处理它的问题了？我们是否有能力来处理它？又如何来处理它？诸位有何高见，请发表。”

总理大臣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朝专家们望了一眼。

“这个……目前依靠我国自己的力量还很难处理这枚导弹。”一位防卫厅的武器专家面有愧色地说，“看来还得请美国导弹部队来代劳。”

“那么他们又该如何来处理它呢？”

总理大臣瞪大双眼，不满地问。

“按照我的判断，如果由美国导弹部队来处理，大多会采用爆炸的方法。这比原封不动地从地层深处挖出要简单得多。”

“什么？还要让核导弹爆炸？你疯了吗？！”

总理大臣怒气冲冲地斥骂道。

“不，总理阁下可能没有听懂我的意思。”防卫厅的专家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先采用局部爆炸的方法将核导弹的核聚变装置破坏掉，使它永远失去引爆的能力，然后再用定向爆炸的方法把它炸成碎片，集中散落到一个指定地点，最后再进行清除以彻底解决问题。但是，如果要采用原封不动地搬走的方法，就必须沿着导弹20米深的陷坑，化极大的气力清理大量的泥土，周围20公里的建筑和道路都会搞得混乱不堪，而且还不一定安全。”

“嗯。”对此种技术一无所知的总理大臣紧皱着双眉又问道，“那么，用这种所谓的爆炸方法来处理，是否安全可靠？”

“这……也许就得取决于美国专家们的水平了。”

“不过，我倒有另一种设想。”一位科学技术厅的专家插话道，“这种处理方法是在核导弹的引爆装置周围大量放入金属镉，这样不是可以一劳永逸地防止核聚变也即爆炸的发生了吗？”

“唔，这倒不错。采用这种方法，我国能处理吗？”

总理大臣抱有一线希望地询问。

“目前还有困难……”科学技术厅的专家胀红了脸。“这不仅需要有熟练的技术，精密的仪器，而且还需要有大量的金属镉，这些，目前我国都很缺乏……”

总理大臣咬了咬下嘴唇。他暗暗下了决心，如果他能够顺利地渡过当前这个难关，那么在下一次的临时国会中，即使他将遭到各在野党的一致反对，他也要力排众议，大幅度地增加国防预算。看来这是当前的当务之急。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即使需占用国家预算总额的一半，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总理大臣现在考虑这些似乎还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