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大臣预定下午一点三十分在首相官邸召开记者招待会。

现在是一点二十一分。在作为会场的大厅里,已经聚集着几十名新闻记者。前面的桌沿上,排列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话筒,两台电视摄像机也已准备完毕。一切都已就绪,只等总理大臣光临了。

62岁的总理大臣在另一个房间里正与政府要员谈话。他的身边站着官房长官,不断地看着手表。可是政府要员们并不想就此结束谈话。总理大臣在谈话中间粗略地翻阅了一遍即将在记者招待会上讲话的底稿。这份讲稿不是他亲自写的,而是由官房长官及智囊人士集体起草的。它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写成,在记者招待会上将同时通过电台和电视台进行播放。这份讲稿涉及外交、经济、财政、文教及建设等各个方面,对于可能被咨询到的问题,几乎都已考虑到了。此刻政府要员们所谈的,与其说是对总理大臣的建议,莫如说是陈述对各种问题的见解。由于要协调好各派系间的关系,总理大臣不能贸然中止谈话。

一点三十二分,总理大臣悄悄用手捂着嘴,打起哈欠来。昨夜他与财界人士在赤坂会谈后,又熬夜处理了一系列事务,已有好久没有这样了。他的哈欠还没有打完,他的一位秘书急匆匆从门外进来。官房长官瞪了他一眼,责怪他这种冒冒失失的举动。可是这时,秘书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急促地耳语了几句。官房长官勃然变色,他弯下身子,附在总理大臣的耳边轻声讲了几句什么。总理大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现出了心烦意乱的神情。

“对不起。”

他婉言制止了一位政府要员正在发表着的滔滔不绝的谈话,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房门。他的双脚略微显得有些不好使唤。官房长官紧随在他的后面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政府要员抬起头来,困惑地望着进来报告的秘书。

“嗯……是这样,从防卫厅统合幕僚会议议长那儿给总理大臣打来了直线电话。”

那位要员厚厚的嘴唇上街着香烟。特意前来陈述意见,中途却受到了军人的干扰,他显得很不满意地皱起了鼻子。他正在谈有关在他的选区里铺没铁路的事宜。

从窗外射入的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他的满头白发闪闪发光,也使他瘦削的肩膀感到暖烘烘的。这是一个可以不再使用暖气,温暖的、早春的午后。

办公室里,总理大臣拿起一只电话。在并排放着的十只电话机中,唯有这一只机身上有着红白条纹的特殊标记。这是一只在紧急场合,也即在国家有着重大危机的时候,与防卫厅直接通话的专用电话。

总理大臣紧张地拿着话筒,脸部的肌肉被轻轻地牵动着,眼睛怔怔地凝视着不可言状的地方。一个声音从紧贴着耳朵的话简里传出:

“是总理阁下吗?”

听着对方嘶哑的声音,总理大臣的眼前,浮现出57岁的统合幕僚会议议长那张红润的脸。虽然年岁已不算小了,但是穿上军装仍然是一副威严英武的样子。

“必须立即向您报告极其严重的局势!”

话筒里议长的声音变得尖锐了。

“两分钟前,正确地说是一点三十二分,我接到了从驻日美军司令部发来的紧急报告。其要点如下:今天下午二点十五分,也就是再过四十三分钟,装有五兆吨级核弹头的导弹,将因误射而飞到东京,引起爆炸……”

紧接着,统合幕僚议长又郑重其事地复述了一遍。

“误射?什么叫误射?”

总理大臣的声音都走了样。

“根据发来的报告说,是从相距我国二万公里的太平洋自由条约组织的z国发射了实战用的导弹,由于自动破坏装置失灵,不能在空中引爆,现在正朝东京直飞而来。经计算,到达这儿的时间还剩四十三分钟……不,由于通话,现在只剩下四十一分零几秒了。”

“防卫厅难道不能进行保护?不能动员诸如地对空之类的导弹主动迎击吗?”

总理大臣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已经作了相应的部署。可是,要在中途全部将它们击落是困难的。”

“全部?难道不是一枚吗?”

“不,是从五个基地同时发射的。即使自卫队和驻日美军一起对它们进行攻击,能否一枚不漏地全部击中,我们还没有充分的信心。很可能仍然会有两枚甚至三枚突破攻击网落到东京。”

“一枚就有五兆吨!”

总理大臣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否一定命中东京?”

“根据计算,以东京市中心为目标,误差不会超过三公里。”

总理大臣脸色苍白,浑身哆嗦起来。

“这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啊?”

“东京一旦被导弹击中,在半径为12公里以内的整个地区将被夷为平地……我们准备全力以赴进行迎击,从北海道到东北沿海各基地,都已作了部署。但是正如我刚才已经说过的那样,要将它们全部击落是困难的,应当将穿越反击网的导弹最小限量考虑在两枚以上,即在四十一分钟后,将有十兆吨梯恩梯炸药在东京中心地带爆炸。因此请总理务必在爆炸前迅速考虑对国民作出紧急安排。”

“喂,你是否已经让自卫队员知道装有核弹头的导弹即将袭击我国的事了?”

“没有。目前仅把迎击说成是军事演习,必须防止人心浮动。但是,总理如果感到有必要向全体国民公布真相,我们自然也完全服从……只有最后四十分钟了,总理,毫无疑问您已经没有时间召开内阁会议了,我们盼望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决断。”

总理大臣的额头像被水浇了似地冒着冷汗。他两眼发直,一下子陷坐在椅子上。

“总理,”官房长宦走过来,扶着他的身体。“您怎么了?”

总理大臣的脑袋垂在胸前,张着嘴,就像酷暑的狗似地喘着大气。

“东京,不,日本的中心地区,将在四十分钟以后被彻底毁灭……十兆吨的导弹,由于误射将飞落在我们头上!十兆吨……这是投在广岛的原子弹的五百倍……”

官房长官刚才也已察觉了事情的大概,现在全都清楚了,他的脸变成了死灰色。

“这可怎么办?总理,召集内阁会议吗?”

“笨蛋!”总理大臣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哪还有时间?现在只剩下最后四十分钟了!二点十五分我们就全都要完蛋……现在是什么时间?”

“一点三十四分三十秒。”

“在一点三十五分以前,必须要作出决定……究竟是否要对国民报告真相。”

总理大臣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可是犹如膝盖里已抽去了力量,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蓦地,他站住身,像吵架似地大声嚷道:

“怎么办?你说!”

“这……”

“不告诉国民吗?让他们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在和平之中迎接死亡吗?……或者,即使只有最后几分钟,还是使他们作好与家属一起共同迎接死亡的精神准备呢?……”

总理大臣的声音在官房长官听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门开了,秘书和平常一样毫无拘束地走了进来。

“总理,记者们全都等候在大厅里,已超过约定时间四分钟了。”

“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走,说什么都行。”

官房长官用绝望的声调大声嚷道。年轻的秘书被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快,快去把门关上!”

“可是,记者们……”

“你还有完没有完!”

秘书被吓得一溜烟从房里逃了出去。

“总理……”

官房长官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然后又说:

“绝不能让国民知道。否则肯定会发生暴动,军队和警察也无法制止。倒不如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平静地……”

“你让我安静一会吧,在十秒钟内不要出声。”

总理大臣双手蒙面,陷坐在椅子里。

屋里座钟的“滴答”声,在官房长官的耳朵里,就像一声声巨大的爆炸那样振聋发聩。他的心头感到了宛如站在断头台前那样的恐怖。在他眼前掠过了妻子的面容,接着又出现了母亲、孩子的身影。

双手掩面的总理大臣此刻是在考虑全体国民的生命之虞吗?或许是在担忧自己家属的安全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官房长官轻轻地晃动着脑袋,恍惚间,他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在变成红色。

五兆吨!如果落下两枚那就是十兆吨!这是广岛原子弹的五百倍!如果五兆吨的破坏半径是12公里,那么两投核导弹的破坏范围将以东京为中心,摧毁整个南部关东地区。全部国土将会被厚厚的骨灰掩盖。官房长官仿佛看到了五枚导弹呼啸着飞过天空的情景,细长而乌黑的弹筒在早春的阳光下熠熠发亮。

红白条纹的电话机又响了起来。总理大臣像打足了气的皮球似地跳起老高。他那平素沉着和充满自信的脸,现在却像丧家之犬似地歪扭着。

“是总理吗?”电话里传来统合幕僚议长的声音。“刚才已和驻日美军取得了联系。据说有五架直升飞机马上将从他们那儿起飞,着陆目标为议事堂内院、总理官邸前院和国会图书馆广场等三个地点。提供条件,让日本方面的高级官员搭乘,飞向厚木,再从那儿转乘运输机尽速离开日本。这一行动的目的,在于万一日本处于全面破坏的状态,日本政府在国外还能继续存在下去。直升飞机到达厚木的时间大约为七分钟。在立川、横田和厚木的运输机,已做好起飞前的一切准备……喂,喂,您听见吗?”

总理大臣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直升飞机已经朝你们那儿飞来了,请迅速作出决定,在两分钟后将事实真相告诉国民……总理,我作为军队的指挥者将坚持到最后一刻。”

“……”

“还有,美国空军基于条约国的责任,已决定在尽可能的限度内,将驻东京的各国大使馆全体人员以同样办法撤离日本。美军的要求是上述人员必须在七分钟内到达美军空军基地,而且禁止一切报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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