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见到鬼了。千真万确。

自从与老婆席丽丽破镜重圆之后,王哲身边就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尤其到了深夜,毛骨悚然的怪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事情要从他与席丽丽重归于好讲起。小两口在同一家酒店工作,他们刚结婚不久,日子过得美滋滋的,是五颜六色的。王哲整天咧着嘴笑,他觉得生活比蜜还要甜。每天下班他都要急匆匆地跑回家,一想到那个温馨的爱巢,他心里就痒痒的。

席丽丽是个标准美女,简直就像娱乐杂志里闪光灯下的影视明星。自从娶了漂亮老婆,王哲成了许多同事羡慕的对象,于是,他更高兴了,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的。

刚结婚的那段时间里,两个人相敬如宾,如胶似漆,恩爱得让旁人看得肉麻。夫妻俩不在乎别人的议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要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王哲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席丽丽的脸,目不转睛地看。席丽丽的脸太美了,其实她的五官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可聚在一起就不一样了,像西洋戏法似的,说不清也道不明,最终让你目瞪口呆的那种。

王哲觉得一辈子也不会看够。

回到家,王哲变成了小时工,所有的家务活他全包揽了。只要是席丽丽高兴,就算是让他跳楼他也一百个愿意。

时间不慌不忙地往前走,转眼间冬去春来,天气暖和了,连大地都喜笑颜开,不再硬邦邦板着脸了。

周末,两个人会去公园坐坐,赏赏花,喝喝茶,围着人工湖转上几圈。日子优哉游哉。王哲真想搞点破坏,让时间永久地停下来,定格在这一刻。

然而美妙绝伦的蜜月总是过得飞快,不经意间它就悄悄逃离了人们的手掌心。

蜜月之后自然是柴米油盐。浪漫的红玫瑰枯萎了,残酷的现实冷冰冰地跳到桌面上。房贷利息提高了,国际油价上涨了,原来的十块钱已经不再是十块钱了,诸如此类的烦心事像是被谁放出笼子来,恶狠狠地冲到马路上,逢人便咬。

王哲挣的钱不算多也不算少,这样的收入最要命,让你撑不着,饿不死,时间久了,便无欲无求了,中庸了,麻木了,得过且过了。

随后的日子里王哲第一次体会到:娶个漂亮老婆有时是件幸福事,有时却是件麻烦事。

因为漂亮女人绝不允许自己的老公不思进取。

人其实就是这么回事,一旦上了某个阶段就别打算再下来,即便是吐血也必须顶住。所以,不要盲目羡慕娶漂亮老婆的男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嘴上在笑,心里却在哭,在汩汩地淌血。

王哲也不能免俗,他哇哇大哭,哭完了,接着过日子。上班,下班,干家务,逛公园,像没事人似的。

王哲本来就不是呕心沥血干事业的人。他希望日子像潺潺的小溪,细水长流,既没有海啸的担心,也没有干旱的顾虑。他认为幸福其实很简单,很单纯,每一天高高兴兴的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席丽丽并不这样想,她渴望的生活并不是这样。至此,分歧终于产生了,筷子和叉子的区别终于显现了。

他们不再手拉手逛公园了,周末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待在家里,你看我,我看你,越看越后悔。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他们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昏天黑地地吵了一架。最后席丽丽使出了杀手锏:回娘家了。

从此新房变得空空荡荡的。

这下王哲痛快了,他在屋里拿大顶,翻跟头。前半夜睡床上,后半夜睡沙发,想怎样就怎样。

时间一长,王哲的心里也变得空空荡荡的,日子过得像没放盐的菜肴,一点滋味也没有。他开始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看来日子还要两个人过,缺了谁都不舒服。

于是,王哲开始了补救工作,他整天围着席丽丽工作的咖啡厅乱转,嘴上像抹满了蜂蜜似的。

起初席丽丽不理他,她要教训教训他。两个星期后,在王哲火辣辣的感情攻势下,席丽丽终于不计前嫌回家了,两个人把爱巢装饰一新,嗯,小别重逢胜新婚呀。

四平八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席丽丽突然说:“我想辞职。”

“为什么?”王哲感到很意外。

酒店工作虽然不是什么高薪职业,但毕竟工作稳定,环境舒适,各种待遇也不差。虽然是吃青春饭的职业,但毕竟他们才二十出头,在酒店里属于最佳年龄段,更何况席丽丽有漂亮脸蛋,正吃香哩,现在离开绝对不是最佳的时机。当然了,除非是一家更大的企业,那样就另当别论了。

“不为什么,我就是要辞职。”席丽丽有一个毛病,只要她决定的事,就算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再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我决定了,辞职报告我都写好了。”

“辞职后你去哪儿上班?”

“再找工作吧。”

“你能不能先找工作,之后再辞职。”王哲好言相劝,“这样更稳妥一些。”

“不行,我在酒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席丽丽索性把台灯关上,“这事就这么定了。”

事情太突然了,王哲的眼皮一阵乱跳。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哲当天晚上失眠了,连那件非常重要的事都没兴趣了。席丽丽倒是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天亮,连句梦话都没说。

第二天,王哲鬼头鬼脑地找到了咖啡厅经理,询问席丽丽最近的情况。慈眉善目的经理用一堆漂亮话把他打发走了。王哲碰到一个软钉子,他只好在咖啡厅员工之间进行调查,可惜他没挖掘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席丽丽正兴高采烈地打扫卫生呢,这绝对是个反常现象。

从吃饭到睡觉这段时间,王哲始终在观察席丽丽,可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可能是递交了辞职报告兴奋过度吧。

晚上十一点半,他俩换上睡衣准时上床,就在王哲关掉床头灯的前一刻,他看到席丽丽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王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失眠了。

席丽丽为什么要笑,这是个问题。

自那以后,王哲每天晚上都要暗中观察席丽丽,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每次关灯之前,席丽丽都要笑一下!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不多不少,只笑一下。

也许她整夜一直在笑,王哲很想开灯验证一下,可他不敢,他这个人天生胆小。

奇怪了,天花板有什么可笑的?

白天趁席丽丽出门购物的当儿,王哲研究起天花板来,他坐在家用梯子上看来看去,除了几道细微的缝隙外再没有什么了。看来席丽丽的笑与天花板没有关系,真是活见鬼。

他把梯子搬回到阳台后也笑了,他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竟然琢磨起天花板来,他比席丽丽那没来由的笑还荒诞。

日子一天天走过去,虽然心里忐忑依旧,但王哲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就是笑笑嘛,谁还没点毛病,让她去笑吧。

王哲想开了,自然也就不再失眠了。没过几天,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席丽丽笑出了声。

现在的问题严重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身边的人突然笑起来,你怕不怕?

席丽丽的笑声很奇特,那声音好像是憋在喉咙里,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一声接一声,几乎没有喘气的工夫。

王哲越听越心虚,那声音简直就像哭,惨兮兮的。

王哲想把她摇醒,以为她做噩梦了,没想到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异常可怕——

席丽丽是叫不醒的!

不论王哲使用何种方法,都无法唤醒沉睡中的席丽丽。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完全就是一具尸体。

王哲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她的鼻子下,还有呼吸,出气和进气都很正常。

“席丽丽,你醒醒,醒醒呀。”王哲趴在她耳边喊起来,那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害怕。

席丽丽没有醒,反而睡得更香了,她吧唧了两下嘴,很舒服的样子。

王哲可不舒服了,毫无疑问,席丽丽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她怎么会叫不醒呢?

王哲忽然有个可怕的想法,她的魂不在房间里。她去别的地方了,肉身还留在原处。

王哲一骨碌下了床,打开灯,走到席丽丽的一侧,弯下身,脸对脸,观察起来。席丽丽的脸色红润,呼吸匀畅,没有异端,像正常人一样。

王哲现在最怕席丽丽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眼珠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糊糊的洞,她用那双“眼睛”盯着王哲,悠长地说:“你为什么要叫醒我?”

还好席丽丽没有睁眼,那恐怖的一幕没有发生。可是,她的眼皮动了动,只是轻轻的一下,却没逃过王哲的眼睛。

她到底有没有入睡?

或许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其实一切都很正常?王哲跑进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个澡,睡意全无。他深呼几口气,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王哲回到卧室,推了推席丽丽,还是没醒,再用力推推,没有用。

王哲傻眼了,这不是幻觉,席丽丽中邪了,她的灵魂出窍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一早,席丽丽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扭头看王哲。王哲急忙闭上眼,打了一串呼噜,心跳快得吓人。

席丽丽慢吞吞地下床了,她似乎没发现王哲的把戏。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噼里啪啦的,像小孩在里面打水仗。

王哲悄悄走到卫生间门口,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浴帘后席丽丽模糊的人影。王哲走进去,盯着那个黑影,他很想撩开浴帘,看看洗澡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老婆,也许会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脑袋上只有乱蓬蓬的头发,贴在皮肤上。

王哲刚刚捏住浴帘的一角,水声就停止了,他条件反射般把手缩了回来,好像塑料帘子上有电似的。

浴帘掀开一个小角,席丽丽的后背露出来。

“谁在外面?”她警觉起来。

“是我。”

“你在外面干什么?”

“我想方便一下。”王哲随口撒了一个谎,其实他的尿早就缩回去了,现在他只想呕吐。

“你等会儿吧。”她说,“我马上就洗完了。”

水又响起来,王哲乖乖地退出来。他到厨房热了两杯奶,烤了几片面包,坐在餐桌前,刚抹上黄油,席丽丽就披头散发像女鬼似的出现了。

“去吧。”她一边梳头一边说,水珠落了一地。

“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方便吗?”席丽丽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对对,我差点忘了。”王哲狼狈地进了卫生间。

他坐在马桶上冥思苦想,琢磨这些天的每个细节,试图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或者某个突破点,然而他什么都没找到,唯一的收获是他发现自己便秘了。

“你在里面睡着了吗?”席丽丽在外面喊。

“好了,就来了。”王哲立刻提起裤子。

席丽丽已经把她那份早餐吃完了,今天她的胃口格外好,就算是一条烤羊腿她大概也能吞下去。

“你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席丽丽的长发挡住了眼睛,不知道眼珠子在不在眼眶里。

“没有吧。”王哲支支吾吾道。

“没有才怪。”席丽丽手搭在王哲的额头上,她的小手凉得像块石头,“你是不是发烧感冒了。”

“没有,我好好的。”王哲尽量得体地甩开席丽丽的手,他现在有点恐惧眼前这个人,“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你梦见什么了?”她好像非常感兴趣,用胳膊支着下巴,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全忘了,我从来都记不住梦中的情景。”

“你再好好想想。”席丽丽引导他说。

王哲使劲摇摇头,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她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你昨晚梦见了什么?”王哲突然问。

“我嘛,”席丽丽愣了一下,说,“什么都没梦到。”

“真的?”

“真的。”

王哲看不出她说没说实话。他想干脆说出那件事,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那句话好像害羞似的。

“我一会儿去逛街了,顺便见个朋友。”席丽丽把空碗端进厨房,便走出来。

“去吧,多带点钱。”王哲继续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片,贼眉鼠眼地看着她。

席丽丽在卧室里换衣服,换完衣服开始描眉画眼。化妆其实是把双刃剑,有时候越描越难看,可惜大部分女人都蒙在鼓里,因为没人敢对她们说实话。

王哲一边吃一边瞄着卧室那张梳妆台,他觉得席丽丽今天的用时格外长,尤其是眉毛

,描了一遍又一遍,两条眉毛都快挨上了,像妖精。

终于完事了,席丽丽转过头,挤出一抹笑容,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其实就算是她涂成大花瓜王哲也会说好看,好看。

“你今天什么班?”

“早班。”其实今天王哲休息。

席丽丽抬头看了看挂表,说:“别迟到了。”

“我知道,你先走吧。”

席丽丽刚一出门,王哲立刻窜进卧室,慌里慌张地换上一套新衣服,顺手把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帽沿故意压得很低。王哲趴在梳妆台上照了照镜子,他很满意,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像个蹩脚的私家侦探。

王哲蹑手蹑脚地跑到单元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看到席丽丽愈来愈远的背影,她的走路姿势很奇特,身体一跳一跳的,像是踩在两根弹簧上。

出了小区的大门,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调头朝北驶去。车子刚离开,王哲就跳到马路旁,钻进一辆待客的出租车,他让司机跟着前面那辆车。

席丽丽在市商业街前下了车,走了几步便拐进一家时装店。王哲买了一张报纸,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他知道席丽丽马上就会出来,因为她根本消费不起那家店售卖的商品。

可是他判断错了,席丽丽根本没有出来的意思。

王哲忽略了一件事:看是不花钱的。

王哲站累了,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摊开报纸遮住脸。路过的游客纷纷歪头看他,嘴里嘀嘀咕咕的。王哲不为所动,跟踪就要有个跟踪的样子嘛。

一个小时过去了,席丽丽还没有出来,王哲坐不住了,在里面闲逛一个小时,导购员可能会杀人灭口的。

王哲收起报纸,磨磨蹭蹭地进了服饰店,店里立着各式各样的模特,每张脸都像是席丽丽的,或许她就藏在模特中间吧。

店里没几个顾客,三名穿黑制服的导购员正聊着昨晚的连续剧,那部剧王哲也看了,无聊透顶,想起来就头疼。

王哲在里面转了转,都是些女士高档用品,他一个大小伙子显得格外醒目,导购小姐不聊电视剧了,全都看着他,好像他就是剧中的男一号。

王哲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往里走,走到尽头他茫然了,席丽丽不在里面,难道有个密室?

“请问您需要什么?”王哲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随便看看。”王哲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您需要女式内衣?”导购员用了一个夸张的声调。

王哲猛然发现自己站在花花绿绿的内衣专柜前,他红着脸回到了门口,干咳了两声后说了实话:“我找人。”

“您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导购员怪模怪样地眨眨眼。

“好吧,”王哲只好老实巴交地往下说,他把席丽丽的外貌特征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我明明看到她进来的,怎么会不见了?”

“您是她什么人呢?”

“我是她的家人。”王哲耐着性子说,心想这小丫头管得还挺宽。

导购员回忆了片刻,说:“我想起来了,她进来没多长时间就出去了。”

“不可能。”王哲有些冒火,“我一直在店门口,除非她会隐身术。”

导购员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她说:“我们店里还有一个后门呢。”

王哲顿时傻眼了,席丽丽金蝉脱壳了。

王哲回到家,足足睡了一整天,这几天的失眠令他精神疲惫。他上好闹钟,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爬起来,他要制造出上班的假象。

一觉醒来,他换了件夹克,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厅里枯坐了一个小时,等了又等。席丽丽终于出现了,穿戴没有变化,表情也很自然,走路姿势还是一跳一跳的,唯一的区别是她身上多了些尘土,脸色发黄,皮鞋也不再光亮了。

她绝对没有见朋友。她到底去哪里了?

席丽丽旁若无人地走过去,王哲认为她没有发现自己跟踪,服饰店的后门只是个巧合罢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王哲买了一些绿叶菜回到家,他先趴在门上听了听,房间里有说话声,谁在里面呢?

王哲想再凑近些,不小心肩膀碰到门板上,砰的一声,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王哲真想给自己一记耳光。

门被拉开了,席丽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好像开始怀疑王哲了。

“钥匙找不到了。”王哲一只手举着菜,另一只手像蛇一样在身上寻找门钥匙。

席丽丽没说话,伸手把蔬菜接了过去。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王哲进屋后先在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多余的人。

“你刚才在打电话吧。”王哲扫了一眼电话机,用随意的口气问道。

“我没打。”她矢口否认。

王哲心里咯噔一下,席丽丽在对自己撒谎。她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原因很简单,那通电话有问题,她心虚。

电话那端的人成了王哲的一块心病。

“你今天没开车?”王哲问。

“车坏了,送4S店了,过几天才能取回。”席丽丽心不在焉地说。

“刚买的就坏了?”王哲觉得不可思议,“可以去投诉厂家。”

“算了吧,只是小毛病而已,况且不用咱们付钱,走保险呗。”席丽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去做饭吧,我快饿死了。”

晚饭做好了,客观地讲味道极差,不是少放了盐,就是多放了糖,心不在焉的厨师是做不出美味佳肴的。然而席丽丽却吃得津津有味,既不皱眉也不撇嘴,一句抱怨话也没有,真是怪事。

王哲坐不住了,倘若放在平时席丽丽早就应该把碗扔下了,怎么可能把盘子里的菜都吃光呢。

王哲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眼前这个人已经没有味觉了!

吃完饭,席丽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是早上导购员聊起的那部糟糕的电视剧。王哲沏了一杯茶,坐在她旁边,一只眼盯着电视机,一只眼瞄着她。

“你今天去哪儿了?”王哲忍不住问了一句。

“逛完街就去朋友家了。”席丽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明天你有什么计划?”

“再说吧。”她说,“还没想好呢。”

“明晚你想吃什么?”王哲殷勤地问。

“随便啦。”席丽丽皱起眉头说,“嘘,我正看得入神呢。”

王哲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了,他眼睛看着电视机心里却想着其他事。

终于熬到睡觉时间了,王哲迫不及待地铺好床,自己先钻进被窝里。席丽丽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半天才进卧室,王哲看到她时竟有些紧张。

“关灯吧。”席丽丽平躺在床上,与之前的睡姿一模一样。

“我还想再看会儿书。”

“关灯吧。”她又说了一遍。

王哲只好关上床头灯,在灯灭的前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席丽丽咧嘴笑了一下。

王哲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再次打开灯,席丽丽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夜深了,一只黑鸟从窗口飞过来,落在窗台上,咕咕呱呱怪叫了两声,然后扑腾一下飞走了。

楼外静悄悄的,偶尔传来自行车的滑轮声,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谁会深更半夜的出家门呢?

月亮是个钩子,尖尖的,像个衣服架子,它一会儿在这儿,过一会儿在那儿,没个准地方,挺不老实的。

房顶上的水管子总在响,这些天特别明显,咕隆隆,咕隆隆,好像有只老鼠在里面穿梭,整夜都不休息。

厨房的水龙头有些漏水,滴滴答答溅在水池子里,像是解剖实验室里的声音。

王哲翻了一个身,床板吱嘎响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房子买大了,要那么多间房干什么,王哲有点后悔。

他躺在漆黑的卧室里,心往下沉。他觉得这个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王哲睁着眼看着墙角,黑漆漆的,他什么也没看到。

白天睡多了,王哲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在等。

过了很长时间,席丽丽终于又笑了,这次的笑声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时间特别长,就像是看了一部非常有趣的喜剧片,连身体都抖动起来。

王哲越来越害怕,必须想个办法,否则今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他担心灯光会刺激席丽丽,于是他从床头柜取出手电筒,一点点对准她的脸。

光柱像棍子一样,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她还在笑,仿佛刚换上两节新电池。

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席丽丽的左眼一直在瞪着王哲,一边看一边笑!

那道光柱在席丽丽脸上剧烈地晃动起来,场面更加可怖了。

毛烘烘的长发盖在脸上,王哲心惊胆战地用手指头拨开一绺。

他发现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那双眼睛不是席丽丽的。

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

正恶狠狠地盯着王哲。

王哲的身体软了下来,骨头一下子化成水,顺着汗毛孔往外渗。

王哲僵住了,他不知该跑出家门还是该关掉手电佯装睡觉。

光柱还射在那张脸上,王哲忽然闻到一股烟草味,他立刻觉察到那味道是从席丽丽嘴里呼出来的。这就奇怪了,她从不抽烟,她嘴里怎么可能残留烟草味呢,莫非……

王哲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只想逃离这张床,离床上这个东西远远的。

可是,他没能逃走。

一只手抓住了他,原来席丽丽根本没睡,她把王哲捏疼了。王哲低下头,看到攥住他的那只手,长长的指甲,粗糙的皮肤,白白的,像裹了一层白色的纸。

那不是席丽丽的手!

一股力道向王哲压下来,他被迫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席丽丽坐起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慢镜头,她的脸缓缓地贴在王哲的脸上,长发落在他脸上,像某种动物的尾巴。

王哲想大声呼叫,希望邻居们可以搭救他,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左邻右舍还没搬进住户呢。况且他此时失声了,他的喉咙被席丽丽卡死了,已经听到了骨头的脆响。

王哲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在徒劳地挣扎,手电光柱在房间里游动,偶尔会打在那张狰狞的脸上。

席丽丽再一次笑起来……

王哲睁开眼,晨光斜射进来,落在地板上,暖洋洋的。

床沿上坐着一个人,王哲看了半天才看清那是席丽丽,她的手按在王哲的脖子上,轻柔地左右摇晃。

王哲猛地坐起来,发狂似的爬到床的另一端,喘着粗气。怎么会是这样呢?他暗自琢磨。

“你做噩梦了。”她说,“又哭又叫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你。”

“是吗?”王哲把被子围得紧紧的,沙哑地说,“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了,你该上班去了。”

王哲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问道:“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有事。”席丽丽离开床,坐到梳妆台前打扮起来。

“你怎么不去上班呀?”

“忘了跟你说了,我休年假了。”

王哲偷偷地掐了掐胳膊,很疼,看来他真是做了一个噩梦。他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观察席丽丽,她化了浓妆,像是有个重要约会。

席丽丽没吃早餐就出去了。王哲迅速换好衣服,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紧紧地尾随她。席丽丽坐出租车在商业街下了车,又进了那家高档服饰店,她没停留,直接从后门走了出去。

王哲蹑手蹑脚地跟进去,导购员还在聊着昨晚那部电视剧,她们看了一眼王哲,眼睛睁得大大的,刚要说什么,王哲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从后门溜出去。

后门通向一条繁华的街道,车辆穿梭,人群熙熙攘攘。王哲顿时紧张起来,他预感到这一次又要跟丢了,他磕磕绊绊地跑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跑着跑着,他险些撞到席丽丽的后背上。

这是一条狭窄的十字路口,行人按键式的红绿灯,过往的车辆开得很快,把无辜的尘土卷上了天。席丽丽站在马路边张望,奇怪的是绿灯亮了她仍然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行人们三五成群地穿过马路,只有席丽丽呆呆地站在街边,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过往的车辆。

她究竟在干什么?王哲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竟然还站在原地,王哲这下彻底慌了神,他觉得席丽丽肯定是撞到鬼了。

王哲穿过一条街,从过街天桥上过了马路,他回到那个十字路口,看到席丽丽还站在那里。他从路边的百货店里买了个儿童望远镜,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仔细观察,他看

到席丽丽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很陌生,完全不是她平时的样子。

王哲有种莫名的恐惧,他觉得有些事已经失控了。

熬到中午,王哲的肚子发出抗议声,他去了一家快餐店,吃了一碗香喷喷的羊肉烩面,又要了一壶菊花茶,他边喝茶边用拳头捶腿,站了一上午小腿酸痛无比。

他希望自己走出快餐店时席丽丽已经不在了,于是他故意在餐厅里磨磨蹭蹭,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快餐店里没人了,王哲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他取出钱包结完账,刚出大门就傻眼了,席丽丽居然还站在那儿,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她究竟在等什么?

王哲突然明白了她昨晚的反常表现,一顿色香味都极为糟糕的晚餐,她居然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现在,答案显而易见,在街边苦苦站上一天,这样的体力活就算是一个壮汉也是吃不消的。

她这是何苦呢?

王哲忽然有一个想法,干脆直接去问问她,究竟在等什么。

主意已定,他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径直朝席丽丽走去。他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担心席丽丽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席丽丽没有看到王哲,她的注意力全在匆匆驶过的小汽车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根本没眨过眼,样子有些吓人。

王哲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她似乎没有觉察到。王哲咳嗽了一声,她也没有反应。

王哲的神经绷紧了。

“席丽丽,你在干什么?”王哲说。

她没有反应。

王哲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没有反应。席丽丽的身体很硬,像实验室里用福尔马林泡过的人体标本。

“你该回家了。”王哲说。

席丽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面。王哲像个神经病似的自言自语。

王哲给单位去了个电话,请了两天假,经理也没多问就同意了。王哲回到街边,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他倒要看看席丽丽能站到什么时候。

一个下午过去了,街上的人流多了起来,原本比较静谧的小路口也热闹起来。天空落了几滴雨,王哲擦了擦脸,雨又停了。

王哲再抬头时,席丽丽已经不见了,他慌忙站起来,左右张望,在人潮中他看到席丽丽的背影,她进了那家服饰店的后门,转眼间就不见了。

王哲一路小跑跟进去,透过橱窗他看到席丽丽上了出租车,这下他放心了,她终于回家了。放心的同时他的心又悬起来,晚上他俩还要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王哲在小区门口的便民餐厅里打包了两盘菜,进了单元门,他今天可没有心情做饭了,两个人凑合吃吧。

王哲先是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没有说话声。他敲了敲门,席丽丽拉开门,头发湿漉漉的,她又洗了个澡。

王哲没说话,放下饭盒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的东西。

“今天上班有宴会,累死了。”王哲没话找话地说。

“现在能吃了吗?”席丽丽根本就不关心王哲上班的事,她现在一定是饿坏了。

“当然能,现在就吃。”王哲从厨房里取出碗筷,两个人坐在餐桌前。

“真好吃。”席丽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多吃点。”看着她无所顾忌的吃相,王哲心里有些酸楚,他发誓一定要找到真相。

两盘菜差不多都让席丽丽吃掉了,她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问王哲吃饱没有。王哲说吃饱了,随后便开始收拾餐桌。

“你今天又去原来的同事家了?”王哲泡了一壶茶,故意漫不经心地问。

“嗯,和她聊了一天。”她很自然地答道。

“是哪个同事呀?”王哲递给她一杯茶。

“说了你也不认识,她早就离职了,现在开了一家服装店。”

“生意怎么样?”

席丽丽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太好,那个地段人流量偏少,地租又高,一个月下来挣不了多少钱。”

“你不会是打算跟她合伙吧。”王哲打开电视,开始东拉西扯找话题。

“小买卖不需要两个股东。”席丽丽拿起遥控器,调到电视剧频道,看样子她要终止这个话题了。

“明天还去吗?”

“去吧,反正也没事。”

王哲突然问:“今天中午你没吃饭吧。”

席丽丽的表现很镇定:“我当然吃了。”

“吃了什么?”王哲进一步逼问道。

“我们叫的外卖比萨。”席丽丽惊讶地抬起头,“你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总有问题?”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王哲心事重重地进了卧室。

王哲躺在床上抽起烟来。席丽丽竟然不知道自己去了商业街,这太不可思议了。席丽丽先是咧嘴笑,后来笑出声来,最后居然是灵魂出窍,怎么解释?没法解释,这完全是超自然的现象嘛。

王哲仔细想来,那不是笑,而是哭,席丽丽夜里在哭!王哲翻身下床,从床头柜里取出安眠药,碾碎倒进水杯里,他可不想再听到那个声音了。

席丽丽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王哲从厨房里取出油炸花生米,两个人一起吃起来,吃花生的目的是让她把那杯掺了安眠药的水喝掉。王哲鬼得很。

电视剧演完了,席丽丽关掉电视,按时入寝。关灯前她果然把那杯水喝光了。王哲心中一阵窃喜。这一夜他睡得很香,可能是由于白天的疲惫,他没再被稀奇古怪的声音吵醒,一觉睡到八点半。

王哲第二天起床时席丽丽还在睡,安眠药不会过量吧?他拿出药品说明书,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下了,他没看明白,不过现在顾不了许多了,他要趁席丽丽睡觉的工夫去一趟那个十字路口,看看能等到什么人。

王哲乘出租车到了那条街,早高峰已过,街面上没什么人,王哲把路口的各个角都转遍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席丽丽究竟在等什么呢?王哲百思不得其解。

清洁工正用高压水枪清理小广告,王哲躲到那家快餐店里,顺便把早餐吃了。喝完一碗皮蛋瘦肉粥,他点上一支烟,还没抽完他就有个发现。

餐厅的内墙上贴着一份寻找目击者的启事,简单的两行字,无非就是寻找交通肇事车,提供线索者必有重谢云云。这是在任何城市都很常见的启事,通常不会有什么实质的效果,被害人贴出它只是寻求心理安慰而已。

这张不起眼的广告却勾起了王哲的兴趣,原因是车祸时间,车祸发生的那天晚上席丽丽出现了反常举动,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吗?两件事会不会有内在的关联呢?

王哲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神经了,受刺激了,这两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怎么可能有关联呢。

王哲拿出钱包准备结账,他问店老板为什么把传单贴到餐厅里。店老板说街面上的传单都被清洁工收了,他看受害人家属可怜,才答应把传单贴到里面来。王哲问他那天的情况。店老板说他也没看到,只知道一辆汽车撞死了一个小伙子。

王哲没当回事,吃完饭就上街了,转来转去他的脑子里总是想着那张寻人启事。他鬼使神差地返回餐厅,拨通了寻人启事上面的电话。

对方是一位女士,声音有些嘶哑,也许是因为过度悲伤吧。双方沉默了几秒钟后,她问王哲有什么事。王哲说他是死者的同事,刚得知消息,让对方节哀顺变。又沉默了一阵,那位女士才表示谢意。王哲表示想要登门吊唁,他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得到地址,那个地址离这条街道并不算远。

王哲为什么要去死者家,他自己也说不清,总觉得不去一趟心里不踏实。

死者的家是平房,在大杂院的最里面,院门口立着两个花圈,进出的友人神情紧张,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王哲硬着头皮走进去,他隐隐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他顺着声音找到了死者的房间门口,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迎出来,礼节性地握了握王哲的手,寒暄了几句,随后领着他进了小屋。

屋里空间并不大,但非常整洁。屋内侧是一个用白布包裹起来的案台,台子上摆满了鲜花,鲜花中央是一张用黑框封起来的照片。

那就是死者了,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脸庞略胖,头发黑亮,一双眼睛清澈无瑕,嘴角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王哲面对逝者鞠了三个躬,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觉得自己很荒诞,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送行。

负责人再次握住王哲的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对方并没有打算询问他的身份,这让王哲轻松了不少。

院子里摆着几个花圈,上面的挽联写着一串字,王哲凑过去,看到同一个落款:创智中学。王哲明白了,逝者一定是那所学校的教职工,大概是个年轻的老师。

“他在哪家医院?”王哲冒冒失失地问负责人。

“第四医院。”负责人麻木地说。

“葬礼日期呢?”王哲又问。

“就在明天,您如果有时间就来一趟吧,送他最后一程。”

“肇事车找到了吗?”

负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这时有人递过来一个白信封,上面草草写着一行字,是送给逝者亲属的。负责人连连向对方道谢。王哲也取出钱包,说出来时匆忙,没有准备信封。负责人说没关系,您明天来参加仪式就行了。王哲不同意,问他把钱放到刚才那个信封里行不行。负责人犹豫了一下,不大情愿地把信封交给王哲。王哲塞进去一百元的票子,然后交还给对方。

王哲看清了信封上的字:詹广才老师走好,初一二班全体学生。

离开平房区,王哲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创智中学门口,很显然,逝者是初一二班的班主任。

王哲隔着铁栅栏看着那栋灰白色的教学楼,久久不愿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詹广才和席丽丽怎么可能有关联呢?

想到席丽丽,王哲忽然想到了安眠药,不会服用过量吧。他急忙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七八遍,无人接听。王哲打了一辆车,直奔出车祸的那个十字路口,整个街区都没有他老婆的人影。

王哲心里发紧,越想越害怕,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自己可别成了杀人犯。他不顾一切地往家赶,刚跑到院门口,他就看到席丽丽坐进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不用问,她一定是去老地方了。

回到家,王哲看到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他坐在床上抽烟,一根接一根,他越琢磨越不对劲,总觉得席丽丽的怪异表现与詹广才的死有关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了。

他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想去看看詹广才。葬礼于明天举办,可王哲有点等不及了。

王哲把被子蒙到脑袋上开始睡觉,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他刚进入虚幻的梦境,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可能是查水表的。王哲骂了一声,然后把脑袋钻进被窝里,用指头把耳朵堵住。

咚、咚、咚,外面的人很有耐心,不停地敲门,搞得王哲心烦意乱。

“别再敲了,烦死人了。”王哲爬起来,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口。

拉开门,他看到一个陌生人,不是查水表的师傅。

“你找谁?”王哲警惕地问。

“请问席丽丽是住这儿吧?”对方客气地问。

“她刚出去。”王哲心里有些疑惑,从来没有人上门找过他老婆,“你认识她吗?”

“我是她的朋友。”

王哲更加纳闷了,记忆中席丽丽好像没有一个男性朋友。“你是她的同事?”王哲试探地问。

“不是,我们刚刚认识。”陌生男人僵硬地笑了笑。

“刚认识她就告诉你门牌号码了。”王哲有些生气,席丽丽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把住址随便告诉别人呢,万一对方是个骗子怎么办。

“别误会。”陌生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她没告诉我住址,是我自己找上门的。”

“什么?”王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还有脸皮如此之厚的人,“你赶紧在我眼前消失,否则我报警了。”

“警察?好呀,我正想找他们呢,你快打电话吧,算你帮我一个忙。”陌生人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句奇怪的话。他微微欠身,脸上露出卑微的表情。

真够离谱的,王哲顿时警觉起来,这个人该不会是神经病吧。他仔细打量起这个人,他忽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贵姓?”王哲忐忑地问。

“你猜猜看。”陌生人无聊地说。

突然,王哲浑身上下冒出了冷汗。

王哲想起了这个人,他确实见过此人,但这

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就是被车撞死的年轻教师——詹广才!

他此刻应该躺在第四医院的停尸间里,浑身上下被冻成冰砣。可这个人的脸色红润,是不是詹广才又活过来了?

他从太平间的冷冻柜里悄悄爬出来,一路打听才找到王哲家?

王哲打了一个激灵,眼前这个人是个死人!

可他怎么还能说话呢?按理说他的舌头早该冻僵了。

王哲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詹广才一定有个双胞胎兄弟,站在面前的是死者的兄弟。

很快王哲又否定了这个设想,双胞胎这种事只有在文学小说里才能看到。

他或许就是死者本人吧!

声控灯灭了,楼道里顿时昏暗起来,陌生人趁机往前迈了一小步,等顶灯再亮时,他的脸已经快贴到王哲脸上了。

王哲退了半步,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有似无,好像就是陌生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席丽丽没在家,你改天再来。”王哲现在的心已经拧成了一团。

陌生人笑起来,露出两排瓷片般的牙齿。他的笑似乎不用换气,仔细听像是在哭。他笑眯眯地看着王哲,看样子根本没打算离开。

王哲后悔了,怎么买了这套房子,现在要是出来个邻居该多好呀。

总这样相持而立也不是办法,最后王哲鼓起勇气,说:“我认识你,你就是詹广才。”

此话一出,陌生人脸色大变,他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肚子,汗珠子顺着额头滚下来,他的两腮鼓起来,越鼓越大,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被迫张开口,一口黏稠的鲜血从口腔中喷射出来,落在王哲的脸上。

王哲惊呆了,他像戴了一副红色的眼镜,映入眼帘的图像统统变成血红色。

血液滴滴答答地从头发丝上往下落,王哲闻到淡淡的腥味。

詹广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都要滚出来了。他好像看着王哲,又好像没看他。

王哲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关门躲进屋里还是夺路逃出去。他浑身哆嗦了,两排牙齿在碰撞,像打鼓似的。

詹广才又开始说话了,他的话变得含糊不清,像是在呻吟。他很执著,一定要把话说完,这下子就更可怖了,他说着说着嘴角便涌出血来,仿佛嘴里面有个人往外泼血。

血把整个地面染红了,像是洒了一桶红油漆。王哲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觉得局面没法收拾了。

咔嚓一声响,詹广才的身子软了一下,紧接着相同的声音又响了一次,詹广才一下子栽倒在地,他的一条腿好像失去知觉了。

他趴在自己的血泊中,衣服上沾满了血。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爬,很慢,一下接一下,像某种爬行动物。他一边爬一边说话,可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

突然,他的血手抓住了王哲的脚踝,非常紧,像钳子一般。

王哲歪歪斜斜地往后退,没退两步就摔倒在地,现在他的视角与詹广才相同了。

詹广才缓缓地爬到他面前,他的整张脸都变成血红色。他大概想把王哲的脸咬烂。

王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刚站起来就被血水滑倒了,很快他也变成了一个亮闪闪的血人。

詹广才慢吞吞地爬到他身上,趴在王哲耳边说起话来,血灌入他的耳朵里,从嘴里冒出来,甜甜的。王哲快要吐出来。

“放开我!”王哲闭上眼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

詹广才仍然在说话,这次王哲终于听清了,他说:“我疼、我疼、我疼……”

王哲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底下,地板冰凉凉的。詹广才不见了,地面上连一滴血也没有。站起来他才知道这里是卧室,血淋淋的詹广才去哪里了?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哲心有余悸地坐了一会儿,理清思路后他才意识到可能又是一个噩梦,他哆哆嗦嗦地点上烟,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了。

这不是第一个噩梦,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王哲对自己的精神担忧起来,这样下去非发疯不可。

那个梦是如此真切,好像根本不是梦。

王哲在床边坐了一个小时,然后吃了一片安眠药,一觉睡到太阳落山,他睁眼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王哲一声尖叫,从床的另一端滚下了床。

“对不起,是我。”是席丽丽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王哲狼狈地从床下站起来,恼怒地问。

“我刚要叫醒你,该做晚饭了。”

王哲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太晚了,卖菜的都收摊了,咱俩干脆出去吃吧。”

“那你快穿衣服吧。”席丽丽把衣服扔过去,问,“你今天没上班?”

“今天领导让我们提前下班了。”王哲一边穿衣服一边应付道。

小区门口只有一个餐馆,四周是黑漆漆待开发的绿地,地面上堆起一个又一个的土包,餐厅像个避难所。王哲刚搬过来的时候在那里吃过饭,厨师的手艺真是不敢恭维,王哲纳闷这家餐馆怎么还不倒闭。

推开门,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光线很暗,阴森森的。

服务员穿着油腻的工作服迎出来,王哲觉得很不舒服,但离开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凑合吃上几口。他坐下来点了两盘家常菜,不一会儿的工夫菜就端上来了,王哲觉得每道菜都不是滋味,席丽丽的胃口却格外好。

服务员躲在柜台里,从王哲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团乱糟糟的头发。这样也好,不用担心谈话被人偷听了。

“詹广才这个人你认识吗?”王哲突然问道。

“不认识。”席丽丽马上否认,但她的表情似乎并不自然。

王哲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毫无征兆地提到一个人,按常理席丽丽应该追问一句才对,但她什么都没说,这说明她知道这个人。

“前几天出了一场车祸,一辆车撞死了人,肇事车逃逸了。”王哲自顾自地说着。

席丽丽的眼睛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被撞死的人是一名中学教师,才二十四五岁,真可惜。”

席丽丽还是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肇事司机真可恶,应该抓住枪毙。”

厨房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炒菜声,也不知厨师在后面为谁做饭。服务员的头发像是飘在半空,她总躲在柜台后面干什么?

王哲观察着席丽丽的脸,她的嘴角连续抽搐起来,后面有人!

王哲猛地转过身,他看到一个人趴在玻璃上!

那个人的脸紧紧贴在上面,鼻子和嘴都已经变形了,王哲看到一张极度扭曲的脸。

王哲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只手指着那张脸,咿咿呀呀地喊起来,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

“怎么了?”服务员从柜台后露出半个脑袋。

“外面……有人……”王哲断断续续地说。

服务员站起来,顺着王哲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没有人,只有鬼。”

“你……什么意思。”王哲结巴起来。

“我的意思是外面根本没人。”服务员又坐下了。

王哲扭过头,趴在玻璃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的动作倒是蛮快的。

“你看到了吧?”王哲问席丽丽。

“我也没看到。”她坦然答道。

“你撒谎!”王哲愤怒地喊起来,他第一次以这种态度对席丽丽说话。

“我没撒谎。”席丽丽不急不恼地说,“你结账吧,我还要回去看连续剧呢。”

王哲恼火地走到柜台前,把餐费结清,小服务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人。王哲发誓再也不来这家黑店了。

从餐馆到楼前这段距离很短,但王哲走得心惊肉跳,他担心那个脸色惨白的人会从阴暗的角落里窜出来,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王哲一路小跑,进了单元门口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觉得那个人是詹广才!血肉模糊的詹广才。

是詹广才根本没有死,还是梦中的人物进入了现实?

回到家席丽丽便坐在沙发上,入神地看着连续剧。王哲则照方抓药,他先在卧室的水杯里做了手脚,然后端出花生米让她痛痛快快地吃个够。

终于熬到电视剧结束,席丽丽喝完那杯水就睡着了,王哲推了推她,没有反应,安眠药起作用了。王哲换了一套黑衣服出了门,外面刮起了风,他竖起衣领走进黑暗中。

第四医院冷冷清清,病人们都入睡了,静悄悄的。王哲从正门进去,步入住院处,大摇大摆地走进电梯间。大厅里有两个保安值班,他们看了王哲一眼,以为是陪床的家属,没有询问就放王哲进去了。

王哲乘电梯到了五层,然后从消防通道走到地下一层。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曾在医院病逝,所以他很清楚里面的布局。地下一层是仓库,有种终日不见阳光的霉腐味。

王哲屏住呼吸跑起来,边跑边回头,他担心有人悄悄跟在后面。

楼道的尽头是一扇铁门,上面没有挂锁,一推就开了。铁门后面是楼梯,可能是从这里经过的人较少,灰尘像毯子一样严严实实地将楼梯罩住。王哲顺着楼梯重返地面,这是唯一通向太平间的通道,当然白天就另当别论了。

一条狭窄的巷子通向那个死亡的寄存所,两边是高高的灰色围墙,上面缠着铁丝网,好像是防备着那些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爬出去似的。

王哲觉得自己疯了,深更半夜去太平间看一具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尸体。可是,不去这一趟心里就不踏实,具体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

太平间的灯光总是那样阴森,隐隐约约能听到评书的声音,办公室里亮着一盏小灯,王哲靠过去,探出一只眼睛。房间里面乱糟糟的,四个墙角摆着陈旧的家具,工作人员躺在行军床上,手里捧着袖珍收音机。

床上的人睡没睡着,王哲不敢确定。

王哲弯下腰,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走到停尸间门口。他的心扑腾乱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太平间通常是管理最为松动的地方,因为院方绝对想不到会有人在后半夜跑到这里来。

王哲很轻易地进去了,里面分为两间,大致的结构他还是有些印象的。一阵阴风迎面吹来,王哲哆嗦了一下。

王哲取出便携式手电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担心会有具尸体直挺挺地站在墙角,静静地等着他。

外屋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铁架子车,分上下两层,下面放着几套黑色的寿衣。王哲咽了口唾液,战战兢兢地走进里屋。

冰柜齐墙高,绿色的抽屉,漆皮干燥脱落,锈迹斑斑。抽屉上插着名牌,逝者的名字潦草地写在上面,这些平凡的名字很快就要消失了。

王哲上上下下寻找着詹广才的名字,还没找到就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他赶忙关掉手电,躲在冰柜与墙面的夹缝中。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到了停尸间门口便消失了。王哲浑身上下剧烈地抖起来,他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外面那个人会走进来,拉开一个抽屉,侧身钻进去,然后再慢慢地合上抽屉。

太平间里的秘密,外人是不会知晓的。

万幸的是那个人没有进来,转了一圈就离开了,可能是听评书的工作人员吧。王哲从夹缝里挤出来,急匆匆地寻找詹广才的尸体,在这里他多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王哲在最上面一排抽屉发现了他的名字,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詹广才。

詹广才就躺在里面,王哲把抽屉拉开一条缝,寒气渗出来,凉飕飕的。他举起手电筒,想象着詹广才被冻僵的模样。

突然,停尸间里响了一下,声音来自王哲的背后。

王哲灭掉手电,手脚并用地爬到那条夹缝里,大气不敢出。

停尸间里还有别人吗?是不是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

等了一会儿,再没声音了,王哲打开手电,停尸间里空空如也,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吧,王哲的脑子乱了。

他再一次走到冰柜前,把抽屉彻底拉开,手电光柱射进去,里面的情况不出王哲的意料——

詹广才根本不在里面!

尸体不见了!

王哲发疯似的跑回家,席丽丽还在睡觉。王哲打开所有的灯,然后站在床边,大声喊道:“詹广才!”

酣睡中的席丽丽突然睁开了眼……

王哲再一次失眠了,他知道某些事情失控了,身边人已经不是席丽丽了,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真是莫名其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怪事!

几个小时前他叫“詹广才”的时候,席丽丽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去,像什

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不是叫不醒吗?怎么一听到“詹广才”这三个字她就醒了。

答案只有一个,床上这个人是死去的詹广才,他控制着席丽丽的身体。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可还有其他解释吗?

该怎么才能把席丽丽找回来呢?王哲思来想去,一转眼,天色泛白,他还是没想出好办法来。

两只鸟儿落在窗台上,唧唧喳喳,像是谋划着什么阴谋,令人生疑。

这时席丽丽动起来,王哲的心提到嗓子眼。

“咦,你怎么没睡?”她问。

王哲低下头,意识到自己没有脱掉外衣,不干不净的,有股太平间的怪味道。

“哦,我早起了。”王哲下了床,进了卫生间,出来后看到席丽丽又睡过去了,看来安眠药的药力还没过去。

王哲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件衣服,出了家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第四医院,他要看看詹广才的鬼把戏该如何收场。

太平间门口停着两辆面包车,车头挂着白花,司机不知去向。一个中年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像是葬礼主事人。大家都压着嗓音说话,似乎生怕把冰柜里的人惊醒似的。

压抑的气氛在四周弥漫着,每个人都哭丧着脸,不约而同地进入了某种状态。

王哲却想笑,这些人显然还不知道冰柜里的秘密。他远远地站在街对面,他担心人群骚乱时会冲撞到自己。

送葬的时间到了,中年人从面包车里抱出纸棺材进了太平间,亲属们抽抽搭搭地跟在后面,其他人肃立在门的两侧。

王哲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一分钟又过了一分钟,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发生,太平间里静悄悄的,家属们可能正在紧张地商量对策。

大概过了五分钟,太平间里有了动静,四个人抬着棺材走出来。王哲顿时睁大眼睛,从他们行走的姿势可以看出,家属们绝对不是抬着一口空棺材。

奇怪了,棺材里是谁呢?他们不会将别的死者放进去吧。棺材抬进车内,家属们各自上了车,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王哲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这样一来,他只能跟在车队后面,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绳子拴在他的脖子上。

天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团遮住了太阳。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第四医院离火化厂并不远,大概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王哲让出租司机超过车队,他要提前找个好位置以便观察。

车队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停车场,管事的中年人拎着一个文件夹急匆匆进入业务室。王哲坐在告别厅门口,紧张地点燃一支烟。

过了一会儿,震天动地的哭声响起来,那群家属们团团围住一辆手推车,撕心裂肺地喊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逝者唤醒。

王哲双手拨开人群挤进去,手推车上躺着一具躯体,王哲目瞪口呆,是詹广才!

他一定是后半夜才回到太平间的冰柜里。

詹广才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一条鲜红色的领带挂在胸前,看上去有些不太协调。他的脸被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修饰了一番,嘴唇涂得红红的,有些瘆人。

王哲弯下腰,看了又看,他隐隐约约觉得詹广才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自己。王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一股很熟悉的烟草味,席丽丽身上也曾出现过这种味道。

王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詹广才根本没有死!

他在伪装,他在欺骗。

王哲突然伸出手,推了推詹广才的肩膀,他的身体很硬,但绝对不是冷冻三天之后的那种硬度。

“你在干什么?”中年人冲过来,揪住王哲的领子,硬生生地把他拉了出去。

王哲一直盯住詹广才的脸,他看到詹广才的嘴角明显动了一下,有些嘲讽的意味。

“你到底是谁?”中年人怒冲冲地问道。

王哲不想对他解释什么,他知道现在不会有人相信自己。手推车被工作人员推进黑压压的工作间里,几个亲属尾随其后,詹广才的躯体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他会被推进火化炉吗?绝对不会,詹广才会在最后的时刻跳下手推车,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趁机脱逃。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可能发现他,没有人会防备一具硬邦邦的尸体。

王哲沮丧地离开了火化厂。他的心里乱作一团,他实在搞不清楚詹广才为何偏偏找上自己。

出租车在灰沉沉的马路上行驶,王哲茫然地朝车窗外张望,他看到一群未成年的洗车小工正用力挥动着毛巾招揽生意,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越想越害怕。

出租车停在4S店门口,王哲付完车费走进维修厂房,他新买的小轿车停在最里面,还没有维修,两个小工坐在里面听广播。

王哲一声不吭地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和他想象中的情景一模一样,车头明显凹进去一块。

“您好,请离开维修区。”其中一个小工探出头,向王哲下了逐客令。

“这是我的车。”王哲的眼睛没离开车头。

“请您到前面的休息区等候。”小工客客气气地说。

“发动机没事吧。”

“应该没事。”对方模棱两可地说。

王哲到售后服务接待室察看了维修记录,然后脸色阴沉地离开了4S店,直接回到家。席丽丽刚刚起床,头发乱蓬蓬的。王哲仔细观察了一阵,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举止、神态都是自己熟悉的。

“你看什么?”席丽丽问。

“你是不是开车撞到人了?”王哲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呀。”席丽丽若无其事地说。

“那车头怎么凹进去一大块?”

“你去4S店了?”

“你快说,”王哲紧张地问,“你到底撞没撞到人?”

“那天我上早班,车路过商业街时,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窜到了车前,我打了一把轮,然后猛然刹住车,还是没躲过去,我下车查看,车头凹进去一块。”

王哲的心悬起来。

席丽丽接着说:“我当时急出一身汗,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打开远光灯,看到一条大狗横躺在路边,嘴角渗出血迹。我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撞死了一只野狗,虽然伤害了一个生命,但总比撞死人强吧。”

王哲的心彻底凉了,席丽丽一定是撞到了詹广才,现在对方找上门来了。

“嗨,你怎么不说话了?”

王哲没好气地说:“我还能说什么,你撞死人了。”

“你别吓唬人,我只是撞死了一只狗,大概是只流浪狗吧。”

王哲问:“你真的下车看了吗?”

“当然看了,撞死狗不算肇事逃逸吧。”席丽丽显然没当回事。

王哲没再说话,他确信撞倒詹广才的人就是席丽丽,只是她当时并没有看到而已。4S店的入库记录和詹广才被撞的时间相差不到一个小时,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王哲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苦苦地思索起来。现在的事态已经很清晰了,那天席丽丽开车撞死了詹广才,自那以后,詹广才的魂魄就钻进了她的身体里,控制着她的行为举止,他在以另一种方式来惩罚肇事者。

詹广才已经死了,那个行走的尸体是个鬼。

席丽丽是自己的老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把那个催命鬼赶走。

就在王哲苦思冥想的时候,席丽丽已经换好衣服,化好妆,她在厨房里随便吃了口剩饭,看样子她是准备出家门了。

“你去哪儿?”王哲随口问道。

“去趟学校。”席丽丽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王哲猛地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出去遛遛。”席丽丽的脸色变了变。

“刚才你说的不是这句。”

“你听错了吧。”她背起小包拉门出去了。

王哲觉得事态严重了,詹广才侵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多了,他居然可以通过席丽丽的嘴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太可怕了。

王哲戴上鸭舌帽跟了出去。两辆出租车始终保持着一百多米的距离,前面的车停了,席丽丽下了车,一跳一跳地往前走,王哲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站在一扇大门前,往里面张望。王哲绕到街对面才知道他们到了创智中学的门口,也就是詹广才生前工作过的地方。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席丽丽离开校门口,沿着马路向西走。走着走着,王哲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地,果然,她拐进了詹广才家的胡同。

席丽丽没有进屋,只是在门口看了看,王哲远远地盯着她,防备她猛然回头。约摸过了一支烟的工夫,她离开了詹家,乘出租车原路返回。

王哲提前赶到家,脱掉外衣,用水把头发打湿。席丽丽推开房门,“咦”了一声。

“回来了。”王哲从卫生间里探出头。

“你刚睡醒吧。”

“是呀。”王哲暗中观察席丽丽,觉得詹广才好像已经离开了。

“我明天该上班了。”

“你不是打算辞职了吗?”王哲觉得莫名其妙。

“我改主意了。”

席丽丽真的回去上班了,一整天过去了,表面上看一切正常,詹广才再也没有出现过,噩梦似乎过去了,正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可王哲并不这么想,他觉得某些东西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生活,随时可以要他的命。

两天后王哲被调到客房部了,虽然是暂时调整,但他心里还是一百个不乐意。客房部经常要值夜班,他可不喜欢昼夜颠倒的日子。

酒店有五百多间客房,入住率不到一半,也就是说,每天晚上至少有一半的房间是空的。王哲对这个事有些忌惮,他这个人天生胆小。

他买了两条好烟送给客房经理,啥话也没说,但这里面意思却是简单明了,不要给他排夜班。经理也是老江湖,场面上的事他懂,不就是想上白班吗,好办得很。

于是,王哲每天和席丽丽一起上下班,偶尔和同事们喝喝小酒,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然而,他心里总有个疙瘩,他不清楚每晚睡在自己旁边的是席丽丽还是詹广才。

入夜后,雨下个不停,仿佛有个巨人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屋顶。

街景渐渐变模糊,外面那个世界陌生了。一阵狂风刮来,高耸的大楼好像晃了一晃,摇摇欲坠的样子。

一道尖尖的闪电破空而来,紧接着是恶狠狠的雷声,轰隆隆的,震天动地,天神大概想要摧毁一切吧。

大雨已经不知疲惫地下了一天,到现在为止,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天穹是不是被哪颗卫星撞开了一个大窟窿?

公路瞬间变成了泥塘,脏兮兮的,生活垃圾漂在污水上,散发着阵阵恶臭。偶尔还能看到蛇,粗粗的身体,弯弯曲曲地爬行着,随时可以钻进行人们的裤腿里,顺着脚踝转着圈往上爬。

月亮被淋湿了,天地间一片漆黑。气压产生了变化,让人喘不过气来。

屋外天翻地覆,屋内却静得出奇。

没人吗?人有的是,就是没有半点声音。

二十六间客房,每扇门后都有一个秘密。有的是可以见光的,有的则正好相反。

房门相当宽,是由上等的木料制作而成,沉甸甸的,有种高雅别致的厚重感,就像是豪华行政轿车的车门。

门后的摆设是千篇一律的,行李架,电视柜,一对沙发,圆形茶几,两张加宽的双人床以及呆头呆脑的床头柜,迷你冰箱里备有各种高档软饮。浴室面积比较局促,洗脸池、马桶和浴缸挤来挤去,像老少三代居住在一间小屋里。还好有面通体大镜子,虚假地把空间扩大了一倍。

这是普通的客房,房间的主人有社会名流、律师医生、畅销作家、性工作者……

那张床,接待过不同国籍的友人,有时一人睡,有时两人睡,有时三人同时睡……

房间里有种特殊的味道,就算是用各类香料也抹不去的味道,很独特,全世界的客房都是一个味道。

许多人只要跨入客房大门,内心深处就会掀起波澜,平日绷得紧紧的神经放松了,想要放纵了。反正客房不是家,该折腾一下了。

面具摘下来了,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这样呀,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于是乎,电话忙起来,平时难以启齿的话统统倒出来,脸不红心不跳,越说越上瘾,像吸了鸦片似的。说真话居然是如此爽快,早干嘛去了。

耳朵麻了,嘴巴木了,放下电话,寂寞却来了。冲个冷水澡,哗哗啦啦,水流了一地,胸中的大火不但没有被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怎么办?只好再打电话。这一回光动嘴是不行的,远远不行。

聪明的人会先跟客房服务员打个招呼,这样的话会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也不想搞出一个天大的丑闻来。

当然了,打招呼不一定用嘴,可以用人民币代替,有时候它是可以说话的,比嘴巴管用,你信不信?

这样一来,大家就高抬贵手了。你忙你的,只要按规矩做事,一切好办。

林大鸟杂,偶尔也经常闹出纠纷来,有的埋怨特殊要求得不到满足,有的称对方实在不要脸。

干这种事还有要脸的?简直不敢想下去,想多了会呕吐的。

王哲今晚收了一张大票子,他把钱塞到裤兜里,觉得自己有点恶心。然而他一想起家里那触目惊心的房贷,罪恶感立刻被正义感取代了。

“小点声。”王哲对寂寞难耐的客人说。

“我懂的。”客人拍拍王哲的肩膀,善解人意地说。

客人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板着脸回房间了,把王哲一个人留在寂静的走廊里。

王哲还是上夜班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接受他贿赂的客房经理调走了,两条好烟算是打水漂了,连声响都没听见。王哲觉得自己被耍了。

新上任的经理忙着点他的三把火,正处在油盐不进的阶段。

“什么,你不愿意值夜班?好吧,你去写份辞职报告,我马上签字。”经理笑眯眯地对王哲说。

王哲灰溜溜地从办公室退出来,跑到厕所里对着小便池痛骂了几句,感觉舒服多了。

席丽丽倒是很愿意他上夜班,她随随便便说了一句无懈可击的话:“夜班补助一定不少吧。”

这下王哲气短了,住房贷款还没有还清,该死的房价让多少血性男儿没了棱角。

王哲被分配到最高一层,也就是说他与天只隔着一层天花板。从窗户往下看,汽车变成了火柴盒,路人变成了蚂蚁。王哲扶着窗户站了许久,他有恐高症,觉得天旋地转,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五脏六腑内似乎充满了氢气。

楼层领班带他四处转了转,教他如何开夜床,如何处理突发事件。临了,他把一串钥匙交给王哲,意味深长地说:“夜里小心点。”

小心点?是指值班经理查岗、暴躁怪异的客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领班没有说明,他把一个巨大的悬念甩给了王哲。

对大多数人来说,客房是个神秘的地域,五湖四海、素不相识的人聚到一个楼层里,躺在同样格局的房间里,谁也不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有的人会对着穿衣镜把脸一点点撕下来;也许有的人会在屋里爬来爬去;也许有的人会站在衣柜里睡觉……

谁知道呢。

关上房门,有些人肯定会变个样子,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另外,昏暗深邃的走廊里也经常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夜半时分你会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经过,但那声音有点不对劲,外面的人分明在爬行。声音或许会在你的房前停顿片刻,然后悄悄地离开。

如果碰到这个情况,千万不要打开房门!

住在客房,好奇心应该收一收。把门锁扣好,等待天亮,是明智的。

这是酒店里的秘密。

王哲第一天上夜班就赶上了大雨。天黑得比平时早,头顶上黑压压的,像世界末日。

街上没有行人,连辆汽车都看不到。王哲从宿舍楼走到酒店,十分钟的路却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

他在更衣室洗了个澡,然后换上灰色的工作服,早早地去了楼层。今天是第一天当班,他心里没有底。职工电梯已经病入膏肓了,吱吱嘎嘎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那个铁笼子好像随时会坠下去。

王哲有点不放心独自在家的席丽丽,詹广才会不会找上门去?

哐当一声响,顶层到了,电梯门生硬地打开,他看见两团白花花的东西。

是换下的床单,白班的服务员没有及时送到洗衣房,打了个包堆在墙角。王哲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他踢了踢,又按了按,确定里面只是床单后,才放心离开。

走廊里一片死寂,墙角上的射灯打在脸上,痒痒的。红绿相间的地毯不动声色地把声音吸走了,只剩下沙沙的摩擦声。

楼层的结构如同一个等边三角形,中心是客房服务员的储物间和工作室,客用电梯的对面是接待台,白天有专人值班,入夜后就形同虚设了。

王哲围着三条边转了一圈,二十六扇大门紧紧关闭,没有一点声音,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无从得知。

工作室里摆着两本杂志,封面血腥,青面獠牙的怪兽和无头的僵尸。王哲急忙把杂志扣过去,然后用湿纸巾擦擦手。

王哲沏了杯茶,坐在冰凉的板凳上等着白班的兄弟。

客用电梯门响了,王哲走到服务台前,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慢慢关闭,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王哲回到工作间,屁股刚碰到椅子,电梯门又开了,他急急忙忙跑出去,还是没人。王哲有点慌了。

白班的家伙怎么还没回来?王哲在墙上的联系表中找到他的电话,立刻拨了过去。对方的响铃居然是喘气声,一声长一声短,怪瘆人的。

王哲把听筒放到桌面上,转到接待台里面,有张桌子他觉得安全多了。

“哪位啊?”话筒里的喘气声消失了。

“我是值夜班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第一天当班,想提前熟悉一下情况。”

“真不巧呀,我家里有事,已经向经理请了假。”

“这么说你现在不在酒店里?”王哲吸了一口凉气。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你没听到雨声吗?”对方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之间交接班怎么办?”王哲有些生气,态度也随之变生硬了。

“工作间里没人吗?”

“没有。”

“你呼领班的寻呼机吧,他可能吃饭去了。”

王哲挂上电话,呼了两遍领班的店内寻呼机,过了十多分钟,领班才回电话。他果然在食堂,说吃完饭便回楼层。

王哲抬起头,猛然看到一张白脸浮在半空。

王哲踉跄地退了几步,才看清白脸下面的身体。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客人抬起一只手,表示歉意。

“还好吧。”王哲狼狈地整了整工作服。

“你今晚当班?”

“对,您有事吗?”

“嗯……是这样,我住1518房,今晚有个客人过来,”客人吞吞吐吐地说,“可能要很晚才离开。”

王哲是个聪明人,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拿去,兄弟,”客人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票子,递过来,“买两盒好烟抽。”

王哲没有接,他觉得钱上有病毒,会传染的。

客人尴尬地笑了笑,把钱轻放在台子上,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油亮的头发。

“小点声。”王哲说。

“我懂的。”客人说。

时间慢吞吞地往前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一点都不着急。

领班吃完饭后来过了,他告诉王哲顶层只有十间房有人住,需要开夜床的有三间,其他的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简单介绍了几句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交接工作完成了。

王哲走到第一间房前,按了按电铃,没人应答。他用钥匙拧开房门,插上电卡,把灯打开。房间里冷冰冰的,雨淋在玻璃上,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王哲按规定把房门敞开,走到窗户前,拉上窗帘,然后把床铺掀开一角,从床头柜下取出拖鞋,规规矩矩地摆在床的一侧,紧接着他进了卫生间,把浴巾和地巾摆在规定的位置上。

洗脸池摆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客人大概是不回来了,近千块房费算是白花了,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的生活方式。

王哲趴在洗脸台上,对着镜子挤脸上的脓包,这些天由于睡眠不足,脸上像是起了一层硬皮,他找老中医看了看,熬了几天药,不见效果。他打算换西药试试。

四方形的镜子有些变形,王哲的脸似乎有点畸形,仿佛他的对面站着另一个人,镜子里还有一个空间。

头顶上的灯忽然闪了闪,王哲的心脏紧了一下,好像被谁攥了一把似的。

灯泡恢复了正常,王哲抬头看了看,眼睛被强光刺痛了,他闭上眼,揉了揉。就在这时,他隐约觉得门口有一团黑影掠过。他没看清楚。

“谁呀?”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没人回答,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很有节奏感。

王哲的心跳加快了,他觉得刚才有个东西趁他不备,偷偷进入了客房里。

他战战兢兢地走出卫生间,探着脑袋往屋里看,没有异常情况,大概是自己看错了。他刚要拔下电卡,手却僵住了。

他看到毛骨悚然的一幕。

窗帘下面露出一双皮鞋!

也就是说,有个人一声不响地站在窗帘后面!

是不是住店客人的恶作剧?

不可能,谁会这么无聊,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电梯门没有响,这说明没有外人进来。现在最要命的问题是:藏在窗帘后面的是不是一个人?

穿皮鞋的不一定都是人,马戏团的猴子也穿皮鞋。

王哲用力咳嗽一下,一方面是给自己壮壮胆,另一方面是想吓唬吓唬窗帘后面的那个东西。

窗帘果然微微动了动,幅度很小。王哲打了一个寒噤。

“谁在那里?”王哲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嘴里像含着一个烂茄子,“快给我出来!”

这回窗帘没有动。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王哲进退维谷,他现在想立刻撞开门,跑回服务台,把领班叫过来。可是,万一那个东西跑了怎么办,那样的话该如何向领班交代呢?在这个迷离的雨夜,他可不想闹个全酒店职工都知道的大笑话。

王哲咬咬牙,狠下心,抄起电视柜上面的烟灰缸慢慢地逼近窗帘,他尽量抬高脚面,免得让对方察觉。动作很滑稽。

房间并不算大,只需七八步就到了窗帘前面,王哲屏住呼吸站在那双皮鞋对面,他惊恐地想象着对方的样子:可能比他高,可能比他矮;可能有五官,可能没五官。

总之,存在一切可能性。

王哲伸手抓住窗帘,攥紧,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拉开窗帘。哗啦地一声响——

接下来,他看到了自己。

他身子一软跌坐在床上,另一个自己也坐在了床上。姿势和动作一模一样。

王哲的面前只有一面通体大玻璃。地毯上摆放着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上面有一层浮土。一定是房间客人的。

原来是一场虚惊啊,王哲险些被自己吓死。

可是,他还是觉得事情不对劲。这双皮鞋他刚才好像没有看见,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双鞋呢?

一阵凉风吹过来,王哲出了一身的冷汗。

窗户是开着的!

王哲走到窗前,把脑袋探出去张望,珍珠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落在头上。他赶紧把窗户关上,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觉得那个东西一定是爬到窗外去了,然后再从别的窗口爬进客房,它现在还在楼层里。

半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王哲哆嗦了一下。

他把窗帘拉上,看了看那双半新不旧的鞋,然后快步跑出房间,重重地将门撞上。他今晚再也不愿开夜床了,给多少钱也不去。

走廊里阴沉沉的,一点生气都没有。接待台上的黑色电话像老头的脸,皱皱巴巴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王哲往家里拨了个电话,他现在想听到席丽丽的声音。

人在受到刺激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家人。

“嘟——嘟——嘟——”

没人接,这么大的雨席丽丽会去哪里?王哲不甘心,他继续拨,等呀等呀,他越来越不踏实,席丽丽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外面又是一串轰隆隆吓人的雷声,与王哲的头顶只隔着一层天花板,很近很近。

王哲下意识地抬起头,无意中看到客用电梯门里映出自己的身影。

此时,他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电梯门里竟然有两个人影!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就站在自己身后!毛烘烘的头发盖住半张脸!

王哲微微低下头,他看到一双鞋正准准地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鞋上有水,说明身后这个东西是刚从外面进来的。那扇客房的窗户。

王哲傻呆呆地举着电话听筒,脑袋空荡荡的。

王哲直勾勾地看着电梯门里的人影。他不敢动,生怕从后面探过一张嘴死死地咬住自

己的喉咙。他咽了一口唾液,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要着火似的。

电梯门上绘制着各式图案,导致后面的人影模糊不清。王哲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勉强看出后面的人穿着一袭白衣,浓黑的长发白脸颊处自然垂下,搭在肩膀上,脸白白的,一对耳朵似乎藏在头发里。

王哲不动,后面的人也不动。像定格的画面。

一滴水珠落在值班台里的地板上,打破了寂静。

就在这时,电梯门刷地向两侧滑开了,一个湿淋淋的人走出来。她的浓妆被雨水打湿了,眼角两侧往下滴黑水。

她举着雨伞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王哲走过来。

“请问,1518号房间怎么走?”她的声音相当低沉,与她从事的职业不大协调。

王哲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其他部位像是报废的机器。

“嗨,”那位女士抬起纤细的小臂,在王哲眼前挥了挥,提高声调说,“我跟你说话呢,1518号房怎么走?”

“我后面是什么东西?”王哲木木地说。

“什么?”对方很意外。

“你快点告诉我,我身后有什么?”王哲几乎喊起来。

对方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看着王哲。接着,她的眼神一寸一寸地移开,慢慢投到王哲的身后。

王哲盯着她的脸,又一滴黑水滑下来。电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顶层,可能它也觉得害怕吧。

女士的眼睛定在某处,过了许久才重新返回到王哲的脸上。她的眼睛很大,但没有神,里面空洞洞的。

“是什么?”这三个字是从王哲牙齿缝里跳着出来的。

“你自己回头看看吧。”女士板着脸,阴阳怪气地说。

“你告诉我!”

女士愣了一下,说:“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王哲凶巴巴地说。

“神经病。”女士生气了。她看着墙上的房号提示牌,用指头指了指,随后离开了,把王哲一个人留在了恐怖的值班台里。

三部客用电梯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停在了一层。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概不会有客人来了。

大家都说在极端天气下通常会有奇异的事情发生,没想到偏偏让王哲赶上了。现在只能靠自己了。王哲举着话筒,一点点转过身。

他忽然想起了日本那部著名的恐怖片。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转变,他并没看到预想中那张惨白的脸和锋利的牙齿,值班室里只有王哲自己。

难道是看错了?

王哲用力揉了揉眼睛,他现在觉得整个大楼在转动。他把工作间里里外外检查个遍,之后便瘫坐在凳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响了,王哲像个死人似的坐在那儿,充耳不闻,但铃声却相当执著,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王哲还是接起了电话,是1514房间的客人。

“电视遥控器没电了。”客人说。

王哲夹着话筒,弯下腰,拉开抽屉,看到半盒新电池。“您稍候,我马上过去。”

“顺便拿过来几袋茶包。”客人倒是挺客气。

“好的。”王哲挂上电话。

王哲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然后去了1514房间。经过1518房间时,他刻意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一丝声音,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里面捣鼓什么。王哲隔着工作服摸了摸附着自己体温的钞票,罪恶感再次袭来。

1514房间在走廊的最里侧,是离值班室最远的房间。王哲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又按了一下。隐约的对话声从门内传来,可就是没人开门。

王哲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

他用力敲了敲门,说了句“客房服务”,他等了等,还是没人回应。真是奇怪呀。

王哲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电视机是开着的,好像正播放着一段访谈节目。

客人该不会是突发心脏病吧。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啊,从接电话到现在连一分钟都没有。

王哲当机立断,取出钥匙拧开大门。一进屋,他顿时傻眼了,比刚才那个鬼影更加不可思议。

房间里格外整齐,完全没有人为动过的迹象。

王哲忽然间头皮发麻,因为他回想起与领班交接班时的情景,1514房间应该是没人住的!

也就是说这本应是间空房才对。刚才是谁给自己打来的电话呢?

王哲脑袋里冒出一个怪诞的想法:1514号并非空房,住在里面的根本不是人!

这样说来,这个酒店入住率应该是百分之百,那些已入住客人实际是暂时占领了他人的地盘。那些东西你是看不到的,但它们能看到你,只要一关灯,它们就僵立在你的床边,盯着你看……

既然如此,那顶层的二十六间空房也不是真正的空房。

王哲用余光扫了一下两侧的1513和1515房,这两间都是空房,黑着灯,或许门板后面站着两个硬邦邦的人形。

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想吧。王哲用力摇摇头,仿佛想把脑袋里的杂念统统甩出去。他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扭开门,进入房间,走到电视机前。他要亲自验证一下。

电视里的确是一段无聊的访谈节目,一位二流明星正在动情讲述自己过去曲折的经历,其忆苦思甜的程度十分耳熟,好像所有的明星都有一段高度雷同的奋斗史,大概他们是远房亲戚吧。

王哲将遥控器对准屏幕下方的接收器,按了一下,没有反应,再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王哲愣住了。不可能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房间里果然有住户。王哲后脊梁发凉,他迅速看看四周,总觉得有个东西在暗处紧盯着他。

咣当一声,房门自己关上了。王哲慌促起来,看来房间的主人打算强留他。

王哲关掉电视,拉开房门一口气跑回服务台,一边跑一边盯着那些黑洞洞的空房,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房门被拉开,一只枯手从里面伸出来,将他拖进去。

他远远地看到值班台后面有一团乱发。

王哲想喊,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头发在移动,缝隙中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王哲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会在此时出现。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席丽丽靠在椅背上,反问道。

“我刚才往家里打过电话。”

“肯定没人接吧。”席丽丽说。

“对呀,”王哲盯着她说,“外面雨这么大,你是怎么来的?”

“坐出租车呗。”

“你有事吗?”王哲越说越来气,“你在家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我害怕。”席丽丽皱起眉头。

“你害怕?”

“我觉得家里还有个人。”

“胡说八道。”王哲大声斥责。

“是真的。”席丽丽脸色变了变,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怎么说?”

“家里总有些怪声音。”

“比如?”

席丽丽压低声音说:“比如磨牙声。”

“什么?”王哲惊讶地说。

“声音可清楚了,‘咯吱吱’的,没完没了。”

“你听错了吧,那是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我没听错。”席丽丽打断他说,“那就是磨牙声。”

越说越邪门了,王哲想。

“后来我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了。”席丽丽接着说。

“咦?”王哲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快说。”

“在……在衣柜里。”席丽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是说衣柜里站着一个人?”

“没错。”

“那你打开衣柜门了吗?”

“我哪敢呀,披上风衣就跑出来了。”

“见鬼!”王哲随口说。

“你说该怎么办呀?”席丽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王哲锁紧眉头,说:“我在上班,也没办法回去呀。”

“那我也不回去了。”

“干脆你去宿舍凑合一宿吧。”

“才不去呢。”席丽丽虚弱地说,“我害怕。”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在值班台里坐一夜吧。”

“我不怕累。”

“不是累不累的问题,”王哲纠正她说,“值班经理会查岗的,你在这儿会惹大麻烦的。”

“我不管,反正我哪儿也不去。”席丽丽开始不讲理了。

王哲没主意了,他在电梯前转了好几个圈,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要不这样吧,”席丽丽提出建议,“我在客房里住一晚。”

“不行。”王哲斩钉截铁地说,“要是被人发现,我会被辞退的。”

“不会有人发现的。”席丽丽满不在乎地说,“半夜三更谁会检查空房呀。”

“万一有客人入住怎么办?”

“那样的话前台会提前通知你的,你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叫出来。”席丽丽补充道,“再说了,这种鬼天气也不会有人住店。”

王哲不说话了,他可不想把自己遇到的怪事告诉席丽丽。

“就住旁边这间吧。”席丽丽擅自拿起住宿表,自作主张地定下来,“离值班台最近。”

王哲刚想反驳,话含在嘴里又改主意了。

席丽丽站起来,走出值班台。“放心吧,我会给你收拾干净的,刚进酒店时我就是在客房部实习的。”

王哲跟在她后面,把隔壁的房门打开了,席丽丽跟他道晚安后,便走进去把房门反锁住。

王哲在门口站了很久,心里乱糟糟的。他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看到了席丽丽风衣里面的衬衣。

是白色的。

不久前站在他身后的鬼影是不是席丽丽?

王哲觉得席丽丽越来越不对劲了,詹广才恐怕又回来了,刚才与自己说话的一定是他。

衣柜里竟然传出了磨牙声,只有傻子才相信这种鬼话,缺乏起码的逻辑性。

可是,詹广才为什么要盯上自己呢?王哲想到头疼也没琢磨出答案。

电梯懒洋洋地动起来,显示器的数字不停变化,最终停留在下面的楼层,开门声隐隐约约传上来。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不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轰隆隆的雷声有虚张声势的意味。

走廊里静悄悄的,1518房间的那位女士始终没有出来,这似乎不合规矩。

电话机像死了似的,一声不吭地坐在值班台子上。

王哲在工作间里坐立不安,隔壁的席丽丽实在让他放心不下。她在房间里睡觉吗?或许在衣柜里磨牙吧。

王哲踮着脚走到席丽丽的房门前,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小心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一下,房间门没有开,里面上了锁。

退回到值班台,王哲沏了一大杯酽茶。犯困的时间段到了,尽管之前受了一些刺激,但困意还是准时抵达,蛮敬业的。

职工专用电梯响了,王哲马上站起来,终于有人查岗了。一个穿灰色客房制服的人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王哲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人的脸仿佛被硬生生地拉长了,一张马脸,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你是新来的?”对方问。

“酒吧借调过来的。”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眼生呢。”

“你是巡岗的吧。”

对方扑哧一下乐了,他像到家似的坐在凳子上,盯住王哲说:“我叫张怀,实话告诉你,我的脑袋在你脚底下。”

“什么意思?”王哲挠了挠头皮。

“就是说我在楼下当班,明白了吧。”

“哦,这样呀,”王哲不由得松了口气,“你这是串门来了。”

“我可没那闲工夫,”张怀不安分的小眼睛扫来扫去,“你的电话怎么总也打不通呢?”

“不会吧,刚才还响呢。”王哲一边说,一边拿起话筒,放到耳边,果然没声了。

“夜班经理不放心,让我上来看看。”张怀站起来,胡乱敲了几下按键,“有声了吗?”

王哲摇摇头,他觉得有人在暗中捣鬼。

张怀弯下腰揪着电话线,啪的一声,电线竟脱落了。“瞧见了吧。”张怀仰起脸,得意地说,“接口处松动了,你去找点黑胶布去,我现在就给你接上。”

王哲忐忑起来,既然电话线松了,那刚才要换遥控器电池的来电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来自另一个空间?

“嘿,麻利点,我还要回楼层值班呢。”

王哲缓过神了,他跑进工作间找到胶带和剪子,张怀蹲在墙角三下两下就把电话线接好了。他用手机试了一

下,铃声清脆地响起来,在走廊里回荡着。

“怎么样?”张怀站起来拍拍手,然后掸掉膝盖上的灰尘。

王哲掏出香烟,毕恭毕敬地递过去,点头道谢。

张怀点上烟,没话找话说:“夜班还适应吗?”

“马马虎虎吧。”王哲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他心里盼着张怀赶紧走,因为隔壁住着席丽丽,她可别冷不丁从里面出来。

“害怕吗?”张怀一上来就碰到了王哲的软肋。

“不害怕。”王哲硬着头皮说。

“不怕才怪呢。”张怀阴笑起来。

“住着这么多客人,有什么可怕的。”王哲不甘示弱。

“光是人就好办了。”张怀挤了挤眼睛。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张怀马上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那感觉好像王哲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调过来时没人告诉你?”

“你快说吧。”王哲觉得他在故意卖关子。

张怀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嘴凑到王哲耳边,压低嗓音说:“客房里闹鬼。”

“你胡说。”王哲的心跳蓦地加快了。

“不信就算了。”张怀继续抽起烟来,恰到好处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王哲也点上一支烟,闷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你具体说说。”

“上个月来了个内地客人,大概三十来岁吧,穿着入时,随身带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整天泡在房间里,也不知在里面捣鼓什么。这个家伙总爱板着个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另外他的眼睛每天都是红通通的,像发育不良似的。”张怀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总而言之,他是个怪人,跟一般的客人不一样。”

“可这与闹鬼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啰,你耐心点行不行?”张怀从兜里取出烟盒,又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在肺里闷了一会儿。他眼睛停留在天花板上,仿佛在组织措辞,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把那口烟吐出来,“问题就出在这个怪人身上。”

“不出房间就是怪人吗?”

“那可不是一天两天,他一个月都没出去过。”张怀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走廊,然后接着说,“这期间的一日三餐他都是叫送餐服务,而且他拒绝客房服务,只让服务员送去日常用品。自从他进入房间后谁也没见过他,他只是从门缝把东西接进去,再把垃圾袋递出来,送餐时也是如此。”

“真是个怪人。”

“还有更邪乎的事呢。”张怀又吸了一大口烟,徐徐地说,“他的咖啡消耗量吓死人,好像这个人把咖啡当成饮用水喝。”

走廊里似乎有声音,王哲探出头,没看到人。“没事,你接着说吧。”王哲被张怀的故事吸引了。

“真没事?”张怀好像有点紧张。

“别一惊一乍的,快点说。”王哲催促道。

“讲完了。”

“啊?”王哲恼火了,他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什么就讲完了,这算什么烂故事。”

“可怕之处就在这里面。”张怀欲言又止。

“我不明白。”

“你想想,如果这个怪人一个月之后夹着电脑走人了,后面就没故事了。”

“你是说他还没有走?”

“确切地说,是走不了了。”

“死在房间里了?”

“那就好办了。”张怀突然探过身,一字一顿地说,“他不见了!”

“不见了?”王哲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他再也没有离开房间。”张怀进一步说明,“他在房间里消失了,人间蒸发了。”

王哲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你好像不信吧?”张怀问。

“我一个字都不信。”王哲点点头,说,“他一定是在某个时段离开了酒店,只不过大家没注意而已。再说这个人从不出客房门,所以服务员即使见到面也不认识他呀。”

“摄像头可不会说谎的。”张怀指着电梯上方那块墨色的半圆形玻璃,“事后保安部查过录像,他根本没离开过。”

“那他肯定走防火通道了。”

张怀用力摇摇脑袋:“消防通道上面也有摄像头,同样没有影像记录。”

“可能机器出故障了。”王哲笃定地说。

“不可能,两台机器一秒钟都没停过。”

王哲想了想,说:“存在一种可能性,出于某种特殊原因,他装扮成另一个人,蒙混过关。走廊里的光线本来就暗嘛。”

“这种可能早已排除过了,所有出入客人的影像都能对上号,唯独没有那个怪人。也就是说,他根本没离开过楼层。”张怀毫不客气地端起王哲刚沏好的酽茶,仰起脖子喝了几口。

“除了电梯和消防通道外,再没有其他出口了。”

“还有窗户。”

“他有可能从窗户出去吗?”

“嚯,从窗户出去会摔死的。”张怀把茶杯抱在怀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否定掉了,“退一步讲,如果他跳出去摔死,也没人发现尸体和血迹。”

“真是怪事。”王哲纳闷地问,“是怎么发现这个人不见了?”

“很简单,他两天没订过餐了,楼层服务员觉得不正常,便去敲门,没人应答,打开房间门后发现人没了。”

“电脑还在吗?”

“在,据说还开着机呢。”

“电脑里面有什么?”

“呃,”张怀想了想,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又不是当事人。”

“房间里没有发现什么疑点?”王哲补充道,“比如说纸条啥的。”

“你是说暗示或者遗言吧。”张怀摇摇头,说,“连床底下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房间里很干净,那个怪人似乎有洁癖似的。”

“房间里还有什么东西?”

“也就是几件随身的换洗衣服,根本不像准备常住的样子。”

“酒店报警了吗?”

“当然报了。”张怀又把王哲的茶杯端起来,这个人倒是一点也不见外,“他们查了好一阵,没有结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可能呢,前台不是有住店登记吗,顺藤摸瓜呗。”

“嘿嘿,哪有那么简单。”张怀不屑地笑了笑,说,“反正警察没找到人,案子大概不了了之了吧。”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够凭空消失呢?”王哲自言自语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我说的都是实话。”

“以前客房里有类似的情况吗?”

“没有,这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讲的故事跟闹鬼有关系吗?”现在王哲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哟。”张怀看上去有些紧张,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要制造出紧张气氛,“那间房一直没人住,可是一到半夜就总有声音传出来。”

“你是说空房里有动静?”

“没错。”

“具体是什么声音呢?”

“很难讲,像是说话声。”

“谁听到过?”

“当然是客房服务员了。”

走廊里响了一声,两个人同时闭嘴了,注意力全飞出值班台。

过了一会儿,张怀忽然站起来,说:“我该下楼了。”

“这件事发生在哪个楼层?”

张怀的眼珠子顿时僵住了,他说:“就……就是这层。”

王哲问:“房间号是多少?”

张怀答:“1514房间。”

王哲几乎站不住了,1514房他已经去过了,那个不存在的客人要求他更换遥控器的电池。

“嘿,你怎么了?”

“我没事。”王哲靠在服务台上,故作镇定地说。

张怀没再说话,王哲觉得他的脸色不大对头,他的眼睛瞪得很圆,嘴巴慢慢张开,形成一个大大的“O”形。

“你倒是说话呀。”王哲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他注意到张怀的眼睛聚焦在自己身后,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了。

一定是自己身后有个东西把张怀吓住了!

不会是恶作剧吧,想让我出个洋相?王哲心里琢磨着。

他垂下眼,头顶上的射灯把影子投在地板上,王哲观察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脑袋后面还真有个黑糊糊的东西。

那是一个悬在半空的人头,与自己的脑袋贴得相当近!

王哲咧开嘴,他看到对面的张怀快要哭出来了。

他觉得后背发麻,身后变成了黑色的无底洞,一种未知的恐惧感袭遍全身。

尽管如此,他还是僵硬地转过身去。

灯光下,席丽丽披头散发地站在值班台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哲。

张怀抱着脑袋狼狈不堪地跑开了,休息间里一阵乱响。

“你……怎么会在这儿?”王哲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喝口水,碰巧听到你在讲故事。”席丽丽的表情怪怪的。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

“对呀。”席丽丽眨眨眼,说,“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王哲气哼哼地说,“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没那么夸张吧,你胆子太小了。”席丽丽无所顾忌地笑起来。

“她是谁?”张怀从休息间里探出半个脑袋,戒备十足地说。

“哦,是我老婆。”王哲赶忙给席丽丽一个眼神,“我第一天值夜班,她上来看看我。”

“这样呀。”张怀尴尬地走出来,说,“你俩聊吧,我下楼了,有事打电话吧。”

王哲把他送到电梯门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电梯门开了,他侧身钻进去,脸色苍白地向王哲告别。

“我叫王哲。”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王哲喊了一句。

“我知道了。”张怀的声音顺着门缝钻出来。

回到值班台,席丽丽不见了。王哲拨通了隔壁房间的电话,没人接听。真是怪事,她跑哪里去了?

王哲挂上电话,敲了敲隔壁房间门,敲了好半天,门才被拉开了,席丽丽莫名其妙地看着王哲,好像见到鬼似的,戒备十足。

“我刚躺下,你有事吗?”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也不想想,我能在房间里接电话吗?”席丽丽说,“要是碰上查岗的,你的饭碗就砸了。”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成立,王哲心里想。“你还是去宿舍睡吧。”

“外面下大雨呢。”席丽丽干笑了两声,很不自然。

“据说酒店里闹鬼。”

“反正有你给我站岗呢,我怕什么。”席丽丽用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我还要上早班呢,有事明天再聊吧。”

没等王哲反应过来,房门已经关上了,随后是咔嗒咔嗒的锁门声。

王哲沉着脸往回走,不知不觉他绕着楼道走了一圈,最后竟停在1514房间门口。

王哲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儿,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他要再听听里面的动静。

他越来越觉得张怀这小子在蒙人,一个空空的房间怎么可能发出声音呢?

他一狠心,打开了门,进入房间,坐在电视柜前,想象着那个怪人的模样。客房的空间并不大,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空消失掉。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了,声音很刺耳。由于过于突然,王哲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个时间谁会打来电话呢?

王哲正在考虑接不接时,铃声却断了。

王哲陡然间紧张起来,他觉得不是对方挂断了电话,而是有人在卫生间里接起了电话!

这个房间里有古怪!

王哲慌慌张张地走出房间,经过卫生间的时候,他用余光瞄了一下,里面黑洞洞的,或许有人正坐在马桶上,举着电话看着自己。

回到值班台的途中王哲看到有个人影进入了电梯,他没有看清,不过他并未在意,他现在只想平安熬到天亮。

凌晨五点半,王哲被一只手摇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席丽丽穿戴整齐地站在他面前。

“睡得还真香呀。”席丽丽甩了甩头发,说,“我该上班去了,你打瞌睡时小心被领班抓住。”

“我今天还是夜班,你怎么办?”王哲揉揉惺忪的睡眼。

“我住宿舍吧。”席丽丽转身按下电梯按钮,“可能还会来找你。”

“你最好别来。”

“王哲……”席丽丽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王哲有点不耐烦。

算了。”门开了,席丽丽进入电梯,连招呼都没打便离开了。

“神经病。”王哲觉得席丽丽又恢复了古里古怪的状态。他进里屋洗了一把脸,觉得清醒多了。时间尚早,他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琢磨着这一晚上的怪事。

王哲抱着脑袋想了许久,直到接班服务员到岗也没想出子丑寅卯来。他们简单地交接班后,王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楼。

“夜里没什么事吧?”

“没啥事。”王哲猛地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事务,“记录本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是说工作之外的事。”白班服务员解释说。

王哲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他没有说实话:“呃,一切正常。”

“那就好。”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1514房间的怪事我都知道。”

“你消息够灵通的。”

“是楼下的张怀告诉我的。”

“啊?”对方睁大眼睛问道,“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昨天夜里,他帮我绑紧了电话线,之后我们聊了一会儿。”

对方绷紧了嘴巴,他直直地盯着王哲,表情十分复杂,像刚吃完辣椒似的。

“有什么不对吗?”王哲心里没了底,“我们聊天可没影响到工作,再说是值班经理让他上来检查电话线的。”

“不是聊天的问题。”对方说,“而是聊天对象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

对方猛然提高了声调:“简单说,楼下的张怀已经死了,你根本不可能跟他聊天!”

王哲目瞪口呆,他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你在开玩笑吧?”王哲勉强地笑起来。

“这种事我能开玩笑吗?”

“不可能。”王哲使劲地摇晃脑袋,“张怀几个小时前还抽了我两支烟呢。”

“告诉你吧,他已经死了半个月了。”对方冷冰冰地说。

“怎么死的?”

“车祸。”

又是车祸。王哲的思路乱了。

“你形容一下那个人的模样。”

王哲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一遍,还没说完心里就打起鼓来,因为他想起了某些细节,确实显得不大对劲。

“好像就是他吧。”白班的服务员含糊地说。

王哲不说话了,一滴汗珠子顺着额头滑落下来。

“你还好吧,兄弟。”

王哲虚弱地摆摆手,坐上职工电梯离开了客房,也没顾上换掉工作服便直接去了咖啡厅。刚到咖啡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奶香,自助台前站满了人,各种肤色的人士自觉地排成了长队,穿着艳丽服装的服务员在餐桌前穿梭。

王哲轻车熟路地钻进了酒吧,远远地向席丽丽打招呼,让她过来。过了好一阵,席丽丽才一脸不情愿地走过来,她把托盘放到吧台上,打招呼说:“你下班了。”

“我问你一件事。”王哲压低嗓音说。

“有事下班再说吧,你现在穿着客房工作服呢。”席丽丽转过脸,向王哲示意说,“大堂经理就在门口站着呢。”

“你帮我盯着点。”王哲蹲在吧台后面,用席丽丽的身体挡住脸,说:“就几句话。”

席丽丽转过身,面向咖啡厅门口,说:“那你快点说吧。”

“今天凌晨你从客房里出来找水喝时,你说了句‘碰巧听到你在讲故事’对吧。”

“对呀。”

王哲紧张地咽了口涶沫。“你的意思是我在讲故事?”

“不是你还能是谁?”席丽丽惊讶地瞟了王哲一眼。

“好吧。”王哲舔了舔嘴唇,妥协道,“我在和谁讲故事?”

“你在自言自语呀。”席丽丽补充道,“像个神经病似的,怪瘆人的。”

“难道我的对面没有人吗?”

“当然没有。”席丽丽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煞有介事地介绍我,当时那个场面想想都吓人,我甚至以为你当时在梦游呢。”

“所以你就跑回房间了?”

“我害怕。”席丽丽动容地说,“你像送什么人似的去了职工电梯间,我趁机回到房间里。今早我想跟你说这事,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所以我之后往房间里打电话你不接。”

“后来你敲门其实我也没想开。”

王哲不说话了。

“你到底怎么了?”席丽丽索性把身体转过来。

“没什么,我先回宿舍睡觉了。”王哲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当然没去宿舍,而是坐电梯去了客房部办公室,他要把事情搞清楚。

墙上挂着值班表,表格上清清楚楚地列出职员名单,王哲仔细看了一遍,昨晚在楼下值班的确实不是张怀。他找到领班,询问张怀的情况,得到的信息跟白班服务员说的一模一样,张怀不久前死于交通意外。

这下王哲傻眼了,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王哲觉得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把他耍得团团转。那么捣鬼的人是谁呢?毫无疑问,是席丽丽。

其实根本没有行走的尸体,所有的一切都是席丽丽布的局。

王哲是这样分析的:她先是故意在睡前笑一笑,然后每天去商业街一站就是一天,她知道我迟早会跟踪过去,所以她再辛苦也要坚持下去。至于詹广才嘛,他只是席丽丽的道具,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第四医院的停尸间内搞了一个小把戏,把詹广才的尸体挪了一个位置,这个简单的障眼法让我产生了尸体自己走出去的可笑想法。当然了,席丽丽一定有个搭档,医院挪动尸体这种事她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詹广才的交通事故完全是一个巧合,是席丽丽临时决定加以利用的,换句话说,我的背后始终有个跟踪者,我找到詹广才家其实都在席丽丽的监控之下。

接下来就是客房值班那惊悚的一幕了,站在我背后那个白衣人影肯定是她本人,当那个湿淋淋的小姐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席丽丽便躲了起来,她要玩玩悬念,所以绝不可能过早泄底。

另外她冒雨前来找我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之后便是1514房间的诡异电话,现在想来真是愚蠢啊,我怎能认定电话就是从那间客房里打出来的呢!如果没猜错的话,电话是那个冒牌货张怀打来的,松动的电话线是他趁我去1514房的空当搞的破坏。接下来他便现身给我讲了一堆云山雾罩的悬疑故事,我居然真的相信了,真是该死。

在“张怀”讲故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曾经面对面,但席丽丽事后却称我在自言自语,简直是混蛋透顶。

好了,现在终于找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了:“张怀”这个人非常了解客房的情况。

首先,他熟悉真正的张怀,也有办法搞到客房工作服;其次,他知道1514房间是空房,并且清楚房间里的电视遥控器失灵。

“张怀”可能本身就是客房服务员,只不过不在楼下当班而已,他和席丽丽是老相识,他们的计划或许在几个月前就制定好了,而在太平间挪动詹广才尸体的人一定就是这个冒牌货。

“张怀”也可能是住店客人,他在我值夜班当晚退掉了1514房,电视机的遥控器是他退房前换掉的,为夜间的电话埋下伏笔。客房工作服很容易就可以搞到。

席丽丽和她的搭档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瞧吧,这是多么巧妙绝伦的表演呀,我几乎已经中了他们的圈套。

想到这里,王哲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有件事王哲始终没想明白,席丽丽如此煞费苦心的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哲可不是腰缠万贯、潇洒度日的富家子弟,正相反,他至今还在为每月的房屋贷款压得头晕眼花的。所以,谋财害命是不成立的。

婚外恋当然是不能排除的,席丽丽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刚交朋友时王哲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可是,席丽丽为何偏要使用如此复杂的手段呢,如果她提出离婚,王哲就算是有一肚子不甘心也得乖乖地同意签字。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王哲懂。

最后一种可能是席丽丽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因为某件事她必须接近王哲,成为亲密爱人后开始复仇计划。他想来想去,这种可能性依然是不成立的。当初他俩相识是非常巧合的事,更何况是王哲主动追求对方的。阴谋诡计显然是说不通的。

王哲想呀想,不知不觉中在宿舍楼的床上睡着了。他根本没回家,他才不相信衣柜里会有磨牙声呢。

刚睡了一小会儿,他被一阵怪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半个脑袋悬在上铺。

王哲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猛地坐起来,缩成一团,下意识地把被子蒙住脑袋。

“原来是只鸵鸟啊。”声音从斜上方传下来。

王哲立刻把被子拿下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用砂纸磨过似的。

“快瞧瞧,脸都红了。”上面的人嘎嘎地笑起来。

王哲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抬起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躺在上铺的竟然是冒牌货“张怀”。看来自己的分析没有错,他果真是酒店的职工。

“你怎么会在这儿?”刚一出口王哲便后悔了,这绝对是一句废话。

“我也是刚下夜班,不能到宿舍睡觉吗?”冒牌货一脸镇定地说。

王哲眯起眼,心想对方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竟然还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若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躲起来了。

“你叫张怀吗?”既然找上门来,王哲打算跟他摊牌。

“如假包换,你有什么问题吗?”冒牌货依然垂着脑袋,他的脖子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王哲的血液沸腾了,血管被撑得大大的。他跳下床,一把抓住冒牌货的领口,用全身的力气往下撕扯,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从二层床铺上翻滚下来,砸在水泥地面上,呛鼻的灰尘四散开来。

“你疯了!”冒牌货呻吟了一声,然后剧烈地扭动身体想要站起来,王哲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他挣扎了十几下,最终也没能把王哲甩下来。

“你最好老实点。”

“你想要干什么?”冒牌货明显底气不足了,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哪里惹着你了?”

“明知故问。”

“哦?”冒牌货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是张怀。”王哲气哼哼地说,“真正的张怀已经车祸身亡了,除非你是个鬼。”

冒牌货听完后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你看我像鬼吗?”

“少废话,你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我是张怀,想要睡觉。”冒牌货板起脸说。

王哲抡起拳头,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你可以看我的身份证。”冒牌货用手挡住脸颊。

王哲犹豫了一下,说:“身份证在哪儿?”

“枕头底下。”

王哲拖着他走到床边,站起来把手插进枕头下面,他摸到一个钱包,厚厚的,这小子倒是蛮富裕的。

“身份证在夹层里。”冒牌货坐在地下的床铺上,说,“你看了自然会明白的。”

王哲用一只手翻腾起来,但无论如何也抽不出身份证。

“我来帮你吧。”张怀一把抢过钱包,干脆利落地取出身份证,然后递给王哲,“要仔细看哟。”

王哲松开他,举着身份证走到窗台下,正面背面看了几遍,没发现伪造的痕迹。

“怎么样,姓名和照片都对上了吧。”张怀夸张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你见过随身携带身份证的鬼吗?”

“怎么搞的?”王哲糊涂了。

“很简单,就连小朋友都能想明白。”张怀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咱们单位一共有两个叫张怀的,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健在。”

“你是健在的那个?”

“废话。”张怀没好气地说。

“不对吧。”对于他的话,王哲一百个不相信,“我今早特意问过,你昨天根本不在那个楼层。”

“没错,我确实应该在其他楼层。”张怀面不改色地说。

“这么说你在说谎喽。”王哲把身份证丢给他。

“我有这个必要吗?”张怀把身份证放回到钱包里,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昨晚负责两个楼层,你楼下的值班员是我的朋友,昨晚有事走了,他委托我帮忙顶替一下,这件事见不得光,所以别人当然不知道了。”

“你倒是挺能编故事的。”

“你可以去找任何人求证,我在客房部已经工作两年了。”张怀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跟碾了碾,“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骗你?”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

题。”

“你问吧。”

“你认识席丽丽吗?”

“她是谁?”

“我老婆。”王哲提示他说,“就是在值班台看到的那个女的。”

“哦,她呀。”张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夜里她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客房里又出怪事了呢。”

王哲仔细观察对方,没看出说谎的迹象,或许张怀很会表演吧。

“你还有问题吗?”张怀终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先是暴打我一顿,然后像审犯人似的审问我,你还有完没完?”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哲说。

“快说吧。”

“詹广才这个人你知道吗?”

张怀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好吧,你睡觉吧。”王哲说,“我大概是撞邪了。”

张怀爬上二层床铺,他看了看王哲,然后慢腾腾地把被子盖住脸。

王哲在下铺坐了很久,他的思绪彻底乱了。如果张怀说的是实话,那之前的一系列怪事该如何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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