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库里沸腾了。以人民剧场波波夫剧团为中心的军慰问团公演首日便大获成功。坐满飞机库的五百多名将校和士兵,看着剧大笑着,为戏法喝彩,陶醉于舞蹈,沉醉于芳子的歌声。已经三个小时了,可丝毫没有厌倦的样子。

公演快结束了。在最后的歌曲和评论之前,波波夫一个人走到幕前逗观众。波波夫额头沁出了汗,讲着笑话。现在正讲一个笑话的结尾:“这时希特勒小声说:‘那个,那玩意儿用俄罗斯人的也可以。’”

哄堂大笑。飞机库里的空气沸腾了。最前面的将官、校官级的军人,还有后面的年轻尉官和占观众大部分的士兵都大笑着。森四郎在舞台旁边看着满是人的飞机库,莫名高兴起来。自己明明不是表演的主办者,为什么这么满足呢?是因为芳子得到了观众的热情掌声,或是波波夫把自己的想法用到了演出中,还能博观众们大笑?他甚至觉得不能陪慰问团巡演到最后有些遗憾。

听波波夫说,慰问团在这个基地每天演出两次,进行四天。之后从这儿到远东一个接一个地去基地巡回演出。

八月二日晚上十点,西伯利亚东南部,赤塔州的红军驻地。这天早上六点,森四郎他们乘专机从新西伯亚出发,经过六个小时的飞行,到达了红军某师团驻扎的博尔贾镇城边缘。因为有时差,抵达时是下午两点。驻地有飞行跑道,长约八百米,两边是飞机库和设备工场。飞机库最大,就充当了演出场地。飞行跑道的南侧建着很多士兵宿舍,可以看出其中多数是赶建的,墙板还是新的。铁路专用线从外面一直通到驻地里面。驻地里到处都是堆成山的木箱,好像刚运来了大量的军需物资。驻地边缘方向陈列着一百多台卡车和装甲车。

飞机降落到驻地时,格温斯基小声对森四郎说:“这个师团是第三十六军的一部分吧。好像周边还散布着更多的师团和旅团。”

森四郎问:“到国境还有多远?”

格温斯基说:“我去确认一下。恐怕至少有一百公里吧。”

师团为他们提供了将校用的宿舍,作为慰问团的住所,离驻地入口很近,在联合师团司令部的旁边。

驻地已经贴出海报了:

慰问团来了!人民剧场波波夫剧团有趣的伙伴们!歌姬倾情献唱!

脱下行装后,整整一下午都在飞机库里布置舞台,安装照明设备。晚饭前照例彩排。下午六点,首演开始了。

森四郎看波波夫的舞台时,格温斯基来了,走到他旁边,小声说:“打听了一圈。离国境果然还有近一百公里。听说有个叫后贝加尔斯克的边境小城。铁路和公路从满洲方向一个叫满洲里的小镇穿过国境连接着海拉尔。道路和铁路有国境警务队盘查,听说这一阵查得特别严。周边是国境守备阵地。好像战壕阵地沿着国境线连绵下去。”

森四郎问:“怎么办?还是强行突破吗?”

“要是能抢到飞机最好。”

“你会开吗?”

“比打字机大的机器我都操作不了。”

“胁持飞机员不是更可行吗?”

“或者找国境警备不足的地方悄悄地穿过去。”

波波夫一个人结束了表演。幕后,乐队奏起了流行的俄罗斯民谣。幕布一下子升起来了,慰问团全体人员站在舞台上,芳子在中间。

“再去搜集些消息。”格温斯基从森四郎身边走开了。

舞台上,两名舞蹈演员跳起了美丽的哥萨克舞蹈。舞跳完时,曲子变了。是排练时芳子告诉森四郎的战时流行歌曲《喀秋莎》。芳子走到舞台前,用她在斯卡拉歌剧院训练出来的嗓音表演独唱。一段合唱后,波波夫带动观众,来,大家一起唱。先是将官唱起来了,然后跟唱的声音渐渐地向后面的座位蔓延,最后成了能把飞机库房顶震下来的大合唱。落幕了。如雷的掌声一直持续着。幕布升起,慰问团的成员深深地鞠躬致谢,掌声还在继续着。将官站起来了,将校连也跟着站起来,最后全体观众都站起来鼓掌。幕布又落下了,掌声还在继续着,可波波夫再没让升幕。五分钟多的掌声后,终于有一部分将官停下来了,声音慢慢退下去了。表演结束后,是军官们组织的欢迎会。在驻地内的军官俱乐部准备了宴席,满是美酒佳肴。等慰问团收拾好,去了一看已经喝得差不多的将校连红光满面地等着他们。这种气氛与其说是军官俱乐部,倒不如说是船工集会场所。吵闹、杂乱,毫无秩序。房间角落的钢琴下,还有一位醉倒在那儿的军官。

森四郎悄悄地和格温斯基说:“我看不出这些家伙们正在备战。”

格温斯基对森四郎的看法不以为然:“这不是纪律散乱,是傲慢。至少高级军官们已经知道了对日作战,他们也知道进攻快开始了。”

慰问团散开和军官交谈着。当然女性成员很受欢迎。包括芳子在内有八名女性,她们每个人都有四五个军官围着。森四郎尽量不离开芳子。

波波夫带着一位军官,走到芳子身边。大概是这个俱乐部里级别最高的军人。波波夫给芳子介绍这位军官:“奥丽尔,这是托莱波夫师团长。说想和你打个招呼。”

这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年纪大概和格温斯基差不多,气质也有相似之处。军服的红色衣领处有一颗星,大概是少将。脸红通通的。

托莱波夫弯腰,牵着芳子的手吻了一下。他说:“刚才真是太精彩了。鄙人虚度五十年,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充满魅力的歌声。打动人心。人们所说的天使之声就是这个吧。”

芳子配合着托莱波夫说:“阁下真会说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我不是奉承,奥丽尔,嗯,我可以称呼你奥丽尔吗?”

“可以,阁下。”

“那奥丽尔你也别叫我阁下了,能叫我保雷斯吗?”

“这样可以吗?保雷斯。”

“有些失礼,奥丽尔,听说你有日本人血统。”

“更准确地说我就是日本人。”

“是吗,那为什么来俄罗斯。”

“我一直相信莫斯科会成为今后时代的艺术中心。所以就从巴黎来到了莫斯科。”

“我也早就觉得欧洲的文化中心就是莫斯科。”

“我完全同意。”

“国境的那一边有很多像你这样的日本女性吧。听了你的歌声以后我想,如果,是如果,我向士兵下达穿越国境的命令,他们一定会气势激昂地飞奔出去的。为了寻找你这样的日本女性。”

“我以前在巴黎。不知道满洲有什么样的日本女性。”

“这样啊,这样啊。”托莱波夫话中有话地补充说,“在这个时期把您送到远东来,中央也是做了一件明智的事。哎呀,总之我们去对面喝一杯吧。”

托莱波夫拉着芳子的胳膊,把她拉到了房间里面的桌子。刚过了三十分钟,大家就已经围了好几个圈欢谈着。格温斯基手里拿着酒杯,和军官们搭话,大概是在搜集消息。转了一圈儿,格温斯基和森四郎说:“到国境,怎么都找不到好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吗?”

森四郎回答:“有个会德语的军官,我问了问飞机的事。和赤塔之间每天有两趟联络机。只是那架飞机只能坐两个人。”

“运输机呢?”

“能坐五个人。劫持很困难吧,收买也是。”

“看来只能走陆路了。”

“再装成战争特派员吗?”

“这可是个把报社当眼中钉的国家,不行。”

突然,钢琴声响起了。一位年轻军官嘴里叼着烟,弹起来了。旁边是一群人围着剧团的人气女演员。俱乐部里的气氛更加高涨了。每个人都挺起腰唱着。森四郎不知道这首曲子,好像是红军的一首进行曲,厚颜无耻地歌颂红军的光荣和胜利的曲子吧。歌声席卷了周围,毫无顾忌地越来越大。格温斯基表情痛苦,一言不发。进行曲合唱结束后,托莱波夫推着芳子。周围的军官都盯着芳子鼓掌。托莱波夫让她继续唱歌。芳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说:“突然让我唱,可是没有乐队也没有乐谱。”

波波夫说:“奥丽尔,唱你拿手的歌剧咏叹调就行。那边有钢琴,教授不看谱也能伴奏吧。”

芳子有些狼狈。森四郎觉察到了这种情况,看着格温斯基。格温斯基和托莱波夫他们都很惊讶。波波夫催促着:“教授,请去钢琴那儿吧。”

俱乐部里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格温斯基。有几个人还拍着手,像是在催他演奏。芳子不安地看着森四郎。森四郎语言不通,没办法收拾这种局面。只能同情地看着芳子。格温斯基好像下了决心。他把手里的烟在旁边的烟灰缸里捻灭。向钢琴走去。芳子跟在他后面,站在钢琴旁。房间里静极了。两个人说着悄悄话商量。森四郎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格温斯基坐在椅子上,把醉倒在钢琴下的军官踢开。芳子站在钢琴前,面朝军官。格温斯基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开始演奏。弹了两小节就听出是什么曲子了。从斯德哥尔摩出发的前一天,格温斯基在大和田军官家的沙龙弹过这支曲子,肖邦的进行曲E大调。

他的指法非常娴熟。至少不会让人们觉得他是个外行。一部分军官嚷嚷起来了,也许是想到了曲子的意思,觉得这支曲子不适合红军的军官俱乐部。格温斯基突然停下来,微笑看着屏住呼吸的军官。芳子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说:“战争也结束了,德国的曲子怎么样?是想唱一首能深切感受到胜利的歌呢,还是在这个场合讨厌听到德语?”芳子问托莱波夫:“阁下,如何?”

托莱波夫做出大气的微笑,回答芳子:“俄罗斯人可是很大度的哟,什么歌都行。”

芳子说:“《玫瑰骑士》。”

格温斯基已经弹起了前奏。芳子唱完后,下一个节目已经定了。他们想看女舞蹈演员跳民族舞。乐队的手风琴手走到钢琴边。芳子和格温斯基走过来了,三个人围在一张桌旁。又过了一会儿,俱乐部里的人们围坐欢谈,觥筹交错。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托莱波夫脸红扑扑地向芳子走来,心情似乎不错,一身酒臭味。他又强拉着芳子的胳膊,把芳子拉到房间的角落。从他的表情来看有什么隐秘的话。

格温斯基说:“正有人骚扰奥丽尔呢。”

森四郎向芳子那边看去。

确实,感觉托莱波夫正非常露骨地求爱。手放在芳子的腰间。芳子很困惑。格温斯基说:“关于那个师团长,我得到了三个消息。”

森四郎问:“什么?”

“第一,看起来酒量不大;第二,他和一个勤务兵两个人住在驻地外的博尔贾镇里的机关宿合;第三,有公车。”

“你的计划我明白了。”

“奥丽尔会加入吗?”

“我会说服她的。”

芳子从托莱波夫那儿逃出来,来到森四郎身边。

“他说结束后去他家,要和我讨论音乐和爱情。这人真是喝多了。”

森四郎问:“你能控制他吗?”

“啊?”芳子颇感意外地问,“那个保雷斯?”

“他被你迷住了,我们能利用他。”

“我可不想去他家,你应该知道他想干什么吧?”

“把他灌醉。我们随后就到,别担心。这是脱身之计。”

“怎么办?”

“跟他说你想去前线视察。让他明天早上带你去看看国境的守备阵地。让他今天就和守备队联系好。”

“我们要做什么呢?”

“代替将军去。装成视察,冲过国境线。”

托莱波夫要往这边走。森四郎轻轻地推了一下芳子的背,对她说:“交给你了。”

芳子不安地说:“要来救我啊,别把我扔在半路。”

托莱波夫听到芳子的甜美细语,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好啊。一定带你去看守备队和前线啊。”

芳子抚摩着他的手说:“早上比较好。下午还有表演。”

“你说早上?”

“哎呀,保雷斯,难道你打算半夜里把我赶回宿舍吗?”

“不是,不是。”托莱波夫忙摇头,“我以为自己刚才被拒绝了。”

“傻瓜,日本女人说‘不’,是‘是’的意思。日本女人绝不说‘是’。那你能答应我去视察吗?”

“将军说的话岂有假。”

“那现在就联络守备队。保雷斯,说不定明天你就嫌麻烦了。”

“怎么会?”他边说边找副官。“奥莱沙,过来。”

果然有一个红脸的将校小跑到托莱波夫身边。

托莱波夫朝副官傲慢地说:“明天早上我要视察国境。现在就联系守备队,就说我要去。”

“是。”

副官怕忘了似的又复述了一遍指示,然后走出去了。芳子给托莱波夫的酒杯里

倒满了伏特加:“来,保雷斯,咱们越喝越高兴。把这杯也干了。”

托莱波夫犹豫了一下,但没有拒绝。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好像在说怎么样。呛了一下,向芳子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森四郎忽然注意到波波夫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芳子。

森四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恋人正被别的男人诱惑着。需要演演戏,应该生气、难过、嫉妒。自己只是个没有势力的小白脸。看着恋人被有权者求爱时,他应该怎么做。

森四郎盯着芳子他们,表情僵硬。他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波波夫,他表情严肃。森四郎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周围的军官被那声音惊了一下,都回头看他。森四郎解开领带,紧握拳头,向军官俱乐部中央走去。正好面向芳子他们。波波夫装做不经意地走过来。波波夫拦住森四郎。托莱波夫根本没注意到。还是靠着芳子和她说什么悄悄话。

波波夫拦着森四郎,手放在他肩膀上,说:“别担心。她是成年人。”

虽然是俄语,但意思大概能明白。森四郎不作声,波波夫又说:“为了慰问团,再忍忍。”

森四郎做出不服气的表情,离开了。俱乐部里开始了脱衣舞表演。一个拥有热情眼神的女舞蹈演员站在台球桌上,在军官的热情喝彩中,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宴会开始大概两个小时后,场面混乱起来了。森四郎扫了一眼俱乐部,一个英俊的军官带着一个年轻女演员消失在后面的门里。那个女演员出身在敖德萨,黑发,二十二岁。

森四郎朝芳子和托莱波夫看去。此时,托莱波夫一边松领子,一边站起来了。芳子也站起来,向森四郎投去不安的视线。森四郎点点头。在军官俱乐部前,格温斯基正向托莱波夫专车的司机走去。这是一辆带车篷的四轮驱动车,前面的架子上挂着一块镶有金星的红板。

格温斯基很欢快地对上等兵的司机说:“好像将军很喜欢我们的奥丽尔。今夜会是个浪漫之夜吧。”

上等兵粗野地笑笑:“要是不喝那么多酒就好了,好不容易让我在外面过夜。”

“你是勤务兵吗?”

“勤务兵,也是司机。他的房子里有我一个房间。”

“将军家在镇上哪儿?说不定得去接剧团的人。”

“在公共会堂的后面。公共会堂在站前广场对面。不过接送的事我来就行了。”

“不用,不用。”格温斯基把一瓶从宴席上偷来的伏特加塞给上等兵,“你好好休息就行。住外面?”

“去女朋友那儿。”

“晚上,车放哪儿?”

“停在院子里。”

“钥匙呢?”

“就在车里。怎么了?”

“其实奥丽尔这个女人很奇怪。她非常喜欢在黎明时开车。你懂吧,女演员、歌手是些什么人。我觉得她明天也会这么死乞白赖地求将军。”

“必须得我来开车吗?”

“不用,还是让他们两个人独处吧。你也会给将军留下好印象。”

“凭什么要你来给我指指点点?”

“为了巡演能成功。不想冒犯将军。注意这些细小的地方也是剧团事务长的工作。”

司机看着塞过来的酒瓶说:“事务长啊?也就是你能这么轻易弄到这么好的酒。”

“随意挑。明天我再拿一瓶来。”

“没有命令的话,我就不去将军那儿了。”

这时,托莱波夫搂着芳子的腰出来了。勤务兵忙立正,向托莱波夫敬礼。

格温斯基朝芳子眨眨眼,离开了。森四郎跟在年轻军官和女演员后面。两个人互相摸着对方的身体,像缠在一起似的出了军官俱乐部的后门。根本没意识到后面还有一双眼睛盯着。

出了后门,两人踉踉跄跄地进了驻地的暗处,转到一个小白房子的后面。森四郎跟在他们后面。两个人打开有红十字标志的门,进去了。好像是驻地的卫生所。

打开门,往里一看,走廊延伸到了那边。正面有采光窗。军官的军靴就扔在森四郎的脚边。再往前几步是上衣。两个人好像进了走廊左边的房间。里面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大概有床吧。森四郎进了房里,等眼睛适应黑暗。将校和女演员的情欲就要暴发了吧。说出的只是几个极短的感叹词和动词。过了一会儿,听到了床嘎吱嘎吱的声音。

森四郎悄悄地进了楼道,抱走了军官的军靴和上衣。裤子在两人所在的房间门前。将校把裤子和内裤一块儿脱了。森四郎把内裤拿出来放在旁边,拿走了裤子。从房间里传出了急促的呼吸声。森四郎放轻脚步出来了。

没有军官帽子,不过这东西应该不难从军官俱乐部弄一个。

此时,芳子正在镇上的机关宿舍里拼命地拖时间。

托莱波夫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但要攻下芳子的意志还很旺盛。他一直向芳子靠近,搂着芳子的腰,上衣已经脱了。

托莱波夫要亲芳子,她躲开了,推开他想脱自己衣服的手,一个劲儿地让他喝伏特加。

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他呢。时间长了,他也会意识到芳子是在真的拒绝他。

沙发上,托莱波夫身体压向她,抓她的胸部,她总算忍住没叫出声,站了起来。托莱波夫倒在了沙发上。

“别急嘛,保雷斯。”芳子勉强说,“再让气氛高涨些?”

托莱波夫有些伤心地说:“我已经到沸点了。”

芳子想起了自己包里有鼻炎药。这是初春时医生给她开的药。医生告诉她上台前两个小时最好不要吃药,喝了会打瞌睡。

把它倒在伏特加里怎么样?

芳子拿起托莱波夫的酒杯,进了厨房,把一整包都倒进了伏特加里。从厨房出来一看,他正在解衬衣扣子。

“来,再喝点儿。保雷斯,干了。”

“我觉得我喝多了。”

“是吗?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来,保雷斯,我陪你一起喝。”

托莱波夫像是要完成任务似的喝了一半。

“真的不去卧室吗?奥丽尔。开始我们的美梦吧。”

芳子说:“保雷斯,去卧室前先洗个澡怎么样?”

“洗澡,什么时候都行。来,快,我把你抱到床上。”

芳子干脆地说:“不行。我可不碰不洗澡的人。”

“洗澡,明天不也行吗?快上床吧。”

“上床才是,明天不也行吗?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四天。”

“可是……”

“保雷斯,你先去床上躺着,洗澡水放好了,我叫你。给你搓背。”

“搓背?”

芳子努力做出诱惑的笑,说:“你听过日本的艺妓服务吗?”

“艺妓?你要扮艺妓?”

“是啊,所以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

托莱波夫站起来,把衬衣脱了,进了卧室。他身体左右晃着,走路都不直了,似乎离醉倒就差一步了。

幸好炉子里还有火,芳子给壶里和锅里倒上水,放在火上,加足炭,给炉子扇着风。在他意识清醒时还得装装样子。

桌子上放着托莱波夫摘下的手表,已经快半夜两点了。森四郎他们什么时候才来救自己。芳子拢了拢衬衣领子,把扣子都系好,她发现还是少了一粒扣子。

森四郎他们在驻地的大门口被警卫兵拦住了。格温斯基说:“我们是慰问团的人,师团长叫我们去家里。”

士兵说:“禁止夜间外出。还有,要是师团长叫你们的话应该会派车来吧。”

“散步顺便去城里。”

“我说了禁止外出。”

“我们又不是士兵。”

“这个时间不能出驻地。”

“我们是慰问团的。”

“谁都一样。”

“兵哥,你对慰问团的表演没什么兴趣啊。”

“大有兴趣,很期待最后一天的露天表演。”

“明天在飞机库的表演可是很精彩啊。军官们都不想让士兵们看到。”

士兵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样的?”

“说不出来。和巴黎的歌舞表演一样有意思,有些色情。”

士兵使劲吞了口吐沫:“色情的?”

“想看吗?”

“当然。”

格温斯基从兜里取出记事本,迅速地写了些什么,然后撕下来,递给士兵,说“明天公演六点开始,拿着这个就能混进去了。”

士兵接过便条,指着大门外说:“我也快交班了,哎,再问—句……”

“什么事?”

“那个叫奥丽尔的女人真的要跳大腿舞,做色情表演?裙子飘着能看见内裤?”

“比那还精彩。”

“路黑,小心点儿。”

“谢了。”

森四郎和格温斯基走上了漆黑一片的路。一下就找到了托莱波夫的机关宿舍。地方好找,前面还停着一辆四轮驱动车,车上有镶金星的板子。另外,房间里开着灯。窗帘拉开了一点儿,芳子正在窗边望着外面。不等敲门,芳子就把门打开了。芳子让森四郎他们进了客厅,低声说:“他睡着了。大概二十分钟前,终于醉倒了。”

森四郎抱着芳子轻轻吻了她:“那家伙做什么下流事了吗?”

“就一点儿。”芳子撒娇似的说,“你怎么才来……”

从卧室传来了熊咆哮般的鼾声。这么大的鼾声,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托莱波夫的军装叠放在沙发上。挂着手枪的腰带也在那儿。军靴也放在沙发旁边。森四郎对芳子说:“把这个家里的表都调慢两小时。”

“两小时?”

“嗯,手表、闹钟都调了。”

“闹钟肯定在卧室。”

芳子进了卧室。森四郎和格温斯基快速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森四郎穿上带来的中尉军装和军靴。格温斯基穿上了托莱波夫的军装。

芳子回到客厅,看到森四郎有些惊讶,“好合适啊。”然后又看了看格温斯基,更惊讶,“完全成了一位将军。”

“很像吗?”格温斯基问。

“认识的人也许会认出来。”

格温斯基告诉芳子:“找张纸,给将军留个便条。让他明天早上看。”

“怎么写?”

“这么写:保雷斯,昨晚非常美妙。我回宿舍睡了。为了嗓子,请让我睡到中午吧。奥丽尔。”

“不让他觉得我跑了。”

芳子走到客厅角落的桌前。格温斯基问森四郎:“对了,去边境还有一百公里。得多长时间?”

“能达到时速五十公里的话,两个小时。马上出发?”

“不,深夜走不了生路。听说这边现在四点半左右就日出了。天明了再出发。”

“出发前干什么?”

“把车推远点儿。有藏的地方的话,睡一会儿。”

芳子写好留言条后,让格温斯基看了看。

“行吧。”

格温斯基自己也拿过铅笔,写了两行:外出,中午回来。托莱波夫。

森四郎扫了一眼房间,确定没留下多余的东西后出来了。小镇已经沉沉地睡去了,看不到任何人工的照明。有星星的夜空看起来都那么明亮。格温斯基把刚才写好的条子贴到门外。森四郎把装着换下来的衣服的布袋扔到车后座,坐在了驾驶座上。座位很硬,看起来很不好开。一百公里的路,路况绝不会好,可不是兜风。森四郎把挂上离合和车挡,下了车。

格温斯基说:“奥丽尔,我们来做苦力,你去车上把着方向盘。”

芳子说:“两个人拉的人力车,社会主义国家可不能有。”

芳子坐上驾驶座,森四郎他们使出吃奶劲儿推着。车发出一点儿摩擦声,动了。

森四郎边推边看了下表,凌晨两点十五分。已经是八月三号了。

八月三日后贝加尔斯克茫茫的丘陵地带。

大地起伏和缓,有些地方完全是平原,有些是连绵的低丘。很难看清起伏的规则性和方向性。判断不出哪儿是高地,哪儿是洼地。也许是广阔的盆地状区域。

树木稀疏地罩着大地,树也不高。而且每片树叶都薄到透明。很明显是一片疏林,大地也很贫瘠。辽阔无边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早上的太阳给大地的隆起处和褶皱处都投下了清晰的阴影。森四郎开着四轮驱动车,疾驰在单调的路上,扬起了一片尘土。他们把车篷拆下来了。行驶在没铺的难走的路上,不需要被风吹得吧嗒吧嗒响的车篷。马路和公路几乎是平行的。大概两小时前,日出前,出了博尔贾镇。一路上一辆车都没碰到。

路上只路过一个非常小的镇,一个在街道交叉点的小镇。镇上的火车站院里停着好几十辆有盖货车和无盖货车

。和城镇大小并不相称的大量货物大概是刚运来不久的吧。可能在从城镇分出的路的前方驻扎着红军的大部队。

格温斯基和芳子都沉默着。格温斯基穿着红军少将的军装,坐在森四郎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忍受着车的震动。芳子坐在后面,头上围着围巾,用手绢捂着嘴,以防扬起的尘土。

前方有一座小城。森四郎稍稍放慢些速度,看了看手表,早上六点半了。也就是说快到后贝加尔斯克了。

路两边出现了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车慢慢地向前行驶,人家渐渐密起来了,不一会儿就进了镇。这个镇在低缓的山谷围成的山沟里。

应该有NKGB管辖的国境警备队的一部分,和红军的国境守备队驻扎在这个边境小城。当然是普通配置,还应该有为对日战争调来的部队。

边看路两侧边开车,出了标有后贝加尔斯克的火车站。车站后边有类似驻扎地的设备。

森四郎把车停在站前广场。有一座像监视哨的塔,下边停着一辆坦克。还看到了背着短机关枪的士兵。沙袋被堆起来,上面安着枪座。广场备有用钢筋组合起来的路障设施。

前面马上就是国境的检查站了。关着门的检查站附近有几个穿着国境警备队制服的人。从这儿往前再走两百米就是满洲的检查站。

一名军官跑来,向格温斯基敬礼:“阁下,早上好。我接到了通知。”

又是个年轻的红脸军官。格温斯基简单地还了礼,傲慢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守备队的卡塔埃夫准尉。要去叫守备队长吗?”

“不用,完了再说。”格温斯基指了指芳子,说,“这位是慰问团的有名歌手奥路尔·小川,想慰问国境守备队,你带带路。”

芳子对自称卡塔埃夫的军官说:“您辛苦了,军官先生。任务很艰苦吧。”

卡塔埃夫准尉微笑着说:“没有。不打仗,我们的任务就像是野营。”

“很有底气啊。”

格温斯基说:“她说然后给士兵们唱歌也行,怎么样?”

“太好了。士兵会很狂热。”

“卡塔埃夫准尉,你先带她看看国境。”

“我带路吗?”

“不用,能回答她几个问题吗?说不定会问很天真的问题。”

芳子准备下车,卡塔埃夫忙过来牵着芳子的手。下车时,芳子打了个趔趄靠在了卡塔埃夫身上,他的脸更红了。

格温斯基对森四郎说:“中尉,你留在这儿。”

森四郎说着提前练习好的俄语台词:“是,阁下。”

芳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附近,问卡塔埃夫:“那扇门的对面就是满洲吧,有日军吗?”

卡塔埃夫认真地答道:“是的,检查站有一小股部队,并没有大部队。”

“俄罗斯的守卫看起来很坚固。”

“因为沿着国境线做了战壕阵地。”

“怎么日军的国境守备这么薄弱?”

“他们的守备阵地还在更里面。从这儿往前两百公里,有一个叫海拉尔的城市,好像他们在那儿有坚固的阵地。”

“啊,那在阵地前就没有日军了吗?”

“沿着国境线散布着监视哨。”

“但在国境线上一定埋着地雷吧?”

“这一片还没有确定有没有埋设地雷。”

“那俄罗斯的国境呢?有地雷吧?”

“只有正面的禁止出入地带有。因为如果用坦克进攻的话一般要经过这儿的。”

芳子望着检查站左手边向东延伸丘陵地带,说:“我想看看你刚才说的战壕阵地。很长吗?”

“这两边各有大概十公里。”

“哪边视野好?”

“这个嘛……”卡塔埃夫看了看国境的东西方向,说,“东边多山,还是西边能看到远处吧。”

格温斯基说:“准尉,我想带她去东边的战壕阵地看看。你能去联络一下吗?”

“是。我骑摩托车开道吧?”

“用不着。怎么走?”

卡塔埃夫告诉他在站前的路右拐。这条路横穿守备队的驻地,延伸到战壕阵地后面大概十公里。路断开的地方也就是阵地的尽头。驻地前有大门,再往前就禁止出入了。

“知道了,我们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回来。”

格温斯基和芳子又坐上车,卡塔埃夫说:“还是我也跟着到大门那儿吧。”

没法拒绝他。卡塔埃夫坐在了后面。

卡塔埃夫对森四郎说:“开车吧,中尉。站北那条路往右拐。”

森四郎没听懂他的俄语,一下子愣在那儿了。

芳子的日语脱口而出:“开车,下条路往右。”

森四郎发动了车,在广场绕了一大圈。他看看后视镜,视线和卡塔埃夫对上了,他正非常惊讶地看着森四郎。

格温斯基拍拍森四郎的背:“怎么了,中尉,开车累了吗?”

森四郎说着自己的台词:“是,阁下。”

到了驻地前的大门,卡塔埃夫下了车。门口的警卫兵看到有星星的车牌,马上向格温斯基敬礼。卡塔埃夫指着格温斯基向警卫兵说明情况。门开了。穿过大门时,卡塔埃夫凝视着森四郎。从他的眼神来看很明显在怀疑什么。森四郎向卡塔埃夫敬了个礼,把车开到了前面。

托莱波夫师团长的勤务兵比格特尔·斯塔索夫早上七点回到了镇里的师团长宿舍。机关宿舍也给他分配了一个房间,不过昨晚命令他去外面住。令他高兴的是能住在在邮局工作的恋人家里。因为弄到了一瓶伏特加,昨天晚上斯塔索夫自己也度过了美好的一夜。

要是平常的话,早上七点是托莱波夫的起床时间,这个时间也要给托莱波夫准备早餐。虽然觉得他可能不在,但斯塔索夫还是在这个时间回到了机关宿舍。

四轮驱动车不在院子里。斯塔索夫苦笑了一下,慰问团的歌手还真是喜欢飞车啊。大清早地就出去兜风了。不知是她开车呢还是师团长。门前贴着托莱波夫写的便条。写着中午回来。那斯塔索夫可以悠闲地度过上午了。他想先喝杯茶吧。

进了客厅一看,又有一张留言条。好像是那个歌手写的,上面写着歌手回驻地了。怎么回事?斯塔索夫有些搞不清状况,应该也没必要探究。

他进厨房把水煮开,再放上茶叶。还有托莱波夫平常的饼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伸展开腿,一边哼歌一边喝茶,完全放松了。这时他突然听见有微弱的振动声从托莱波夫的卧室传来,不是鼾声吗?斯塔索夫轻轻地推开卧室门一看,托莱波夫只穿着一条内裤,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只有他一个人,歌手不在。托莱波夫没有出去。那门上的便条究竟是什么意思?车又在哪儿?

托莱波夫的鼾声停了。斯塔索夫正准备轻轻地关门,托莱波夫痛苦地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大喊道:“比格特尔,比格特尔,拿水来。”

“是,马上。”

斯塔索夫跑到厨房,给杯里倒上凉白开,又回到卧室。托莱波夫坐起来,眨了眨眼。他接过水杯,一口气就把水喝干了。颇感奇怪地说:“不是让你住在外面吗?”

“已经早上了。”

“不是才五点半吗?”

“已经七点半了。”

“真的?”

“没错。”

“她在哪儿?”

“那位女士好像回驻地了。”

“回去了?什么时候?”

“嗯,今天早上吧。我也是刚回来。”

比格特尔把客厅的留言条拿进来,让托莱波夫看。托莱波夫心里有些没底,说:“一点儿都不记得。”

斯塔索夫把门前的留言条也递给托莱波夫。托莱波夫说:“不知道。这可不是我写的。”

“车不在了。”

“车没了?”

“今天黎明,您有没有出去兜风?”

“酒还没醒,能干什么。刚刚才醒来。”

“那么,车在哪儿呢?”

“没了吗?”

“没看见。”

“那是那个歌手自己开车回了驻地吧?”

“这样啊。那今天早上再叫别的车吧。您要吃早饭吗?”

托莱波夫摇摇头:“不,不用。再拿点儿水来。然后准备更衣。”

“您脱哪儿了?”斯塔索夫扫了一眼卧室。托莱波夫不是那种会自己把军装挂到衣橱里的人。“没看见啊。”

托莱波夫抬起头,严肃地盯着斯塔索夫,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从国境线开始大概一百米是连绵不断的战壕阵地。战壕宽约一米,深度差不多到人的胸部。内侧贴着板子,在每个机要之地都设有监视哨,监视哨里有用混凝土固定的机关枪枪座,埋着坦克,甚至还设置了简易炮台。

森四郎他们站在阵地东端的监视哨后面,眺望着满洲方向。小队的准尉站在格温斯基旁边。每个监视哨有一名下士官和士兵,对面的战壕每隔一段就有几个士兵。设有监视哨的是小丘的顶端。战壕从那儿开始往西,沿着小丘的山脊线向国境检查站延伸。监视哨向下挖,周围的圆木成了墙,面积很大。监视哨后厩支着两个分队的帐篷,监视哨和帐篷之间有战壕连着。眼前是和缓的坡,往下二十米左右成了平地。平地再往前五百米大地又隆起了,连着后面的丘陵地带。看起来是个浅谷,地形更深。

准尉把望远镜递给格温斯基,说:“日军的监视哨在国境线靠后一点的高地上。右边最高的位置,您看见了吗?”

格温斯基拿望远镜看着,问准尉:“要是日军越境或侵犯国境怎么办?无条件开炮吗?”

“如果是明显的军事行动就会开炮。情况不明时会发警告射击。”

“反正是真枪实弹。”

格温斯基望着小丘左边地形险要的方向,那一带日军和苏军都没有设置军事设施。格温斯基问准尉:“这边没有警戒,不怕被进攻吗?”

“我想日军也不会把补给道路建在这样的地形后方。”

“能下那边的左边看看吧。”

准尉摇头说:“您要……”

“想让她看看真正的国境线的位置。这边也不会遭到日军的狙击。”

“我建议您别去。”

“一会儿就完。”

格温斯基把望远镜还给准尉,对芳子说:“去那边看看吧。中尉,开车。”

森四郎回答:“是,阁下。”

四轮驱动车停在分队的帐篷后面。森四郎他们在战壕里向帐篷走去。电话铃声传过来了。森四郎边走边回头看,监视哨里士兵手里拿着电话,在叫准尉。准尉跑过去了。格温斯基边留意后面边加快了脚步,车在前面五十米。得用梯子上到地面。森四郎一直看着准尉。准尉接过电话开始通话,他的脸一下子阴了起来,望向森四郎他们。森四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他蹬着地面,跑回了战壕。准尉脸上的惊愕破裂了。森四郎跑到监视哨里。

准尉放下电话大叫道:“间谍!”

说着拔出手枪,一边向森四郎瞄准,一边把子弹推上膛。森四郎整个身子向他扑去,准尉被猛撞到了圆木墙上。枪发出了声音。森四郎摁住对方的喉咙,用右手往上推他的鼻子。这是格温斯基教的手法。手心感觉到骨头裂了。准尉发出野兽般的惨叫。就在一瞬间,森四郎感觉对方身上的力气完全消失了。

森四郎马上从准尉手上拿过手枪。一个下士官从背上取下短机关枪,慌乱地移动着。森四郎向那个下士官射击,接连打了三枪,下士官朝后倒下了。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士兵,是新兵吧。那个年轻士兵当场就把枪扔了,举起手,说:“求你,别打我。”

森四郎用日语说:“走。”

说完,摆了摆手枪。

好像士兵明白他的话了。士兵突然转过身,扑到圆木的墙上,爬到了监视哨外面。战壕前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怒骂声。士兵跑过来了。森四郎朝战壕里开枪,最前面的士兵倒下了。打了几枪,没子弹了。枪发出了空空的金属碰撞声。森四郎扔下手枪,往后看。

帐篷前,地面上,芳子喊着:“森四郎!森四郎!”

森四郎从倒下的下士官旁边拾起短机关枪。这把枪枪身是铬镀的,带有圆形弹仓。森四郎朝着战壕里面按下扳机,腹部感到了微微的震动。他边后退,边把短机关枪抵在腰上连续射击。

森四郎跳到地面上时,他们两个人已经上车了。格温斯基把车发动好了。森四郎全速朝车跑去,好容易跑到时回头一看,从监视哨跳出两个士兵来。森四郎用短机关枪连续射击,两个人相继倒在了战壕里。

森四郎把枪扔到车上,猛推开格温斯基,坐在驾驶座上,对他们说:“坐好了!”

森四郎猛地把车开出去了。在山丘的平地上一直向前,离监视哨渐渐远去。接着越过一个斜面。车剧烈地摇晃着,被弹起。森四郎紧紧握住方向盘,想让车平稳一些。芳子在后面的座位上紧紧地抱着森四郎的腰。有枪声传来。短促的机械声。士兵在战壕里射击。头上的空气在响。车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后面的板子发出很大的声响。下了坡后,车终于稳了。离国境线应该很近了。森四郎踩着加速器。车在草原细小的隆起和坑洼中摇晃着。格温斯基发出一声呻吟,身体突然晃了一下。森四郎看了看格温斯基,他头朝前倾倒,眼看就要倒在车外了。森四郎伸出一只手想拽住格温斯基的军服,却没能抓住。格温斯基滚落到了草原上。

芳子喊道:“德克特尔!”

森四郎踩下刹车,朝右猛打方向盘。对面有一个小丘。他们刚才就是从这个坡下来的,也就是苏军的战壕阵地。山脊线上升起一两股白烟。格温斯基倒在了前面的草原上。森四郎把车停在格温斯基身旁,跳下车。子弹噗噗地打在脚边的地面上。他伸出手想拉格温斯基,出乎意料地沉。再使使劲。格温斯基背后的军服已经被染红了。森四郎抱起格温斯基,把他放到车的副座上,芳子在车上帮他。总算把格温斯基放在了副座上。他自己也坐到驾驶座,又发动了车。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热浪穿透了他右腹部。他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忍着剧痛,眼前黑了一下,要昏倒了吗?森四郎把所有力量都放在握方向盘的右手上,用身子压着加速器,他能感觉到芳子在背后扶着他。意识马上清醒了。车摇摇晃晃地疾驰在草原上。应该已经越过国境了吧,已经进了满洲吧。刚想到这儿,车子猛地飞了起来,斜地落在地面上,又被弹了起来。森四郎从车里飞出去了。他听到芳子的叫声:“森四郎!”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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