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二日,星期一

里甘·赖利操纵着方向盘,将汽车开上曼哈顿第五十九大街大桥的下层公路,往长岛驶去。窗外雪花漩涡般地飞舞,夹带着冰雹砸向车身。这样的日子其实不合适往储藏室搬东西,她心里对自己说。一早起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而且很冷,看起来像是要下雪,很可能就是气象预报员喜欢说的傍晚会有“冰雹和雨夹雪”的那种天气吧。果然还没到中午,暴风雪就已经来了。这个时候如果窝在家里,捧着一杯热茶或是热的巧克力饮料,那该多美啊。不过,里甘还是为自己的努力感到自豪。

里甘原来住在洛杉矶,因为和杰克结婚而搬到了纽约。杰克在纽约警察局担任重案组组长,也姓赖利,不过他们俩可没有血缘关系。自从里甘搬到纽约之后,妈妈就开始关心里甘什么时候会将堆在父母车库里的东西处理掉。妈妈说话的口气很婉转,但是却说得越来越勤。“现在天气冷了,”两天前妈妈说,“我们想把两辆车都停在车库里。”

“好的,妈妈,我很快就会处理,”里甘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有点发怵:从洛杉矶带来的那么多东西,究竟该怎么处理?里甘是一名私家侦探,到现在仍然怀念在好莱坞一幢旧楼里面租的那间小办公室。她第一次跨进那幢建筑,就想起了祖母在纽约第五十七西大街工作的办公楼。地面铺着很久以前的那种黑白砖,走廊墙壁上装饰着深色木线条,门上安的是厚厚的磨砂玻璃,感觉好像是隔了一个时代。甚至连那种味道也是熟悉到令人安心。里甘一下子就给迷住了。她感觉到,在那些旧墙壁的背后隐藏着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人们留下的故事和秘密。里甘的血管里流淌着爱尔兰人的血液,对任何故事或传说都有一种特殊的兴趣。这是她基因构成的一部分。她心里想着祖母,于是毫不犹豫地签下了租约。

后来,她的生活遇到了一个美好的转折点,该离开洛杉矶了。面对那张疤痕累累的旧办公桌,从比佛利山庄淘来的独一无二的二手落地台灯,还有以前租客留下的旧文件柜,她觉得难舍难分。对她来说,这些东西具有特殊的魅力,总能令她回忆起最初做侦探的那些年轻单纯的岁月。这些东西当中,有一只她当年每天都用的保温瓶,她用它从家里装满咖啡,带到办公室。但是,在里甘和杰克新装修的家里,这些旧式的家什都不合适。他们的新家是在纽约曼哈顿运河街南三角地的一套复式公寓。家里有一间办公室,里面放着定做的樱桃木办公桌,还有与之配套的布满整面墙的书架。不过,要丢掉这些饱含生活记忆的物品,她无法做到。它们简直就是她的老朋友。

“也许我们可以将楼上的客房改成你西部办公室的模样,”父亲曾经开玩笑地说,“等你哪天当上了总统,我们就可以将它改成博物馆,收门票让人们参观。”父亲洛克从事殡葬行业,拥有三家殡仪馆。

“爸爸,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很恋旧的。”

“科利尔兄弟也很恋旧,”洛克说。他指的是曾经住在纽约第五大街一幢豪华别墅里的两兄弟,他们因为迷恋垃圾而在死后臭名远扬。警方接到匿名报告,说他们住宅里散发出死尸的臭味,于是警察到现场调查,却因为屋内堆积如山的垃圾而无法进门。旧报纸一直堆到屋顶,还有无数的纸箱和废弃物,就像一个垃圾中转站。一位巡警从二楼窗户爬进屋,在那里发现了霍默·科利尔的尸体。当时人们以为他的兄弟兰利到外地去了。直到当局花了两周时间从房子里清理掉一百多吨垃圾之后,兰利的尸体才在一堆报纸下面被发现,距离霍默的尸体只有十英尺远。从那以后,只要有人提到科利尔兄弟,大家总是联想到一堆垃圾。甚至有一种综合征是根据他们的名字命名的。

里甘没有理会父亲的调侃。“我跟杰克住在城里,没有地下室也没有阁楼,所以没地方放这些东西。”

“幸亏没有,”杰克也跟她开玩笑。

现在他们三个都不在身边。父母去了佛罗里达的棕榈海滩,杰克昨天去了迈阿密,参加一个执法方面的研讨会。我要表现给他们看看,今天一早里甘就这么想。里甘夜里没有睡好。他们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分开。事情的变化有时候很奇怪,里甘寻思。我三十一岁才结婚,之前都是一个人过的。跟杰克结了婚以后,他不在身边就有点空落落的。好日子总是很容易适应的。

里甘开车过了桥,左转开上北方大道,然后在红灯那里停了下来。三个小时之前,她翻过黄页打了几个电话给几家储藏公司之后,曾经来过这里。一家叫做“储存你的物品”的公司提供大小合适的恒温储藏室。里甘询问清楚之后,填写表格,留下指纹,办好了手续。

“不愿对我们竖大拇指的人我们是不给他存东西的,这里是双关语:竖大拇指表示‘赞同’,此处又表示留下指纹。”接待里甘的工作人员开玩笑地说,“总是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想利用我们这里存放非法得来的物品。”

“我可以想象,是有一些人会这么干的。”里甘当时回答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要不要留一张名片给他们。后来,她回到新泽西,将纸箱和文件装上车,又开回纽约。也许明天可以租一辆面包车,将一些大件东西搬过来,比如说桌子、落地台灯什么的。妈妈从佛罗里达回来的时候,会大大地惊喜一下。

绿灯亮了,里甘启动汽车,经过一些商业楼。旁边的高架轻轨道上一列地铁正飞速驶过。向前几个街区之后,看到了一间仓库顶上的大招牌“储存你的物品”。到了到了,里甘心里念着,将车开到仓库旁边的一个死巷子里,倒车到装卸区,然后下车推了一辆手推车到后备箱跟前,开始卸货。卸完之后,又将车开回死巷子,以防某个科利尔兄弟式的人需要这个地方来卸载他们不忍丢弃的东西。里甘花了二十来分钟,在新租来的房间里安置好她心爱的东西,在门上锁上一把崭新的锁,然后回到了寒冷的户外。

雪花夹着冰雹打得脸上生疼。她心里寻思,这下每个月又要丢出去几百美元。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快步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室门的时候,手机响了。她再次伸手到口袋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来电号码。是洛杉矶的区号。

“喂,”里甘在驾驶座上舒服地坐下,打上火,一边接听手机。

“里甘,我是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你好吗?”里甘问这话的时候,心里直打鼓。阿比盖尔·菲尼是里甘回到纽约之前在好莱坞山的老邻居,她与里甘是对门。阿比盖尔是一名发型师,在电影和电视剧组工作。她觉得自己从出生起,就一直遭受命运的诅咒。她不仅仅出生在一个星期五,那天又恰巧是十三号,而且她父母给她取的名字和她的姓加起来偏偏又是十三个字母。在阿比盖尔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开头。从那以后,她就不断碰到倒霉的事情,比如八年级的时候,就在班级组织旅游之前,她摔断了腿。还有在毕业之前,每次将要举行游泳晚会的时候,她都会摔得骨折。高中毕业舞会之前,她得了水痘不能出门。长大之后,在爱情上总是不顺利,究竟失败过几次她连提都不愿意提。里甘搬回纽约之前,阿比盖尔遇到了一个她非常喜欢的男人。但是里甘却本能地觉得那个人不可靠。

十月份的时候,阿比盖尔曾经给里甘打过电话,说她的男友科迪跟她借了十万美元之后就失踪了。

“他写了一张欠条,里甘,说三个月之后还我。然后过了一个星期,我下班回家看到了他留给我的纸条。纸条上说他有事要离开洛杉矶几天,很快会打电话给我。但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一点音讯也没有!我给他发短信他也不回!”

“如果有三个月的期限,那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里甘告诉她说。

十一月份,阿比盖尔打电话来说,她在电影拍摄现场受了伤。脚手架掉下来一块砸到她身上,她的手臂有两处骨折。“你能相信吗,里甘?我不得不做手术。医生在我的胳膊里装了钢针。显然我现在还不能工作,但是制片公司的态度好像这事故是我的责任似的。我只好准备请一位律师。同时,我设法和那个人联系,但是他的手机也停掉了。”

现在是新的一年了。圣诞放假期间,里甘曾打电话到阿比盖尔的家里,但是她家的电话似乎也停机了。里甘没有她的手机号码。现在她鼓起勇气等着阿比盖尔回答,希望不要听到什么坏消息。

“里甘!有人在洛杉矶市中心看到那个混混了。我急切地,迫切地需要他把钱还给我。欠条明天就到期了,一月十三号,正好是我的生日。能不能请你到这边来一趟,帮我找到他?”

里甘不需要询问那个“混混”是谁。她记得在公寓楼里见过科迪·卡斯尔,据说是个制片人。当时他坐在游泳池旁边,低头拨弄着手机,不停地收发短信。长相还不错。在里甘看来,这个人自我感觉太好了一些。她不喜欢他,而且很清楚对方对她也是同样的感觉。

“找到他?”里甘感觉到寒风飕飕的,一边木木地问道。

“是的!我至少要尽到努力。我还没跟你说借给他的那十万块是哪儿来的呢。”

里甘皱起了眉头,脑子里浮现出高利贷者的形象。“你从哪儿弄来的,阿比盖尔?”

“我奶奶那儿!”

“你奶奶?”

“是的。自从我满十八岁,她就每年在我的账户上存一万美元。她希望我以后买房的时候用这笔钱做首付。我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几天前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我的这次事故,还有跟科迪的分手让她感觉很不好。她决定到洛杉矶来一趟,住在她的朋友玛格丽特家里。在西好莱坞金斯路上。她的这位朋友正打算卖掉自己的公寓,我奶奶说如果合适,她就买下来给我。全部付现金!这笔现金也包括借出去的那十万块!如果她发现我把她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借给了别人,她会杀了我的!”

听到这里,里甘突然觉得高利贷者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她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来给我庆祝生日!她从印第安纳飞过来。我劝她暂时不要来,但是她连机票都买好了。我只有找到他,里甘。我必须把钱要回来!”

里甘的脚都快冻僵了,鼻子也冻红了,杰克也不在纽约。里甘去年冬天得流感的时候,阿比盖尔对她可好了。经常在家里熬好了鸡汤给她送过来。里甘想起了自己的祖母,想起了她挣钱的辛苦。假如我把祖母的钱借给了某个不讲信用的家伙,我也会无颜面对祖母的。“好的,阿比盖尔。我先回家,查一查航班信息。这边天气不好,但希望能买到今晚的机票。”

“谢谢你,里甘!你不会后悔的。这里有80度。”

“我喜欢那边的温度。哦,阿比盖尔,十二月里我打电话给你的,但你家里的电话好像停机了。”

“另外一件倒霉事!我的房东从国外旅行回来,告诉我她要收回房子。她是按规定提前三十天通知我的。可怜我吊着一只断了的胳膊,收拾东西赶在圣诞节之前搬出来。现在我的大部分东西还存在储藏公司。”

里甘眨了眨眼。我和阿比盖尔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她想。“你现在住哪里?”她问,“我们住哪儿呢?”

“我现在替别人看房子,房主出门去了。一共有三家。我的责任主要是给花草浇浇水,取回邮件。别担心,你会有地方睡觉的。”

也只好这样了,里甘心想。昨晚虽然一个人睡有点孤单,还是应该珍惜的。“好吧,阿比盖尔。”

“好的,里甘。机票订好了给我打电话。你能来对我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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