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海湾在很远的地方闪烁着,偶尔有悠长的汽笛声传来,那是有船到港了。几个人坐在海礁上,居然没有人感到饿。他们无声地望着大海,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远方。身后的海洋娱乐城已经亮了起来,不时的能听到一阵高似一阵的喧哗声。是呀,生活还在继续,谁也不会因为这里曾经死过人而放弃欢乐。

夜晚的礁石滩像一群从远处跑来又突然定格的牦牛,让人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小柳说:“人确实是复杂的动物,光天化日之下是一副嘴脸,私下里又是另一副嘴脸。相比之下倒是自然界的动物更纯粹些。”

旺仔说:“你这些话跟放屁一样,人有利益在当中作怪。”

安柯道:“是啊,利益,这两个字包含的内容可太多了。从古到今不就是这两个字在起作用么。”

何小满轻声笑了,道:“你们别感叹这些东西了,咱们自己的屁股还被海风吹着呢。案子已经搞了一些日子了,至今还没有最终结果,你们倒是说说看,现在的症结在哪儿?”

安柯道:“那还用说,毒针是目前最集中的一个问题。客观上我们使用的是排除法,目前的侦察范围不是越来越小了么?”

“有没有可能魏文彬没有向我们说实话。”旺仔道,“我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注射毒针的人却向我们隐瞒了这一点?”

何小满说:“那倒不是,我对魏文彬的交代比较认可。你们想想,魏文彬已经全然无所谓了,何必向我们隐瞒实情。他并没有回避谋害罗峰这个事实。”

安柯道:“小满说得对,魏文彬的事情已经说干净了。他不是毒针的使用者。”

“那么葛云呢?”小柳说,“这个人很诡秘,他向我们透露了一些魏文彬和唐城搞私下交易的事,其实并没有触及到根本。况且事情的败露还是魏文彬自己导致的,并不是因为他。”

旺仔道:“别说了,现在的事实是我们不可能把目标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我们既缺少线索,又得不到有用的证据。你不管怀疑谁,都是凭空的。”

安柯说:“是啊,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魏文彬交代了,那天晚上宴会后他就跟罗峰来到了阿波罗包间,罗峰骂他,然后罗峰出去接电话,那个电话显然是罗峰的老婆打来的。与此同时,魏文彬在包间里下了安眠药。这些情况都是清楚的。接下来罗峰回到房间喝了掺有安眠药的酒睡去,魏文彬以为罗峰已经不行了,匆匆溜走。出门时碰上了来找赵浩成的娟娟。事情到这里依然是清楚的。其余的情况呢,潘兴和李方在四处转悠,郭盈盈独自散步穿过储物间,看见了几个俄罗斯姑娘,然后她走上了那条通道,出了那个带弹簧的小门。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她原路返回。其他人呢?”

何小满接着道:“多数人在游乐,魏文彬这时大概已经到了保龄球馆。路云飞,韩少华,乔松在弹子房打台球,不久郭盈盈也来了。韩少华说他曾经出去过一次去卫生间。同一时刻,赵浩成董事长在前台看了看,随即碰上了娟娟——基本情况就是这些。我们还能怀疑什么人?”

“韩少华。”小柳说,“他出去那次是可疑的,并没有什么人能证明他去的是卫生间。我为什么不能设想他到了阿波罗呢?”

旺仔道:“我同意小柳的说法,另外,潘兴和李方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大家把案情梳理了一遍,的确是清楚的。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无从下口。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一些赶海的人陆陆续续出现了,那是附近的渔民。他们停止了说话。看着赶海的人们提着风灯摸了过来。那都是些精壮中青年男子,穿着皮裤在礁石间寻找着海货,据说这些东西天亮以后在集市上都能卖出好价钱的。

安柯朝最近的一个小伙子喊道:“喂,怎么样,有收获么?”

由于他们穿着便服,小伙子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他弓着脊背摸索过来,说:“越来越不行了,搞到几只螃蟹、海蛎子也都没有什么肉,你们是干什么的。”

“警察,你们听说这里死了人么?”

“听说了,听说死的是个有钱的大家伙。”

几个警察迈过礁石朝那些赶海人摸过去。这些人经常到这里来,会不会发现那件风衣呢。安柯朝那些人喊:“喂,大家都听着,我们是破案的警察,到这里来找破案线索。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见到过一件风衣,米黄色的?有没有?”

赶海人都直起身子看着他们。有人问:“再说一遍,什么衣裳?”

“风衣,一件男式的风衣,你们知道风衣么?”

那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什么,后来听见有人喊:“我们没见到过,你们去村里问问吧,到老海头家去问问,他来得最勤。”

“啊,好,谢谢你们!”

安柯招呼大家跳下礁石,活动着僵硬的腿。他其实已经想到了那个渔村,如今机会正合适,不妨去问问。年青的渔民们趟着水走过来,指点着去村子的路。安柯顺便问了问他们都听说了些什么。年青人们便唧唧喳喳说了些风闻的内容,大多都不是实情。安柯问他们老海头家怎么走,回答是进村子一问就知道了。几个人告别了那些人,朝村子的方向走来。

这是一条被人踏出来的路,沿着海岸向前蜿蜒着,靠海的一边簇生着一些红树林,海面上泊着一些渔船。能听见村子里有狗在叫。很快就走近了,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自然村,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在吃晚饭。他们打听出老海头家的位置,便往小卖部方向而来。小卖部买一些杂货,走来的时候老板正在跟一个女人大声地争执着什么,向老板询问老海头的家,老板指着那个女人说:“你们跟着这个婆娘走就是了,老海头是她公公。”

那女人斜睨了安柯一眼:“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没有么?”说完甩屁股就走了。

几个人被女人说愣了,不明所以。便跟着他来到了一家门口。那女人回头看着跟来了好几个人,又特别地看了看安柯,笑道:“我认错人了,你们找我公公么?进来吧。”

安柯几个人被让进屋,屋里正有些人在围着桌子吃饭,看见人来便纷纷端着碗走了。竹椅里坐着个瘦老头,估计就是老海头,一问,果然。

安柯说明了来意,那个儿媳妇说:“怎么又是找风衣的呀?”

大家又是一愣,感觉事情有些意思。安柯说:“这么说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么?”

女人说星期天有一个男人来找她公公,问他有没有在海礁那儿见到过一件风衣:“刚才我以为你就是那个人呢。”

果然看错人了。

这时坐在竹椅里的老海头放下酒杯说:“什么狗日的风衣不风衣,我们见到过。”

这时候安柯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风衣上了,他让那个儿媳妇说说找风衣那个人的长相外表,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情况。可是那个女人只说那人长得像安柯,其他的便说不出来了。几个人知趣地离开了老海的家。

走在返回的路上,安柯道:“看看,有人先于咱们来过。你们想想谁长得像我?”

小柳说:“我已经想出来了,韩少华。”

大家回忆了一下,纷纷说是。安柯停住脚步点上支烟,人们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何小满说:“这个情况很重要,它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一向沉稳的韩少华实际上并不像所说的那样,他也有按耐不住的时候。”

小柳说:“是呀,亲自出马了。”

大家看着有些阴的天,漫步往回走。何小满说:“看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说呢?这里头有问题。”

安柯点头道:“是的,他一点也没有流露。我们今天还见到了他。不过离开中兴大厦的时候,他似乎有话想说。”

小满道:“是,我有印象。”

“要不要和这个家伙见上一面?”旺仔问。

安柯想了想,说:“暂时不见面为好,等我们找到了风衣再说,不要让他有心理准备。”

大家回来海洋娱乐城停车场,驱车回城。安柯想起了蒋枚,他看看天,让旺仔把车子在蒋枚他们单位门口停一下。他说:“蒋枚怀孕了,她今天晚上加班,我去接她一下。”

大家都说应该,小满道:“很可惜呀,这样的情况太少了。”

那天晚上等了好久蒋枚才从单位里出来,那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她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安柯,边低着头慢慢地走了过来。安柯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两个人紧紧地依靠着向前走去。

“我今天做了一个B超,胎儿发育很好。”蒋枚说。

两个人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路云飞追上了气哼哼的郭盈盈。他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子就火了,自己说什么了,好像什么也没说呀。两个人快步走着,路云飞终于伸手抓住了郭盈盈的胳膊。

“你发生么神经,没看见路上的人都在看咱们么?”

郭盈盈梗着脖子不看他,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路边的树干。

路云飞转到她正面,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平静了一下,乞求似地摊着手说:“有什么话求你说出来好不好,总不能让我不明不白的。”

郭盈盈又开始快步往前走,边走边说:“你一句一个董事长,好像出的事都是他干的似的,你到底什么意思吗?”

路云飞哦了一声,无奈地笑了:“噢,原来为这个呀。你这个人也真是,我那不是顺嘴说说么,我不那样说怎么说。事实上也没说错呀,罗峰和潘兴都是你舅舅的死党,他至少有失查的责任。唉,酒吧里光线太暗,我一点也没注意你的脸色。”

两个人扭头往回走,郭盈盈的气看上去消了一些。他们在酒吧门外开了车门钻进去,路云飞说:“别生气了,咱们去看场电影吧。或者换一家酒吧坐坐?”

“算了,我回家了,一点情绪也没有,被你搞的。”

车子驶上了马路,默默地开了一会儿。随即路云飞说:“我带你兜兜风吧,好久没这样了。唉,中兴集团今年这是怎么了,连个人感情都受了影响。”

郭盈盈道:“就是了,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还总是提它干吗。像潘兴那种人统统垮掉才好,你老是往我舅舅身上扯。”

路云飞叹了口气,没话说了。

是的,话头是他挑起来的,先说罗峰,然后就是潘兴。说着说着就来了气,但是他真不是有意往董事长身上说了,完全因为有些事情绕不开赵浩成。现在案子清楚了,下边说什么的都有,路云飞听到了不少反映,他其实只想找郭盈盈聊聊,看看这些东西要不要向董事长汇报一下,没想到盈盈那么情绪化。

“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事?”他缓缓地开着车子。

郭盈盈看着外边的街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后来她拉开小挎包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点了一支。烟头一明一灭的,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映着街市上的各种光。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案情的明朗而明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她的心头徘徊着,挥之不去。仿佛是一种忧郁,说不清来由的忧郁。她觉得事情似乎没完,舅舅问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觉得真正的明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路云飞絮絮叨叨的话在她听来真是不舒服。是的,刚才发火确实很莫名其妙。

“云飞,给我舅舅打个电话,咱们到他那儿去坐坐。”

“想好了?”

“嗯,舅舅肯定也希望我们去。”

路云飞掏出手机打过去,赵浩成那显得很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云飞啊,有什么事么?”

路云飞说了郭盈盈的意思,赵浩成说:“好啊,你们来吧,我也正想找谁聊聊呢。”

车子调了一个头,朝着正北开了下去。郭盈盈把烟蒂扔出窗外,小声说:“下小雨了。”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赵浩成的客厅里。赵浩成亲手给他们泡了柠檬红茶,用很讲究的杯子一人倒了半杯。

“来吧,咱们轻松轻松。这些日子你们也够累了。”

郭盈盈去把音响打开,放出一首柔曼的轻音乐。然后回到沙发坐下说:“舅舅,不瞒你说,这段时间连我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你看看我这张脸。”

赵浩成舒出一口气说:“都因为我呀,管理无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说说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连想都没想过。”郭盈盈松弛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头顶上的吊灯,“你问路云飞,他想过么?”

路云飞笑道:“我天天都在想。”

郭盈盈给了他一拳。赵浩成也笑了:“给你们一段假期,出国玩玩好了,顺便就把婚结了——夏威夷怎么样。”

郭盈盈说:“主要是没心情。一想到咱们集团的这些事情,什么心情也没有了。舅舅,你说这案子真的结束了么?”

赵浩成没有马上说话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觉上依然很沉重,后来他在落地灯那儿站住了,说:“今天我跟公安局安队长谈了谈,谈的内容也是这个。根据安队长的解释,罗峰贩毒的事情还没完,杀人案看来是差不多了。他们指的是魏文彬的交代。”

“这算结案么?”郭盈盈问。

路云飞道:“凶手既然抓到了,还不算结案你说算什么?”

郭盈盈依旧沉思,道:“我感觉不像,似乎案子还在继续。”

“感觉说明不了什么。”赵浩成坐回沙发上,“安队长他们跟我解释了一些东西,我觉得事情应该算结束了。好了,不管它了。你们来了我很高兴,还是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吧。年底前能不能解决?”

路云飞指指郭盈盈,道:“这得看她了。”

“舅舅不是让我们去夏威夷么,你意下如何?”郭盈盈终于放下了心事。

三个人就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了,两个年轻人起身告辞。当他们重新驶上马路的时候,郭盈盈的情绪看上去好多了,她说:“真的去夏威夷,怎么样?听说那里的海滩特别美。”

“那可要花很多钱呢。”路云飞说。

郭盈盈道:“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钱是人挣的。”

两个人算着帐,心情越发好了。车子开到街心花园的时候,郭盈盈无意中看见韩少华在那里徘徊着。他让路云飞看,路云飞一看果然是韩少华。两个人嘀咕了几句,没有停车。不久,路云飞的手机响了,是韩少华。韩少华说:“我看见你们的车子刚刚开过去,难道你们没看见我么。”

路云飞和郭盈盈大笑起来,停住车子等韩少华走了过来。这时候小雨还下着,韩少华的头发湿漉漉的,他钻进车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天越来越冷了。”

车子开动了,路云飞问:“少华,你一个人在这儿转什么,有心事么?”

“是呀,心事重重。”韩少华自嘲似地说,口气显得很懒散,“你们二位如何,是不是快进入蜜月了。”

郭盈盈哈哈大笑,路云飞也笑了。他说:“你张嘴就说我们,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我可是头一次看着你这样子啊,怎么啦,为什么事犯愁呢?”

韩少华靠在车门上,慢吞吞地说:“满脑子事情,我也说不清心里想的什么。说到底还是因为案子的事。”

郭盈盈叫道:“咱们俩一样,完全一样。”

韩少华道:“看着你们有说有笑的,不像啊。”

路云飞说:“事实上你也用不着这样啊,案子基本上有眉目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其实我也想摆脱,可是不行。案子总绕在心里,怎么也抹不掉。再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啊,不是还一个风衣失踪的事情么,我没法说清那个问题!”

路云飞道:“咳,你这纯粹是自寻烦恼。风衣一定是让人偷走了,凶手杀了人,穿上你的风衣溜掉,这还用说么?”

韩少华坐直了身子,道:“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警察今天来总部了,他们看见我却什么都没说,我心里不踏实。”

“你没问问他们么?”郭盈盈道。

“我很想问问。可是没好意思开口。我觉得如果事情搞清楚了,警察会主动告诉我的。”

路云飞道:“这么说你和盈盈一样,觉得案子还没有了结,盈盈也是这么想的。”

“是吗盈盈?”韩少华问。

郭盈盈点点头。

韩少华没有说什么,车子里沉默了。路云飞把车子开上高速路,狠狠地飙了一阵子车,这才掉头返回。韩少华说:“走着看吧,我觉得这案子还有戏没唱完——送我回家吧。”

郭盈盈问他还有什么戏,韩少华也说不清楚。

事情有时会突然发生一些戏剧性的变化,既让人欣喜有些猝不及防。第二天上班以后不久,见过的那个老海头和他的儿媳妇就来了,他们带来一个塑料口袋,里边是用报纸包着的什么东西。安柯的心一下子就狂跳起来。报纸打开,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果然是一件米黄色的风衣。

风衣很皱,看上去是在什么地方一直塞着的。老海头一个劲儿的抱歉,说他昨天晚上就应该把东西交出来的,可是财迷心窍,搞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安柯问他是不是在礁石滩捡到的,老海头说是。他说他那一天去捞海货,在礁石的缝隙里捡到了这件东西,抖开看看还好,就带回了家。星期天有人去找这件风衣,他没给那个人,昨天晚上警察又去找,他还是没说。警察走后他一直在捉摸,后来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联想到海洋娱乐城出过人命,便一早赶来了。

“这东西是不是很重要?”最后他问。

安柯告诉他,案子正在进行中,所有和案子有关的东西都很重要,老头松了一口气,带着儿媳妇走了。

大家展开那件脏乎乎的风衣看着,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东西。风衣的确是一件普通的风衣,显然是凶手杀人之后穿在身上溜掉了,凶手穿过堆放东西的那个储物间,从那条通道的弹簧小门溜了出去,然后往礁石滩方向走,在那里扔掉了风衣,而后悄悄溜回。这么做的目的无疑是为了掩护自己,使目击者即便看见了也留下一个错觉。

如此看来,韩少华作案的可能性是不大。如果他是凶手的话,绝对不会自己穿着自己的风衣溜走,那样做也太愚蠢了。但是他找这件风衣又是什么意思呢?

“队长你看——”小柳指着风衣的下边,“这是什么?”

那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安柯凑上去闻,闻到了一股机油的味。他忽然转身拉过旺仔,看着旺仔裤腿上那块机油。看得出,那是同一种东西。

“喂,礁石上有这个东西么,机油?”

大家都说不出来,旺仔提议去海滩看看,安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同意了。大家把风衣卷好,出门上车直奔海滩。路上安柯给韩少华打了个电话,询问他能不能出来一下,说有些情况需要谈谈,韩少华说可以。

“到海洋娱乐城的海滩来。”安柯道。

韩少华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有关风衣的事。”

安柯看着何小满,低声道:“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另外,请不要声张。”

赶到海滩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快十点了,大家重新爬上礁石开始寻找。可是一直找到十点半,也没有找到什么机油。说话间韩少华也到了,他看着警察们从礁石上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安柯走过来朝他笑笑,说:“对不起,实在没办法。”他拿出那件风衣给韩少华看,韩少华的眼睛睁大了。

“哦,你们找到了!”

“我们是在你去过的一个地方找到的。”安柯说出了老海头和他的儿媳妇。

韩少华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噢了一声。

“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偷偷地去找这件风衣?”安柯单刀直入,“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说么?”

“噢,不不。”韩少华马上慌了,“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到风衣可能会被凶手丢在礁石滩,所以来找了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这是我的错。”

安柯和伙伴们默默地看着他,看得他越发慌了。安柯抬了抬手:“用不着解释了,我们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现在你看看这个,过去你的风衣上有这个么?”

小柳展开风衣,让韩少华看那块机油。韩少华心神不定地看看众人,然后把目光转到风衣上,少顷他说:“不,原来没有这东西,绝对没有。这是什么?”

“是一块机油。”安柯说。

“一定是别的地方蹭上的,过去真的没有。”

安柯指指礁石滩,说:“刚才我们已经找过了,礁石上的确没有机油。事实上那个地方也不应该有这种东西。”见韩少华无话可说,他转向旺仔,问他裤腿上那块机油是什么地方蹭上的。

旺仔也说不清楚。

安柯又问:“昨天你除了礁石滩,还去过什么地方?”

旺仔想了想,道:“没到过什么地方呀。莫非是……”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海洋娱乐城,“我们是从娱乐城穿过来的。”

“穿过来的?”

“我们走了一遍那条通道。”

小柳道:“这是我的主意,走了一遍凶手走过的路线。”

安柯一摆手:“走,看看去。”

一行人返回娱乐城停车场,然后进了门厅,往左绕过电梯间,来到了阿波罗包间的门外。从这里开始,就是凶手走去的路线。安柯看看大家,一言不发地向前找去。走廊、储物间、通道、弹簧小门……按说蹭上东西的地方最可能的是那个储物间,可是没有,只在储物间靠墙的地上看见一个放油桶的印子,其余地方没看见。而凶手离去时风衣是穿在身上的,不可能蹭到地上的油。再说了,即便蹭上了,也应该是底边,而不是下摆。

忽听安柯哦了一声,快步走向通道,在那个弹簧小门处停下了。他蹲下身子仔细看看这那个小门,然后将小门轻轻推开,啊,看见了,小门的下方,门缝处果然有一块明显的油迹。

“就是它!”安柯让大家看,“明白了吧,旺仔和凶手一样,在走出这个小门的时候,蹭到了这块油迹,于是……”

何小满道:“就是说,凶手的行动路线和咱们分析的一样。”

“没错。正是这样。”

安柯让旺仔过去试了试,他腿上的的油印子和小门上的油迹是同样的高度。安柯转向韩少华:“对不起,能不能请你穿上风衣试试,没办法。”

韩少华紧张了一下,还是顺从的穿上了风衣。他走到小门边比了比,油印子比门上的略微高一些。怎么回事?小柳说:“是不是风衣缩水了?”

安柯没吭声,默默地收回了那件风衣。韩少华心神不定地看着他,可是直到离开他也没说什么。

回到刑警队,大家继续分析那件风衣。这时候风衣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作为线索它是出现了,可是侦察方向却还没有。安柯仔细地检查着风衣,大伙显得很无聊。他们的思路在韩少华身上停滞不前,想不出会是怎么一回事。

整整一下午,安柯始终没有离开办公室,大家都有一种走入绝境的感觉。直到四点多钟的时候,才听见安柯的声音。他让大家过去看,大家走过去,见安柯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了一些什么,凑近看时,原来是几根毛发样的东西,只不过比毛发略微细一些,有些弯曲。

“这是什么?”旺仔问。

安柯道:“用不着猜了,马上送技术科。噢,小柳旺仔,你们俩个辛苦一趟,一定设法找到那个娟娟!”说这话时,安柯的感觉似乎有了。

乔松带着安柯他们找到那片草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这里要建一个高尔夫球场,赵浩成亲自来视察的。他们赶到时赵浩成已经领着人们往回走了。路云飞眼睛好,远远地就看见了来人,他说:“董事长,你看安队长他们来了!”

赵浩成噢了一声。

乔松引着众人来到近前,娟娟叫了声:“赵伯伯。”

赵浩成这才看见女孩子:“娟娟,你怎么也来了。”

“噢,是我们请她来的。”安柯应道,顺便看了一眼韩少华,“我们想跟您谈谈案子的事,可以么?”

“啊,当然可以,不过这里光线不太好。”

“没关系,谈话还是可以的。”安柯朝赵浩成笑笑,笑得很深沉,“董事长,还有你们各位,我现在正式告知你们,罗峰被杀一案完全告破了。”

大家一阵骚动。路云飞道:“怎么搞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么,是魏文彬……”

安柯摆摆手,道:“不,那不是事实,罗峰的死和魏文彬所下的安眠药没有直接关系,他是被一种类似于毒鼠药的剧毒毒死的。凶手自然不是魏文彬。”

除了乔松,其余所有人都惊住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压抑。借着天上的微光,安柯依次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然后咳嗽了一声。

“别紧张,听我慢慢说。”他看了看天,然后收回目光,“关于罗峰走私毒品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这里只强调一点,据我们分析,那个举报罗峰的人,也就是我们曾经多次说过的那个知情者,很可能就是罗峰贩毒的同伙!”

又一阵骚动。

“哦,我能不能问一句。”说话的还是路云飞,“这一点我也想到过了,可是安队长,你这里说的是‘据分析’和‘很可能’,就是说你们目前还不能肯定。”

安柯摇摇头:“不,当然不,我们完全肯定。不过这一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凶手,不妨告诉你们,发给董事长干扰信的也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凶手!”

“噢,你是说这个人举报了罗峰?”赵浩成吃惊地问。

“对,正是这样

。”安柯看看大家,“同伙举报同伙——是不是很有意思?也许你们会问为什么,听我说。凶手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在迅速加强,他紧张了。他看到了罗峰,其实也包括他自己正面临着巨大的、毁灭性的危险,于是他想出了举报罗峰同时消灭罗峰这一两全之策,这一点我是今天下午刚刚明白过来的。”

没人说话,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安柯的脸。

安柯吸上一支烟,看了看天,随即道:“装有毒品的货物被扣押了,罗峰陷入了空前的紧张当中,而那个凶手也在同一时刻准备着下手的机会。就这样,到了董事长生日宴会那一天晚上。大家都有印象吧,那个晚上罗峰的情绪很不好。”

“对,人人都有感觉。”路云飞说。

安柯竖起一根手指头:“这个时候应该说说另一个人了,那就是心怀鬼胎的魏文彬。大家都知道了,魏文彬在两个月前,利用罗峰出国考察的机会私下里把利蒙公司的一笔生意给了唐城公司,从中吃了五十万元的好处。这个情况被罗峰知道了,罗峰恨得要死,竟让魏文彬把那五十万吃下去。魏文彬被逼入了绝境,鬼使神差地决定在宴会的那个晚上害死罗峰,他带了一包安眠药在身上,同样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人们静静地听着,个个面色凝重。

安柯的声音放低了些:“宴会结束了,魏文彬跟着罗峰来到了阿波罗包间。他利用罗峰出去接手机的机会,飞快地把安眠药放进了罗峰的酒里。罗峰回来后毫无所查,喝下了那掺有安眠药的酒。魏文彬等着罗峰没有了动静,便匆匆地离开了阿波罗包间。他离去的身影被这个女孩子看见了。”安柯指了指娟娟,“很可惜,她看见的仅仅是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背影,并没有看见魏文彬的脸。赵董事长,当时娟娟在找你。”

赵浩成点头道:“是的,那天晚上我碰见了她。”

安柯道:“对,我后边会讲到这个情况。总之,魏文彬以为自己的手了,便故作镇静地来到了保龄球馆看人们打保龄球。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凶手出现了。他是有备而来的,带来了一只装有剧毒的注射器。他进了阿波罗包间,将毒针打在了罗缝的大腿外侧。后来我们在罗峰的尸体上找到了这个针眼儿。这要归功于我的这位伙伴。”他拍拍何小满的肩膀,“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怀疑罗峰不是死于安眠药。我回忆了一下,存在这个想法的人不少,甚至连魏文彬本人都有所怀疑。这当然是后话了。”

人们完全被他的叙述吸引了,全神贯注地听着。

安柯继续道:“凶手杀人之后,为了自己的安全,为了给可能碰上的人造成错觉,顺手拿走了韩少华忘在阿波罗包间里的这件风衣。”他让小柳把风衣拿出来给大家看,“他穿着这件风衣,穿过走廊,又穿过那个储物间,然后从通道边上那个弹簧小门溜了出去。这期间,有一个娱乐城的服务员看到了这个穿风衣的人,她向我们反映了这个情况。我这里需要补充的是,无论凶手,还是我们的这个旺仔,都没有注意到小门上那块机油,于是他们的风衣上和裤腿上边蹭上了机油。这块机油为我们确认凶手走去的路线提供有力的证据。”

路云飞听入了神,问:“安队长,接下来呢?”

安柯笑笑:“所有的人都在各自的地方消磨着时间,郭盈盈在散步,潘兴和李方在娱乐城里转悠,你,乔松,还有韩少华先生在打台球。而凶手呢,他这时已经出了小门,快步地往礁石滩方向而来。在那里,他丢掉了注射器和风衣,然后迅速地回到娱乐城的前厅,随即,他在这里碰上了娟娟小姐。”安柯盯住赵浩成,“董事长,你们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关于人生观的谈话。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可能是来得过于突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当他们把目光转向赵浩成的时候,那位董事长已经扭开了脸。路云飞惊愕地叫了一声:“你说什么,董事长……”

赵浩成也说:“开什么玩笑,你说是我?”

“不错,董事长先生,那个凶手正是你。今天我们在娱乐城的弹簧小门那里找到了那块油迹,为了慎重,我们旺仔在小门前比了比油迹的高度,他裤腿上的印子和门上的油迹一样高。而韩少华穿上风衣又比了比,结果印子比油迹高一些。我们小柳认为是风衣缩水了,不,那不是风衣缩水,那是因为您的身高比韩少华矮一些,蹭上的印子自然要矮一些,如果今天去的不是韩少华而使您,印子应该是一样高的。大概就在那个时候,您的轮廓开始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但是我没说,我觉得还可能有更重要的证据。董事长,您现在身上还串着那件小马甲么?”

赵浩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安柯笑了:“好了,我知道您穿着。那天我们到你的办公室去谈话,我当时就注意到了您身上的这件马甲,因为他是驼绒的,给我的印象很深。而今天下午,我们在这件风衣的腋窝处找到了几根毛发一样的东西。经过技术鉴定,正是驼绒。当然,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找来了娟娟小姐,询问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在您和他谈话的时候,您身上穿没穿外衣。她明确地告诉我们,您穿的是马甲。董事长先生,这充分地说明了您杀害罗峰的时候只穿着马甲就去了,完事后您穿上了韩少华的风衣,于是……还用我说么——驼绒粘在了风衣上。”

起风了,远远的天边有一块浓浓的云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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