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不是个美女,她两腮膨胀,跟她父亲很像,而且身体健壮,屁股有点翘,面对她,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或许这就是青春气息的魅力吧。

“阳子小姐,这两位警官想问你一些事情。田原警官,这位筱崎先生的千金阳子,就是她发现尸体的。”

“阳子小姐,请这边坐。”

“是。”

虽然筱崎阳子没有像户田玉子那么不自在,不过举止还是相当僵硬。她坐在田原警官所指的座位上,紧身裙似乎显得太紧了些,然而当她双腿交叠,重新面向大家的时候,金田一耕助不禁感到她有来自父亲遗传的斗志。

“抱歉,请问是你发现尸体的吗?”

“是的。不过……严格的来讲,不是我一个人发现尸体的,还有其他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谁?”

“柳町先生和奥村先生。”

“阳子小姐,请你将今天中午以后的行踪详细说明一下好吗?”

筱崎阳子显得有些烦躁,先是将头左右一甩,继而抓抓那头剪得很短的头发。

“今天吃完午餐后正好是下午一点。对了,我顺便提一下午餐时在座的人,有天坊先生跟古馆先生、柳町先生三个人,以及父亲、我、奥村先生共六个人,当时由阿系负责大家的食物,然后……”

“请等一下……筱崎夫人呢?”

“妈妈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没有来餐厅。”

“噢!然后呢?”

“吃完午餐后,奥村先生跟我去桌球室。对了,我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因此,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古馆先生。”

田原警官点点头,将这一点记录下来。

“我跟奥村先生打桌球打到一点,接着,我们偷偷去看了一下阿系在干什么,一共去看了两次。”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偷看阿系在做什么?”

“我跟奥村先生约好趁阿系睡觉的时候去冒险一下。阿系年纪大了,每天下午两点到三点都要睡午觉。”

“冒什么险?”

“就是从‘大理花之间’进地道去探险。”

“啊!”

大家齐声喊了出来,田原警官往桌前探身问道:“那么你知道星期五傍晚在‘大理花之间’消失的男子的事情了?”

“嗯,昨天晚餐时大家都在谈论。”

金田一耕助开口说:“阳子小姐,是谁最先说出来的?筱崎先生吗?”

“不是爸爸,是阿系。”

“昨天吃晚餐的时候,筱崎夫人也在喽。”

“对。”

“早上呢?”

“早餐大家都是个别用餐。”

“好了。田原警官,请继续。”

“所以你们就决定去冒险了?”

田原警官润了润喉咙,继续发问。

“呵呵呵……所谓冒险,其实是指瞒着阿系进地道探险,因为她有点哆嗦……其实我以前也走过那条地道,所以也算不上是什么冒险。”

“你几点进地道的?”

“两点四十分左右。因为我们到达另一边出口的时候,正好是三点刚过。”

“那条地道的出口在哪里?”

“就在发生凶杀案的仓库附近。仓库的北边有座小丘陵,在那座小丘陵下面建有一座祠堂,那座祠堂就是用来掩蔽出口的。地道的出口就在祠堂里面,祠堂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仁天堂’。”

“要花二十分钟才能走完地道吗?”

“其实不用那么久,我们今天下午没有照平常的走路速度在走。那条地道真的是建得很高明,我建议你们进去看看。这次我们特别小心地观察,想找出那个独臂男子是否留下什么痕迹……”

此时,金田一耕助发现筱崎阳子似乎别有深意地笑了。

“你在地道里面找到什么了吗?”

“是的,我捡到一个很棒的证据。”

“什么证据?”

田原警官兴奋地探过身来。

筱崎阳子一脸抱歉似地缩着头说:“就是这个,好像是我爸爸的打火机。”

筱崎阳子从裙子口袋里翻出一个银制打火机,一看就令人联想到应该是筱崎慎吾的东西。

田原警官拿着打火机,无框眼镜下的眼睛散发着光芒。

“这么说你爸爸最近也到过那条地道了。”

“爸爸虽然对那个独臂男子老是一副不在乎的态度,可是他会请金田一先生,就表示他还是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一定是昨天下午来到这里之后才听阿系提起这件事情,于是也想去探险一下。纵使他没有告诉我们,他身为这个家的主人,自行采取这种行动,你不觉得是很理所当然的吗?”

“是的。”

“我本来想把这个打火机拿去还给爸爸,可是紧接着又发生了凶杀案,所以我就忘了。”

“抱歉,这个打火机可以暂时放在我这里吗?”

“可以,不过……警察先生,我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爸爸吗?就说这个打火机被警察当做重要证物……”

“也不是重要证物啦!不过,你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那我就跟他说喽!我要跟爸爸说:‘警察将这个打火机列为重要证物,爸爸,你要小心了,得快点采取紧急防卫措施。’”筱崎阳子露出挑战的眼神。

田原警官向在旁边记录的小山刑警,以及井川老刑警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阳子小姐,请说接下来的事情。你走出地道的时候是刚过三点,然后呢?”

“对不起,话题岔开了。我走出地道,来到出事的仓库,……应该说是仓库旁边,就在仓库边有个连接蜜柑山及树林的后门,大家应该注意到。我们猜想消失的独臂男子一定是走出地道,从后门出去的,因此,我跟奥村先生两个人就去看后门是否关好了,结果……”

“结果呢?”

“后门根本是呈大开的状态。而柳町先生正从门的那一边抽着大烟斗走回来。”

“柳町先生?他怎么会在那里。”

“呵呵呵……柳町先生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为什么?”

“柳町先生的裤角全湿,而且上衣上到处都沾到蜘蛛网。”

田原警官强自压抑住差点喊出来的声音说:“柳町先生也走了那条地道?”

“没错,他也很担心那个独臂男子的去向。”

“他也知道那条地道?”

井川老刑警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插嘴进来,他那双如狐狸一般精明的眼睛闪着光辉。

“柳町先生的姊姊本来就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他国中的时候带朋友来地道玩捉迷藏,常常被阿系骂。”

“这么说,柳町先生是比你们早一步通过那条地道?”

“是的,我们还互相取笑着对方身上的蜘蛛网。”

“原来如此,接下来呢?”

“我们看了一下仓库里面就走回来了。”

“你们为什么会想要查看一下仓库?”

“这是因为柳町先生觉得这个地方令他十分怀念。他对于被课以财产税而转手让人之前的蜜柑山很熟悉,因此,他说以前每到这个时候,仓库里面已经装满蜜柑箱子,所以我们三个人就进到里面看了一下。”

“这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仓库里面有什么异样?”

“没有。”

“阳子小姐,你知道当时的正确时间吗?”

筱崎阳子发现金田一耕助的声音好像卡在喉咙里,有些怪怪的,她不由得往金田一耕助那边看去,并且回答:“我在离开祠堂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因为我想知道走完地道一趟要几分钟,所以稍微记了一下,当时是三点零六分。”

“那你们是几点进仓库的?”

“三点八分或九分吧!对了,你们不妨去问问让治,我们从仓库出来的时候,他正好驾着马车回来。”

田原警官跟井川老刑警迅速瞄了一下自己的笔记,小山刑警也翻阅他的速记本,这大致上与让治的供词相同。

“我看到让治将马车驾回仓库停妥,知道客人已经到了。对了,金田一先生,你搭乘那辆马车的感觉如何?”

“真是大出风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得伟大起来了。”

“金田一先生,你真特别,不过我爸爸这种贵族嗜好也真令人不敢恭维。”

“阳子小姐,你知道今天会有金田一先生这个人物到达这里吗?”

“我不知道,只听说让治驾马车去接客人而已。”

“这样啊……对了,你进去仓库时,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躲在那些用具后面?”

“我没注意……”

阳子这时身体突然抖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说,凶手那时躲在仓库的某个地方窥伺我们?”

“不,这一点还无法证实。你们三个人一起回到这里以后呢?”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要求柳町先生演奏长笛给我们听,因此我们一回到这里,三个人就都去冲澡,冲洗完毕后到娱乐室集合,听他吹奏长笛。柳町先生的长笛吹得很好。”

柳町善卫吹的长笛声,金田一耕助在浴池里也听到了。

“听完长笛演奏后,你们又一同前往那座仓库了吗?”

“是的。吹完长笛后,柳町先生说他闲得发慌,问我们怎么办?然后他提到说随身携带的大烟斗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当我们跟柳町先生在后门相遇的时候,还看到过那支烟斗,因此,我们猜想一定是掉在那附近,于是便决定三个人一起回去找。”

“你们是不是进到仓库里面寻找?”

“是。因为我们在后门附近没找到烟斗,因此我就说,会不会掉在仓库里了。”

“那么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

“是奥村先生,不,也许是柳町先生。”

“为什么?”

“我一向很漫不经心,心想烟斗不可能会在马车上,于是只顾着看地面,马上就找到烟斗了,可惜已经折成两半。突然间,奥村先生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想把我往外拉。那时候的奥村先生好像疯了似的,我吓了一跳,往柳町先生那里看去,只见他哑然失声地瞪着马车上面,我也跟着往上一看……接下来的没必要说了吧!”

“不……再说一点点……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是不是马上就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老实讲,刚开始我很生气,原先我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可是看到奥村先生跟柳町先生表情那么严肃,连带着也紧张起来。奥村先生跳上马车,碰了一下尸体,接着马上脸色发青地下了马车,这时候,我才知道古馆先生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事情,金田一先生都知道了。”

“谢谢你,田原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阳子小姐,你在东京的家里是跟父母住在一起吗?”

筱崎阳子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说:“当然了,如果说我跟妈妈的感情很好,那是骗人的。不过,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摩擦,妈妈跟我的出身与成长环境、思想完全都不同,所以我们彼此不再互相干涉。若要我说出对于母亲的看法,我只觉得她是个年轻、美丽,而且很尊重爸爸的人,……就这样了,反正只要爸爸自己觉得好就好了。”

“你觉得你父母之间的感情如何?”

这个问题使筱崎阳子的表情开始紧张起来。

“综合来讲,爸爸是个大孩子,他在工作上也许很能干,可是撇掉工作不谈,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的占有欲很强,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才会甘心。而我只要爸爸满足,我也就满足了。”

“最近……你父母之间是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什么意思?我没有发现到他们有什么不和。有这方面的征兆吗?”

“我们在犯案现场的仓库里,发现了这样东西。”田原警官从桌子下面拿出了那支藏刀手杖,筱崎阳子的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她瞪大眼睛直盯着藏刀手杖看,表情很害怕。

“你可看过这样东西?”

“是的,我认得这支手杖。”

筱崎阳子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道。

“爸爸一直随身带着这支手杖。我曾经跟爸爸说,别拿这么难看的东西,可是爸爸……难道……”

“难道什么?”

“可是爸爸不是胜利者吗?就算有什么怨恨,也应该是爸爸遭人怨恨才对啊!”

“最近他跟古馆先生之间有没有起争执?”

“我不知道。对了,古馆先生最近好像正在企图兴建高尔夫球场,要求爸爸给予经济上的援助。这件事情我是从奥村先生那里听来的,因为我对爸爸工作上的事务不太有兴趣,所以不

是很了解。”

自从田原警官拿出藏刀手杖之后,筱崎阳子的态度和之前明显不同。她不仅心神不定,连讲话都好像在想别的事情,脸上更浮现出疲倦的神色。

“今天就到此为止。金田一先生,你还有问题吗?”

在田原警官的催促下,金田一耕助再度从椅子上站起来。

“阳子小姐,我想冒昧请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你爸爸现在的体重有多重吗?”

筱崎阳子露出不确定的表情说:“他身高约一米六七,身体状况最好时的体重是七十五公斤。医生常常提醒他不能再胖下去了,可是爸爸还是什么运动也不做……他的体质如果不做运动、流流汗的话,马上就会胖到八十四、八十六公斤。他最近就因为体重增加到八十六公斤左右,老被妈妈骂。不过,爸爸对自己的体格相当自豪,他常以粗鄙的言语来调戏妈妈,而妈妈出身于上流社会,常常很受不了他这种粗野的举动,也就是说……”

筱崎阳子说到这里,脸颊略红,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说:“他还会在我这个女儿面前说粗话,然后妈妈就会很生气,呵呵呵……爸爸一看到妈妈生气,就不敢再造次。后来爸爸一有空就去道场练剑、流流汗,所以现在应该是七十九公斤左右。”

“道场是…”

“我爸爸是剑道五段。”

“谢谢你的配合,问话就到此为止。”

“金田一先生。”

目送筱崎阳子的背影离开后,田原警官以探询的眼光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最后问那个问题有什么含义?筱崎先生的体重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井川老刑警忽然从旁边探出头来说: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在想那个沙袋?那个沙袋大约有七十五公斤重。”

“啊哈哈!井川警官,其实我只是在瞎猜啦!因为在这个家里,体重超过七十五公斤的人只有筱崎先生,所以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

“我也还不知道,所以说我只是在瞎猜。”

井川老刑警转动着眼珠说:

“如果你明白其中有什么关联的话,可要告诉我们,别偷偷地想独自超前!”

“啊哈哈……没问题。”

“金田一先生,那么现在换谁了?”

“找柳町先生来谈谈如何?”

柳町善卫还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他年纪约四十岁上下,长年穿着一件扁领衬衫,配上那副大大的玳瑁框眼镜,全身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风格。

他的身高有一米六左右,皮肤略黑,蓄着一头长发,头上戴着鸭舌帽,消瘦的脸颊给人一种孤独的消极感。

田原警官首先询问他对于这宗杀人事件的看法,可是他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并且表示想不出谁会是凶手。

“你是星期六到达这里的?”

“是的,我是搭昨天下午四点的火车到达这里。”

“天坊先生跟古馆先生呢?听说筱崎先生是昨天早上到达的。”

“天坊先生是在新桥跟我一起上车,辰人则是搭更早的班次,好像是两点半到这里的火车。”

“你事先知道天坊先生跟古馆先生会来这里吗?”

“当然知道,因为这是我们这次聚集在这里的主要目的。”

“聚集的主要目的?”

“因为后天是姊姊加奈子的二十周年忌日,当然也是辰人先父的二十周年忌日。因此,筱崎先生邀请与故人亲近的亲朋好友来到这座名琅庄商议法事,兼度周末假期。之前奥村先生早就在我们之间来回奔走、传递这次邀请的目的了。另外还有一层意义是,明年这里就要全部改建为旅馆,因此想借这次机会缅怀一下过去。”

“原来如此。你不觉得这次的邀请有点唐突吗?尤其是这里的筱崎夫妇以及古馆先生之间的关系……”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吗?”

柳町善卫温和地笑着说:“他们三个人之间,在事情发生后交情还是很好……夫人那方面可能多少会有点怪怪的,不过筱崎先生跟辰人之间听说处得很好,所以我也不会那么在意。”

“这么说,筱崎先生跟被害人古馆先生在经历那个事件……也就是在‘出让’妻子之后还有来往?”

这是田原警官最难以相信的一点。

“是的,听说筱崎先生赞成辰人企划的高尔夫球场的兴建方案,要给他经济援助,这是我今天在火车上听天坊先生说的。”

“原来如此,那你自己这方面呢?跟古馆先生以及筱崎夫人再度见面,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没有觉得怪怪的或不太自在?”

“啊哈哈!”

柳町善卫发出爽朗的笑声,接着说:“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再去空想、理怨都只是自寻烦恼罢了。不过我在战争结束前后常常和他们见面。”

“我刚才说过,古馆家的一人伯爵跟我姊姊的忌日是同一天,因此古馆家每年忌日做法事的时候也会连姊姊的一起做。我是加奈子姊姊的亲弟弟,所以他们都会邀请我。不过战争结束后,辰人已经没有那份经济能力,而且社会上一般都不太重视这种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较疏于来往。”

柳町善卫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淡。

他一定是自年轻时代就习惯吃苦,从他的姊姊加奈子嫁给一人伯爵后,他就遭受旁人的嬉笑怒骂,甚至连姊夫的孩子也中伤姊姊,害姊姊惨死,自己也跟着受到侮辱。而毁谤姊姊的这个男人,还把他的爱人抢走,甚至在姊姊每年的忌日上,都必须跟这个男人以及旧情人见面。

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事情,而柳町善卫既然能对这一切淡然处之,表示他也能够忍受这世上其他更残忍的磨炼,也因此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次邀请。

“我了解了。”

不知道田原警官到底是真的了解还是假了解,他不停地点着头说:“现在想请问你到达这里之后的所有事情。你搭乘火车到达这里是下午四点,接下来呢?”

“我到达这里并且安顿好之后,大概是四点二十分或二十五分。我跟天坊先生各自被带到不同的房间,当我正想洗澡的时候,晚餐时间已经到了,于是在女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餐厅,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筱崎先生。”

“在这之前,你跟古馆先生及筱崎夫人见过面吗?”

“没有,这是我们战后第一次见面。”

“那位叫阿系的老婆婆呢?”

井川老刑警从旁插嘴问道:“你姊姊加奈子还在这里的时候,听说你也常常来这里玩。”

“我正要提到这一点。目前在这个家里的人,跟我最谈得来的就是阿系老婆婆。战争结束前,婆婆如果来东京,她一定会来找我,而我也常常到这里玩。”

“你姊姊去世后,你曾来过这里吗?”

田原警官边记下重点边询问着。

“是的,因为婆婆很疼我,而且这里是我惟一的姊姊临终之地,我常常瞒着辰人跑来这里……反正我也习惯被骂了。”

“你刚才说战争结束以前常来这里,那么战争结束之后呢?”

“战争结束后这是第二次来这里。”

“上次是什么时候?”

“我在昭和十七年年底被抓去当兵,昭和二十二年秋天回来。那时候我听说婆婆还活着,所以就来这里找她。可是没过多久,这里转手给筱崎先生,我就没再来过了。所以,不管筱崎先生这次的邀请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我都感到很高兴。”

“抱歉,请问星期五晚上你在哪里?”

柳町善卫皱着眉头说:“星期五晚上?星期五晚上,我当然在东京了。”

“你能证明吗?”

“证明?”

柳町善卫惊讶地看着田原警官的脸,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地笑了起来。

“啊!你是指星期五傍晚来这里,后来又消失的那个独臂男子?那个人不是我,我是民间广播公司的专属管弦乐团的成员,每个星期五晚上八点开始播出现场演奏会。对我来讲,这是最重要的工作。”

柳町善卫笑着说出广播公司的名字,以及前天晚上八点播出的曲目。

“啊!实在很抱歉,那我们再回到原来的话题,请你谈谈昨天晚上的事情。”

柳町善卫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昨天晚上一起用餐的人有筱崎先生及夫人、阳子小姐、秘书奥村先生,还有我们三个客人,一共七个人,由婆婆负责招待。吃完饭大家讨论做法事的细节,婆婆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心人物,她在这方面可是权威人士。我们讨论完之后,就谈到独臂男子的事情,这件事情使我知道‘大理花之间’那条通向后面祠堂的地道还在。对了,这间房间以前不是叫这个名字。”

“你对那个独臂男子有什么看法?”

柳町善卫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可怕的杀人事件,至少我无法预测到这种事情,所以当时我只是觉得可能是谁在开玩笑或恶作剧罢了。我在八点半到离开餐厅回自己房间睡觉,不过心里还惦记着明天要去地道走一趟,因此……”

“啊!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不太礼貌地插嘴问:“你说八点半离开餐厅,那时其他的人还留在餐厅吗?”

“抱歉,我之所以离开餐斤是因为辰人跟天坊先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跟筱崎先生商量。”

“我懂了,那么请再说下去。”

柳町善卫连眉毛也不动一下,还是淡淡地叙说着:“你们刚才已经跟阳子小姐谈过,今天午餐的事情你们也应该都知道了。由于做法事的事情已经商量好,因此我本来是打算搭今天下午五点开的火车离开这里,后天再过来。我想在离开前再好好参观一下名琅庄,于是在下午一点多,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率先出去后,我也走出餐厅,想到各处去看看。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大理花之间’的地道里走一走。”

“那是几点的事情?”

“两点二十分,因为我要赶火车,所以我常常看手表注意时间。走出地道后,我看了时间,是两点四十分,然后……”

“啊!等一下,你带着手电筒或是其他照明设备吗?”

“我带这个……”

柳町善卫拿出打火机给大家看,然后说:“筱崎先生也有使用打火机的习惯,我在午餐后请他给我的火机加一点燃料。”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向柳町善卫示意再继续说下去。

“我走到仓库后面的‘仁天堂’,绕到后门。刚好后门敞开着,于是我就从那里走出去,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往杂木树林里走。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禁让我心生感慨,以前从那片杂木树林一直到后面的蜜柑山,这一整片土地都属于名琅庄,如今却只剩下名琅庄。走着走着,差不多到了三点,我就慢慢走回后门,这时候刚好遇到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听阳子小姐说过了。”

“当你遇到阳子小姐和奥村先生后,你们进过仓库里吗?”

“是的。当年名琅庄兴盛的时候,那座仓库里堆满了蜜柑,我想再去看看里面的摆设。”

“你的烟斗是在那时候掉的?”

“我想应该是,可是我当时没有注意到。”

这位柳町善卫真是个大烟枪,他在谈话之中不断地点燃纸卷烟草,弄得整件裤子都是烟草灰。

“你回来后,就在娱乐室吹奏长笛?”

“是的,阳子小姐和奥村先生要求我吹的。”

“你随身都带着长笛吗?”

“那是我的维生工具,而且我必须常常练习,否则手指会不灵活。”

此时,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柳町先生,我在浴池里也听到你的长笛演奏。”

“啊!这……”

“第一首曲子应该是多普勒的《匈牙利田园幻想曲》吧!”

“咦!你很清楚嘛!”

“第二首曲子的旋律很快,是……”

“那是《熊之蜂在飞》。”

“对了,这是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曲子,这首曲子大约几分钟?”

“一分钟左右。”

“那么最后一首曲子是克鲁克的《精灵之舞》吧!”

“哈哈哈!没想到金田一先生这么内行。”

金田一一不好意思,用手指猛抓头皮的习惯就来了,只见他抓着头说:“哪里,其实我……我曾经针对长笛做过一些研究。”

“是因为椿家发生的杀人事件吗?”

“你知道这个案件?”

“这是我同族家里所发生的事件,是件很可怕的案子。”

“对了,柳町

先生,我记得《精灵之舞》是首大约五六分钟的曲子,那么多普勒的《匈牙利田园幻想曲》大约要吹奏几分钟呢?”

“大概是十一二分钟。”

柳町善卫的玳瑁镜框下,那双温和的眼睛浮现出笑意。

“这也就是说,《匈牙利田园幻想曲》是十一分钟,《熊之蜂在飞》是一分钟上下,最后的《精灵之舞》是五分钟,三首曲子总共大约在十七分钟左右。金田一先生,我在演奏之间,还跟阳子小姐、奥村先生闲聊了一会,因此直到演奏结束,大约花了二十五六分钟,也可以说大概在三十分钟上下。”

打从刚才起,田原警官、井川老刑警及小山刑警三人,即以诧异的眼光看着和柳町善卫讨论长笛曲目的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面红耳赤地说:“很抱歉,我绕了一大圈问些事,下面我就直接问了。你第一次进仓库的时候,根据阳子小姐提供的时间说是三点零八分左右。”

“大概是吧!”

“然后呢?”

“我们从仓库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空马车回来。阳子小姐好像过去跟马车夫说了一些话,我距离他们有点远,所以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然后我们三个人回到这里,进入娱乐室。对了,走进娱乐室以前,我们三个人都先回房间淋浴。”

“你到了娱乐室后就开始演奏长笛?”

“他们俩一路上一直要求我吹奏几首曲子,沐浴完后,我是第一个来到娱乐室的,当我正在调音的时候,奥村先生也来了,没多久阳子小姐也进来了。”

“请问你大概是在几点开始演奏的?”

柳町善卫从眼镜后面射出一道视线,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说:“三点二十分。”

金田一耕助觉得他听到的长笛声,似乎比这个时间还要早一点,不过也有可能是柳町善卫调音时的随意演奏。

“等到演奏完三首曲子,这时候是谁发现烟斗不见了?”

“我回到这里没多久就发现烟斗不见了,因为我只要没有烟斗就会全身不舒服。”

“你真是个老烟斗!”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曾经想戒掉,可是意志不够坚定,最后宣告失败。”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弱点的。”

“演奏完三首曲子之后,我们三人闲聊了一阵子,在这段时间,我一直很不自在。阳子小姐注意到了,就问我原因。我告诉她烟斗掉了的事情,她就说她记得看到我在后门出现时还叼着烟斗,一定是后来才掉的,于是提议要一起回去找。”

“是阳子小姐提议的吗?”

“嗯,因为我很夸张地对他们说烟斗是我的生命!”

“你们三个人一起去找?”

“是的,奥村先生也跟我们去。其实奥村先生可能更想陪在阳子小姐身旁。我们离开娱乐室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表,正好是四点整。我担心赶不上火车,这时奥村先生说要开车送我去,开车到火车站只要十分钟就够了。”

“你们是直接往仓库里去的吗?”

“不是,仓库是最后寻找的地点。我们一直在后门附近找,可是都找不到,于是我们就猜想烟斗可能掉在仓库里面,因此才走进去找找看……”

在这一刻,大家都沉静下来看着柳町善卫,然而柳町善卫还是一脸冷淡,一点也没有感伤的样子。

“看到古馆先生的尸体时,你的心情如何?是否觉得很痛快?他总算遭到报应了?”

讲话这么恶毒的当然是井川老刑警。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的姊姊是被他间接杀死的,而且,他又抢走了你的恋人。”

柳町善卫以严厉的眼光注视着井川老刑警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说:

“啊!我想起你来了。昭和五年发生那件案子之后,以及倭文子背叛我,跟辰人结婚时,你一直要求跟我见面,老是追问我知不知道尾形静马的行踪。”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真是倍感光荣啊!”

“我当时很佩服你的热心,或者该说是佩服你那份执著的毅力。当然也觉得你很麻烦,又很罗嗦。”

井川老刑警眼中的愤怒之气渐浓,不过他依然努力控制住脾气,保持风度。

“看来这次辰人被杀的案子,我是具有最直接杀人动机的人。但是我却有不容置疑地不在场证明,这点让你很着急吧!”

“没错。”

“可是……对了,你是井川刑警吧?”

“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记得,真是光荣之至啊!”

井川老刑警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

“井川刑警,如果说我不恨辰人,不在意他,那是骗人的。想起当时的痛苦回忆,一切的忿恨都有如残渣一般沉淀在我内心深处。可是真想杀他的话,我不用等到这时候才动手,我的机会多的是,而且……”

“而且什么?”

“我已经不想让他死了,甚至希望他永远活着。”

“为什么?”

“他就算死了也没用,不是吗?永远活着的话,就像你刚才说的,反而可以不断地在心里喊着:‘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这样日子可能会过得更爽快。哈哈哈!”

柳町善卫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心话,可是他淡然的口气却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悲痛。

田原警官低下头,诚恳地表示歉意:“请原谅井川大叔的无礼。这位大叔只要提到有关昭和五年那件案子的事情,马上就变了一个人。对了,柳町先生,古馆先生用皮带将左手紧绑在身体上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

柳町善卫回答之后,好像在斟酌该怎么说似的,又加了句:“辰人是个常常会做一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的人。”

田原警官以探询的眼神看着柳町善卫,然后又转向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还有疑问吗?”

“我想再请问柳町先生一件事情。”

“好的,请问。”

“你刚才提到你两点四十分左右从地道出来,三点多以前都在后门外的杂木树林里散步,请问在这段期间内你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我在距离后门相当远的地方散步,在遇到阳子小姐跟奥村先生之前,我没有遇到任何人。”

金田一脸上没什么表情,顺口接道:

“这样啊!那最后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柳町善卫微微领首,表示同意。

“昨天吃完晚餐后,在谈到独臂男子的事情时,有人提到要邀请金田一耕助这个人来的事情吗?”

“没有,没有听说。下午你出现在仓库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人是谁,我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可是没见过你本人。”

最后田原警官出示藏刀手杖,跟柳町善卫解释如何使用这支藏刀手杖时,他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到底是真的感到惊讶?或者是装出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柳町善卫从田原警官那里知道藏刀手杖的拥有者是谁的时候,他突然不再讲话,陷入一阵沉默当中。

金田一只好示意暂时让他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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