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宽大奢华的办公室,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稳稳地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身穿一件灰色西装,古铜肤色,神情肃穆。他缓缓地将茶杯放到嘴边,微闭双眼,似乎正在享受着杯中的茶香。

然而此刻满屋弥漫的却是咖啡的浓香,柳飞云坐在一套黑色的真皮沙发上,悠然自得地喝着刚刚磨好的咖啡,旁边的水晶烟缸里放着一支刚被点燃的香烟,青烟盘旋着,徐徐飘向屋顶,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良久,长者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低沉地对柳飞云说:“这两天你辛苦了。”

柳飞云一笑,抬起头看着对方说:“彼此彼此,大家都不轻松。”

长者谦虚地摆了摆手,说:“白秀清入局了?”

柳飞云仍然面带笑容地说:“他即将出局。”

长者似乎并不意外,他用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额头上的白发,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干笑,说:“要不是我们这两年煞费苦心的计划,恐怕现在出局的是你我了。”

柳飞云放下手中的杯子,回答道:“是呀,差点让白秀清一飞冲天,幸亏简总的计划老到。”

简总再一次摆摆手,说:“你也别再夸我了,我知道我老了,想法也落后了,如果两年前我听取你的意见,和那家美国财团合作的话,哪还有后面这许多烦心事呀,他白秀清哪有机会和我掰手腕。”

柳飞云道:“你当时的顾虑我能理解,外资吃掉内资的事在圈里也经常发生,谁愿意将自己辛苦抚养大的孩子送给别人,我如果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不会同意合资的。”

简总听完后爽朗地笑了笑:“你这是在给我吃宽心丸。其实当时要不是那家财团苛刻的合作条件,说不定我们早就是合资企业了,你也不用去创办嘉琳公司了。”

柳飞云点头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是啊。”简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朝向窗外,像是看到了过去的岁月。他自言自语地说:“当时那家财团的首席代表连张名片都没印,我估计他们在中国并没有长期的拓展计划,没想到半年后他们开始大肆地招兵买马。最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居然投资了名不见经传的白秀清,东方捷成的那个小作坊竟然盖起了全华北地区最大的影棚。”

柳飞云说:“的确,白秀清运气不错。”

“岂止是运气是不错,简直都快成精了。”简总干咳了一下,接着说:“这老小子腰板硬了,矛头直指简森公司,无论是大小客户都跟我们死嗑,一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架势。不过说实话,当时我们的确是有些顶不住了。”

柳飞云无奈说道:“没办法,东方捷成的硬件设备太强了。”

“所以我就让你创办嘉琳公司。”简总的嘴角微微上翘,有些得意地说,“我虽然走了一步险棋,但最终还是成功了。这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白秀清一心想吃掉简森公司的客户,但他万没料到我们已经在暗中调整了组织结构,你的新公司用低价来吸引简森公司的客户,而我则给外界制造出一副无心经营的假象,并建议所有的客户都与嘉琳公司建立合作关系。最终,你的嘉琳公司毫不费力地成为行业第一。”

柳飞云同意柳总的观点,说:“暗度陈仓只是表面形式,真正致命的招数还是嘉琳公司的低价格策略。”

“对。”简总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说:“以当时的竞争态势,我们只能采取低价格策略才能击溃白秀清。不过假如简森公司调低了价格,白秀清也会采取同样的策略,他有国际资本作为后盾,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这件事只能让另一家公司在暗中操纵,你创办嘉琳公司是整个战局的关键。”

柳飞云若有所思地一笑:“白秀清很高兴我离开简森公司,甚至还送我一台钟作为开业贺礼。”

简总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表情,说:“白秀清毕竟缺乏管理大企业的经验,他不但没有看出其中的玄机,还自以为胜利在望而沾沾自喜。在他得知你自立门户的同时,你的嘉琳公司实际上已经掌握了简森公司大部分的客户,而这批客户的质量又是非常之高。在白秀清看明白想清楚的时候,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只能期望下一年度的经营。想必美国人没少责备他,白秀清也会因此将你铭记在心。”

柳飞云微微欠身,诚恳地说:“这件事得益于简总对我的信任,你让我开办公司,并且得到简森公司的客户,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冒险。”

简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和颜悦色地说:“我们共事多年,你柳飞云的为人处世、脾气秉性我都很清楚,不用多说,我绝对信任你。即便你没有创办嘉琳公司,我也会将简森公司的一部分股份让给你,作为这几年你工作的回报。”

柳飞云摆摆手,说:“你完全可以全资开办一家公司,然而嘉琳公司你却与我共同出资,这意味着你无故减少了一半的收益。”

简总笑着回答:“钱挣多少才算够?我虽然不算富有,但至少余生是够用了,你柳飞云年轻有为,哪能没有自己的事业。再说,我虽然与你共同出资,但我却丝毫不用操心公司的经营,分红也不少我一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还是赚了。”

柳飞云换了一个话题,说:“我们策划的这件事至今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简总回答:“天机不可泄露,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我们将前功尽弃。这个计划我们已经在公司谋划了很长时间,简森公司的员工都以为你在和我交接工作。为了让外人更加相信,在你离开的时候,我特意在丽都饭店给你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当时的情景还很感人,呵呵。我相信你会遵守诺言,楚嘉琳和李晓峰应该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柳飞云肯定地说:“他们不知道。”

简总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白秀清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今年拼尽老本也要击败嘉琳公司,不过他对此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采取了一种极端的策略。”

柳飞云插了一句:“安排内线。”

“对。”简总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回应道,“他的这点伎俩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自从嘉琳公司成立的那天起,白秀清就开始了他的布局,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更大的局中。”

柳飞云说:“即便他现在明白也是为时已晚了。”

简总闭上双眼,舒服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说:“白秀清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在年末投标的时候,让他的内线窃取你的标书报价,然后他马上修改自己的标书,在最终价格上东方捷成至少会比嘉琳公司低10%,这样一来,明年他会得到很多有质量的客户,你的嘉琳公司也会垮掉。”

柳飞云说:“的确如此。”

“可惜呀。”简总作惋惜状,“这个白秀清怎么一点没长进,同样的错误他犯了两次。他的眼睛光盯着嘉琳公司,却忽略了简森这个瘦死的骆驼,我们既然已经猜到他有内线在嘉琳公司,那么那份报价怎么可能是真实的?”

柳飞云说:“说实话,我前几天真担心白秀清不会行动,如果他按兵不动,我们这个计划也就全盘落空了。”

简总不动声色地说:“你高估了白秀清,他的心思都在如何窃取资料上,我们和他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白秀清断然不会想到,我们一直在等待他拿走资料,而那份丢失的报价要比正常的报价稍高一些,白秀清在此基础上降低了10%,而简森公司的标书又比他的低10%,白秀清以为简森公司早已名存实亡了,显然这个判断是错误的,白秀清将为他的轻敌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柳飞云说:“简森公司和嘉琳公司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可惜白秀清没有想明白。”

简总忽然睁大了眼睛,说:“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白秀清的内线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柳飞云回答:“我很清楚。”

“说来听听。”简总换了一个姿势,专注地看着柳飞云,说,“不会是李晓峰吧?”

柳飞云一笑:“我开始也怀疑他,不过这件事与他无关,李晓峰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简总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片刻之后说:“是高宇吧?”

柳飞云没有立即作出回答,他说:“其实白秀清所设的这个局也一定用了很多心思,只不过好钢没有用在刀刃上。整个事情的核心是如何破解我电脑上的密码,白秀清猜测我用的是楚嘉琳的生日,所以他第一步就是寻找楚嘉琳的生日,拿到她的身份证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柳飞云接着说:“坦率地讲,白秀清设的局还是很高明的,他安排了不同的人去完成不同的任务,计划设计得非常复杂,一般人很难看出其中的玄机。”

简总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你。”

柳飞云继续说:“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是王会计,她利用保险公司的关系,在写字楼的大堂举办了一次保险促销,其意在于吸引楚嘉琳的注意,这是白秀清向她下达的唯一的任务,仅此而已。”

简总紧皱眉头说:“你怎能确定王会计就是白秀清的人?”

“其一,那家保险公司的负责人不但认识王会计,而且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在投标书的前一周开始低价促销,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二,王会计之前的工作单位就是那家美国财团,她在那里只供职了三个月就跳槽到了嘉琳公司,这似乎太过巧合了吧。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她的身上,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简总沉吟一下,说:“确实令人费解,不过我认为这只是你的推断而已,如果她愿意,可以有一千条理由来驳倒你。”

“我同意,李晓峰也是这个观点。”柳飞云坦然自若地说,“不过我只用一条理由就足以盖棺定论。”

简总下意识地探了一下身,饶有兴趣地说:“愿闻其详。”

“昨晚段伟进入了白秀清的办公室,他看到白秀清笔记本上记录着王会计的工资明细,起始时间就是王会计加盟嘉琳公司的时间。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简总点点头,说:“这个段伟果然有一套,白秀清断然不会想到我们还有这步棋。”

柳飞云继续刚才的话题:“第二个出场的是庞萌萌。”

简总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是那位前台接待吗?”

“是她。”柳飞云说:“庞萌萌的任务更为简单,只需把保险促销的事告诉楚嘉琳,在公司职员中,只有李晓峰和她有机会接触楚嘉琳。所以,让庞萌萌做联系工作再合适不过了,白秀清还是知人善任的。”

简总问:“她们怎能确定楚嘉琳会上这份保险?”

“我看过那家保险公司的促销细则,让利幅度非常之大。对于楚嘉琳这类注重健康的外企白领来说,无疑是充满诱惑力的,当然,也不能忽视庞萌萌的说服力。不过我相信白秀清一定会有替代方案,毕竟在这个计划中,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简总说:“在我印象中,庞萌萌还是个孩子,她又怎么可能是白秀清的人呢。”

“这一点毋庸置疑,庞萌萌现住在崇文门附近的一所高档公寓里,我顺藤摸瓜查了过去,她居住的房间户主登记人是白莲。”柳飞云回答。

简总说:“白莲是谁?”

柳飞云回答:“是白秀清的夫人。”

简总说:“原来如此,庞萌萌是白秀清的女儿,为什么她不姓白?”

“白莲并不是白秀清的原配夫人,而庞萌萌是白莲的亲生女儿。”柳飞云解释道,“据段伟说,白秀清和白莲已经分居很长时间了,我想庞萌萌和白秀清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以庞萌萌的人生阅历和单纯程度来看,我更愿意相信庞萌萌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她只是白秀清手中的最微不足道的棋子,并且白秀清只能通过白莲才能遥控庞萌萌。也许白秀清迟迟不与白莲离婚的理由,就是由于庞萌萌的存在,她还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简总说:“我听明白了,王会计和庞萌萌协作取走了标书价格,不过她俩也许并不知道互相的关系,白秀清怕你看出其中的破绽,所以他一定会单独下达指令。”

“应该是这样,白秀清做事很小心,王会计和庞萌萌平时确实很少交流。”

简总说:“现在事情全清楚了,两位女士很优雅地取走了你的资料。”

柳飞云说:“最终取走资料的不是她们,最后的一击白秀清是不会让她俩完成的。”

简总一副意外的表情,问道:“有点意思,说说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高宇。”柳飞云依然平静地说,“其实我有些怀疑韩子路,因为他是庞萌萌的男朋友,而且他俩的关系我之前并不知晓,所以韩子路的动机似乎要更明显些。”

简总问:“为什么是高宇而不是韩子路呢

?”

柳飞云一笑,说:“如果一个人心中有事,那么他的言谈举止一定会与众不同,高宇在无意中露出了破绽。今天凌晨我去了摄影棚,韩子路和高宇在拍一组片子,完事之后我和韩子路聊了一会,我向他提了很多问题,试图找到他的破绽,但韩子路的回答无懈可击。之后我想和高宇谈一谈,令人意外的是,高宇竟然毫无征兆地不辞而别,要知道,这可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柳飞云顿了顿,接着说:“李晓峰给他拨过电话,高宇说他去医院看病了。毫无疑问这是个借口,高宇在拍片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要去医院,他显然是在躲避,为什么呢?我和李晓峰找到顾朝阳,问清高宇的住址后,我们立即去了他家。”

简总举着茶杯聚精会神地听着柳飞云的诉说,他此刻微微地感到柳飞云的睿智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柳飞云继续说道:“刚一进屋我就发现了三个疑点,其一,高宇对我们的深夜来访并不意外,他好像一直在等我们;其二,他说去医院开了些药,但他在厨房里煎的却是中药;其三,他在家里看着影碟,从读盘时间上看,大约是一部故事片的时间。”

简总说出了不同看法:“高宇虽然有些反常之举,但这些好像并不能说明什么。比如,高宇不意外你们的深夜造访,那是他不喜形于色;他在厨房里煎中药,也许那些中药是他几天前到医院开的;他在家里看着影碟就更平常了,或许这是他的生活习惯,你总不能限制别人的爱好吧。”

柳飞云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以上三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还有另外的一处很难说通。”

“噢?”

柳飞云说:“我临出高宇家时,故意询问他家木地板耐磨数是多少,高宇不知所云。”

“这能说明什么?”简总不解地问。

柳飞云回答:“顾朝阳曾告诉我,高宇上大学学的是木材加工专业,因此,强化木地板的基本参数对于他而言不应该陌生,我从高宇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完全听不懂这个简单的问题。”

简总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我越听越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飞云说:“顾朝阳是高宇的发小儿,记得他对我说过一句,‘高宇自从上了大学后性格变得有些孤僻,每次同学聚会他都不去’。顾朝阳这种奇怪的印象再和木地板这件事联系到一起,使我越来越对高宇产生了兴趣。我今早在公司登录了高宇那所大学的网站,找到了校方的联系电话,随后我就拨了过去,向对方询问高宇上学时的资料,对方让我换了几个校务部门后,我终于知道了高宇在校的状况,那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简总有些动容地说:“是什么?”

柳飞云一字一句地说:“高宇在毕业前夕和两个同学结伴攀岩,被困山中数日,不幸身亡。”

简总紧锁眉头说:“什么!居然有这种事!会不会是学校搞错了吧?”

柳飞云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确有其事,校方可以提供死亡证明。另外我在网上也查到了相关纪录,死亡的学生确实出自高宇那所学校,出事的时间也和校方的说法相吻合。”

简总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如果你的说法成立,那么现在这个高宇是谁?”

“是高宇的弟弟。”柳飞云胸有成竹地回答,“顾朝阳说高宇还有个弟弟,不过顾朝阳并没有见过,高宇的父母离异后,他的弟弟判给了他的母亲,据说高宇的弟弟在一家餐厅做厨师长,而白秀清恰好有一家法式餐厅。”

简总摇着头说:“这纯属巧合,是没有根据的推断。”

“没有根据我是不会乱说的。”柳飞云自信地说,“段伟今早给我打来电话,他进入白秀清的房间不仅看到了王会计的工资纪录,还看到了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是白秀清那家法式餐厅的集体合影,照片上有一个人的服饰明显与众不同,他的厨师帽很高,胸前的纽扣是黑色的,一副厨师长的装扮。段伟说,这个人长得很像现在的高宇。”

简总沉默无语,良久,他说:“高宇的弟弟在白秀清的餐厅里做厨师长,在获悉高宇遇难身亡的消息后,白秀清便知道了这对兄弟俩的身世,尤其是了解到高宇的发小儿是简森公司的顾朝阳时,白秀清突发奇想,他让高宇的弟弟冒充高宇进入简森公司。由于顾朝阳的关系和照应,这位‘高宇’很快地进入了核心团队,并取得了你们的绝对信任,而后跟着你柳飞云一起到了嘉琳公司,在一个最恰当的时候,取走了你电脑里的资料。”

简总又一次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说:“高宇弟弟的面孔本身就很像他哥哥,再加上顾朝阳很长时间未见到高宇了,所以他并没有辨认出来。至于他每次同学聚会都不去,是‘高宇’根本就没和他们上过学,校园的回忆更无从谈起,同学聚会他当然不能去了,恐怕说不过五句话,‘高宇’就得穿帮。”

柳飞云点头说:“正是。”

“真相大白!”简总从转椅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窗边,他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柳飞云说:“白秀清煞费苦心的计划终归逃不脱你的眼睛,他和他的东方捷成即将成为历史,白秀清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柳飞云含蓄地一笑,回应道:“这一切主要得益于简总周密的安排。”

简总笑而不答,他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深深地享受着那种特有的芳香。片刻后,他慢慢地将茶杯放回原位,然后抬起头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柳飞云,似乎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话。

柳飞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托了托蓝边眼镜,用同样的目光看着简总,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屋内寂静无声,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简总率先打破了沉默:“飞云,我们共事多年了,你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没等柳飞云回答,简总就自顾自地说出了答案:“你柳飞云在圈内的口碑很好,你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而且你几乎信任所有的人。交朋友,你是最佳选择,做生意,这是一个巨大的缺点。”

柳飞云没有回应,依旧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简总继续说:“坦率地讲,要不是东方捷成的突然崛起,我是不会让你组建公司的,更不会出资。制定这个计划实属无奈,如果不分散白秀清的注意力,那么简森公司很可能会全面溃败。今天终于击败了白秀清,但我也许扶植了一家更厉害的对手——嘉琳公司。我不想让历史重演,所以我现在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攻守联盟到今天为止正式结束。我未能遵守当初的君子协定,很抱歉,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柳飞云面无表情地看着简总,平静异常地等待着下面的话。

简总看柳飞云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他接着说:“你后面的路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其一,你可以继续经营嘉琳公司,我对公司的投入算是送给你的,作为你在简森公司工作的回报,工商局备案中也没有我的名字,所以我们不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简总顿了一下,阴森地说:“当然,我们都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全市大部分有质量的客户很快就会和简森公司全面合作,嘉琳公司明年的经营状况恐怕不会比东方捷成强多少。所以,你只能选择第二种方式,我收购你的股份,你可以潇洒而去,但代价是:你三年内不能以任何形式涉足此行业。意下如何?是今天答复还是过了元旦?”

简总得意扬扬地拿起茶杯,这一次他没有沉醉于杯中的清香,而是直接将琥珀色的茶水送入喉中。

柳飞云沉默无语,他微微低下头,像是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面部表情有些复杂地对简总说:“这一天终究会来,但它真的来到眼前的时候,我却不敢相信。其实在我组建嘉琳公司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会在暗中窥探我的一举一动。”

简总猛然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听着柳飞云的诉说。

“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更确切地说,你不信任任何人。我也知道你让我组建嘉琳公司是迫于白秀清的压力,但你不想打垮一个对手后又孕育出一个新的对手,所以,你一定要暗中监控我的每一个步骤。你担心我会破坏既定的方案,出于谨慎,你在投标的关键时刻也安排了人进入了我的办公室,查看我的投标价格是否符合我们当初的约定。”

简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柳飞云说,“因为写字楼的正门有监控录像和保安执勤,所以,无论是哪边的人都必须由窗外进入。我今天凌晨仔细地观察了唯一的窗台,发现上面有两处不同的脚印,之后我查了外墙的监控录像,越墙而入的画面有两段,从体形上看,这两位跃墙者并非同一人。”

简总问道:“你认为这个人是谁?”

“毫无疑问,他是韩子路。”柳飞云淡淡地说,“韩子路很聪明,但过犹不及。今天午夜我接到段伟的电话,他说白秀清要去北五环的一家娱乐城。结束通话后,我和李晓峰当即就从摄影棚出发,赶往那家娱乐城,我们如愿地看到了白秀清,并一直尾随他回城。但中间发生了一个变故,白秀清忽然把车停到路边,他下车醒酒,我们被迫也停住车,远远地看着白秀清,这时一辆轿车以极快的速度从我身边掠过,令人不解的是,这辆车居然没有开车灯,试想,在一条昏暗的马路上,这是一个连新手都不会犯的错误。我当时有两个推断,一是这辆车的驾驶者酗酒过多,二是这辆车的主人认识我。自那以后,我就不断地从反光镜中观察后面的车辆。”

柳飞云稍作停顿后,接着说道:“我们一直跟到西单大街,看到白秀清和付娜娜在一家粥铺里聊天,没过多久,付娜娜接到一个电话后仓促离开了餐厅,于是,我们尾随付娜娜的出租车开到亚运村,在市区明亮的主干道上我发现有辆车始终跟在我们后面,而这辆车的型号与韩子路的那部是相同的,当时的速度很快,我没有看清车牌号。”

柳飞云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在亚运村我们跟丢了付娜娜,我们只好打道回府。回到摄影棚时,韩子路的车已经停在院里,我进屋前特意绕到他的车前,用手摸了摸前车盖,很烫,这说明韩子路也是刚刚到达。之后,我随意地问韩子路几点到影棚的,他的回答是十一点多,这个时间与我回影棚的时间相差了一个多小时,我到影棚后韩子路一直在拍摄图片,并没有动车,这时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韩子路在撒谎!”

简总摇着头说:“韩子路也太不小心了。”

柳飞云说:“于是,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在你原本的计划中,韩子路是派往东方捷成的棋子,而不是嘉琳公司。”

简总忽然一愣,即刻又恢复了笑容:“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与众不同。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柳飞云说:“韩子路在影棚对我说了他与庞萌萌相识的经过:他从电影学院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因为有充裕的时间,每天都会到商场里闲逛,顺便看看各种商业广告,长长见识。有一天他在新世界商场转了大半天,临走的时候在一楼咖啡厅里喝了一杯饮料,一个店员对他手里的照相机很感兴趣,恰好中午客人不多,两人就聊了起来,她对摄影也有些了解,谈得很投机,后来他们就经常约会,最终成为恋人。当然,这位店员就是庞萌萌。”

柳飞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庞萌萌是白秀清的女儿,而韩子路是你的亲信,虽然这个世界很小,但我依然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所以,唯一可以站住脚的解释是:韩子路并不是无意中与庞萌萌一见钟情,恰恰相反,是韩子路故意去接近她!”

柳飞云看着简总脸上细微的变化,仍然以一种平静的语调说:“你通过某个渠道知道白秀清的女儿在咖啡厅里打短工时,就立即让韩子路拿着照相机去接近她,由于韩子路身上的艺术家的气质和庞萌萌对摄影的兴趣,你的计划轻易地成功了。为了加深他俩同甘共苦的感情,你建议韩子路创办一家摄影公司,于是,韩子路向庞萌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出所料,庞萌萌从她母亲那里借出了十万元创业基金,之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字很浪漫——萌路摄影公司。”

“这之前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内,不过世事难料,你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你本想通过庞萌萌的关系,将韩子路名正言顺地送入东方捷成,但当水到渠成的时候,白秀清与白莲的关系却每况愈下,庞萌萌与她的继父之间原本就有一段难以逾越的心理距离,这一变故无异于雪上加霜,你的计划也不得不暂时搁浅,这是你之前没有想到的。”柳飞云看了一眼简总,不慌不忙地说道。

“于是你改变了计划,让韩子路进入嘉琳公司。至于萌路摄影公司的设备,在韩子路的一再要求下,你只能原价将其收购。我今天上午让李晓峰到朝阳工商局查询了企业备案,萌路摄影公司还在,只不过

法人代表换成了李然,这个名字很熟,我打电话给顾朝阳询问此人,他说李然曾经在简森公司工作过,而且是你简总的亲戚。听到这个信息后,这个谜局也就解开了。”柳飞云笑着说道。

“后面的事情我相信韩子路说的是真话,韩子路进入嘉琳公司后,将庞萌萌介绍到了顾朝阳那家胶卷店,韩子路确实不知道庞萌萌最终也进入了嘉琳公司,因为这一切都是白秀清在背后操纵,当然与韩子路无关了。”柳飞云再次看着简总说道。

简总微笑着说:“现在没必要隐瞒了,虽然你所说一切都是推断,但我不得不说这些都是事实。”

柳飞云说:“为了弥补这个未完成的计划,你的第二号人物也随之出场了,这个人是你最后的王牌。”

简总说:“看来你已经知道。”

柳飞云回答:“我知道,她是付娜娜。我很清楚付娜娜为什么要与李晓峰莫名其妙的分手,在简森公司工作的时候,付娜娜已经看出了我即将离开公司的意图,她必须找到一个更大的靠山,你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无情地离开了一头雾水的李晓峰。”

柳飞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这件事不是凭空推测,有一次我和顾朝阳外出办事,在你的公寓门口我们看见你和付娜娜前后走出来,这件事我要求顾朝阳保守秘密。同时,我一直也没有告诉李晓峰,我并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

“今天凌晨我看到她和白秀清坐在一起时,我立刻明白了你的用心,我想付娜娜已经从白秀清的嘴里套出了他的投标计划,再加上韩子路从我这里拿到的标书价格,你已然是万无一失了。”

“为了进一步证实我的推断,我从西单大街一路跟在付娜娜的后面,而此刻韩子路恐怕已经电话通知你我的行踪了。于是,你立即给付娜娜打过电话,让她想办法甩开我,我在亚运村附近跟丢了,不过,我知道你的住所就在亚运村。”

“为了得到证实,今早我让段伟一直守在你家楼下,他首先看到了付娜娜,半个小时后,你从同一单元口走了出来。至此,我的故事讲完了。”

在柳飞云讲述的过程中,简总的脸色变了几次。柳飞云的话音刚落,他不再优雅,猛然喝了几口茶,微微地调整自己有些失态的表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不愧是柳飞云,你居然能分毫不差地看穿我设的谜局,真是后生可畏啊。只可惜你发现得太迟了,虽然你洞若观火,但已经无力回天了。”

柳飞云慢慢地举起咖啡杯,浅浅地喝了两口后,将杯子缓缓地放回了原处,然后平静地对简总说:“我电脑里储存的确实是标书价格,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按照这个价格投的标书。”

“什么!这怎么可能!”简总不由自主地从桌后站起来,嘴角不断地抽动。

柳飞云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说:“自从付娜娜与李晓峰破镜重圆后,我就猜到了你的计划,你最大的错误在于不该让付娜娜接近李晓峰,她虽然能从李晓峰嘴里套出投标的时间和计划,但我也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真实的意图。我很了解付娜娜的为人,如果没有利益的驱使,她很难干出这件没面子的事。假如你不为她支付娜娜摄影厅的房租,她会为你做事吗?”

柳飞云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你不用再想了,我标书上的价格一定比你简森公司的低,你明年的业绩会和东方捷成相差无几。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只不过你和白秀清犯了同样的错误:轻敌。”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事情做绝,当年我是通过简森公司的平台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会把嘉琳公司中你的那份投入退还给你,明年的拍摄和广告制作,我会分出一半由简森来完成。再见。”

柳飞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简总呆呆地站在桌后回味着……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散发着柔和的暖流。柳飞云站在一片纯白的雪地上,呼吸着四周清新的空气。柳飞云微微一笑,自言自语说:“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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