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峰挂断了手机后,用略带忧郁的声调说:“中太集团的李经理说他今晚要加班,所以晚上的饭局取消,并郑重地向你表示歉意。”

柳飞云异常平静,他稳稳地坐在转椅上,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他不动声色地对李晓峰说:“看来目前的局面对于我们确实有些不利,李经理这个人从来就是无功不受禄,白秀清这回调整的价格果然具有竞争力。”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呀?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秀清把所有的客户都抢跑吧。不对吧,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着急呀?”李晓峰焦急地质问道,眼里写满了不解。为什么柳飞云如此镇定?李晓峰心里在想。

“谁说我不着急,关键是坐在办公室里着急有什么用。我们自己人探不到白秀清的价格,这些客户又都沉默是金,你来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柳飞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李晓峰无奈地摇了摇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良久后他又恢复了刚才的话题,信誓旦旦地说:“你说保险公司的消息是庞萌萌告诉楚嘉琳的,那绝对是一个巧合,我保证她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保证?就因为庞萌萌是你介绍来的?”柳飞云盯着对方。

“那倒不是,你想想看,庞萌萌大概还算个孩子,整天除了蹦迪外就没别的爱好了,她怎么会有如此深的城府,能把你我都骗了。她无非就是上班看到了保险公司的促销,然后热心肠地给楚嘉琳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出现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我看就这么简单。”李晓峰双手一摊,显然他认为柳飞云将事情想复杂了。

柳飞云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不置可否地说:“我刚准备问你呢,你和她的关系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这事我从来就没问过你,可今天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这个问题令李晓峰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避开柳飞云的眼睛,说:“其实她是付娜娜介绍给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柳飞云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他对李晓峰说,“拿着你的包跟我出去一趟。”

“外面雪这么大,去哪儿呀?”看着窗外的雪花,李晓峰宁愿一直待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哪儿都不去。

柳飞云笑了笑说:“既然李经理不给面子,我们只好自己找付娜娜吃饭去了。”说完就拿起手包率先走出了办公室,李晓峰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柳飞云依旧彬彬有礼地与王会计和庞萌萌打招呼告别,然后快步走进了地下车库,上了李晓峰的奇瑞车,从CD盒里找出一张崔健的CD唱片,塞进音响里,转头对李晓峰说:“路滑,慢点开。”

此时天空已经逐渐昏暗下来,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路灯泛出淡黄色的光亮,雪花依然在天空中飞舞,宛如一个五颜六色的童话世界。街面上挤满了汽车和行人,每个人都想尽快离开这个寒冷的世界。

两个人在车里各点上一支烟,柳飞云为了公司职员的健康,一直主张在公司内禁烟。久而久之,他的烟量也下降了不少,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克服的。

柳飞云欠身把音量调小了些,然后扭头对李晓峰说:“有个事我一直想不通,你和付娜娜当初一度如胶似漆,怎么后来忽然就各奔西东了?当然,我对八卦问题也不太感兴趣,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这不算什么隐私,”李晓峰坦然地笑了一下,“简单说吧,在简森公司那会儿我们的确处得不错,这大家都知道,当时双方父母都见过面,就差谈婚论嫁了。不过,有些女人比较善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付娜娜就刻意疏远我,上班不和我说话,下班也躲着我,这事你最清楚。最后,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分手了。”

“那现在怎么又柳暗花明了?”柳飞云追问道。

“我到嘉琳公司半个月后,付娜娜主动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到北海公园划船,那天我们整整玩了一下午,意犹未尽。晚上又去了后海喝了一晚上啤酒,付娜娜告诉我她也从简森公司出来了,目前在东四附近开了一家人像摄影厅。从那以后她几乎每个星期都给我打电话,约我去她店里聊天。”

“你没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疏远你?”这是柳飞云最想知道的问题。

“当然问了,”李晓峰的话语中透着些许无奈,“她说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毕竟是女孩子嘛,这话一说,我就不好再往下问了。”

柳飞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他表情阴森、怪声怪气地说:“这事可够蹊跷的,你说现在这个付娜娜还是原来那个吗?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李晓峰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雪地上不住地打滑,他好容易打正了车头,怒气冲冲地对柳飞云说:“你恐怖小说看多了吧,我看你每天要是不吓唬我一回,你就浑身上下不舒服。”说完,他低头把音量又调大了几个分贝,再也不说话了。

柳飞云很满足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有一丝的光线在他脸上慢慢划过,随即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李晓峰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他俩很快就抵达了付娜娜的人像摄影厅。柳飞云下车后又仔细看了看照片中冷艳的美女,在四周洁白雪花的衬托下更显得神秘莫测,清澈透明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柳飞云回头问李晓峰:“这种眩晕的神秘感你是怎么拍出来的?回头教教韩子路。”

李晓峰把领子竖起来,哆嗦地说:“我可没刻意为之,她本身就很神秘。咱别研究了,我都快被冻僵了,快进去吧。”说完就冲进了大门。

付娜娜此时坐在一楼的转角沙发上,手里捧着几张刚照好的黑白照片,屋内的暖气开得很热,付娜娜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外衣,显露出秀美迷人的线条。

当李晓峰大大咧咧地站在她的面前时,付娜娜的脸庞上泛起了一种惊奇的表情,她立刻放下照片款款深情地向李晓峰走去,笑容像绽开的花儿般美丽,然而这种惊艳的美丽在柳飞云出现后立即凋零了,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个男人为什么会同时出现。

“怎么,难道付老板不欢迎我们?”柳飞云故意用很不高兴的语气说。

付娜娜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很自然地赔着笑脸说:“贵客到了哪能不欢迎,快上楼喝点热茶吧。”说完她温柔地拉着柳飞云的胳膊,领着他们向楼梯走去。柳飞云一路东张西望,他似乎在找些什么。一楼的接待室没有什么变化,墙上错落有致地挂满了各类照片,长条沙发上摆着几本近期的时尚杂志,茶几上放着几个用过的纸杯,杯壁上遗留着淡淡的口红痕迹,那位接待小姐可能已经下班了,整个摄影厅静悄悄的,付娜娜喜欢这种寂寥的感觉?柳飞云轻轻地摇摇头,他总觉得有个熟悉的人下午来过这里。

李晓峰一路小跑上了二楼,柳飞云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二楼房间里的布置和中午时有了些不同,各式的杂志整齐的摆放在茶几上,过期报纸堆放在房间的角落里,李晓峰的“骆驼”牌香烟也不见了。屋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道,不过这是一种男士香水,和付娜娜身上散发的幽香截然不同,此时柳飞云更加确信有个贵宾曾经来过,而且停留的时间很长,显然他和付娜娜的关系非同一般。

付娜娜以主人的身份为客人们倒上了滚烫的热茶,茶叶的芳香瞬间飘散在屋内的每个角落。与外面的天寒地冻相比,阁楼内充满了温馨的感觉,与外面的车声人声相比,阁楼静得像是在母亲的怀里。茶杯里翻滚而出的热气融化了他们身上的寒气,也逐渐地驱散了他们心中的猜疑。

倒完茶后,付娜娜乖巧地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两腿高高跷起,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客人,很有礼貌地等着他们自己说出来意。李晓峰用余光扫了一下柳飞云,只见他慢慢地将茶杯放在嘴边,闭上眼闻了闻,然后轻轻地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终于,他象征性地喝了两口,嘴角认真地嚅动了几下,最后,他将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原处。整个动作优雅适度,矜持得体,柳飞云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犹如进入了超凡脱俗的仙境。李晓峰根本就不知道柳飞云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为了保持柳飞云良好的感觉,李晓峰索性也玩起深沉,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杯子,脑子里却想着其他的事情。

这时柳飞云清了清嗓子,李晓峰和付娜娜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只听柳飞云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好茶!”然后再也不说话了,继续重复着刚才的那套动作。

屋内寂静无声,只听见窗外偶尔传来汽车急促的喇叭声和行人若近若远的喧闹声。李晓峰低头不语作沉思状,柳飞云继续品尝着杯中的好茶,不时传来茶杯和茶碟之间有规律的摩擦声,墙上时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在空中毫无目的地飘荡着。

付娜娜满脸尴尬地看着他俩,她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更为适宜的话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说:“柳总,我请你们去吃饭吧,对面有一家四川火锅店,味道很正宗。”

没想到柳飞云不但痛快地答应了,他还缺乏绅士风度地责怪付娜娜,说:“你怎么不早说,我其实早就饿了,走走走,下楼。”说完,他站起来第一个冲下楼去,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柳飞云一转眼已经到了楼下。

付娜娜哭笑不得地拿起了她的名牌背包,并谨慎地检查了一下里面的钞票状况。李晓峰似笑非笑地跟在后面,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个柳飞云果然与众不同,合着这大老远跑来主要目的就是蹭饭,最绝的是他还逼着付娜娜心甘情愿地自己说出来。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吧!

古色古香的四川火锅店内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上方都漂浮着浓浓的白雾,玻璃窗上像贴了一层厚厚的壁纸,恰如其分地隔开了忙碌和享受这两个极端的空间。

柳飞云选了一张相对安静的位置,待三个人坐定后,他很绅士地把菜单交给了付娜娜,自己和李晓峰说起话来。付娜娜又把菜单推还给柳飞云,执意让他点菜,柳飞云只好点了些普通的涮菜。李晓峰的脑子里又开始了工作:这柳飞云也够古怪的,刚才厚着脸皮逼着付娜娜做东,现在反而客气起来,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菜刚刚上齐,柳飞云就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起来,李晓峰呆呆地看了一会,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脸坏笑地说:“柳总经理,您是不是打昨天晚上就开始断粮了,不行咱们一会儿再点,甭着急吃,全是您的,一会儿干脆把锅也吃了吧。”

李晓峰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柳飞云的雅兴,他一边继续把筷子伸向火锅,一边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我今天中午刚吃饭的时候,你跟丢了魂似的让我回公司,现在又嫌我吃得多,你到底讲不讲理,敢情坏人全让我当了。付老板,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吃,让李晓峰一人说去。”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以极快的速度吃完了这顿饭,在吃甜品的时候柳飞云问付娜娜:“我今天刚知道,公司那个前台接待是你介绍来的,小姑娘不错,工作很细心,形象也不错,要是还有这样的,你再给我们介绍两三个。”

付娜娜用餐巾轻轻地擦了一下嘴,笑着说:“柳总把我当中介了?我可再没有这么好的人了,再说我这儿还缺人呢。”

柳飞云点上一支“中南海”香烟,透过弥漫的烟雾他忽然睁大眼睛迟疑地看着付娜娜,那感觉就好像在饭桌上刚刚看见到她一样,他失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和庞萌萌长得有点像,她是不是你妹妹呀,那怎么不是一个姓呀?晓峰你看像不像。”

李晓峰也专注地看着付娜娜,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认真而严肃地说:“没错,像,的确很像。”心想这才刚刚进入主题,柳飞云还真能沉住气,居然还想出这么一个鬼点子,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俩要是有一丁点像,我宁愿把这锅热汤一口气全喝光。

在两位客人诚挚的眼神下付娜娜险些笑弯了腰:“你们俩别逗我了,我哪来的妹妹呀,庞萌萌原来是我那儿的前台,只不过相处久了确实有点姐妹的感觉。她一心想去大公司上班,我磨不过她,只好把她介绍到你们公司了,我其实很舍不得让她走。”

柳飞云抽空又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地说:“你在报纸上登招聘广告吧?”

“那倒不是,”付娜娜也点上了一支烟,“庞萌萌原来是顾朝阳那边的店员,他那破店半死不活的还养那么多人,我看庞萌萌挺机灵的,就劝她干脆到我这边干得了,顾朝阳这小子一百个不乐意,不过庞萌萌执意要走他也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好放人了,顾朝阳还为这事生了一肚子闷气呢。”

李晓峰忽然瞪大眼睛说:“这事连我都不知道,顾朝阳这小子原来是保密局出身,难怪他的生意一直赔钱,男怕入错行呀。”

付娜娜一脸神秘地说:“我估计顾朝阳八成是看上庞萌萌了,他那胶卷店都快倒闭了还支付她不低的

薪水,你想想,咱们原来简森公司的同事还有谁现在孤家寡人,不就是顾朝阳嘛。再说了,要是正常关系顾朝阳能不跟你说吗?”

“原来如此,”李晓峰恍然大悟,“我说顾朝阳那店怎么经营惨淡呢,敢情他的心思全用在这上面了。”

柳飞云这时把烟掐了:“我可吃饱了,走人吧。”说完拿出钱包叫服务员结账。

付娜娜见状连忙站起来说:“柳总这可是您不对,来时都说好了我做东,您结哪门子账?到我门口还能让您掏钱。”

柳飞云不理她,拿出二百元硬塞给了服务员,回头对付娜娜说:“我刚才吃到一半就后悔了,这顿饭也太便宜了,哪天去顺峰吃时你再请客吧。”

结完账后三个人在火锅店的门口分手告别,柳飞云临走时还郑重地邀请付娜娜下周到嘉琳公司视察工作,付娜娜说一定过去,还表示要在顺峰请他俩吃饭。

李晓峰在车上问柳飞云:“你不就是要打听庞萌萌的情况吗?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直接问不就行了。”

柳飞云说:“我们是警察还是私家侦探?她要是不说我们还能使老虎凳、辣椒水?不过到顾朝阳那儿可以直接一点。去崇文门吧。”

顾朝阳的胶卷店的灯光在大雪中孤零零地闪烁着,宛如一望无际的孤海中唯一的指明灯。

李晓峰先迈进了大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自言自语地说:“这大雪封路的,谁还买胶卷。”说完顺手就将大厅的顶灯关了。

灯光刚一暗,顾朝阳以兔起鹘落之势从里屋蹿了出来,对着黑暗中的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这小店可是一直赔钱啊!”

柳飞云和李晓峰站在暗处哈哈大笑,柳飞云说:“哪个不开眼的笨贼会抢你的店,你没钱这事天下皆知,不用扯着脖子喊,哈哈。”

顾朝阳被气得说不出话,一转身回屋了。柳飞云和李晓峰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鱼贯而入。

顾朝阳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柳飞云说:“你是不是又给我送生日礼物来了?”

没等柳飞云说话,李晓峰就先开炮了:“你给我老实交代,庞萌萌是怎么回事?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朝阳一听就愣了,怨声说:“付娜娜这个小广播。庞萌萌原来是我这儿的店员,后来让付娜娜看上了,最后就给她挖走了,完了。”

柳飞云拿起一把椅子,坐在了顾朝阳的对面,说:“没完吧?据社会传言你好像是喜欢她了,你想把她据为己有,这样可以省下一份职员工资,对吧。”

“没那事。”顾朝阳连忙解释说,“我即便是有这心也没这胆,他是摄影师韩子路的女朋友。再说,我哪能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柳飞云和李晓峰同时对视了一下,柳飞云说:“这公司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晓峰你知道这事吗?”

李晓峰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对顾朝阳说:“这事可怪了,韩子路的女朋友怎么会跑到你这破店。”

“庞萌萌的确是韩子路的女朋友,她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韩子路就让她到我这来打工,说给多少钱都行……”

李晓峰抢着说:“所以你就给她发高薪,付娜娜要人时你一百个不乐意。因为你不放心付娜娜的为人,怕对不起哥们,后来庞萌萌自己提出要走时,你才放人。”

“对呀,我没做错什么吧?”顾朝阳有些委屈地说,“不是我保密,是韩子路不让我跟你们说,我可不能背叛朋友。”

柳飞云点头说道:“你没做错什么,你知道庞萌萌现在住哪儿吗?我那里的登记表她写的是老家的地址。”

“她就住在两广路旁的欧尚国际公寓,具体几层几号我就不知道了。”顾朝阳说道。

李晓峰又瞪起眼睛:“欧尚可是高级公寓,她怎么会住那儿?她现在的薪水还不够房租呢。”

“那你得问她自己了,据说庞萌萌的父母很有钱,她现在的父亲是继父,我就知道这么多。她是不是犯什么错了?”

“她干得不错,”柳飞云站起来说,“你下礼拜到我那儿上班去,我俩先走了。”说完,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走出了房间。

一脸迷茫的顾朝阳将他们送到门口,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两个大爷可别再来了。”

上车后柳飞云对李晓峰说:“知道我们去哪儿吗?”

李晓峰不假思索地回答:“欧尚国际公寓。”

丽都假日饭店,中餐厅。

虽然白秀清见多识广,但这家餐厅他还是头一次来。白秀清有着与众不同的处世原则,只要是自己花钱,他一定去小型的餐厅,最好是快餐形式,倘若是别人花钱,他必定去知名餐饮机构,最好是设在酒店里的。

此刻,白秀清双手背在身后,旁若无人地走进餐厅,头部微微地上扬,眯着眼睛高傲地环视四周。Johnson紧紧跟在后面,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右手拿着手机用英文与他的下属通话。

也不知他们到底谁是老板?

白秀清忽然间止步不前,出神地看着餐厅的某处,Johnson见状连忙挂断电话,提心吊胆地问他有什么事。白秀清哈哈大笑,用手指着附近的一张餐桌,大声说:“你瞧那老外的鼻子,活脱‘皮诺曹’二代。”

Johnson对白秀清如此非凡的想象力并不意外,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说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然后继续侃侃而谈,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在领位小姐惊异的注视下,Johnson红着脸奋力将白秀清推到一个客人稀少的角落中,拿起菜单扔给了白秀清,让他快点菜,少说废话。白秀清对Johnson鲁莽的态度颇为不满,提醒他要注意自身的素质。

点菜是白秀清最享受的环节,在他谨慎的选择后,点了足够六个人吃的菜。白秀清将菜单放到一边,乐呵呵地对Johnson说:“反正是公费,你千万别客气。”

Johnson用面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恨恨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

“谁说都一样。”白秀清继续向餐厅里张望。

Johnson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妙语,赶忙步入正题:“谈谈生意上的事吧。你的办事风格我了解,就是先拍胸脯后拍脑袋。”

白秀清扭过脸,异常严肃地说:“你在酒店里有存酒吧,拿出来尝尝,别那么吝啬。”

Johnson瞪着眼睛声调高亢地说:“我那瓶酒存在大堂吧里,再说吃中餐喝什么洋酒呀。”他顿了顿,接着说,“老白,我警告你,我们之间是从属关系,请你放尊重些,也许你还不是十分了解我,在某些事情上我Johnson说到做到,况且美国总部也给了我充分的授权。”

白秀清看到Johnson动了怒,连忙点头哈腰、赔笑认错,白秀清认识错误的过程是飞跃式的,赔礼道歉算什么,大丈夫既能伸又能屈。

随着菜一道道地端上餐桌,白秀清已经将他针对柳飞云的计划全盘告诉了Johnson,不过他并没有透露“内线”的名字。

Johnson听完没有立即表态,他夹了几口菜悠闲地吃了起来,白秀清知道,他正在衡量利弊,Johnson的脑袋一刻也没有停转过。

果然,Johnson轻轻地放下筷子,淡淡地说:“白总,你真应该生在二战时期,假如果真如此,你将成为一位伟大的战斗英雄。”Johnson显然学会了国人的表达方式,先给予充分的肯定,后加以严肃的否定,“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搞那套江湖的把戏。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不是在街边卖大力丸。”Johnson的脸涨得像一颗刚刚采摘的红苹果。

“商业丑闻!”Johnson越说越激动,双手像断线的木偶一样上下挥动,“你立刻停止一切有关的商业活动,now!(现在)”

白秀清像个聋子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Johnson近似疯狂的举止,他拿起筷子很准确地夹起一块肥肉,缓缓地送进嘴里,然后眨着眼看着Johnson,仿佛是一个闯了祸的小学生在接受老师的批评与教导。

Johnson看白秀清竟然没有反驳,深感意外,他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白秀清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说:“晚了,木已成舟。”

Johnson不得不又一次拿起面巾纸擦汗:“晚了?为什么?”

“因为该干的事情都已经干完了,我总不能跑到所有客户那里,对他们说:‘千万别与我合作,我干了件缺德事,我有罪。’能这么说吗?”白秀清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好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我本来就不想对你说,可你非追着我问。我为集团的利益拼死拼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我白秀清容易吗?”说到深情之处,白秀清的眼圈居然红了。在这一刻,白秀清不禁对自己肃然起敬,他被自己深深地感动了。

Johnson彻底泄气了,他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和白秀清交流,这帮美国人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合作伙伴。

既然事已至此,覆水难收,Johnson又开始考虑另外一个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对柳飞云多少有些了解,他那种精练的人难道看不透你的伎俩?”

白秀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自信十足地说:“愚蠢的人总是以为自己很聪明,柳飞云刚好就属于这类人士。你放心吧,我吃过的咸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什么都不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我给你的承诺不会改变,明年将他挑于马下,哈哈,快吃菜,都凉了。”

与白秀清的积极乐观正好相反,Johnson对这件事总有一丝的担心,柳飞云会像白秀清描述的那样简单吗?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白秀清看到Johnson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大笑:“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Johnson老弟,做生意得有过硬的心理素质,看看你白哥,吃得饱睡得香,生意上的事情可一点不含糊……”

Johnson根本没听见白秀清说了些什么,他还是有些担忧,事情绝不会如此的简单。Johnson问道:“你公司里的人都可靠吗?”

“这还用问。”白秀清很不满意Johnson的这个问题,“你就别操心了,都是自己人,我看人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准。”

Johnson刚准备接着说些什么,白秀清的电话响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显示的电话号码,令Johnson感到奇怪的是,白秀清并没有马上接听电话,而是向他打了个招呼,自己离开餐桌一直走到吧台处才把电话放到耳边。

白秀清摇头晃脑地打了几分钟,Johnson一个字也没听到,不过他估计这是一个重要电话,电话那端的人一定是白秀清所安排的“内线”。

白秀清有些不悦地回到餐桌,全然不提刚才电话里所说的事,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菜,然后端起茶杯将菊花茶一饮而尽,最后用餐巾纸狠狠地擦了一下嘴,说:“家里有点事,我得先走一步了,你自己慢慢吃吧。”不等Johnson回话,他站起来抬腿就走。

Johnson一把揪住白秀清的胳膊,说:“正事还没说完呢,你再坐会儿行不行?”

“不行,我老婆跟人跑了,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公司的事明天再说吧,天塌不下来。”说完,他抽出胳膊,跑出了餐厅,地毯上立刻升腾起一阵灰尘,很多外国客人对他的背影直摇头。

Johnson呆呆地愣在原地,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一定要向美国总部提案将白秀清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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