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峰坐在中太集团的接待沙发上耐心地看着一个德籍职员给前台露西交代工作。这套办公室的面积比起嘉琳公司要小很多,职员的人数居然比办公桌还要多,永远有几个人要站着办公。这也敢叫外企,这帮老外道貌岸然地赚中国人的钱,还不把咱国人当回事。李晓峰瞪着那位德籍职员心里越想越生气。

当老外刚刚转身,露西就招呼李晓峰过来,“你们老板德语讲得不错。”李晓峰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露西笑着说:“那是,他就是德国人,说不好德语还当什么老板。”

李晓峰接着问:“他们到中国来赚钱凭什么不学中文,还让你们学德语,哪说理去!”

露西很不自然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欲言又止,片刻后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工作人员,压低声音对李晓峰说:“其实他们都懂中文,你要是说什么坏话让他们听见了,立马跟你急,你信不信?”

李晓峰也压低了声音,脸上表情丰富,用极其夸张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跟地下党似的,你一定就是传说中潜伏在敌人内部的那把尖刀吧?”

露西刚要回话,李经理这时拿着一个硕大的水杯从里屋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看着李晓峰斜靠在前台和露西嘻嘻哈哈说得正欢,心想这位侃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他要一打开话匣子那还了得!想到这里,李经理立刻皱着眉头大声地说:“李晓峰,你怎么在这点上跑我这儿来了?一大早就堵门口,我看你这是要砸场子吧!”

“不能,不能,我这是专门拜访您来了,我和露西正探讨中德人民友谊呢,您现在有时间吗?”李晓峰快步走到李经理面前,匆忙间朝露西做了一个鬼脸。

“那您就里边请吧,李晓峰经理大驾光临我有什么事也得推了,露西你赶紧给客人倒杯压箱底的好茶。”李经理用同样调侃的语调回应。

李晓峰心想你少来这套,昨天打了一天电话你都不接,今儿见面你跟我打哈哈。不过,脑子里想什么是一码事,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码事。所以,李晓峰毕恭毕敬、谦虚谨慎地说:“您这是抬举我,要是您手边有事我就在外面等,您什么时候有空了叫我一声就行,今儿个上午反正我也没安排别的事。”

“别呀,你要是在大厅待一上午我这业务还做不做了,里屋请吧。”说完他就挺着大肚子转身进了房间,李经理确实有些害怕李晓峰这种死缠滥打的本事。

李经理的办公室是两个人共用的,对面的桌子虽然是空的,但恐怕很快就会有人坐进来,在这家公司打工能有张桌子绝对是一件大幸之事,恐怕比多拿些工资还重要。屋内布局很简单——两张桌子一把椅子,墙上贴着劣质的壁纸,墙角上的壁纸有些地方已经开胶了。

李经理斜坐在藤椅上,高档西服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近二百斤的体重压得椅子吱吱响,李晓峰下意识地看了看已经有些弯曲的椅子腿,他感觉李经理随时会从椅子上摔下来,而且一定是背跃式。

“今儿怎么跟赶集似的,我挂上东方捷成白秀清的电话还没十分钟,你就跑过来了,明年合同的事吧?”李经理以主人的身份首先开了腔。

“这么巧啊,他的标书不是已经投完了吗?”李晓峰试探地问。

“他是要调整标书的报价,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比你们嘉琳公司的低,具体多少你也别问,问了我也不说。”李经理拿起杯子刚要喝水,这才发现他刚才出去时忘了加水,他只好悻悻地把杯子放回原处,继续说道,“你们三家的标书都在我这里,这两天就会出结果,老板的意思是谁的价格低明年就和谁合作,这事我也左右不了。”李经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后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今儿不是愚人节吧,这白秀清开什么玩笑,没听说过他有特异功能呀,怎么能这么肯定我们的投标价。”李晓峰极其厌恶李经理这种刻意的官腔,以往请他去歌厅的时候也没听见他跟哪个小姐如此字正腔圆地说过话。

“你甭管白秀清是有特异功能还是能掐会算,总之你们公司还有没有要调整的?如果没有今天我这就开会决定了。”李经理不耐烦地说。

李晓峰眼珠一转,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目光平视,虔诚地问:“您估计哪家公司胜算更大些?”

“这个嘛,你知道我们一直是和简森公司合作的,近一年来他们公司好像出了一些问题,很多业务骨干都走了,据说连首席摄影师都跑到东方捷成去了,本来我老板的意思是换一家公司,但我建议还是以投标的方式公平一些,况且简森公司尚未伤到元气。”

李经理晃了晃杯子,勉强喝到一口茶,没料想一不小心把茶叶喝进嘴了,他又呸呸吐了回去,然后继续义正词严地说:“东方捷成今年经营得不错,签了不少大公司,估计能和你们嘉琳公司掰掰手腕了,但你也别着急,我这人一向秉公办事,不偏不倚,到底和哪家公司签主要就看价格了。”

李晓峰勤快地拿起李经理的水杯到大厅加水去了,心里却想这位爷不知拿了简森公司多少好处,哪门子刚正不阿,我看有奶就是娘倒是真的。

同一时间东方捷成的老板白秀清正和久恒集团的钱总经理在一栋大厦前热情地话别,白秀清夸张地紧握住对方的手,伏在钱总的耳边轻声说:“今晚别安排事了,咱老哥俩出去坐坐。”白秀清意犹未尽,又用力挤了一下眼睛故弄玄虚地说:“我最近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嘿嘿,有点意思。就这么着了,我先颠儿了,你等我电话吧。”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了那辆令他引以为豪、擦得锃亮的高档进口车。

白秀清穿着一套高档的浅色西服,脚蹬一双黑色的软底皮鞋,裤脚和皮鞋之间依稀可以看到一双惨白的袜子,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款金灿灿、价格不菲的手表,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白秀清虽然才四十出头,但额头上早已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他努力将为数不多的头发盘在头顶。

他坐在驾驶座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复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数字与表格,随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喂,我啊,调整标书的事办得怎样了……好,今天中午前务必都给我搞定……什么!他要辞职,让他赶紧走人,该干吗干吗去。对了,你找个理由再扣他点钱,让他后悔去吧,挂了。”

白秀清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笑眯眯地将嘉琳公司的投标报价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公文包内,然后仰望着窗外碧蓝色的天空,又低头看看周边的雪景,最后他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地感慨道:“柳飞云呀柳飞云,这回你算彻底歇了吧,跟我斗,你小子还嫩点!”

这时有人敲他的车窗:“师傅,交停车费了,两块。”白秀清忽然大惊失色:“什么!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这是中国金融的中心,停了这么半天才两块钱,你收我五块都不多,你老板到底会不会做生意!”说完拿起两个硬币递给了对方,然后发动汽车,看着还在发呆的收费员放声大笑地离开了。

白秀清在路上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我啊,你猜怎么着,我把所有的报价都做了修正,整整比柳飞云他们低了10%,嘉琳公司明年顶多傍着那几个小公司,估计一年的利润连房租都不够,哈哈……什么,过了?不过,恰到好处,生意场就是永不落幕的江湖,要想生存就得将对手置于死地。胜,可以胜之不武,但败却要败得明白。”

白秀清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柳云飞现在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说他多可怜。简森虽然最近签了几个单子,但那边早就名存实亡了,能干活的全投靠我了。哈哈,明年该轮到我独孤求败了,寂寞啊!我到公司了,挂了。”

白秀清的公司在颐和园北宫门旁边的一栋二层小楼里,他认为只有像柳飞云这号的傻瓜才会租用甲级写字楼办公。提升公司形象?忽悠吧。那句话怎么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一个公司经营的好坏不在于你在哪里办公,而在于一把手是否英明。北宫门是什么地儿?皇家园林,哪个写字楼能和这儿比!

生性倔强的白秀清甚至把名片上的“北宫门”统统改成了“皇家园林路”,以至于没有一个客户可以不通过电话就能直接抵达公司的。白秀清的想法永远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他坚信真理一定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白秀清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将脸上的兴奋强压下去,换上一副极其严肃的面孔大步流星地走进公司。白秀清的经营思路是:做老板就得板着脸,必须让职员害怕,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应有的威信。他常想自己这一生太不容易了,为了做好领导整天怒发冲冠,搞得自己每天都挺压抑。

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职员们见到白秀清后似乎都加快了工作节奏,白秀清心满意足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此间办公室足有100平方米,装饰华贵。红木办公台后摆着一墙的书籍,不过白秀清一本都没看过,他认为看书是职员的事,他的任务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决不能纸上谈兵。

办公台的对面立着一个两米高的鱼缸,里面那几条游来游去的银龙鱼体现出主人高贵不俗的品位。其实白秀清根本就不喜欢鱼,养鱼之事只是附庸风雅而已。上个月他喂死了一条,令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自那以后白秀清就再也不管鱼的事了,全甩给业务主管段伟了,看来想高雅也是需要成本的。

白秀清用内线电话把段伟叫到房间里,大声地对他说:“刚才电话里我忘说了一句,你让业务员们送完新报价后再顺便探听一下嘉琳公司的消息,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相应的举措,这点很重要,你现在就去传达。”

段伟的个头比白秀清高很多,体格魁梧,一双浓眉挂在他的国字脸上,目光炯炯,聪颖机敏,浑身上下蕴藏着旺盛的精力。

“这事我早上已经跟业务员说了,您就甭操心了。”段伟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睡眼蒙眬地说,“您早晨四点就给我打电话要修改价格,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另外,这次改的报价是不是低了一些,我们此前好像还没出过这种价格。”

“我问你,你的电话费是不是我给你报销?”白秀清怒目圆睁,尖刻地说,“这就意味着一天之中我可以在任何时间给你打电话。”

这种暴风骤雨般的咆哮仅仅维持了一秒钟,白秀清马上又满面春风兴高采烈地说:“做生意和战争的道理一样,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有两个因素可以左右战局:一是消息,也就是情报,敌人下一步的意图你要清楚。二是速度,你要根据敌人的策略调整自己的战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对方。如果你能掌握这两点,那么天下就是你的了。明白了吗?你还年轻,以后跟我多学着点吧,赶紧去办事吧。”

段伟走后,白秀清开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在考虑这个计划还有没有疏漏之处。柳飞云今天一定会知道他的一系列举措,他们会作何反应呢?他们当然也会试图调整报价,但那也是做无用功,嘉琳公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底价,他们拿什么作为参数。另外,在时间上可操作的空间已经很小了,很多企业这两天就会出最后的结果了。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了柳飞云焦头烂额、声嘶力竭的样子,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白秀清终于回到了座位上,但忽然像被电击一样从椅子上直挺挺地弹了起来,如同僵尸一般立在桌前。我的价格会不会泄露?新标书是放在加盖公章的信封里由业务员送出去的,如果个别业务员有问题也无关大局,毕竟每个人只负责三五家公司。所有的新价格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白秀清自己,另一个是段伟,段伟跟了自己已经两年了,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行!在这关键的时刻不能有任何的大意,不能小看柳飞云这个人,他表面上一副儒商的样子,其实满脑袋都是小九九,他当年能使简森公司业绩每年都有40%的提升,就证明他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他也许正在使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白秀清越想越恐惧,宽大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我给段伟那么点工资他居然能干这么长时间,凭他的能力和经验,如果跳到其他公司薪水翻倍不是没有可能,他在我这里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到这里,白秀清当即与他的太太兼财务总监白莲通了电话:“你今天什么也别干了,赶紧跟着段伟那辆车,看看他这一天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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