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三十五年六月二十六日。

金田一耕助被等等力警部从梦中叫起来的时候,大概是早上十点多钟。

“警部先生,您可真早啊。”

金田一耕助不满地发着牢骚,洗完脸后走进客厅,等等力警部像笼中的困兽一样,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好早呀,我能不能稍微迟一点?这是我的希望之一。”金田一耕助说着,突然他看见了桌上放着的厚厚的信封。

“啊?上次的照片……有三十六张吗?”

“没有三十六张,一共是十二张。”

“是吗?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被拍了照片吗?”

照片全都放大了,所以,更显得恶心。拍摄的姿势都很奇特,每一张上,只有女子的脸,被拍得清晰可辨,男子好像就是园部隆治。女子似乎都是睡着的。里面有朱实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这张照片放在最后一张,下面出现了一张十五、六岁少女的照片。

“金田一先生,这就是当时的冲野千鸟,现在的水原缘子。”

“啊,真的。”

金田一耕助觉得没有必要再看这些恶心的照片了,于是,他把照片全部装回了信封。

“那么……”

“都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底片已经放回了原处。”

“没被藤野知道吧。”

“嗯。加纳先生心痒痒地想要逮捕他呢。”

“他可能是勒索者,但估计不会是杀人犯。”

“您这样认为的吗?”

“是啊,藤野杀了园部隆治,反而不合算。”

“什么意思?”

“一般的勒索者,都担心被那些受害者袭击,比如都筑就是这样被杀死的吧。所以,藤野都是让园部隆治出面,去勒索受害者的,也许,受害者根本不知道在园部后面,还有藤野这样一个人物呢。”

“这么说,朱实好像也不知道呢。”

“是吧。所以,他也知道,如果杀死了园部隆治,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就只得由自己出面去干了。藤野不是罪犯,但他可能知道谁是罪犯。”

“您认为,从井筒屋开车跟踪罪犯的那个家伙,就是藤野吗?”

“警部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这么说,您认为,朱实还是在并筒屋那个破旧的小屋子里遇害的了?”

“是的,朱实那天晚上,开着‘奥斯丁’出了门,是在那一带消失的吧。”

“那就是说,罪犯在那间小屋里杀死了朱实,原本想把尸体运到成城的李泰顺家去的,结果,半路上车子出了问题,所以又打开后备箱,拔出刺在朱实胸口的匕首,再次盖上后备箱,锁上锁的时候,被尼罗的狗叫声吓得把钥匙弄丢了。但是,罪犯仍然想把李泰顺家做成杀人现场的样子,所以,又潜入李家,把扑克脾拿出来,又把朱实尸体上的血弄了上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有一个地方和这个假设有矛盾。”

“矛盾?”

“李泰顺家的家门钥匙是怎么回事?钥匙是装在朱实的皮包里的,而皮包是和朱实的尸体一起,被锁在了后备箱里。而且,后备箱的钥匙又被罪犯弄丢了。即使罪犯有家门钥匙,也应该是无法放回到皮包里,也就是后备箱里去的。”

金田一耕助说这些话的时候,等等力警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后,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金田一先生,真是对不起。”

“啊?”

“皮包里的钥匙环上只有五个钥匙,这其中并没有大门的钥匙,也就是说,惟独大门的钥匙不见了。”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看着等等力警部,脸渐渐变红了,好―会后,才发出呵呵的笑声。

“呀,对不起,金田一先生,真是对不起,这件事情没有告诉您。”

“不!不!不!……”金田一耕助用力地摇着头,“我可没有怪你。这么一来的话,就是说:罪犯事先就把大门的钥匙,从钥匙环上取了下来。这样就说得通了。”

“不好意思。”

“别……别这么说。那么,后来呢?”

“朱实这里都收拾妥当了,然后,罪犯又返回到了井筒屋去了吧。”

“我认为不是井筒屋。朱实那晚是清白的,但是,园部隆治是和女人发生过关系吧?”

“嗯,那么,那男子……”

“还是不要说名字比较好吧,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在推测,有可能是男子M和水原缘子合谋的。”

“有道理。于是,男子M处理着朱实这边事情的时候,水原缘子也就把园部隆治灌醉了,又乘他不注意,在威士忌里下了药,把他弄睡着了,这时候,处理好朱实的男子M回来,又把园部隆治杀死了,这样,时间上正好符合。”

“我是这样想的。M看到了李泰顺偷窃佐伯孝先生汽车一幕,猜测晚上要发生什么事情,于是,赶往诹的住所商量,又把园部隆治叫了来。后来,M就借了水原缘子的汽车,从成城跟踪李泰顺先生的汽车,又看见李先生丢弃汽车一幕,这时候,正好是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朱实正在那间破旧的屋子里等着园部隆治,或是在寻找那底片。这个时候,他就用那把剌有红桃Q的匕首,剌死了朱实。”

“那把匕首就是从李泰顺先生的抽屉里偷的吧?”

“是的。”

“把红桃Q刺在上面,自然也是想嫁祸于李泰顺吧。”

“应该是的,想让案子看上去,就像是李泰顺因嫉妒而作的一样。”

“对。然后呢?”

“然后,他把向水原缘子借的汽车藏了起来,想用朱实乘坐的汽车,把尸体运回李家的。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汽车出了问题。所以,无法把朱实的尸体运到李家了。如果计划能够如愿进行,把朱实的尸体运到李家后,他可能会把园部隆治的尸体也运过去。这样,两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就会在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三日的早上。因为古川夏子每次都是二十三日早上回去的嘛。这中间共有三十六小时,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无法得知两人的死亡时间,实际是相差一个小时的。而且,大家也会认为,李泰顺在自己家里杀了人,所以才去的神户。”

“有道理。这样的话,就很清楚了。但是,汽车出了问题,把罪犯的计划完全搞乱了……”

“是啊,所以,罪犯想到了李泰顺丢弃的汽车。他也知道,李泰顺把钥匙放在了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所以,他就利用了这辆汽车,在李家布置好扑克牌后,离开的时间是在九点半左右。顺利的话,利用出租车再到弦卷町,只用十五、六分钟,所以,那个叫秋山卓也的学生,在十点多钟的时候,在山口家门口小解时,汽车就没有在那里。”

“嗯。然后再把车开到经堂。啊,是水原缘子的家里。在那里,罪犯杀死了被水原缘子用迷魂药弄睡着的园部隆治,把尸体塞进了后备箱里,开到了山口家的门口。”

“罪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来处理园部隆治的尸体了吧,因为先前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而且,他知道从弦卷町到水原缘子家,用汽车只要五、六分钟,这期间,可能打过电话和识联系过。”

“有道理。然后,把藏有尸体的汽车,开到山口家门口丢弃后,然后呢……”

“然后,罪犯开着事先藏在并简屋附近的水原缘子的汽车,再次去了水原缘子家,之后,在十一点左右,他再带着水原缘子离开那里。”

“啊,所以……”

“什么所以?”

“所以,水原缘子对志村刑警说,那晚自己离开家两次。十点多开车离开过家,路上发现台词掉了几页,在家里又重新回去了一趟,十一点左右再次出门的……”

“可能害怕周围的人听见,两次汽车启动的声音,所以,水原缘子才编了这个借口。”

金田一耕助歇了歇,又说道:“罪犯一定不想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那辆‘奥斯丁’轿车出了问题,园部隆治的尸体,应该是被直接运到李家去的。如果做成功的话,那么,即使李泰顺在八点五十分左右,从涉谷车站给渡部打电话,也无法证明自己案发时不在现场,所以破案就更加艰难了。”

“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原本是不想杀朱实的,因为想让大家以为,是李泰顺因嫉妒杀人,才把朱实杀死的。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杀园部隆治。”

“也就是为了水原缘子?”

“如果是这样还算好,但是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M是想取代园部隆治吧。他在跟踪朱实期间,知道了园部隆治的事情,又知道了园部隆治和水原缘子之间的事情,所以去故意接近水原缘子,欺骗她,以救水原缘子为借口,伺机杀死了园部隆治,然后取得那本相册。那些底片对他来说,可是一大笔财富啊。”

金田一耕助说道这里,不禁颤抖了一下。

“金田一先生,那张扑克牌的事情,是不是朱实对园部隆治说了后,园部又对缘子说了呢?”

“可能就是从这件事上,想起了策划这起罪案的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金田一先生。”

“嗯。”

“缘子难道这么轻易地答应协助凶手杀人,难道只是为了取回底片吗?和去年都筑被杀时的手段——都筑也是被灌醉了后杀死的,手段及其相似啊,而且……”

“而且什么呢?”

“这里有十二个受害者的照片,除了朱实和缘子,其余十人,去年全部被调查过,都有都筑被杀时不在现场的证据。”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说道:“警部先生,我对此就不管了,只要知道了李泰顺不是罪犯,我对这起事件就没有兴趣了。这案子实在是太恶心了。”

等等力警部可怜兮兮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道:“啊,那么……”

他立刻站起身来,和金田一耕助到了出口处,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那么藤野跟踪那个凶手来到成城,也应该知道后备箱里藏有尸体了吧?”

“他可能还不知道吧。所以他感到奇怪,为什么田村巡查走了以后,那个男子突然把车子丢弃了,于是又绕了回来,想把车开走,后来才知道车子出了问题,在下车的时候关了车灯。又上了锁。可能他并没发现车里藏有尸体。”

“好的,我明白了。”

“祝你们成功。”金田一耕助说道。

这件事情说到这里,其实就可以结束了,但为了满足一些喜欢追根究底的读者的要求,在这里就再多说几句,也可以让大家了解到,这起案件的调查过程,是多么的有耐心和毅力。

调查当局本可以以这些照片为证据,来调查水原缘子在都筑克彦遇害当时,是否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是,毕竟是九个月之前的案件了,当局对此也没有信心。

而且,在这次的案件中,水缘原子也是有不在现场的证据的,也没有人看见M进了缘子家,也没人目击到缘子家里有M。有一个目击证人,就是那个女佣,她误认为那是坂卷启藏,这么一来,对他们两人更为有利。

实际上,那天晚上,坂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危机,但都被他躲过了,没有露出马脚。

调査当局没有立刻逮捕这两个人,而是远远地监视着他们,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因为即使逮捕了这两个人,却拿另一个重要人物藤野矶吉没有办法。他如果今后再勒索人怎么办,没有任何证据能够逮捕他,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表明自己和那位凶手M有什么关系。

所以,调查当局监视着他的行动,并希望能一举获得逮捕凶手M和水原缘子的证据。

这是一件需要很强耐心和毅力的工作。幸好藤野并不知道,底片已被警方发现。他在七月中旬,也就是上述杀人案发生后一个月左右,露出了马脚,又再次勒索十二个受害者中的一人。

七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案件发生后一个月,金田一耕助接到等等力警部的电话:

“他终于开始活动了,向六个受害者提出勒索要求了。而且这次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他把底片还给了受害者,但是要价很高,其中一个女人,被要求支付一百万元。”

“警部先生。”金田一耕助说道,“看来他是打算金盆洗手了……”

“好像是的,还对周围的人说,他打算回到故乡熊本去。”

“没准会把水原缘子作为最后的猎物呢。”

“我也这么认为,水原缘子和M的活动,可是值得一看呢。哈哈哈。”警部在电话那端笑道。

终于到了最后

时刻,搜查当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了。M和水原缘子的交易,是在八月十二日晚上进行的,地点在上野公园,交易额是三百万日元。

藤野等到了缘子,交易好像很顺利,就在这时,突然从暗处跳出来一个男子,袭击了藤野。藤野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他小心翼翼,但还是没有斗得过水原缘子和那个男子M。

如果这个时候,三署的刑警没有跟踪并逮捕他们三人,那么,凶手M的计划就得逞了。现在,最后一张底片也再次回到了调査当局手中。

水原缘子眼见事情暴露,原想自杀,被志村刑警拦住了。据说,这天晚上,等等力警部打了电话到绿之丘庄去,可是,金田一耕助已经在早上出门旅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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