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波伏瓦问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他们在副院长办公室,正准备去吃早餐。

“我还能说什么?”加马什正做着笔记,此时抬起头来说道,“我说,‘早安’,向院长鞠躬问候,然后就在教堂的长椅上坐下来。”

“你留了下来?穿着睡衣?”

“我想离开,可有点来不及了,”加马什微笑道,“反正我穿的是件长袍,跟他们穿的一样。”

“可你穿的是件浴袍。”

“差不多吧……”探长说。

“我看我是需要治疗了。”波伏瓦咕哝了一句。

加马什继续读着手里的东西。他必须承认,没人希望以这种方式开始新的一天。修士们在守夜后的凌晨5点,发现一个穿着睡衣的人站在圣坛上,而加马什也不希望这个人就是自己。

波伏瓦没想到大清早刚打开电脑,就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他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眼所见,不然兴许还能拍张照片。探长要是对他和安妮的交往大发脾气,那这张照片就能平息他的怒火了。

“你让我找的修士,昨天晚餐时对院长无礼的那个,”波伏瓦说,“他叫安托万,从23岁起就在这,已经待了15年。”

波伏瓦算过了,他和安托万正好同岁。

“还有一点,”波伏瓦隔着桌子探过身去,“他在唱片里担任独唱。”

探长也往波伏瓦这边探了探身,“你怎么知道?”

“我一大早就被晨钟敲醒了,我以为是拉什么警报呢。显然是修士们今早在圣坛发现了一个穿睡衣的人。”

“我不信。”

“这么说吧,这该死的晨钟吵醒我之后,我就去了淋浴间。门房的守门人,那个年轻的修士,吕克,隔着隔板在我隔壁冲淋。当时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向他打听那个挑衅院长的修士是谁。你猜吕克还跟我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他说副院长原计划让他代替安托万担任新唱片的独唱。”波伏瓦看到探长瞪大了眼睛。

“他,吕克?”

“他,吕克。我,波伏瓦。”

加马什坐回到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你认为安托万不知道副院长有这个打算吗?”

“我不知道。后来别的修士陆续到来,我就没机会细问了。”

加马什扫了一眼手表,快到7点了。他和波伏瓦在淋浴间一定是刚好错过了。

如果说和所有的嫌疑人同一张桌子共同进餐有些另类,那和他们同室冲凉就更加另类了。不过淋浴间都是单个隔间,而且大家也没得选。

那天早上,加马什在淋浴间和修士也有过对话,也是在守夜之后。那会儿他在洗漱修面,进来了几个修士。加马什礼貌性地打开了话匣子,话题很随意,他问他们为什么进入圣吉尔伯特修道院。对于他这个常人,他们都回答说“为了音乐”。

他所交谈过的每个人,都是经过特别筛选后进入修道院的。主要是因为他们嗓音好,也因为他们有专业技能。探长翻看前一天的笔录时,就发现每一位修士都有自己的专职。有一个是水管工,一个是电工能手,一个是建筑师,还有一个是石匠。还有厨师、农民、园艺师。有一个是医生,叫查尔斯,还有一名工程师。

他们就像一条诺亚方舟或是一座战时掩护所,一旦遭遇灾难,完全有能力重建自己的世界,主要的构件都齐备了,唯独还缺少一样。

没有女人。

因此,在大难面前,圣吉尔伯特修道院幸存了下来,建筑、水和电力都保存下来,却没有生命。

尽管有过那么一阵子音乐,壮丽的音乐。

“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在其他修士都穿戴好离开后,探长问在他隔壁冲淋的修士。

“是院长把我招进来的,”那名修士说,“菲利普主教每年都外出一次,寻找新的修士。虽然不是每年都需要,但他仍旧留意符合修道院要求的人。”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呃,比如说亚历山大修士,他负责照料禽畜,但他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神父就会在外面留意有这方面能力的人。”

“从另一个吉尔伯特修会?”

修士大笑起来,“没有其他吉尔伯特修会,我们就是最后的吉尔伯特修会。我们都来自于其他修会,是被招到这里来的。”

“说服你们来这儿很难吗?”

“有点儿,不过菲利普主教解释说,到圣吉尔伯特修道院是为了吟唱格里高利圣咏。呃,这正是我们大家都乐意听到的。”

“为了音乐你们放弃一切值得吗?这里与世隔绝,你们无法再见到家人和朋友。”

那修士盯着加马什,“为了音乐,我们愿意放弃一切,对我们来说音乐才是真正重要的。”然后他微微一笑,“格里高利圣咏不仅仅是音乐,也不只是祷告,它是两者的结合,是用上帝的声音吟唱上帝的言语。为了它,就是放弃生命我们也在所不惜。”

“你们确实放弃了。”加马什说。

“一点都没有放弃。我们的生命在这里变得更加丰富,更有意义,这是我们在其他地方得到的任何东西所不能比的。我们深爱上帝,也深爱圣歌。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上帝和圣歌与我们同在。就像是,一种融合。”他大笑起来。

“你后悔过来这里的决定吗?”

“后悔过,是第一天的时候,刚来的时候。乘船顺着港湾行驶的航程,感觉好漫长。船才靠近圣吉尔伯特修道院,我就已经开始想念原先的修道院了,想念那里的院长和朋友们。这时我听到了乐声,是单声圣歌。”

这名修士仿佛随着蒸腾的雾气及薰衣草和香蜂草的芬芳,离开了加马什,离开了淋浴间,只留下了他的躯体在这里,他的心去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一个充满喜悦的地方。

“只听到五六个音符我就知道它与众不同。”他的声音有力,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加马什在礼拜仪式上曾注意到,修士们唱圣歌时,脸上的表情与这一模一样。

宁静,祥和。

“有什么不同?”加马什问。

“我希望我知道。它们和我唱过的圣歌同样简单,但是其中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某种深度,某种丰富,是声音融合的方式。它让人觉得纯粹,我觉得整个人都完整了。”

“你说过菲利普主教招符合修道院需要的修士,那很明显,嗓音好也是其中一项条件了。”

“不仅仅是一项条件,”修士说,“这是他选人的首要条件,但也不是光嗓音好就可以。马蒂厄会告诉院长他需要什么样的声音,然后院长就去各个修道院找。”

“但招来的人也要懂怎么养禽畜,或者是个厨师,或者具备其他你们需要的能力。”加马什说。

“没错,所以换一个修士要经历好多年,而且院长每年都要出去找。他就像是一个曲棍球星探,连年轻的修士他也密切关注着。在他们刚到神学院的时候,甚至在他们做出最终誓约前,他就已经能预测到他们的前程。”

“性格重要吗?”加马什问道。

“大部分修士都学会了集体生活,”修士边穿长袍边解释道,“也就是说学会了接受彼此。”

“也接受院长的权威。”

“对。”

加马什知道,这是目前为止他所听到的最简短的回答。加马什已经穿戴整齐,修士收回与加马什的眼神交流,弯腰去穿袜子。

修士直起身的时候又微笑道:“实际上我们要做一个非常全面的性格测试,作为评估。”

加马什本意是想让自己表现得中立,但他的怀疑之情却很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没错,”修士叹了口气,“就教堂近来的情况来看,重新审视这些评估也许不无裨益。似乎被选中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并不是那么好。但事实是,我们大多数是好人,理智且坚定,我们只想侍奉上帝。”

“用唱圣歌的方式。”

修士打量着加马什,“先生,你似乎认为人和音乐是可以分离的,但事实上是分不开的。圣吉尔伯特修道院的修士们就像一首活的圣歌,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音符,与音乐分离,我们什么都不是,但和音乐融合在一起,我们就是神圣的。我们不只是在吟唱,我们本身就是圣歌。”

加马什能看得出来他坚信这一点。他坚信他们与音乐分离就什么都不是,但和音乐在一起,圣吉尔伯特修道院的修士本身就是一首单声圣歌。探长仿佛看到在修道院厅堂里的不是穿着黑袍的修士,而是一串串音符。黑色的音符在厅堂间流淌、聚合,谱就一曲圣歌。

“副院长的死让它失色了很多?”加马什问。

修士倒吸一口气,好像被探长用矛刺了一下。

“首先我们应当感谢上帝让我们拥有马蒂厄,但他的离去也不应使我们哀伤。”

这听起来不太能说服人。

“但音乐会受影响?”加马什仔细揣摩着用词,他看到了效果。修士再次收回了目光,陷入沉默。

加马什在想,一首圣歌当中重要的或许不只是音符,音符之间的空白,那些静默,也很重要。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

“我们所求甚少,”修士终于开口说道,“只有音乐和信仰,这两者都会留存下来。”

“不好意思,”探长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伯纳德,叫我伯纳德修士好了。”

“阿尔芒·加马什。”

两人握手,伯纳德握住探长的手,握住好长时间,好像有点没必要。

这是修道院众多无言讯息中的又一条。但这讯息到底有何深意?他们两个人不过是一起冲了个凉而已,但他这一握确实隐含着一个明显的邀请。加马什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并不是伯纳德想要说的。

“但是有些事情变了。”加马什说。伯纳德松开了手。

探长发现,这里有很多空着的淋浴间,伯纳德好像是有意选了警官隔壁的一个淋浴间。

伯纳德是想和他交谈,有话要对他说。

“你昨晚说得对,”修士说,“我们在教堂听到了你说的话。唱片是改变了一切。但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它一开始的时候甚至是拉近了我们彼此。这是个共同使命。问题不在于不和世界同享圣歌。我们很现实,知道格里高利圣咏唱片不会登上音乐排行榜。”

“那为什么要做呢?”

“是马蒂厄的想法,”伯纳德说,“修道院需要整修,修道院各项维护要正常进行,我们最后发现我们需要的不是努力,甚至也不是专长,我们需要的是钱。而钱是我们没有又无法赚取的东西。我们只会做蓝莓巧克力,你尝过了吗?”

加马什点点头。

“我帮着照看禽畜,但我也在巧克力制作间做工。我们的巧克力很有名,我们用它和其他修道院交换芝士和苹果酒,还高价卖给朋友和家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大家也都知道我们需要钱。”

“巧克力味道超级棒,”加马什赞道,“不过要赚足够的钱,你们得卖成千上万盒才行。”

“或者一盒卖1000美元。我们的家人非常支持我们,但我们似乎要求得有点过多了。相信我,加马什先生,我们试过所有的方法了。最后还是马蒂厄想到我们可以卖永远都用不尽的东西。”

“格里高利圣咏。”

“正是。我们一直都在吟唱圣歌,而且不必跟熊和狼去争抢蓝莓,也不必靠挤奶来挣钱。”

加马什想到格里高利圣咏从山羊和绵羊的乳头流淌出来的情景,不禁笑了。

“但你们没有满怀希望?”

“我们一直满怀希望,这是另一个我们从未用尽的东西。我们没有的是从没有过高期望。原本我们打算制作唱片,以高价卖给家人和朋友,而且是在其他修道院的商店出售。我们的朋友和家人会把唱片播放一次,只是证明他们买过了,然后就会把它放到一边,完全遗忘。”

“但出了意外。”

伯纳德点了点头,“我们花了些时日,卖了几百张,赚的钱足够买修屋顶的材料了。但唱片卖出去大概一年后,我们的账户里开始有钱进来。我记得有一次牧师会,院长跟我们说,账户里有10万多美元入账。他让管账的修士复核了账户,确定那些钱来自于唱片。后来经我们授权又发行了更多的唱片,但我们不知道究竟发行了多少。后来又有了电子版本,可以在网上付费下载。”

“大家什么反应?”

“啊,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无论从哪个方面说。突然之间,我们的钱多得花不完,而且更多的钱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撇开钱不说,这仿佛是上帝在赐福,他对此项工程很开心。”

“不仅仅是上帝

,修道院外面的世界也很开心。”加马什说。

“是的。大家好像是一夜之间发现我们的音乐竟然如此美妙。”

“你确认?”

伯纳德红了脸,点点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但我的确是那种感觉,外界的看法终究很重要。”

“世人喜欢你们。”

伯纳德深吸了一口气,低眉看向自己的双手,目光停在了长袍的下摆上。他摆弄着腰间的系绳。

“有一段时间那种感觉很好。”伯纳德说。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世人不仅知晓了我们的音乐,也发现了我们。修道院的上空开始有飞机盘旋,人们坐船蜂拥而至,记者,游客,还有自称是朝圣者的人来敬拜我们。这太可怕了。”

“出名的代价啊。”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冬天有暖气,屋顶不漏雨。”伯纳德说。

“不过,你们仍然把他们打发走了。”

“是菲利普主教办到的。他跟其他修道院和公众明确说了,我们修道院与世无争,我们都发过噤声之誓。他甚至还上了电视,就一次。还有电台,是加拿大广播公司。”

“我看了那次采访。”虽然那实在很难说是一次采访。节目中的菲利普主教身着长袍,站在一个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对着镜头,恳请人们不要再去打扰他的修道院。他说很高兴大家喜欢圣歌,但他们所能提供的仅限于此,不会再有更多其他东西了。不过世人却可以给他们一份很好的礼物,就是平静和安宁。

“那他们后来还来修道院吗?”加马什问。

“最后是不来了。”

“但你们也没有重获平静,对吗?”

他们离开了淋浴间,加马什跟随伯纳德一起走过安静的长廊,走向走廊尽头紧闭着的门,不是通向教堂,而是通向另外一端。

伯纳德转动门把手,他们踏入了全新的天地。

事实上,他们身处高墙围起来的很大一片地方,里面有山羊、绵羊、鸡和鸭。伯纳德自己拿了一个草编篮,又递给加马什一个。

空气清新微凉,在热水浴之后这样的空气让人感觉舒适。他看得见高墙外的松树,听得到鸟儿的鸣啼,还有流水轻轻拍打岩石的声音。

“对不起,”伯纳德每取一个鸡蛋都会对鸡说,“谢谢。”

加马什那只大手也在鸡身子下面摸索,摸到了暖暖的鸡蛋。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篮子里。

“谢谢。”他也对每一只鸡说。

“表面看起来我们恢复了宁静,探长。”伯纳德边说边从一只母鸡移向另一只母鸡,“但感觉圣吉尔伯特修道院不再是原来的圣吉尔伯特修道院了。这儿的气氛变得紧张,有些修士想利用修道院的名气赚钱,他们辩解说这明显是上帝的旨意,让这样的机会生生溜走太罪恶了。”

“其他修士什么意见?”

“他们说上帝已经够慷慨的了,我们当谦卑地领受他赐予的一切。这是一次考验,这突然而至的名气是魔鬼,却伪装成朋友的模样。它是来诱惑我们的,我们要知道拒绝。”

“马蒂厄站在哪一边?”

伯纳德来到一只大鸭子面前,摸了摸它的头,并向它耳语一番,加马什听不清但知道这是一种喜爱。然后伯纳德亲了亲它的头,走开了,没取走一个鸭蛋。

“他站在院长一边。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各占一半。菲利普主教很有审美情趣,副院长注重实干,他们一起管理修道院。没有院长就不会有唱片,他完全支持,还帮着跟外界联系。他跟其他人一样,也很开心。”

“副院长呢?”

“唱片就如同他的孩子,他是合唱队和唱片无可争议的领头人。选曲、编排、独唱以及录制的顺序,都是由他选定的。所有这些事情他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做完了,就在教堂里,用的是一台老旧的磁带录音机,那是院长有一次去圣伯努瓦湖修道院时借的。”

这张CD唱片加马什听过好多次,听得出来质量不是很好。但这反而为其增加了几分光彩,听起来好像更正统了。没有数字编辑,没有多音轨,没有装饰,没有伪造,听起来很真实。

唱片的音乐很美,正如伯纳德描绘的那样好。人们聆听的同时会感觉自己有所归属,不再那么孤独了。虽然还是单个的人,却成为一个群体中的一部分。是整个一切事物中的一部分,人,动物,树木,岩石,世界上的一切好像突然没了差别。

仿佛是格里高利圣咏进入到了人们的身体,重组了他们的DNA,使得他们成为周围事物的一部分。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争斗,也没有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妙,那么平等。

每个人都是如此平和。

难怪人们想要更多,渴求更多,要求更多。他们出现在修道院门口,捶打着院门,歇斯底里地要求放他们进来,给他们更多。

修士们一概予以拒绝。

伯纳德沉默了一会儿,绕着围墙一周慢慢走着。

“告诉我吧。”加马什说。他知道,伯纳德还有更多讯息,一定有更多的讯息。伯纳德尾随他到达淋浴间,目的只有一个,他有话要跟加马什说。但到目前为止,虽然他说得很有趣,却还没说到点子上。

他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说。

“是噤声之誓。”

加马什等着,最后只得催促他,“说下去。”

伯纳德有些迟疑,寻找着合适的词,想描绘外部世界中不存在的东西,“我们的噤声之誓并不是绝对的,也可以称之为保持沉默的规定。我们偶尔是被准许彼此交谈的,虽然这会打扰到修道院和修士的清净。沉默是自觉的,同时也是异常神圣的。”

“你们被允许可以交谈?”

“我们发誓时又没有割掉舌头。”修士微笑着说,“但不鼓励交谈。一个多话的人永远不能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修士。一天中有些时候宁静显得尤为重要,比如说晚上,被称作‘大静默’的时刻。有些修道院已经放松了噤声之誓的执行。不过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我们一天大多数时候仍尽量保持大静默。”

大静默,加马什想着。那正是他几个小时前走过长廊时所体验到的,他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虚无之中。倘若他真的落入其中,会在那儿遇见什么呢?

“越是静默,上帝之声越是强大?”加马什问。

“不一定,只能说我们更有机会听到上帝的声音。有些修士希望解除誓约,这样就可以走向外界,向世人介绍圣歌,或许还可以开个演唱会。我们收到了各种各样的邀请,甚至还有传言,说我们被邀请去梵蒂冈,但是院长谢绝了。”

“大家对此反应如何?”

“有些人很生气,有些人如释重负。”

“一些人支持院长,一些人不支持?”

伯纳德点点头,“你要明白,院长不仅仅是领导。我们的忠诚不是对主教或大主教而是对院长和修道院的。我们选他做院长,他就一直是院长,除非他死了或是辞职了。他就是我们的主教。”

“那他永远都是正确的?”

伯纳德停下来,双臂交叉,空出来的一只手出于自我保护本能地放在那些蛋上。

“不是。但是在最快乐的修道院里,修士们从不质疑自己的院长,最好的院长是能包容不同意见的。他们把每件事都放在牧师会上讨论,然后再做决定,如此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是一种谦逊且优雅的行为,它无关输赢,只是发出你自己的声音,然后让上帝和集体去决定。”

“但这种做法不再在这儿施行。”

伯纳德点了点头。

“这次终止噤声之誓的活动是有人发起的?是反对噤声之誓的人?”

伯纳德再次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想说的。

“是马蒂厄,”伯纳德最终开口了,一脸的痛苦,“副院长希望解除噤声之誓。这引起了激烈的争吵。他是个强有力的人,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志在必得。在那之前,他和院长希望得到的都是相同的,但自那之后就不一样了。”

“马蒂厄没有让步?”加马什问。

“一点儿都没让。渐渐地其他修士也认识到,要是他们也不让步,继续争取甚至是反抗,高墙也不会崩塌。争执因而不断升级,愈演愈烈。”

“在一群这么安静的修士们中间?”

伯纳德微微一笑,“你要是知道传达信息的方法有多少种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而且,很多方式比话语要更有力,更伤人。在修道院,对别人不理睬就像是飙脏话,眼睛一转就可能是一场核战争。”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昨天早晨?”加马什问。

“一直到昨天早上,整个修道院完全荒废了,修士们如同行尸走肉,院墙虽依然耸立,可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圣吉尔伯特修道院都毫无生气,它已经死了。”

加马什思忖了一下伯纳德说的话,而后把篮子递给他,道了谢,离开这块围墙圈起来的地方,返回到昏暗的修道院。

清净并不是被简单地破坏掉了,而是被谋杀了。有些很珍贵的东西被毁了。接着马蒂厄被石头砸中头部,死于非命。

加马什离开伯纳德之前,在门边停下来时,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呢,修士,你站在哪一边?”

“我支持菲利普主教,”他脱口而出,“我是院长的人。”

院长的人。几分钟后,探长和波伏瓦进入安静的餐厅时还在想着这个。很多修士已经在那里了,但没有人看向他们这边。

院长的人。副院长的人。

这是一场内战,在沉默中进行,人们用眼神和小动作互相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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