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继续在大运动场里徘徊。开始他只是漫无目的地随处留恋——在运动中耗散体能而使头脑集中于透彻的解析思考之中。徘徊中他看见奎因警官那个高大魁梧、寡言少语的助手维利警官——此人遵从奎因警官的命令在运动场内留守侦查——正兢兢业业地四下搜寻,希望能发现此前因疏忽而遗漏的证据或线索。但是除了越来越深的疑惑,他一无所获。维利暗自琢磨着:如果真相就埋在地底下,恐怕也埋得过深了。

疯狂比尔·格兰特骑术团的牛仔们神情肃穆地散坐着,一个个郑重其事,连问话都只用点头作答。

“一群驯顺的畜牲!”维利警官最后面不改色地说,“一点儿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你们的老板没点头,你们就不敢说话啦?那只耗子米勒到底跑哪儿去啦?你们这帮罗圈腿儿的家伙,就会吹牛皮的西部佬儿!”

牛仔们的眼里开始冒火了。

埃勒里听着有趣儿,停下脚步旁观这出闹剧。

牛仔们快要忍耐不住了,就像火山喷发前的隐隐耸动。

维利警官冷笑了一声,继续狠狠地奚落他们。

他嘲笑他们的土话、口音;质疑他们出生的合法性;探究他们母亲的贞节程度;继而对他们的道德水准予以否定。接着又讥笑他们奉若神灵的马匹;称他们是“臭烘烘的放羊娃”。他竭尽恶语中伤之最大能事,用他想得出的最难听的脏话咒骂他们。而后他开始攻击他们的各种荣誉绰号,甚至暗示说对他们的性别都有怀疑,因为他们看上去男不男、女不女的。

这无可避免地引发了牛仔们轰然而起的愤怒还击,在震耳的狂吼与尖叫声中埃勒里还真的有所发现——(牛仔们指出)原来维利警官是只狰狞的老狼;是腹中装满蛇蝎毒汁的恶魔;是半人半羊女妖私生子的私生子;是朝井水里下毒的坏蛋;是心里长满仙人掌刺、口舌像盐碱地一样可恶的孽障;是无耻的骗子,是卑鄙的小人……最终证实,他应得的下场是:被处以最严酷的刑罚,必须“钉出去示众”——那是西部人最为津津乐道的惩罚形式——割去受刑者的眼皮,把其手脚钉在地上,脸朝上让毒热的太阳曝晒,身体让千万只虫蚁啮咬。

埃勒里从旁听得乐不可支。

他还听到那些人朝无动于衷的维利警官叫嚣说他们根本不了解那个本杰明·米勒;声讨说他对大家不够友好;表态说他们才不理会他是死是活;而且维利警官和本杰明·米勒,两人都应该下地狱去。

埃勒里叹了口气,朝走廊里走去。

他悄无声息地到处漫游,借助巧妙的询问,摸到了那个失踪者米勒的化妆间。跟别的房间没多大差别,只是一小方空间里放着一张桌子、一面镜子、一把椅子和一个衣橱。

埃勒里在椅子上坐下来,把烟盒放在桌子上,抽出一支点燃,静静地思索起来。

吸过第六支香烟后,他自言自语道:“我开始明白了。是的……这个人的心理状态似曾相识,有点像那个案子……”他吸吮了一下嘴唇,“但怎么就是搜不到呢……”

他跳起身来,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朝门口走去。他四下看了看。十英尺开外有个高个子牛仔走过,嘴里还在气哼哼地自言自语。

“嗨!过来!”埃勒里叫道。

那个牛仔转了转头,斜眼瞄着他。正是那个叫做邓斯的大汉。

“嗯?”

“我说,老伙计,”埃勒里说,“米勒那家伙是独自占有这间化妆室吗?”

邓斯粗声大气地说:“见鬼,哪能呢。你以为他是谁呀——疯狂比尔本人吗?是丹努·布恩跟他合用的。”

埃勒里眨着眼睛:“啊,布恩。那个矮小子命一定长不了。你能劳驾替我把他找来吗,给点儿面子行吗?”

“自己动动腿儿吧。”邓斯建议道,说着便神气活现地走了。

“真不够意思。”埃勒里咕哝着,自己去找布恩。在某一间化妆室里他发现了布恩,那家伙正独自在地上打坐,嘴里念念有词,语调还很伤感。两条小短腿儿盘在身下,像是印第安酋长常摆的架势。随着口中抑扬顿挫地叨叨,身体还颇有韵律地前仰后合,有点像迷信的老年人在神完前祷告。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块状如箭头的碎石片。

“亚陆斯说了,”他大声对自己念道,“都怪那匹杂毛儿的畜生踩碎了我的箭头护身符,才引出这么多灾难……咦?”他抬起头来,像个瞪着圆眼的猫头鹰。

埃勒里走进去,把布恩从地上拖起来,拉着他沿着过道飞快行走,回到刚才他坐过许久的那个化妆间。

“干什么……干什么……”布恩怨声道。

埃勒里把他推到一把椅子上,用纤长的手指点着他干巴巴的小脸说:“米勒是你同屋的吧,对不对?”

“哈?没错没错,奎因先生!”

“你今天见到他了吗,布恩?”

“哈?当然见过啦。我不是跟你说……”布恩的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条金鱼。

埃勒里满意地说:“今天米勒来过这个房间吗?”

“是的,奎因先生!”

“就他自己吗?”

“没错儿!”

埃勒里用口哨吹起一支难度很高的曲子,复杂的音调使他分了一会儿神。同时他仔细地扫视着房间里的物件。

一边吹一边拉开了桌子上的抽屉——里面装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仔细查看之后,没发现一件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布恩傻呆呆地望着他。

埃勒里走到衣橱前,拉开了柜门。里面挂着几件花哨的衣服,从短小的尺寸来看,无疑都是布恩的。但是埃勒里从中抽出一套尺码大出许多的衣服,一看便知是失踪了的米勒演出时穿的衣服。“连衣服都没带走。”埃勒里嘀咕着,伸手到牛仔裤的口袋中摸索。

“又不是他的衣裳,”布恩凑过来说,“这是团里的演出服!”

埃勒里突然怔住了——在一个口袋里他摸到了一件冷硬的东西。他脸上出现了极为警觉的神情,接着又突然恢复了平静。他命令布恩留在原地,自己朝门外跑去。

“警官!”他叫道,“维利警官!”喊声在走廊里回荡。

忠实的警官立即从一个化妆间门口冒了出来,机警而干练。

“我在,”他答道,“出事了,奎因先生?”说着迅速从走廊里跑过来,沿着走廊的各个化妆间门口都有人探出了脑袋东张西望;埃勒里飞快地把维利警官拉到布恩和米勒的房问里,关上了房门。

维利看了看缩在一边的布恩,又看了看敞开着的衣柜:“出了什么事儿?”

“昨晚你搜查这个房间了吗,警官?”埃勒里急急地问。

“搜啦。”

“衣橱呢,里面的衣服搜了吗?”

“搜啦。”

“今天下午又搜过吗?”

维利的眼神有点异样了:“没有。我想过一会儿再搜。现在还没轮到这间房呢。”

埃勒里默默走到衣橱边,从中提出那套他摸索过的牛仔服,举到维利面前:“你记得昨天晚上这里有这套衣服吗,警官?”

维利的两眼闪亮起来:“不,昨晚没有这套衣服:”

“米勒昨晚穿的就是这身儿!”布恩突然叫道。

“啊,”埃勒里说着,放下手臂,“这样就非常明确了。是谁给米勒搜的身,警官?”

“我搜的。那帮人都是我搜的。”警官眯起了眼睛,“怎么了?”

“没从米勒身上搜出什么吗?”埃勒里温和地追问道。

“没有!”

“别用这种打架似的口气说话,警官,”埃勒里轻声说,“我对你搜查的彻底性绝对信任;如果你昨晚从米勒身上没搜到什么,那就说明他那会儿就是没带着什么东西。妙极了!这说明有些东西是今天才被带进这个房间,塞到米勒丢在这儿的牛仔裤里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塞到他的裤子里了?”维利粗声粗气地问。

细心谨慎的埃勒里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手帕蒙住了右手,把它伸进米勒的裤子口袋中。但是他没有立即把手抽出来。他响亮地问:“今天除了警方人员和格兰特,还有谁来过运动场?”

维利舔了舔嘴唇,“格兰特的儿子,还有吉特·霍恩。我想我还见过马斯和布莱克那只臭虫。”

“亨特和玛拉·盖依没有来吗?”

“没有。”

埃勒里把手从米勒的牛仔裤中抽了出来。

就在这时奇迹真的出现了。埃勒里罩着手帕的手里实实在在托着一件真实的小物件——一件维利警官、奎因警官以及全纽约的警察部队奋战几星期拼命寻找的东西;一件在不久之前显然并不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一—原因很筒单:前几次搜查这个房间时它并没有出现。

最后一次彻底搜查是维利警官指挥的,是在咋天夜里,伍迪刚刚遭到枪击之后进行的。

至少,以上事实可以确认了。

丹努·布恩大惊失色,吓得都快哭了。维利警官也呆若木鸡。

埃勒里的手里托着的是一支小巧、扁平、看上去一派天真的点二五自动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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