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埃勒里站在大运动场椭圆形场地边的水泥墙下百思不得其解——何以人类的情感会这么快地由哀伤变为喜悦。愤怒息止了,伤感淡化了,只有不变的场地无声地提示着过去了的事件,让人看了不自在。那边,在大约二十码开外的跑道上,几个星期前曾躺着一具残破扭曲的尸体。而转眼间人们穿梭忙碌着的是朝同一个地方摆放美食琼浆。

“算了,这可恶的世道!”他叹了口气,朝人群走去。

椭圆形场地的中央已经摆好了一长溜桌子,铺着雪白的桌布。桌上摆满各种银光闪亮的餐具和玲珑剔透的玻璃器皿;菜肴丰盛,点心喷香……他四下张望寻视了一圈,看不到晚间开幕式前的任何迹象。前日拳击比赛的擂台和圈圈座椅都已拆除,上方的弧形屋顶也降了下来;广播电视公司的电讯器材和相应人员也无影无踪。

宴会承办者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疯狂比尔·格兰特搂着儿子粗壮的肩膀走了出来。

“人都到齐了吗?”格兰特粗声粗气地叫道。

骑术团的牛仔们已经换上了演出服,噼辟啪啪地鼓掌助兴。

“那就都坐下吧!”格兰特吼道,“这桌饭菜肯定能叫咱们这些乡巴佬吃个痛快!”说罢带头在上首的桌前落座,抄起一大块烤得焦黄的火腿啃了起来。

柯利坐在父亲的右首,吉特坐在左侧。埃勒里坐在与吉特隔着几张椅子的地方。托尼·马斯坐在埃勒里的对面。

紧挨着柯利坐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绅士,他把礼帽和律师公文箱都塞在了坐位底下。

牛仔们规规矩矩地依次坐好了。埃勒里饱受东部斯文的熏陶,对众人的大快朵颐大为不解。桌面上的食物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着。那些塞满饭菜或正在咀嚼着的嘴巴还不时在高喉大嗓、含混不清地说笑。只有坐在餐桌上首的人静默无言。

众人渐渐吃足了,席面上的动静小了,牛仔们也不再兴奋地叫嚷;或许是由于格兰特抑郁的神色或是吉特沉默的表情(尽管吉特尽力做出随和的姿态)渲染出某种晦暗的氛围,总之当食物消失殆尽的时候,场地上安静下来了。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巴克·霍恩的冤魂不胜烦扰,最终叫他们统统闭嘴。

格兰特扔下餐巾站了起来,罗圈腿儿瑟瑟发颤,深褐色的脸膛拉得老长:“弟兄们!”他吼道,尽力把语言组织得斯文,“想必你们都知道我办这桌烤肉宴的原由。今天是我儿子柯利的三十岁生日。”——众人表现出一点雀跃之状——“现在他也是个人啦,(众人哄笑)可以自作主张啦。他妈——上帝保佑她的灵魂——十九年前就入了土。死之前立下遗嘱,把一笔遗产留给我们的儿子。她规定要等儿子三十岁的时候才可以把那一万块钱交给他。今天他三十岁了,可以拥有那笔钱了。康莫福先生早在战争年代就是我们的家庭律师,大老远地从夏延赶了来执行遗嘱并带来祝福。尽管,上帝知道他有没有把现钱从西部带过来,因为他怕被抢匪劫了去……就这样。我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说,”他停了一下,等着众人对他故作诙谐的谈话恭维性地哄笑过去。可是笑过之后,场上冷落下来,变得一片死寂;紧张的气氛覆盖了整个席面,所有人都不眨眼地盯着格兰特。

“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他重复地说道,声音有点发烦,“我只希望上帝垂怜,让我的老朋友巴克·霍恩也能到——到场。”他坐了下来,拧着眉毛呆望着桌布。

吉特僵直地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柯利。

高个子西部老人站起身来,把公文箱放到桌面上,然后重新站直身子。他郑重地抚摸着箱子说:“钱我带来了,”他宣布说,“一万美元现金,都是面值千元的钞票。”接着打开箱子,伸手进去摸索片刻,从中取出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黄色钞票,“柯利我的孩子,我荣幸地执行了你母亲的遗嘱,达成了她最后的心愿。明智地慎用这笔钱吧,希望你得到快乐。”

柯利站起来机械地接过钞票:“康莫福先生,谢谢你。也谢谢你——父亲。我——嗨哟,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他一下子坐了下去。

众人哄笑起来,冰冷的气氛似乎化解了许多。但是说笑很快就停止了。

疯狂比尔·格兰特说:“小伙子们,姑娘们,最好都回去再查看一眼你们的行头和道具。我们今晚的演出可不能再有差错。”说完他朝宴会操办者点了点头。侍者们立即动手收拾家伙,撤开桌椅,清理场地。

牛仔们很快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事情简单而顺利地做完了。但是埃勒里始终觉得气氛怪异,那一张张古铜色质朴的脸上几乎都笼罩着迷惘不安的神色;似乎他们同他一样察觉到某种难以名状的阴森,或许真的有鬼魂降临其间,或许只是众人普遍的黯淡心境所致。迷信、敏感、性情独特的男女牛仔们沉静而拖沓地跟着独臂伍迪回到地下大厅,默默走进各自的化妆间。

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气息。一些人忧心忡忡地跑到马厩去重新检查马鞍马具是否安全,另一些人悄悄查看各自佩带着的护身符。

场地上所有东西都已经撤走,庆祝仪式风卷残云般地寥无痕迹。运动场的员工从各角门进入场地,洒扫清整,为晚上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

埃勒里不声不响地独自站在一边,冷眼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十码开外的地方,格兰特正跟他的儿子及吉特和颜悦色地交谈。吉特脸色发白,但强作笑脸。柯利反常地沉默寡言。老律师也凑了过去。格兰特继续快活地说笑……但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这位闻名遐迩的征番斗士、享誉美国的大将军竟然一时间惊恐万状,变得面无人色、呼吸急促、唇齿颤抖、呆若木鸡。接着他猛然醒来似的朝场地对面通向他办公室的通道口跑去。

柯利和吉特都吃了一惊,康莫福傻乎乎地摸索着自己的脸颊。

埃勒里警觉起来。肯定出事了。什么事?他懊悔不已——他怎么如此心神恍惚地疏于观察了呢。他拼命回想着刚才格兰特停止说笑时的神情举止;使他印象最深的是,当时格兰特的目光正越过柯利的肩膀投向场地那边,正是他后来跑去的那个方向;那是表演场的东侧主通道出口,几分钟前牛仔们就是从那里进入地下室的。

埃勒里独自站在原地思索着,全然不觉马斯手下的工人们在他身边往来穿梭地忙碌。

看来,格兰特似乎看见了一张在黑洞洞的通道口里闪现的面孔——无疑是一张惊世骇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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