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谁杀了霍恩!”奎因警官叫道,“那好极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说出来,我们立即去逮捕他。”

“可是我不知道。”埃勒里阴郁地说。

少校和奎因警官一齐瞪着他。

“混账!”奎因警官骂道,“又耍小聪明是不?什么意思嘛——你又不知道了?你刚刚还说你知道!”

“我跟你说吧,”埃勒里咕哝着说,“我不是在拖你的后腿儿,爸。我的确说了:我知道。但是我又不知道。那只是许多事情中的一个环节。你说:我们立即去逮捕他。可是我告诉你,虽然我的话绝对站得住脚;但是,现在一走出这座楼房就把你领到杀人犯的面前去,这我做不到。而且现在我还这么说——正经话,我知道是谁杀了那个可怜的家伙——很像老吉姆·布卢佐在洞察自己天职后的所作所为。”

奎因警官摊开两手:“瞧啊,少校。我这一辈子就这么窝囊,老得受他这一套。一个——什么来着?”

“一个诡辩家?”埃勒里沮丧地给他提词儿。

奎因警官气得怒目圆睁:“哪天你彻底改了这拐弯抹角打哑谜的臭毛病,再到城里的警察总署去见我!再见了,少校,多谢你了。”说完他气吁吁地走了出去,身后跟着忠厚的维利警官和打着呵欠的赫塞探员。

“可怜的老头子,”埃勒里叹了口气,“只要我跟他稍微兜上一点小圈子,他立刻火冒三丈。其实,少校,我说的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这一次,我说的真是正经话。”

“可是你确实说你知道来着。”科比也神情困惑地说。

“我亲爱的少校,事实上,我知道的是最肤浅的真相——请相信我——但那是这件鬼气森森的案件中最次要的部分。我倒情愿能了解另外两件我不知道的事。有一些迹象,但我还弄不清。只有上帝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弄清,假如有这种可能的话。”

少校呵呵地笑了:“好了,这些话对我来说实在太难懂。现在我得去上我的班了。记住——我随时乐意为你效劳,奎因先生。特别是在你找到那两个谜局的答案的时候!”

“总忘不了收集新闻,嗯?我可以带走这些相片吗?”

“请便。”

埃勒里走到百老汇的街面上,腋下夹着那几张装在信封里的相片,眉心皱得像老式的洗衣板。他吸了一口叼在嘴上的雪茄,才发现他根本就没给它点火儿。

他停下脚步,四下打量着路牌,同时摸出火柴把烟点上;接着转过一个弯,进入一条支路,加快脚步朝第八大道走去。在离街口大约一百米的地方他停下来,站在一座大理石贴面、窗上围着铁栏杆的小楼前。大门的横楣上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样:

海岸国家银行及信托公司

他走入台阶上的转门,找到了银行的经理。

“我正在调查霍恩谋杀案。”埃勒里和气地说着,掏出特警证件晃了晃。

经理紧张地眨着眼睛:“哦!我听说了。我也预感到会有人来调查。可事实上,我对霍恩先生了解得并不多……”

“我想问的也不多,”埃勒里微笑着说,“我对你的客户中另外一个人也感兴趣,这可是个大活人啊。”

“谁?”经理茫然地问。

“威廉·格兰特——我估计他是用这个名字签署支票的。”

“格兰特!你是指那个马术团的人?疯狂比尔·格兰特?”

“非常正确。”

“嗯,”经理抚摩着自己的下巴说,“你要了解格兰特先生哪方面的情况呢?”

“霍恩曾经开出一张二十五美元的支票,”埃勒里耐心地对他解释说,“就在他被杀的那一天下午。因为那支票是开给格兰特的,所以我想看一看。”

“噢,”经理说,“我——格兰特先生把它存进来了?”

“是的。”

“请等一下。”经理站起来消失在通向出纳柜台的铁格子门后边。五分钟后他拿着一张长方形的纸条回来了。

“在这儿。霍恩和格兰特都是我们的顾客,出纳差一点就把这张单据销毁了,不过刚刚拍下了照片——你知道,我们对所有单据都要照相留底的,而且每月还会保留一份账目清单给客户,霍恩的文件我们也仍然保留着。”

“是啊,是啊,我明白,”埃勒里简短地说,“拿来看看。”他从经理手上接过已经注销的支票,仔细看着。而后,他把那张支票放在桌子上,“很好。现在我能不能看一眼霍恩的存款纪录?”

经理犹豫了一下:“好吧,这可是保密的,你要知道……”

“这是警方调查。”埃勒里不容置疑地说。经理立刻顺从地躬身出去了。再次回来的时候,捧着一登纪录卡片。

“霍恩先生成为我们这家银行的顾客一共才几天的功夫,你知道,”他紧张地说,“只有几次收支纪录……”

埃勒里细看着那些卡片。上边总共有五项纪录。其中四项都是数额很小的个人支票兑现,显然全是用于小笔花销。但是第五项使埃勒里嘴里嘘出声来,经理变得更紧张了。

“三千美元!”埃勒里高声说道,“怎么,他开这个户头一共才存入了五千美元!有意思,嗯?我想看看那张支票,请把那位办理收支手续的出纳也叫来。”

过了一小会儿,两者都被带到他的面前。

支票是用来兑换现金的。上面的签名毫无疑间是霍恩本人——他似乎早已把家族赋予他的名称忘得精光,在姓氏“霍恩”之前,永远只写“巴克”这一个名字。

“是霍恩本人来兑现的这张支票吗?”埃勒里问出纳。

“噢,是的,先生。我亲手为他经办的。”

“你还记得起办手续的时候他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吗?比如说焦急、高兴或是紧张……是哪种表情?”

出纳似乎在竭力回想:“也许是我自己的想象吧,但是我有点印象——好像他正为什么事担心。而且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几乎连我对他说的话都听不见,只是拼命盯着我手里清点着的钞票。”

“嗯。他对那笔钱的面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有的,先生,他让我把三千美元都用小面额钞票给他。连二十元以上的票子都不要。”

“这是两天以前的事——正好在命案发生的前一天?”

“是的,先生。是在那天的早晨。”

“我知道了。谢谢两位。再见。”

埃勒里紧锁着眉头从银行里走出来。他回想起那天在现场,从霍恩尸身上只发现三十美元现钞,而且在巴克雷旅馆霍恩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一张钞票。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朝烟草店里的公用电话亭走去。他拨通了警察总署的总机,请她转接奎因警官。可是奎因警官不在。显然老人家离开新闻电影公司后还没有到达总署。

埃勒里走出烟草店,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又朝百老汇街区走去。沿途发现有个电报局,便走了进去。他花了十分钟功夫编写了一份很长的电文,发往加利福尼亚的好莱坞。付费之后,他又进了一个电话亭,再次拨打斯伯菩警察总署的号码3100。这次有人接了他的电话。

“爸?是埃勒里。搜查运动场巴克·霍恩化妆间的报告来了没有?……我等着……我听着呢……有了?那里有没有搜出现金?……一分钱都没有,嗯?嗯……不,没什么特别的。我随便走走……一会儿我直接去你那儿。”

他挂上电话走了出来,径直朝地铁站走去。

二十分钟以后,他已经坐在了父亲的办公室里,对他讲述自己在银行的发现。

奎因警官异乎寻常地感兴趣:“两天前取出三千元,哈?怪了,怪了,这里面有问题了,儿子。”他沉吟着说,“你想到没有,就在同一天晚上有个神秘人物到旅馆去找他?”

“自然想到了。事情的经过——假如这里存在某种联系的话——似乎呈现出这样的因果关系:霍恩在银行里存了五千美元,然后以小面额钞票形式取出了三千。就在同一天晚上他接待了一名神秘的访客。而第二天他就被谋杀了……”他皱起了眉毛,“似乎不那么离谱儿,是吧?”

“好像跟谋杀挂不上钩。但也很难说,”奎因警官思索着说,“假如——噢,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把提出三千元现金这件事和访客联系到一起,你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有点像敲诈勒索。但是,如果仅仅是勒索,干吗还要杀人呢?干敲诈勒索这一行的人会杀人吗?当然偶尔也会,但多数情况下不那么干。除非——除非对方已经被榨干了……”他烦躁地摇了摇头,“这事儿还得进一步查清。我想追查一下那个访客,但是看起来不太容易。对了,早上我接到了萨缪尔·波迪医生送来的验尸报告。”

埃勒里惊讶地说:“我早把这事儿给忘了!报告怎么说的?”

“没什么新鲜的,很简单,”奎因警官咕哝着说,“还是我们在现场知道的那些,一项新的内容都没有。”

“噢,那个!”埃勒里摆着手说,“我问的不是那个。是胃,爸,我关心的是胃。波迪是怎么说的?”

奎因警官阴沉地说:“他的确提到过胃。他说,霍恩临死前至少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也许还更久。”

埃勒里眨了眨眼睛;接着他转而去盯着自己的指甲:“是这么说的?”他喃喃道,“好,好……”

“好什么?”

“呃?噢,没什么。还有什么新消息?”

“你看看这个,”奎因警官在写字台上翻找着,抽出一张折叠着的小报,上面许多处还用红铅笔勾着圈子,“给你看这个之前,我先告诉你一句,医生还说,霍恩内脏经检查没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中毒?上帝非爱死这活宝不可!……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看看吧,今天早上圣诞老人给我们送什么来了。”

“是莱恩斯写的?”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声,伸手接过报纸。

“是呀,”奎因警官哼吟着说,“莱恩斯那鸟人比我们整个凶案组能耐还大。没他看不见的,没他听不着的,也没他不知道的。我真想拧断他的脖子!”

莱恩斯的闲聊专栏通篇是大肆夸张谊染的消息以及百老汇式的卖弄饶舌,这是可想而知的;可笑的是,还事无巨细地包罗了霍恩遇害事件前前后后的所有相关情节。任何人都没有逃脱他的描述,尤其是奎因警官。事发时在场的有关人物——吉特·霍恩、疯狂比尔·格兰特、汤米·布莱克、朱利安·亨特、托尼·马斯、玛拉·盖依等等——统统被用大号粗体字指名道姓。文中还风趣地写道:“那位资深警官居然认为本报记者——也就是本人——由于屁兜儿里揣了一把小小的玩具枪而大有枪杀那位不可一世的老牛仔的凶手嫌疑。该靠边儿站了,老人家,回家歇着去吧!你需要的只是安度晚年了。”

“喔,”埃勒里看得乐不可支,“臭名昭著的布朗克斯文风呀。嗯,这是什么?”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看文章最下脚一段看似平常但行文尖锐刻薄的探究性文字。

“那个常有大人物进进出出的火爆夜总会的大老板,”莱恩斯嘲弄地写道,“昨晚在椭圆形大竞技场出席了那个众说纷纭的著名人物巴克·霍恩再度亮相的仪式——据说不仅有可能是霍恩前景飘忽地重返影坛资金上的强大后盾,而且还‘秘密地’参与即将举行的新一轮拳王争霸赛背后的暗箱操作。”

“我觉着奇怪,”奎因警官嘀咕着说,“莱恩斯这小子怎么会挖到这些内幕的?”

“我的疑点还不止这些,”埃勒里低声说道,“我都怀疑托尼·马斯是否清楚这一点。亨特会资助布莱克,嗯?私下倒有可能……算了,爸,”他站了起来,“我不能再磨蹭了。我去找诺尔斯。”说着朝门口走去。

“你先给我站住。今天早晨你说你知道是谁……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爹,先饶了我吧,”埃勒里急匆匆地说,“我就不该贸然开口。你迟早会找到答案的。现在说出来你只会认为我说的是疯话。再见。”说着他匆忙地离开了奎因警官的办公室。

他径直朝一一四房间走去。在那里他遇见了正埋头在一堆花里胡哨的纸片中忙活的诺尔斯中尉。

“见鬼,这些个档案资料真是烦死人啊,”弹道专家头也不抬地发着牢骚,“可是说不定哪天在法庭上就出奇地有用呢!噢,奎因先生,有什么吩咐?又找着新的枪啦?”

“这场恶仗还没个完呢,”埃勒里笑着说,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把点四五口径、象牙饰柄的左轮枪,正是他几小时前在巴克·霍恩旅馆房间里找到的那一把。

“嗨,我先前是不是见过这把枪?”诺尔斯中尉拿过那支枪,机敏地问道。埃勒里摇了摇头,“那么肯定是一对枪中间的另一支了。我在那堆从运动场运回来的枪里见过这

样一把!”

“你肯定见过。的确是一对儿。都是霍恩的枪,只不过这一把给他收在旅馆的箱子里了。”

“这肯定是特别设计的,”诺尔斯夸赞道,“有时候老东西就是显得地道。略带点古典韵味的设计,就像年代久远的邮票一样。知道吗,我还是个很上瘾的集邮爱好者呢。邮票可是越老越有价值呀。”

“我知道,我知道,”埃勒里绕开诺尔斯发挥的主题说,“集邮家我也见过几个,现在我想知道的是……”

“这支枪是不是能射出打死霍恩的子弹?”诺尔斯晃着脑袋说,“我跟你说过,只有点二五口径的自动手枪才能办得到。”

“是的,是的,这点我知道。”埃勒里坐到专家的试验台旁边,“这对左轮枪的另一支在你这儿吗?”

“在档案柜里,所有的都贴着标签呢。”中尉走到一个大铁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了霍恩的另一支枪,“那么,现在你想了解点什么?”

“请你同时端起那两支枪,”埃勒里像是在打趣儿似的说,“一手一支,中尉。”

专家带着不解的神情顺从地照做了:“好了,还怎么着?”

“我弄不清是不是我的想象,似乎有一把枪比另一把稍稍重一点,是这样吗?”

“诺尔斯,你这老家伙,难道你总要回答这种荒诞不经的问题吗?”中尉解嘲地说着,大笑起来,“上帝慈悲,奎因,就这事儿?干什么这么认真?我一分钟就能给你判断出来。老实说,我确实觉着一支轻点儿、一支重点儿。不过,我得确认一下。”

他把两支枪分别放到一架天平上称量了一遍,点点头说:“还真是的,长官。这把贴着标签的比你新拿来的足足重上两盎司。”

“啊哈,”埃勒里满意地叫了一声,“多么美妙呀。”

专家斜眼看着他:“我猜,这回没问的了,你不至于让我辨认这两把左轮都是不是真的属于霍恩吧?我是说——它们的确都属于霍恩,对吧?”

“天呐,没错儿。”埃勒里说,“这一点问题都没有。中尉,如果我告诉你刚才你帮我鉴定的事情有多么关键,你一定会非常得意的。”他两只手掌兴奋地对搓着,“干得太漂亮了!”他又是叹息又是微笑,“你可以把第二支枪也贴封起来了,中尉,好好收着吧。也许很快我们就得把它们尽数归还了。另外问一句,”他提高了嗓门,“你觉得那支枪会不会特意制作得比另一支重?要知道,两把枪是同时打造的——特地为霍恩定做的。”

“很可能如此。”诺尔斯中尉点头认可,“如果霍恩是个双枪客——总是使用两把枪的话——很可能对每支枪的手感有特殊要求。但也不一定就是这个原因。”他连忙又加上一句,“也许是枪械作坊制造中的误差。有些老作坊做的东西不是很精细。”

“我认为这对枪制作得很精心,”埃勒里说,“好了,中尉,感谢你花的这十分钟,让我大获而归。改日再见吧。”

他很快离开了弹道研究部。在走廊里他慢下脚步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摘下夹鼻眼镜擦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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