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个早上,卡莱尔先生刚刚到达他的私家侦探社不久,就接到卡拉多斯打给他的一个电话。当卡莱尔听到他朋友的声音时,脸上马上浮现出亲切和蔼的表情。

“哦,马科斯,”他在电话中说,“我在这儿,可说是一切如意,状态好极了,多谢你的牵挂。很高兴你从特雷斯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有几个你可能想见见的人来看我,”卡拉多斯解释道,“沿赞比西河探险的探险家马诺尔是一位,另一位是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的东区贫民窟的医生。今晚你能过来一起吃个饭吗?”

“乐于奉陪,”卡莱尔先生用柔和的颤音说道,没有任何考虑就一口答应,“很有意思。是你的日常时间吧,马科斯?”随即,他脸上自得的表情突然间改变了,电话线传输过来的是一阵恼怒的惊叫。“真是非常抱歉,马科斯,不过我刚记起我有一个约会。我无论如何恐怕不能出席了。”

“你的约会很重要吗?”

“不,”卡莱尔先生承认,“严格地说,它一点儿也不重要。我觉得去这个约会有点儿强迫的意味。我只不过是去和我的侄女进餐。他们最近对格罗厄特荒原一座庄园上荒谬的玩偶之家发生了兴趣,而我答应今晚去那儿。”

“这个约会对这一天来说是否显得有特别意义呢?”

卡莱尔先生回答前,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

“恐怕是这样,时间已经定下了。”他说,“对来你说,马科斯,作为一个第三者出席一个无甚重要的晚餐,也许是一件荒谬或不可思议的事,我又只不过是一位人到中年的叔叔。不过我知道,他们会以精妙的形式,让这个聚餐会成为埃尔希的小小家庭事件——也许,这是在特别的期待之下,给屠户下了一个订单,叫他准备一顿特别的晚餐。这顿晚餐有一位娇小的女佣所做的拿手好菜,而且她是一位如此迷人的小妇人——呃?谁,马科斯?不!不!我说的不是女佣。如果我说的是她,那是电话的一个缺点。说句良心话,埃尔希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可爱的妙人儿,如果对她失约的话,事情一准儿会变得非常糟糕。”

“当然是这样,你这个老骗子,”卡拉多斯表示同意,声音里充满同情的笑声,“那么,你明天过来吧。我到时会是一个人。”

“哦,除此之外,我之所去进餐,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我差点儿忘了,”在接受了邀请之后,卡莱尔先生解释道,“关于她邻居的事,埃尔希想听取我的建议。她的邻居是位行将退休的老人,他经常将动物的肾脏扔进她的花园。”

“小猫!扔小猫吗?”

“不,不,马科斯,是肾脏,炖过的肾脏。我承认,在一通严重发生振音的电话通话中,我很难向你解释这件看似真实的事。不过这正是埃尔希在信中向我保证的,她还说自己正处于绝望之中。”

“无论如何,这使这位女士的晚餐完全不用依赖屠夫了,路易斯!”

“我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详情,马科斯。这很可能是日报提供的独家消息,或者是天上不时会下肾脏雨。如果这是一种疯病,症状很可能会表现得更加明显,而这个人现在可能会抛牛排过来呢。我将进行一个调查,而且会让你知道。”

“调查吧,”卡拉多斯怀着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情表示同意,“尼克勒比夫人的邻家仰慕者经常扔黄瓜表达情感,你记得吧,不过这个人是完全将自己隐于阴影中。”

当他们挂断电话的时候,这件现实生活中听起来很荒谬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超出开玩笑的范畴。卡拉多斯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第二天晚上。他的朋友来到他的住所,重新挑起了这个话题,他才再次想起来。

“那人是邻家的绅士?”在打过招呼后他问卡莱尔,“你到那里的时候,这种经常性的献礼行为有没有发生?”

“没有,”卡莱尔先生愉快地对着房间里熟悉的家具笑笑,说,“这事并没有发生,马科斯。事实上,这位神秘的慈善家变得越来越胆怯了,最近温泉别墅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尽管有人告诉我史坎普——它是埃尔希的狗——以一种非常的方式背叛主人,还在每天早上用爪子刨了一堆泥。”

“温泉别墅?”

“这也就是那个玩偶庄园区的名字。”

“哦,不过还有个以温泉为名的地方,也在格罗厄特荒原——好像叫温泉宫。是不是默特劳比曾经住过——”

“是的,是的,我可以非常肯定,马科斯。默特劳比是旅行家、作家和科学家——”

“科学家?”

“唔,他研究过招魂术之类的事情,不是吗?无论如何,他过去一直住在温泉宫——那是位于一个被荒废的巨大花园的一所旧式红砖墙房子——直到几年前他过世为止。随后,由于开通了地铁,格罗厄特荒原突然成了一个受欢迎的郊区,一家地产公司买下了这块地产,这所房子被夷为平地。眨眼之间,一个名为诺亚方舟的聚居地取代了它的位置。那里有默特劳比路,还有月芽街和大厦车行道及非车行道,埃尔希的小小住所也永久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我这儿有默特劳比最后写的一本书,”卡拉多斯说,对他的书架的某处点了点头,“事实上他送了一本给我。书名叫《飘出圆屋顶的火焰》——是一本胡言乱语加想象出来的玄学思想的古怪大杂烩。不过,昨天所说的那位芳邻怎么样了,路易斯?你是否解决了我们可以称之为‘他的怪癖’的事情?”

“噢,当然,他是疯子。我建议她尽量不要小题大做,天天盯着邻家男人会令人讨厌的。不过我写了一张便条叫她交给他,这可能会产生有用的结果。”

“他疯了吗,路易斯?”

“唔,我并不是说他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疯子,但很明显他不知道哪儿有根筋不对劲儿。他或许对约克郡的狗怀有一种超出常理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仁慈心。或者说,他是一位满怀委屈的食物专家。实际上,他至少是在某一个方面疯了。我们怎么才能了解到其他情况?”

“我在想。”卡拉多斯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觉得他实际上具有健全的头脑?”

“我是基于讨论提出建议。如果他具有健全的头脑,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这我留给你去想了,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最后说,“如果他具有健全的头脑,你想想他会怎么样。”

“为了便于讨论,我将费一番口舌给你说一说,路易斯。”卡拉多斯带着愉快的忍耐力答道,“按照你的定义,如果说他并没有疯,答案就在我们眼前。他的头脑大概就是他获得成功的原因。”

卡莱尔先生怀疑似的看着他的盲眼朋友那平静而不动声色的脸,似乎想从中读出这样的意思——无论事情有多么不可思议,马科斯最终都会严肃地加以对待。“那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地问。

“首先,他给人留下了古怪或不可靠的印象。这印象在某些时候是有用的。此外,他还做了些什么?”

“还做了什么?”卡莱尔答道,多少显得有些不悦,“好吧,无论他希望借由哪儿取得成功,我都可以向你指出他已经做了的另一件事。他掷肾脏,让小狗史坎普陷于狂乱,而埃尔希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圃——以及她带给温泉别墅的这个非同一般的大花园——被绝望地破坏了。如果她让狗继续看花园,那么花园日夜都会受到因为闻到战利品的味道而来的阴险狡诈的掠夺者的侵犯。他已经成了臭名远扬而不是迷人的邻居,马科斯。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行为有什么企图?”

“大概会得到史坎普永远的敬重。史坎普是一条好的看门狗吗,路易斯?”

“天哪,马科斯!”卡莱尔叫道,看着他的脚,仿佛已经决定随后去格罗厄特荒原,“他有可能入室行窃吗?”

“他们计算过房子的价值吗?”

“没有,”卡莱尔说,释然地重新坐下,“没有,他们没有计算过。这个庄园并没有特别提供世俗的物品——事实上,就我们之间来说,马科斯,按照严格的社会观点,埃尔希实际上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而且极端崇拜她。他们并没有值钱的东西,至于其他——唔,这对节俭的夫妇只有少量的现金。”

“那他可能不会计划入室行窃。我承认这个念头并不能打动我。因为如果只是那样,那么他为何要这么不嫌麻烦地准备这些特别的食物,然后掷到他邻居家的地上——因为丢生冷的肝脏同样能达到好效果。”

“如果不只是那样的话,那他为什么不怕麻烦,马科斯?”

“因为他通过投掷诱饵,给你侄女的花园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那么,如果他是健全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如果他来袭的时候,也能更加容易地抹去痕迹。”

“好吧,的确,这是在胡来,马科斯。如果不是入室行窃,这个男人进行这样的夜袭的动机何在?”

卡拉多斯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显出了温和的恶作剧般的表情。

“事实上可能存在很多可以想象的动机,路易斯。你是老于世故的人。你为什么不去约会一个迷人的小女人——”

“不,天哪!”生起反感的卡莱尔温和地说,“我拒绝考虑这种不着边际的解释。埃尔希——”

“当然不是,”卡拉多斯打断了他的话,掩饰着他平静的笑声,“当然不是女佣。”

卡莱尔先生按下了心头的怒气,恢复了其一贯的机敏。

“不过,你知道,那是一个糟糕的诽谤,马科斯,”他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一件事。然而,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不,”卡拉多斯说,“我不认为在那种环境下会有可能发生。”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马科斯?”

“跟我们开始的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了。有点儿远……你愿意交给我一个走一走看一看的任务,让我去进行调查吗?”

“当然,马科斯,当然,”卡莱尔先生热切地答道,“我——好吧,到目前为止,只要我留意的事情,没有不得到解决的。”

卡拉多斯走向桌子,一丝微笑隐隐约约地浮现于他脸上。他拿出一些文具,指给卡莱尔先生看。

“不介意给你的侄女写几行介绍我的文字吧?”

“乐意之至,”卡莱尔咕哝道,拿起一支钢笔,“我该写什么?”

对此询问,卡拉多斯露出最平常的表情。作为回答,他指着下面的文字:

“‘我亲爱的埃尔希……’

“如果这是你通常称呼她的方式的话。”他插上一句。

“可以这么说。”卡莱尔先生勉强同意,挥笔书写。

“‘送信人是卡拉多斯先生,之前我曾经和你谈过这个人。’我相信,你已经和她谈过我了。”卡拉多斯又插了一句。

“我相信我经常提到你。”写信者承认。

“我相信你已经提到过了。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他并没有疯,尽管他经常做些无知又有些古怪的事。我相信,如果你能遵照他提供的一些建议,你会相当安全。你亲爱的叔叔,路易斯·卡莱尔。’”

卡拉多斯接过信封,将它夹进了一个显得非常单薄的袖珍笔记本。

“我明天会到达那儿。”他说。他当晚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然而当帕金森在午夜来到图书馆的时候,发现主人正聚精会神阅读一本书,而在书架上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正是此前《飘出圆屋顶的火焰》所放的位置。

卡莱尔先生将他写的简短介绍信看作是先前通过普通邮寄服务已到达侄女手中的一封更加详细的信的补充,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如何,第二天下午,当卡拉多斯先生本人出现于玩偶庄园时,他发现埃尔希·贝勒马克满腹狐疑地迎接他。对于她遇上的麻烦事,卡拉多斯毫无必要的干涉同样让她心烦。

当车在温泉别墅明亮的绿色木门前停下时,另一位访客——很明显是一位出身良好的工人——正站在修整过的前花园的路上,徘徊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卡拉多斯有充足的时间行事,因此让那人在他前头穿过了园门。他们最后交谈的几句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敢肯定,夫人,你不可能找到任何人来做这个工作。”

“我非常相信这一点,”一位站在房子旁的年轻美丽的女士答道,“但是,你清楚,我们自己做这些园艺事务就够了,谢谢你。”

卡拉多斯作了自我介绍,随后被引入一间通往房屋后面的草坪的非常雅致的客厅。

“无需问人,我也知道你就是贝勒马克夫人。”他这样说。

“因为我的声音中带有路易斯叔叔那样的腔调?”她敏捷地猜测。

“可以说,是

属于他的侄女的腔调,”他承认,“声音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贝勒马克夫人。”

“你以此来确认和识别人们的身份?”她问。

“哦,比这些还要重要,用来确认和识别他们的情绪——甚至是他们的思想。麻烦时的只言片语,充满焦虑的声调,落在耳朵里,效果有时比最锐利的眼睛所见还显著。”

埃尔希·贝勒马克饶有兴致地对那张脸投下一瞥。那张脸,虽然表现出坦率、大方的气度,却奇迹般的深藏不露。

“我想我应当有点儿怕和你说话,卡拉多斯先生。”她说,伴随着多少有些不安的笑声。

“那么,请不要藏有任何的秘密,”他以一种青年人般的豪爽口吻答道,“我相当怀疑路易斯已经让你对我的品味产生了闹剧般的看法。我并不是一直花时间在追查凶手,直捣其老巢,贝勒马克夫人,我也从没和凶手展开过白刃战。”

“他曾经告诉过我,”她说,这样的叙述将她的声音提高到了一种让卡拉多斯毛骨悚然的音调,“这样一些事——有一次,你曾经独自在靠近河边的地下室里,与两个要送去劳役的铤而走险的男人狭路相逢。警察赶到那儿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还没到——你独自一人。这两人听说你是盲人——不过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交头接耳,不让人听到,商量怎么对付你。他们一致同意,如果你真的是盲人,他们就会冒险杀了你。随后,路易斯说,在最危急关头,你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镇定自若地问他们为什么不点灯,而你实际上已经悄悄吹熄了在你眼前桌子上的蜡烛。这是真的吗?”

卡拉多斯的情绪鲜活地跳回了那个最绝望的时刻,然而他的微笑温和地反抗着这一切。他答道:“其实,我当时打算逃走。我认为这才更接近事情的真相。”他承认。“不过,路易斯没有怀疑,他实际上是透过玫瑰色的戏剧放大镜来看人生的。让我们来谈谈你那位相当平凡的邻居的案子——”

“这是你来这儿的真实意图吧?”她机灵地打断卡拉多斯的话。

“坦白地说,是的,”他答道,“我向来被古怪的事情吸引,胜过被最精心设计的悲剧打动。将炖过的肾脏抛到邻居的花园这种奇思异想对我来说有无法拒绝的吸引力。正如我说过的,路易斯罗曼蒂克地将这个人看作是人道主义的偏执狂,或者是一位精神错乱的食物革新者。我则持比较缓和的观点,我认为他的行为,若能恰当理解的话,将会证明是相当明显的自发行为。”

“当然那很荒谬,不过也一直绝望地讨人厌,”她坦承,“尽管如此,不过现在几乎不碍事了。我只是对这可能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而感到抱歉,卡拉多斯先生。”

“我宝贵的时间,”他答道,“正如你所说,只有当我浪费它的时候,它才对我有价值。不过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路易斯告诉我,他为你起草了一份抗议书。我能否问问它起到效果了吗?”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一扇落地长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花园里,以老式栽培手法栽种出来的果树由于有可能开出粉红和浅白的花朵,让她眼里充满喜悦。

“我并没有将抗议书交给他。”她缓缓地说,再次转身面对访客,“有一些事情,我不能告诉路易斯叔叔,因为这只会给他带来痛苦,而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就在你刚刚走上轨道的时候?”他说,不免感到诧异。

“很遗憾,还没有步入轨道,但人不可能预见这些事情。既然你对这事很感兴趣,那么,也没有理由不让你知道原因,卡拉多斯先生。事实上,”她补充了一句,微微一笑,中和了她刚才一本正经的严肃态度,“我并不十分肯定你还不知道。”

他摇摇头,声称放弃这种未卜先知式的预测。

“无论如何,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心情并不是十分愉快,”她说,“噢,你并没有听说过我有黑眼圈,我知道,但是它与帽子非常匹配……这与我丈夫的生意有关。他经营一家建筑公司,买下这所房子有点儿冒险——我们在公寓住了两年——不过罗伊和他的同事做得非常好,我也渴望有一座花园,而这在两个月前简直不可想象。每一件事情都看似板上钉钉,随后就发生晴天霹雳。几个合伙人——这只是一家小公司,卡拉多斯先生——需要一小笔资金周转。他们认识的一个人愿意提供两千镑,但此人要求在公司中占一个位子。和我丈夫一样,他是一位制图员。对于双方的协议,我没有必要说明,因此——”

“事情解决了吗?”

“事实上,是的。他们好得很,不过那并没有改变公司经营不佳的事实。几个人声称,他们情愿留用罗伊而不是那个新人,并且说,就算罗伊只能筹得一千镑,他们也会保住他的位子。我想他们都有些后悔要将他逐出,因此他们叫他三思,并于星期一答复他们。当然,那就意味着要炒掉他。这很可能——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去想,罗伊要得到同样一个职位需要花多长时间。我们必须想方设法让这所房子从我们手中脱手,然后回到我们原来的三间房。这只能靠运气了。”

当卡拉多斯倾听着她那美妙得如同悦耳音乐的声音时,看得见的人很可能也忍不住观察着她那惹人喜爱的精致面容。

“是的,”他表示同意,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正是那在某个名字下莫名其妙的人和事的汇集,我们都得承认……一切只能靠运气。”

“你当然不会向路易斯叔叔提及此事,卡拉多斯先生?”

“如果你不希望我说,我当然不会说出来。”

“我敢肯定,这会让他难过。他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个软心肠,非常仁慈。你是否知道,我发现他原本发出了邀请,约定和一些相当重要的人物于星期二在某个地方吃饭。然而他却来到了我这儿——尽管也可能是其他人取消了计划——只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来,我们这些小人物可能会感到失望。”

“好吧,你不能指望我看出其中存在的克己精神,”卡拉多斯说,“因为,我自己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

埃尔希·贝勒马克对他说话时富于深意的厌恶表情,发出了痛快的笑声。

“我没有想过这个,”她说,“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叔叔并不十分富裕,不过如果他知道罗伊的处境,他会加以周济,努力安排好所有事情的。我相信,他甚至会自己去筹钱,而将这些钱借给我们。对于这事,罗伊和我的意见一致。我们会回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会破产。但我们不会再向人借钱,即使是路易斯叔叔,我们也不会从他那儿借钱。”

曾经有一次,卡拉多斯突然问卡莱尔先生,他是否听过,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美妙如天簌之音。这位专业的绅士被这样的比喻弄得大笑,不过他承认自己没有听过。

“所以你应该明白,”贝勒马克夫人总结道,“这里真的没有事情发生。”

“噢,说得一点儿没错。我相信你说得是对的,”卡拉多斯欣然说,“但是同时,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邻居的骚扰被允许进行下去。”

“当然,我没有告诉你原因,我也不能向叔叔解释,”她说,“我不想赶他走,因为我希望——尽管这显然是很微弱的希望——那个男人愿意接收这所房子。”

说卡拉多斯竖起耳朵是不恰当的——如果这古怪的稀有之事具有任何自然表现的话——因为他脸上的同情表情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出现了一抹微光,这微光极可能鼓舞一位有毅力的淘金者以一种不太可靠的宣言来证明自己的信仰,从而获得第一块黄金。

“噢,”他显得相当健谈地说,“有机会吗?”

“他无疑想要这所房子。某种程度上说这非常奇怪。几个星期前的一天下午,我们还没有真正安顿下来,他过来了,说自己听说这所房子准备出租。当然,我告诉他知道得太迟了,三年前我们已经租下它了。”

“你们是第一户租客吗?”

“是的。当我们签下协议的时候,这房子还未完工。随后这位约翰逊先生或琼斯先生——我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继续以特别的方式劝说我们转租给他。他说这所房子价格太高,我们可以找到更多、更便利、租金更低的房子,而且,它对健康有害,排水管已经坏了,而且我们还可能被流浪汉纠缠,这所房子也是盗贼会光顾的那类房子,只有他才能接受得了这所房子。如果我们同意的话,他还会额外付给我们五十镑。”

“他是否解释过他这古怪的动机?”

“我无法设想他会解释。他反复地说他是一个具有稀奇古怪幻想的老头子,这使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我想我们都清楚这类老家伙,”卡拉多斯说,“对你来说,这一定充满娱乐性,贝勒马克夫人。”

“是的,我想是这样,”她承认,“我们知道的关于他的第二件事情是——另一所房子一完工,他马上租下了它。”

“那么他很可能不再需要这所房子了。”

“事情恐怕不是这样。他那所房子里似乎只有很少的家具,而且,他是一个人非常孤寂地居住,”她解释道,“我们甚至想过,他在那儿,应该不可能只是做一个看守者。”

“你们从未听说他从哪来或者他是谁吗?”

“只有送奶工人曾讲给我们的佣人听——佣人是我们获得当地信息的主要来源,卡拉多斯先生。他声称这人是以前此地一座大房子——温泉宫的男管家,而且他的名字既不叫约翰逊也不叫琼斯。不过,这很可能全都是错误的信息。”

“如果不是这样,他显然很依恋这块土地,”卡拉多斯答道,“那么,说到这件事,在我走之前,你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花园,贝勒马克夫人?”

“非常乐意,”她同意了,和卡拉多斯先生一样站了起来,“我现在就按铃叫人,看完了花园,我会请你喝茶。就是说,如果你——”

“谢谢,我会的,”他答道,“你允许我的随从走进花园,以便我使唤他?”

“噢,当然可以。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而无需请求我的允许,卡拉多斯先生,”她用着机灵的神情说道,“艾米可以带口信吗?”

他默认了,并转身对着听到铃声后走出来的女仆。

“你能否到我的车旁,告诉我的随从——帕金森——说我有事要他来这儿?叫他带上书,他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女仆答道:“好的,先生。”

于是他们沿着落地长窗离开,闲逛到草坪。还没等他们走到另一端,帕金森已经来了。

“你最好待在这儿,”他的主人说,大略地指了指草坪,“贝勒马克夫人允许你从客厅拿把椅子出来。”

“谢谢你,先生。他们已经给我提供了具有乡村风味的座位。”帕金森说。他背对房子坐了下来,打开他带来的书。嵌在书页里的是一面设计巧妙的镜子。

当他们散步回到接近帕金森所坐的椅子时,卡拉多斯故意落后几步,走在后面。

“他正在从较高的一间房间看着你,先生。”帕金森坐在那儿,并没有将眼睛从书页上抬起来,而发出了以上的唇语。

盲侦探再次赶上女主人。“你认为这个草坪适合玩槌球吗?”他问。

“不,它特别不适合玩那个。地方太小了,不是吗?”

“未必。我想有现在的五分之四大就可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场地大小对于一个并不复杂的运动来说并非真的很重要。”

为了表现这一点,他开始横向步测一块土地,然后纵向步测。紧接着,他似乎不满意于这样的粗略的测量,于是努力地用他的手杖更精确地划分。埃尔希·贝勒马克并非蠢笨如牛,但卡拉多斯这个行动表现得很自然,看不出什么深藏的玄机。

“他拿着小型的双筒野外望远镜,现在正站在窗口。”帕金森以唇语向他示意。

“我要走出他的视线了,”这是卡拉多斯同样平静的反应,“如果他显得很急切,请告诉我。”

“非常好,”卡拉多斯带着一种心满意足于获得令人愉快的新闻般的神情回到贝勒马克夫人身边,说,“它可以分成不错的小块土地,不过你可以在土地划好以后平整一下倾斜的几块地方。”

卡拉多斯抓住谈到菜园的机会,走到一个更远的围栏的角落。在那儿,温泉别墅的后方隔断了邻近房子窗户的视野。

“我们决定在这儿种植蔬菜,因为它并不属于花园,”她解释道,“如果他们在更远处建房,我们很快会放弃这个计划。如果这里全都是花,那会令人非常遗憾。”

她怀着普通英国女人所具有的那种值得赞美的神态,谈起了未来的事情,仿佛不可能有乌云遮住欣欣向荣的前景。

她坦诚地向她叔叔最好的朋友宣称他们的立场,因为

在此情形下,这是一件最为简单和最为直截了当的事情。除了这事,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发牢骚。

“这是一个大花园。”卡拉多斯说,“你是否自己亲自做所有的工作?”

“是的。我觉得这占了花园所有乐趣的一半。罗伊从早到晚都外出,他做所有困难的工作。不过,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叔叔告诉了你?”

“没有,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是真的吗?”

“你间接地告诉我的。我刚到的时候,你鄙视在园艺方面唯利是图的人所提供的服务。”

“哦,我记起来了,”她笑道,“那人当然是埃隆斯。他是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人,他一直愚蠢地坚持这种想法。有几个星期,他一次次地来我这儿,试图说服我参与他的计划。有一次,当我们都出去的时候,他闯进了花园,正要开始工作的时候,我回来了。他说他看到了送奶工人和杂货商在门口留下了样品,于是他认为自己也可以那样做!”

“很明显是讲求实利之徒。埃隆斯先生是本地人吗?”

“他说过,他比任何住在格罗厄特荒原的人更清楚这儿的土地,以及这一带的事情,”她答道,“谦虚并不在埃隆斯先生的不利条件之列。他说他——多么奇怪!”

“他说什么,贝勒马克夫人?”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不过他说他曾经在温泉宫做过七年园丁工作。”

“他是另一位同样明显依恋土地的旧日家臣。”

“无论如何,他们同样都没有取得成功。尽管约翰逊先生租了很好的房子;贫穷的埃隆斯却愿意以二先令六便士一天的报酬工作,我听说其他人工作的要价是四先令。”

他们走到了菜园的边界处,这儿再没有什么好看的,埃尔希·贝勒马克带路回到了客厅。帕金森仍旧埋头全神贯注于书本,唯一的变化是他的背现在转向了隔开了两个花园的重叠搭造的橡树围篱。

“我要和我的随从说几句话。”卡拉多斯说,转过身来。

“他匆忙地向下走,同时在察看篱笆,先生。”帕金森以唇语报告。

“那么够了。你可以回到车上。”

“我在想,你是否允许我送你一株小小的山楂树?”五分钟之后,卡拉多斯谢过茶礼招待后,问女主人,“我认为它应该种植在每一个花园里。”

“谢谢你——但是这有必要吗?”贝勒马克夫人克制地答道。到目前为止,她的话表明她有意无视未来的威胁。但在此情形下,这种馈赠看起来非常不适当,她开始怀疑除了宝贵的礼物,有趣的卡拉多斯先生实在显得有些愚蠢。

“是的,我想有必要。”他相当肯定地回答。

“不管——”

“我始终记得,除非你丈夫能在下星期一准备好一千镑,否则你要考虑搬离这儿。”

“那我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卡拉多斯先生。”

“我也不能够对你解释。但我带给来你一张路易斯·卡莱尔的便条,贝勒马克夫人。你只是瞥了一眼。你是否赏光听我读一下最后的一段话?”

她从桌上拿起信,怀着愉快的幽默感同意了。

“这是在暗示你想让我作出让步。”她读完最后几句,机敏地猜测道。

“信里有三条建议,希望你同意。”他答道,“首先我希望你给邻居约翰逊先生写信——让他今晚收到信——问他是否有意租这所房子。”

“我曾经想简单地这样做。”

“那很好。除此之外的任何提议,他最终都会婉拒。”

“哦,”她尖叫道——很难说清是安慰还是失望,“你这样想吗?那么为什么——”

“与此同时,让他保持安静。其次,我希望你送一张便条给埃隆斯先生——我敢肯定,你的佣人今晚也可以送过去。”

“埃隆斯!你是说园丁埃隆斯吗?”

“是的,”卡拉多斯以抱歉的口吻说,“只写一两句,你知道。说到底,只要说,如果他想星期一来,你可以给他几天的工作。”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需要他。”

“是的,我可以肯定你能够做得更好。尽管如此,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不会来,贝勒马克夫人,相信我,这工作不是二先令六便士可以做到的。但是,这个念头也会使埃隆斯先生心神不定。最后,你能否说服你丈夫,星期一前不要拒绝公司的提议?”

“很好,卡拉多斯先生,”她考虑了一会,说,“你是路易斯叔叔的朋友,因此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会照你说的做。”

“谢谢你,”卡拉多斯说,“我将尽力做到不让你失望。”

“我应当不会失望,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抱希望。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因为我仍然完全处于绝望的黑暗之中。”

“我曾在那儿待过几乎二十年,贝勒马克夫人。”

“哦,我很抱歉!”她冲动地叫了起来。

“我也抱歉——有时候——”他答道,“再见,贝勒马克夫人。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收到我的信。这是关于山楂树的事,你知道。”

事实上,在不到四十八小时的时间里,贝勒马克夫人就再次接到卡拉多斯的来信。当贝勒马克在星期六午间回到玩偶庄园的时候,埃尔希在门口几乎和他撞个满怀——她手里捏着一封电报。

“我真的在想,罗伊,我们在这儿碰到的每个人都疯了,”她说,怀着一种悲剧式幽默感的绝望,“首先是约翰逊或琼斯先生——如果你是约翰逊或琼斯的话,随后是埃隆斯想在这里以低于他在其他地方工作所得报酬一半的待遇工作,现在,看看这封半个小时前发来的电报吧。”

下面就是罗伊读出来的电报信息:

请带上开沙丁鱼罐头的刀、水手的罗盘和香槟酒瓶。我将于六点四十分带着山楂树来。——卡拉多斯。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她问道。

“这看起来像密码,”她的丈夫猜测道,“他带来的是哪位外国绅士?”

“噢,那是一种山楂树——我查过。但是竟然还要一只香槟酒瓶、一只罗盘,以及一个开沙丁鱼罐头的刀!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

“足智多谋的人可能会用开沙丁鱼罐头的刀打开香槟酒瓶的塞子。”他指出。

“之后用水手的罗盘来指点回家的路?”她反驳说,“不,罗伊,亲爱的,你不是对血迹敏感的警犬,你不明白这一切。我们最好吃我们的午饭。”

他们吃中饭,但由于卡拉多斯的话题已经被禁止了,因此这一餐就只好在沉默中进行。

“我在某处的旧式表链上有一只罗盘。”贝勒马克自告奋勇说。

“那我也有一只像公牛头的开罐头刀。”埃尔希说道,“但是我们没有香槟,我想是这样吧?”

“你真的认为我们要带这些东西?”

“当然,我们必须带这些物品,罗伊。如果我们不带,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路易斯叔叔曾经告诉我,他们有一次没能阻止珠宝被窃,因为珠宝商忘记了擦去门垫上的鞋印,卡拉多斯早前曾经告诉他们要那样做。假如约翰逊是一位绝望的无政府主义者,并且成功地炸了白金汉宫,因为我们——”

“好吧。是一个小瓶子,对吧?”

“不对。要一个大一点的,相当大的酒瓶。你不觉得这会变得很有趣吗?”

“如果你已经兴奋过了,那么你无需再喝香槟了。”她的丈夫争辩道。

不过,他吃过饭后,还是去逛了一下卖酒的商店。回来的时候,他买回来的酒瓶不起眼地藏在他腋下的浅色衣服里。埃尔希·贝勒马克完全忘掉了先前的不安,深信“某些事情正在进行中”,因此而度过了她所记得的最为漫长的下午;而贝勒马克——尽管他不断地恳请妻子“看待事物要有逻辑性”——甚至一反他通常在星期六下午抽烟斗的习惯,连吸了五根烟,还忘了做他的园艺活。

刚好是在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辆摩托车向他们这边驶来的声音。埃尔希不顾一切地下定了决心,要再次做一个镇定自若的女主人。

贝勒马克对如此准时的行动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而后,一辆摄政王街的运货车平稳地驶过他们的窗前,埃尔希几乎喜极而泣。

然而,悬念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到五分钟,另一辆车在相当平静的效区道路上扬起了灰尘。这一次,一辆私家车停在了他们的门前。

“你能不能看看车里面是否有警察?”埃尔希低声地说。

帕金森走下车,打开车门,拿出一棵小树,他将它带到走廊里,放在那儿。卡拉多斯随后跟了上来。

“无论如何,并没出什么错,”贝勒马克说,“他一直微笑着。”

“不,那不是真的在笑,”埃尔希解释道,“那是他的正常表情。”

前门刚刚打开的时候,她恰好来到大厅。

“这是北美洲的‘结鲜红果子的刺枝’,”贝勒马克听到访客说,“花和浆果都非常好。你能允许我为它选择种植地点吗,贝勒马克夫人?”

贝勒马克也来到大厅,被介绍给访客。

“我们不必浪费时间了,”他提议,“现在几乎没有太阳光了。”

“说得对,”卡拉多斯同意,“而且这树需要深植。”

他们穿过房子,右转,进入菜园。埃尔希带头,卡拉多斯带着小树,而贝勒马克走向外屋拿需要的工具。

“我们要从这里开始所有的动作,”走到中途的时候,卡拉多斯说,“你曾告诉我你有一支薄铁管,经证实它在花园中间的某处。我们必须确定它的位置。”

“我的玫瑰园!”埃尔希叹息道。当她尽可能确切地确定那个地点的时候,她预感到大灾难的来临。“噢,卡拉多斯先生!”

“我很抱歉,但还有更坏的情况出现,”卡拉多斯固执地说,“我们只需要在旁边找找。贝勒马克先生要尽可能不受打扰地进行探测。”

在五分钟的时间里,贝勒马克用尖利的铁器挖掘土地。随后,他清理了一小圈泥土,大约挖掘到齐脚深的时候,他挖出了一块破碎的英寸管。

“这是泉水。”卡拉多斯检查过后宣称。

“你有罗盘吗,贝勒马克先生?”

“这是相当小的一只罗盘,”贝勒马克说。

“别介意,你是数学家。我希望你直接在东边划一条线。”

卷轴和绳索派上了用场,这个区域最终确定为从破碎的管道那儿横跨菜园的位置。

“现在沿着它找到九码九英尺九英寸的那个点。”

“完了,我的洋葱地!”埃尔希悲惨地喊道。

“是的,现在情况真的非常严重,”卡拉多斯说,“我想,要挖一个半径为一码的洞,在这里挖,我们可以进行了吗?”

埃尔希记起了她叔叔信中的话——或者她想象里信中的话,同时选择场地的行为刺激了她。

“是的,我想是这样。除非,”她满怀希望地说,“用那块芜菁地代替?那儿还没有播种。”

“恐怕菜园的其他任何位置都不行。”卡拉多斯答道。

贝勒马克在这个地点划线,开始挖了起来。大约挖了一英尺深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够深了吗,卡拉多斯先生?”他问。

“噢,亲爱的,还不够。”盲侦探答道。

“我又挖了两尺深。”不久,挖掘者说。

“再深一点!”这是盲侦探毫不妥协的回答。又挖了六英寸,贝勒马克停下来休息。

“再稍稍深一点就好了,这不会妨碍我们种植小树,不会有影响的。”

“那是我们计划好的深度。”卡拉多斯回答。

埃尔希和她的丈夫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后贝勒马克用铁锹又挖掉一层泥土。

“现在挖了三尺了。”他清掉泥土,说。

卡拉多斯走到洞口跟前。

“我觉得你可以用耙子再挖松六英寸,这样我们会认为土地已经准备就绪。”他说。

贝勒马克改用耙子干活,开始用它刨开土面。

现在铁耙擦碰到了某个障碍物。

“轻一点儿,”盲侦探命令道,“我想你会在耙子的底下,发现一个半磅重的可可粉罐。”

“好吧,你究意怎么确定是在这个地方——”贝勒马克钦佩地说,将结成块的泥土清走,“不过我相信你说得是对的。”他将一个东西抛给他的妻子。她正冒着菜园被破坏的危险,急切地注意着一切,不漏掉任何细节。“除了泥土外还有什么,埃尔希?”

“她还不能打开,”卡拉多斯说,“泥土和物品几乎粘结在一起了。”

“噢,我说呢。”贝勒马克说。

“绝对没错,罗伊。盖子和泥土粘在一起了。”

他们大惑不解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只有卡拉多斯神色自若。

“现在我们可以将泥土填回去了。”他说。

“再将洞口填满泥土吗?”贝勒马克问。

“是的。我们已经完整地将泥土松了一次。这是最重要的。六英寸的深度对于树根来说足够了。”

在此过程中只有一个人说话。

“我想我们最好在挖出罐子的地方种树,”卡拉多斯建议,“你最好能标记一下确切地点。”

山楂树种下了。

贝勒马克通常是最仔细和最有条不紊的人,现在却将工具丢在一边,不管即将到来的阵雨。大家奇怪地保持沉默,埃尔希领着大家回到了房子,进入了开着灯的客厅。

“我想你有一个开瓶器,贝勒马克夫人?”

正等着他说话的埃尔希,听到这一简单的询问,几乎跳了起来。随后她走进了另一间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笨重的器具。

“给你。”她说,这种说话的腔调,换了别的场合完全可以把自己逗乐。

“贝勒马克先生将会揭开我们的发现。”

贝勒马克一言不发,将充满污迹的罐子放到埃尔希那张最好的桌子上,然后用他的左手紧紧地抓住它,将起子往前旋。

“里面只有纸!”他嚷道,并没去碰里面的东西,而是将罐子交给了卡拉多斯。

盲侦探敏捷地将这一小卷纸放到他耳边愉快地捻弄,发出哗哗的声音,随后用一只粗壮的手指计算着张数。

“那是钞票!”埃尔希以敬畏的声音咕哝道。她看到了更多的细节。“每一张的面值为一百镑,总共有一打!”

“大概会有五十张。”卡拉多斯说,同时嘴里在数数。

“二十五,二十六——”

“我的天哪,”贝勒马克嘟嚷道,“共有五千镑!”

“五十张。”卡拉多斯最后说道,将这捆钱的边缘弄直。

“发现某人的计算是确切的,总是令人满意的事。”他分开最上面的十张钞票,拿在手里,“贝勒马克夫人,如果你的地产可能引发任何诉讼的话,你是否接受这一千镑作为全部的诉讼费用?”

“我——是给我吗?”她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接受的权利呀。这与我们无关啊。”

“你有无可争辩的道德权利要求更公正的比例,因为如果没有你的话,真正的主人永远找不到一个便士。至于你的合法权利——”他拿出薄薄的袖珍笔记本,抽出一种商业用纸,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展平,“这里有一张文件承认——‘考虑到埃尔希·贝勒马克所提供的有价值服务,等等等等,因为促成发现和自愿上交了已故的亚历希斯·默特劳比保存和没有放弃的总金额为五千元的现金,等等等等,宾斯特德和普利盖特先生——他们是位于贝德福特路的法律顾问——代表管理人和上述等等的近亲据此文件执行’——好了,这就是他们所做的。这份文件在萨姆默特庄园被签署、见证和盖印。”

“我想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埃尔希如梦方醒地说。

“在这个时刻,我斗胆建议必须要有第三方来将我们的事业顺利进行到底。”卡拉多斯说。

“噢,你想得可真周到!”埃尔希叫道,“罗伊,开香槟。”

五分钟后卡拉多斯在对一个更小但更迷人的听众进行解释。

“已故的亚历希斯·默特劳比是一个性格独特的人。在看到并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他最后拥抱了招魂术的观念,和再明显不过的一些信徒一样,他随后放弃了我们可以称之为‘普通常识’的观念。

“几年前,在整理《圣经》的《启示录》、一套扎迪凯尔的历书和玛丽·贝克·埃迪夫人的全集时,默特劳比发现世界末日将会于一九一零年的十月十日出现。因此,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在大灾难发生后如何保住他的金钱。”

“我不明白,”埃尔希打断他的话,“他希望挺过这场大灾难?”

“你不可能明白,贝勒马克夫人,因为从根本上说它本身就不可思议。我们只能通过偶然具有重要性的案子来接受这个事实。默特劳比并不指望会活下来,不过他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的货币在他期待去的精神世界里,同样有用。这个观念受到完全控制了他的一位女士的鼓励。她善意地表示,愿意将他的银行存折转到他死后的世界,这样,不需要受到任何指控,他所有的金钱在此目的下都尽归她手。默特劳比接受了这个主意,但没有接受她的计划。他的计划是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某个地点存一笔可观的钱财,这样,当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自己来取。”

“但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

“如果有末日的话,那也只属于物质世界,你必须清楚这一点,贝勒马克夫人。灵魂世界——这个物质世界难以捉摸的对应世界——会一如既往地持续不变,默特劳比储藏的钱财会在灵魂层面上完好无缺并可随时取用。这就是事件的开场白。

“大约一个月前,有人在多份报纸上刊了一则广告。那时我就注意到了,三天前,我在查阅的档案时又看了起来。广告写道:

“‘亚历希斯·默特劳比——服侍过格罗厄特荒原的温泉宫的已故的亚历希斯·默特劳比、了解他的习性癖好和行动特征的人,请与贝德福特路七十六A的宾斯特德和普利盖特事务所接洽,重酬。’

“事实上律师已经发现,早在一九一零年,默特劳比价值五千镑的有价证券被变卖。他们敏锐地查出,默特劳比当时从银行里取出了相当于这笔金额的金子,随后这金子的线索就断了。六个月后他过世了。没有任何迹象——例如一纸文书——显示这金子储存在哪里,然而默特劳比依然非常简单地靠他的收入过活。其间这所房子被破坏,但仍然没有谁幸运地得到了金子的保存地点的暗示或秘闻。

“两个打探消息的人出现在贝德福特路七十六A。律师告知了他们大体情况,还对他们说,如果他们能提供有助于找到那笔钱的信息,会视结果而得到一笔报酬。他们两人都被描述为深思熟虑和说话慢腾腾的人。第一个人听说了这个故事,摇了摇头,离去了。他后来证实是约翰逊·福斯特,默特劳比从前的男管家。第二天,埃隆斯先生——以前的花园园丁——成了申请者。

“现在我必须将你们的注意力转向一个旁枝的故事。一九一零年的夏天,默特劳比出版了一本奇怪的著作,书名是《飘出圆屋顶的火焰》。书的主要内容是他的末世论,但是在书的结尾他加了一个收场白,称之为‘变色龙的寓言’,这比全书的其他任何章节更令人好奇。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看似是推理文章的幌子下,他对他那五千镑财产的存放环境作了含含糊糊的说明,更重要的是,还记录了存放时的具体细节。他这样做的原因正好表明了他这个人的特色。出于经验,他意识到自己有一个靠不住的会背叛他的记忆,因此他时不时地将金子从一个地方藏到另一个地方。他害怕大限一到,自己那混乱的记忆会令他在另一个世界弄不清楚钱财存放的地点。因此,为了将来着想,他将细节写进了他的书中,并确信这本书的多个副本应当在他能力所及之内、以仅有的一种形式存在。换言之,他给了自己认识的人一本书,并给了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一本书。

“我该说说迄今为止,我是如何处理这个事情的。书的最后一章的细节多少具有猜测性质,但它们本质上是正确的。默特劳比将他的金子运到了温泉宫,装进一个坚实的橡木保险箱,并在村庄的西部选了一个地点埋藏。他找了个最适当的时机做这件事,但被埃隆斯误打误撞看见了。默特劳比声称他埋葬的是一只喜欢的鹦鹉,以此来掩饰。埃隆斯对此并没有任何特别想法,尽管他将这个事实告诉给了大管家和其他人,以证明俗话‘老公鸡往往笨头笨脑’。但是默特劳比本人却为这个意外事故惶恐不安。几天以后,他挖出了箱子。

“为了实行新计划,他将金子交到了英格兰银行,兑换成了这些钞票。随后他将埋藏地点改为了温泉宫的正东方。他把钞票放进罐子里,然后埋了罐子,它的体积很小,他感到相当满意,深信这一定会让不能掌握切实地点的搜查者迷惑不已。”

“哎呀,我说呢!”贝勒马克嚷道,“金子仍是金子,但在世界末日之后,人们很难想象得到,它已经化身为钞票了吧!”

“无疑,这是一种观点。不过默特劳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英国人,尽管他有一个外国名字。世界末日终将到来,但他很放心,因为他认为英格兰银行一定会照旧经营下去。对这整个事情,我只能这样说。对于很多事情,我们也只能作如此的猜想了。”

“这就是目前所知的所有情形,卡拉多斯先生?”

“是的。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贝勒马克夫人。我叫我的车子八点钟来接我。钟已经敲了八下了。这是哈里斯到来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然而其他两个人脸上仍显出困窘和犹豫不决的神情。

“可是,我们怎么能拿走这所有的钱!”埃尔希咕哝道,感到棘手,“这完全是你找出来的,卡拉多斯先生。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也许,既然是这样,”贝勒马克紧张地暗示,“你记得这个状况吧,埃尔希?——卡拉多斯先生,他可能愿意将它当做是一笔贷款——”

“不,不!”埃尔希冲动地嚷道,“一定不能这样想。我们清楚,对于卡拉多斯先生来说,一千镑不算什么,而他知道,一千镑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一切。”她的声音使盲侦探想起了那次黑暗中吹灭蜡烛的表演。“我们将会不客气地收下你的这个大礼,卡拉多斯先生,我们一定不会搞糟你慷慨的好意,这就是你试图赦免我们的债务而做出的美妙的服务。”

“但是我们能做什么来感谢卡拉多斯先生——”贝勒马克俗气地问。

“不用做什么,”埃尔希简单地说,“就是这样。”

“我想贝勒马克夫人已经解决了问题。”卡拉多斯说。

(张汉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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