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要对昨天的坏天气做一点儿弥补,下午,十月怡人的阳光洒在草场上,空气里有一丝老式糖果的气味。夏日黄昏华丽的金色似乎还停留在圣卢克,天气凉爽,空气透明,阳光亲切。草叶失去了盛夏时那种令人惊叹的斑斓色彩,却因为染上秋日的金黄而愈显尊贵。打高尔夫球的完美天气,这恐怕是帕斯顿·奥特韦莱高尔夫球会所里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但里夫斯的脑袋里却冒出了第二个念头:对于追踪一桩谋杀案的线索来说,这样的下午是一个糟糕的天气。

“天气很好,”他对戈登说道,“视野开阔,也没有雨水来烦扰我们,但是我们却重现不了场景,尤其是精神氛围,我是说,昨天那种大雾弥漫,细雨霏霏的场景。我们可以看到死者是从什么地方掉下铁路桥的,但是我们却感觉不到下雨天的沮丧给他带来的跳桥的冲动,或者是能让人帮他一把的可能。我们重现不了悲剧的场景。”

戈登和他一起沿着会所附近的一条曲折的小径向铁路桥巨大的筑路基爬去。小路与铁轨平行,紧临路基,一直通到铁路高架桥引桥的一端,然后急转向下,自铁路高架桥第一个穹隆下穿出,穿越山谷,再从另一侧铁轨的路基边冒了上来。帕斯顿·奥特韦莱火车站的行李员都知道这条小路,他们幽默地把它叫做从帕斯顿·奥特韦莱到帕斯顿·惠特彻奇——当然要沿着铁路走一段——最短的路,因为这样就不用穿越陡峭的山谷了。当地居民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穿越小路——如果时间很紧的话,他们会沿着小路到达铁路高架桥,爬上高高的路基,走过高架桥,跨越铁轨,再踏上通往帕斯顿·惠特彻奇的小路。里夫斯和戈登今天也仿效了当地人的这个习惯,因为沿着这条小路可以到达二十四小时前事件发生的现场。在那儿,一个人从高架桥上坠落,先是砸在穹隆花岗岩的扶柱上,尔后落入了山谷里的柳树林。

“你看我是这么想的,”里夫斯说,“我们并不知道当时火车的行进速度是多少,因为雾天可能与平时大不一样。但是为了便于讨论,你可以让我扔出石块,从而假想出火车的推进力,你可以看到它如何划出抛物线,由铁轨右侧落到穹隆的扶柱上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以此来重构昨天的场景——一个男人有技巧地一跳,或者是有技巧地一推,正好越过了路基和栏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握。虽说从他跳出的地方到缓坡的路基之间有一段距离,他却落到了下面穹隆的扶柱上。我认为,整条铁路线只有这个地方铁轨和路基之间的距离最窄。验尸官应该注意到这个问题——很奇怪,验尸官注意到的总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曾读过一则新闻,说是一个男人从教堂走出来被汽车撞死了,我的天,验尸官认为站在教堂外是一个危险的习惯!”

“可以说,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为发生什么事件而准备的一样,你看见铁轨在这儿的拐弯弧度了吗?”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的意思是,这个拐弯弧度没法让其他人看到布拉泽胡德掉下了火车,除非有人和他在一个厢座里,这个弧度在其他厢座的视野之外(除非有人正好把头伸出了窗外),当然除了这个弧度,大雾也帮了大忙。”

“啊!正确!我必须说,不管陪审团的结论是什么,我坚持谋杀的说法。实际上,我希望他们得出自杀的结论,这样警察就不必四处乱忙了。对我来说,它看起来是一桩谋杀,一桩精心策划的谋杀。”

“我只愿意看你玩一次扔石头的把戏,我会探出身去看石头如何下落。如果你能找到大一点的石头的话,我们就用大一点的。”

“好吧。可是枕木旁边都是小石头。我得沿着路基找一找。哎,我说,那是什么鬼东西?”

如果是几天前,被发现的东西一定会让他们俩惊喜一下。实际上,山谷下的东西很平常,但却像某种征兆。帕斯顿·奥待韦莱方向的铁轨下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一丛草上躺着一只高尔夫球。

“事实压倒一切。”戈登断言,“我不认为,走背字儿的卡迈克尔能把球打出三十多米并落在这儿的草丛上。”

里夫斯仔细地打量看那只球。“我有点不喜欢这个发现,”里夫斯说,“它显然是个新球,不可能是哪个家伙沿着铁路散步时随意扔下去的。我曾看见过一个球童倒掉一大堆球,可那都是我们使用过的废球。谁能告诉我们布拉泽胡德是否也用过它们?”

“我说,清醒点!你满脑子都是谋杀的想法,你怎么能够否认那个球不是已经在那儿躺了好多个星期了呢?”

“非常简单,它落下去的时候砸断了那丛花的枝叶——它们是不是叫做山萝卜——而那个断枝还没有枯死呢。我发现那只球的时候,它就躺在草丛的顶端。我绝不相信那只球落在那儿的时间超过了二十四小时。”

“我说,如果我们想搭上那趟火车的话,就应该返回奥特韦莱了,”戈登说,“现在已经四点半了。我们最好在信号员看到我们之前返回小路,尽管他并不真的在意我们在铁路桥上,但他也会说点儿什么的。”

戈登属于那些总是提前到达火车站的人。他们到达帕斯顿·奥特韦莱火车站时,下午三点四十七分自伦敦开来的火车还没有进站。四点五十分由帕斯顿·奥特韦莱开出的火车与伦敦开来的那趟车的时间是衔接着的,以方便旅客换乘该趟列车前往帕斯顿·惠特彻奇或是班维尔。此时,四点五十分的火车正在岔线的铁轨上摇摇晃晃地行走着,晃动着一两节运送牛奶的车厢,似乎自得其乐。站台上几乎没有行人,于是里夫斯巧妙地询问了表情冷漠的行李员一些情况。

“游客不多?你要等到来自伦敦的火车进站,先生,会有很多人从这儿换乘火车。”

“我想这趟车是来自伦敦的第一趟车,对吗?”

“对,先生。午后只有一趟车在此停靠。虽然要在此中转,但四点五十分的这趟车去班维尔是最快的。您正在旅行吗,先生?”

“只是要去班维尔,嗨,售票处开了,戈登,你能去买两张去班维尔的一等舱座吗?布拉泽胡德先生的事儿真让人难过。”他继续对行李员说。

“您说得对,先生,非常令人悲哀,先生。”

“我想你没见到他乘那趟火车吧?”

“旅客很多,先生,我一般都不会注意他们,即使他们每天出现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布拉泽胡德先生对任何人都寡言少语。当然有些人就不同,您认识住在哈彻里宅地的戴夫南特先生吗?他是一位和善的绅士,是的,他向每个人打招呼。他从来自伦敦的火车上下来时,我正在播种,他问了我一些园艺的事儿,他一点儿也不高傲。对不起,先生,我要走了。”伦敦来的火车摇摇晃晃滑进了站,行李员在站台上来来回回巡视着,大声地提醒着粗心的旅客注意安全。

伦敦的火车明显满员,即使一部分帕斯顿·奥特韦莱本地居民离开后,中转去帕斯顿·惠特彻奇和班维尔的旅客依然把火车挤得满满当当。一等车厢同样人满为患,好在里夫斯和戈登能够同处一个包厢。

“我说,”戈登说,“为什么要去班维尔?我们不应当去比惠特彻奇更远的地方,不是吗?”

“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我们可以乘火车在晚饭时赶回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去。小心!到这儿了。”他们慢慢用眼睛巡视着刚才他们查看过的现场,火车经过那儿的时候,里夫斯把厢门开了一个缝,扔出一块刚捡的石头。他满意地看着石头按照预想的那样消失在高架桥下。“现在,”他说,“到达班维尔前,我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如果你能向我说明两件事儿,我会很高兴。第一,什么人可以在这样挤得要命的火车三等车厢里策划并实施谋杀呢?”

“他们也许乘坐的是一等车厢,反正也不会有人查票。”

“即使是这样,也得想想风险有多大。要不是我把烟喷到了那个老女人脸上的话,她就会在我们的包厢里与我们同行。而这列火车的一等车厢很少,我们可以两人坐一个包厢,很显然是我们的运气。”

“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为什么戴夫南特会在昨天的火车上出现?哦,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儿。戴夫南特是无让步条件比赛的参加者,在本地区也小有名气。本地妇孺皆知戴夫南特只是周末来会所,因此除了星期天,平时要和他比赛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他会在周二的下午突然出现?”

“嗯,我想他来这儿很正当,不是吗?我想你正要说他在这儿有一套小别墅吧?”

“没错,但当一个人正在追踪事件原因的时候,应当注意反常的现象。看,惠特彻奇到了。你能往哈彻里戴夫南特的家打个电话吗?找点儿借口,以查明戴夫南特是什么时候到家的,现在是否还在。那儿的人不认识你,你瞧,得机智一点儿,我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好咧!我知道,多一点儿善意的谎言。哦,自从开始侦查以来,我们编了一个多么混乱的网啊。再见,私家侦探,晚餐见!”

到达惠特彻奇时,里夫斯的使命似乎是再一次与铁路服务人员交谈。他向一个行李员走去,说道:“对不起我想问一下,这站就是终点吗?我是想问,如果有人落了东西在车上,他能找到吗?”

“没错,先生,您可以去失物招领处。”

“嗯,只是一本平装书。我想你们可能像清理报纸一样把它清理掉了吧。”

“哈,我们没有规定要把书交到失物招领处,如果只是一本平装书的话,大多数时候我们可以归为己有。您的那本书的书名是什么,先生?”

这可不是里夫斯想要听到的问题,但他有所准备:“《撒旦的忧伤》,米斯·科雷利撰写。”他说,“昨天我把它落在车厢里了。”

“嗯,先生,昨天是我清理的车厢,没发现您说的那本书,它很可能被其他旅客拿走了。不过,很高兴告诉您,先生,昨天我发现了另一本书,我是在座位上发现的。”他拿出了一本装帧丑陋的书:《个性的形成》,作者是J.B.S.华生。

里夫斯激动得直发抖,但是很显然,他丝毫不能露出自己对该书的热情。“好吧,我付你六便士银币买它。”他说。行李员立即同意了——他猜得没错,里夫斯说的六便士实际上是两先令六便士。

坐慢车摇晃着回帕斯顿·奥特韦莱,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儿,尤其是在火车上看不到那张放在自己房间里的密码条儿,更是让里夫斯痛苦。如果仅仅是一本书,那就不值得这么激动了。回到会所的路程,里夫斯感觉就像用去了好几个小时,然而戈登还没有回来。不过更妙,他可以独自破译出这张意义非凡的字条儿。尽管成功破译信息的概率很小,但破译本身也不会是什么偶然的发现。这本书的长度正好适合在火车上阅读(他说服自己),布拉泽胡德可以根据手边带的一本书制作出一条密码信息来。他可能就带着这本书旅行来着,这本书没有在尸体边或是铁道边被发现,可能是因为谋杀者压根儿就没打算处置这本书。这样看来,布拉泽胡德随身携带的就是这本书。

当他破解出密码信息时,他一点儿也不能确定它是真还是假。字条的信息是:“HoldanditthoughtswithIhighestandto.”(毫无意义的一句话。)

“该死。”莫当特·里夫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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