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打火机给我!”达戈斯塔叫道。史密斯柏克在黑暗中向后跌倒,燼石忽然迸发出火花,他出于本能护住双眼。

“噢,天哪——”他听见达戈斯塔呻吟道。史密斯柏克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拖着他站起身,他拼命挣扎。

“史密斯柏克,给我听着,”达戈斯塔的声音咝咝地在耳畔响起,“这时候可别给我掉链子。我需要你帮我管住这帮人。”

史密斯柏克干呕着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前方的泥土地面上满是骨头,有大有小,有断裂成碎片的,也有软骨还连在骨节上的。

“不是干树枝,”史密斯柏克一遍遍低声说,“不,不是,不是干树枝。”火光一闪而灭,达戈斯塔要省着点用。

黄色火光再次亮起,史密斯柏克四处张望。他刚才踢开的是一条狗的残骸,从外形上看,是条猎犬,双眼无神而呆滞,浅色毛发,被扯开的肚皮上排着两列棕色的小乳头。地上还乱七八糟地扔了不少尸体,有猫有狗,有死去太久或者被伤害得已经无法辨认的。他背后有人尖叫个不停。

火光熄灭,重新在前方亮起,达戈斯塔已经开始前进。“史密斯柏克,跟我来,”他说,“其他人,直视前方,咱们走。”史密斯柏克慢慢迈出第一步,低下头,险险避开眼角余光瞄见的恶心东西。他把脑袋转向右手边的墙壁。

墙边齐肩高的位置上曾经有一条水管或通气管,但多年前就已崩落,断裂的残骸半埋在地上的各种垃圾之中。支撑管道的金属支架仍旧铆在墙上,鹿角似的向外支愣着。支架上挂满了人类尸体,在黯淡火光中微微摇曳。史密斯柏克注意到所有尸体都缺少头部,但没有能够立刻领悟到这是什么意思。墙脚地上七零八落地扔着一些毁得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他知道那肯定是人头。

离他最远的几具尸体最有年头,看上去骨头已经比血肉多了。他扭过头去,但大脑还是在最后一刻认出了让他惊恐的事实:离他最近一具尸体多肉的手腕上,是一块日冕形状的手表。莫里亚蒂的手表。

“噢,天哪……噢,天哪,”史密斯柏克一遍遍重复,“可怜的乔治。”

“你认识他?”达戈斯塔阴沉地问,“妈的,这东西很烫手!”

打火机再次一闪而灭,史密斯柏克立刻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地方啊?”他背后有人哭叫道。

“完全不知道。”达戈斯塔喃喃道。

“我知道,”史密斯柏克愣愣地说,“肉库。”

打火机再次亮起,他再次迈步,这次走得更快了。史密斯柏克听见市长在背后用机械而死板的声音催促众人快走。

火光忽然一闪而灭,记者顿时不敢动弹。“我们走到墙边了,”他听见达戈斯塔在黑暗中说,“一条通道向上,另一条向下。我们往高处去。”

达戈斯塔再次抢亮打火机,继续前进,史密斯柏克紧随其后。腐臭没多久就开始散去,脚下的地面又湿又软。史密斯柏克感觉到——也可能是他的想象——有一股最轻微不过的冷风吹过面颊。

达戈斯塔哈哈大笑:“天哪,感觉真好。”

脚下越来越潮湿,隧洞在前方陡然中断,又出现了一道竖梯。达戈斯塔走过去,举起打火机照亮。史密斯柏克满怀希望地往前蹭,闻着清新的微风。上面忽然传来溅水声和轰轰两声,明亮的灯光快速掠过,紧接着一股脏水劈头浇下。

“一个维修竖井!”达戈斯塔喊道,“我们出来了,难以置信,我们他妈的出来了!”

他手脚并用,爬上竖梯,使劲去顶圆形井盖。

“固定死了,”他嘟囔道,“二十个人也顶不起来。救命啊!”他爬上去,把嘴巴凑在窥视孔上喊道:“有人吗?救命啊!”他开始哈哈大笑,趴在金属竖梯上,扔掉打火机。史密斯柏克瘫倒在通道的地上,又哭又笑,无法自制。

“我们做到了,”达戈斯塔边笑边说,“史密斯柏克!我们做到了!亲我一口吧,史密斯柏克——我爱你,他妈的狗记者,祝你靠这件事挣个一百万。”

史密斯柏克听见上面的街道传来说话声。

“你听见有人嚷嚷吗?”

“喂,上面的!”达戈斯塔叫道,“想挣钱吗?”

“听见了吗?底下有人。喂!”

“听见了吗?把我们弄出去!”

“多少钱?”另一个声音问。

“二十块!打电话给消防队,把我们弄出去!”

“五十块,哥们,否则我们就走了。”

达戈斯塔笑得停不下来:“五十块就五十块!快把我们弄出去!”

他转身展开双臂:“史密斯柏克,让大家都过来。朋友们,哈珀市长,欢迎回到纽约市!”

门上再次传来咔哒声响。加西亚无声地哭泣着,把枪托紧贴在脸上。怪物又在尝试进门。他作了一次深呼吸,稳住霰弹枪。

他忽然意识到,咔哒声实际上是有人在敲门。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响了些,加西亚听见一个发闷的说话声。“有人吗?”

“哪位?”加西亚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答道。

“潘德嘉斯特,特别探员,联邦调査局的。”

加西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打开门,见到一个髙瘦男人正平静地看着他,来者的浅色眼睛和头发在暗沉沉的走廊里仿佛鬼影,一只手拿手电筒,另一只手拎着一柄巨大的手枪,一侧面颊上鲜血淋漓,衬衫被黑色液体染成了毫无规则的罗夏墨迹图案。他身边站着一个较矮的年轻女人,女人的头发呈灰褐色,戴着一顶黄色矿工帽,脸、头发和毛线衫上也全是黑色污渍。

潘德嘉斯特终于露出笑容。他淡淡地说:“我们做到了。”

见到这个笑容,加西亚这才意识到两人身上的血迹并非来自他们自己。“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

两人挤过他走进房间。另外几个人在博物馆的示意图底下站成一排,惊恐和怀疑让他们无法动弹。

潘德嘉斯特用手电筒指着一把椅子说:“格林小姐,请坐。”

“谢谢,”玛戈答道,矿工灯上下跃动,“真是有绅士风度。”

潘德嘉斯特也坐下去,问:“请问哪位有手帕吗?”

艾伦从衣袋里掏出手帕,上前递给他。

潘德嘉斯特把手帕递给玛戈,玛戈擦掉脸上的污血,还给潘德嘉斯特。潘德嘉斯特仔细地擦拭面部和双手:“恕我冒昧,您是——”

“艾伦。汤姆·艾伦。”

“艾伦先生。”潘德嘉斯特把浸透鲜血的手帕还给艾伦,艾伦正要将手帕放回口袋里,忽然停下动作,立刻扔在地上。他盯着潘德嘉斯特问:“它死了吗?”

“是的,艾伦先生。死透了。”

“你杀了它?”

“我们杀了它。更确切地说,是这位格林小姐杀了它。”

“叫我玛戈。但开枪的是你,潘德嘉斯特探员。”

“啊哈,可是啊,玛戈,是你告诉了我应该朝哪儿开枪。我完全没有想到。所有大型猎物,无论是狮子、野水牛还是大象,双眼都位于头部两侧。它们朝你冲来的时候,你绝对不会考虑眼睛,因为那是不可能打中的目标。”

“但这头怪物,”玛戈对艾伦解释道,“却有一张哺乳类的脸。双眼移到前方,以获得立体视觉,眼窝直通大脑。它的颅骨厚得可怕,所以子弹进入大脑后只会弹来弹去,直到动量耗尽为止。”

“你一枪击中眼睛就杀了那怪物?”加西亚大为惊讶。

“另外还打中了好几枪,”潘德嘉斯特答道,“但它实在太强壮了,而且也太愤怒。我还没仔细打量那怪物——以后有兴趣了再说吧——不过其他几枪恐怕都不可能及时阻止它。”

潘德嘉斯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整了整领带结。玛戈心想:他对仪容的讲究可真是不寻常,因为他的白衬衫上满是鲜血和灰色的东西。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怪物的大脑从眼窝中迸射而出的画面,那一幕既恐怖又美丽。其实,正是那双愤怒的可怕眼睛让玛戈在绝望中忽然灵光一闪,当时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却,想逃离那股腐烂的恶臭和屠场般的口气。

她忽然死死地抱住自己,开始颤抖。

潘德嘉斯特示意加西亚把制服上衣脱给他,披在玛戈肩上。“请冷静,玛戈,”他说着在她身边单膝跪下,“都结束了。”

“咱们得去找佛洛克博士。”她口齿不清地从发紫的嘴唇中挤出这几个字。

“马上,马上就去。”潘德嘉斯特安慰她道。

“要报告外面吗?”加西亚问,“对讲机的电只够一次通话了。”

“好的,还得派救援队去找达戈斯塔副队长呢,”潘德嘉斯特说,然后皱起了眉头,“看来我还得跟科菲打交道。”

“大概不用了,”加西亚说,“指挥系统显然已经作了调整。”

潘德嘉斯特挑起眉毛:“当真?”

“当真。”加西亚把对讲机递给潘德嘉斯特,“有个叫斯雷德的探员说现在他管事。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您了。”

“多谢抬举,”潘德嘉斯特说,“还好不是科菲特别探员。否则的话,我就恐怕不得不责备他两句了。我这人对侮辱的回应非常尖锐。”他摇摇头,“坏习惯,但就是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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