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柏克抓着皮带,朝人群退了几英寸。其他不管,他心想:至少水位上升的速度还在加快。现在每隔几分钟就会涌来一阵激流,水流强度似乎没有变化,隧洞尽头的隆隆水声已是震耳欲聋。年龄最大、身体最弱和泳技最差的人紧跟在史密斯柏克后面,死死攥着皮带结成的长索;其他人在后方互相依靠,拼命踩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剩余的体力可以哭泣、哀号,甚至说话了。史密斯柏克抬头望去:还有两英尺就能抓住铁梯了。

“外面的暴风雨肯定够瞧的。”达戈斯塔说。他在史密斯柏克身边,支撑着一位老妇人。“博物馆的酒会怎能少得了下雨呢?”他无力地嘿嘿一笑。

史密斯柏克只是抬起头,打开手电筒。还有十八英寸。

“史密斯柏克,别总开开关关的。”达戈斯塔恼怒道,“我会告诉你啥时候该看一眼的。”

史密斯柏克感觉到又一股激流袭来,冲得他贴在隧洞的砖墙上。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叫,但谁也没有松开手。皮带长索若是断开,他们三十秒内就将悉数溺水。史密斯柏克努力不往这个方面想。

市长开始用颤抖但坚毅的声音讲故事。市政厅几位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在故事里出场。尽管闻到了独家新闻的味道,但史密斯柏克还是越来越困倦,他记得这是体温过低的征兆之一。

“好了,史密斯柏克,看一眼铁梯。”达戈斯塔粗哑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把手电筒指向上方,咔哒一下打开。在过去的十五分钟内,水面又上升了一英尺,就快能摸到铁梯的底端了。史密斯柏克的心情为之一振,他又把皮带向人群退了一截。

“接下来我们要这么做,”达戈斯塔说,“你第一个上去。我在底下帮忙,最后一个上去。好吗?”

“好的。”史密斯柏克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达戈斯塔拉紧皮带,揪住史密斯柏克的束腰带,将他推向上方。史密斯柏克扬起头,用空闲的一只手抓住铁梯最底下的一级。

“手电筒给我。”达戈斯塔说。

史密斯柏克把手电筒递给他,抬起手抓住梯级。他只向上爬了几英寸就落了下去,胳膊和后背的肌肉阵阵痉挛。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向上爬去,这次抓住了铁梯的第二级。

“你去抓住梯级。”达戈斯塔对一名宾客说。史密斯柏克喘着粗气趴在铁梯上。他抬头望向上方,抓住第三级,然后是第四级。他的双脚试探着站上了第一级。

“别踩在别人的手指上!”达戈斯塔在下面提醒道。

他感觉到有一只手给他的脚带路,体重终于落在了铁梯的第一级上。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进了天堂。他向下伸出一只手,帮助老妇人爬上铁梯。他转回身,感觉到力量全都回来了,于是向上爬去。

铁梯的尽头是个庞然巨口,弯曲的拱形屋顶和隧洞墙壁在这里相接,形成一条横向伸展的管道。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管道口,爬进黑暗深处。

腐臭味立刻扑鼻而来。下水道,他心想。他不自觉地犹豫片刻,然后继续向前爬。

到了管道口的尽头,外面一片茫茫黑暗。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放下去。在管道口下一英尺左右的地方,鞋底遇到了坚实的泥土地面。运气好得难以置信:在地下室和下层地下室之间,竟然有一个不知具体大小的房间。也许是建筑更迭的结果,是博物馆某次重建工程的副产品,早已被人遗忘。他爬出去,向前挪动了几英寸,然后又是几英寸,边走边用双脚在黑暗的地面上扫来扫去。恶臭难以忍耐,但谢天谢地:不是怪兽的体味。噼啪一声,他踩断了什么干祜的东西——是干树枝吗?他听见背后传来咕哝声,其他人顺着管道爬向他。达戈斯塔还在下层地下室,手电筒微弱的灯光驱不散这里的黑暗。

他转过身,在管道口单膝跪下,帮助浑身湿透的众人出来,领着他们站到旁边,提醒他们别走进黑暗深处。

人们一个接一个爬出管道,沿着墙边散开,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动,有人筋疲力尽地瘫倒。房间里只听得见刺耳的喘息声。

最后,史密斯柏克听见管道里传来了达戈斯塔的声音。“天哪,什么这么臭?”他对史密斯柏克嘟囔道,“该死的手电筒再也点不亮。我干脆扔在水里了。好了,各位,”他站起来,提高嗓门,“大家报个数。”滴水的声音吓得史密斯柏克心跳加速,随即意识到那是达戈斯塔在拧干湿透的上衣。

众人挨个用疲惫的声音报上名字。“很好,”达戈斯塔说,“现在来搞清楚我们在哪里。我们必须寻找地势更高的地方,以防水位继续上升。”

“非得找个地势更高的地方才行,”黑暗中有个声音说,“这里臭得太可怕了。”

“没有光很难办,”史密斯柏克说,“我们必须排成一排。”

“我有打火机,”一个声音说,“让我看看还能不能用。”

“当心,”另一个人说,“要我说,这里有股沼气味。”

摇曳不定的黄色火苗照亮了房间,史密斯柏克眯起眼睛。

“天哪!”有人惊呼道。

房间骤然重归黑暗,因为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但史密斯柏克还是看清了面前的场景是多么恐怖。

玛戈浑身绷紧,在黑暗中走向前方,举着手电筒缓缓地扫过走廊,尽量不让灯光落在怪兽身上,它蹲在转弯处,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还不到时候,”潘德嘉斯特咬着牙,悄声说,“要等它露出整个身子。”

怪物在那里蹲了似乎很漫长一段时间,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宛如一尊石雕滴水兽。玛戈能看见红色小眼在黑暗中盯着她。眼睛每隔一段时间就消失一次,随即重新出现,那是怪物在眨眼。

怪物又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停顿了全部动作,像是正在决定是否要出击;它强有力的身躯低伏地面,肌肉绷紧,作好了一切准备。

它忽然动了起来,顺着走廊奔向两人,大步奔跑的动作怪异而可怕。

“快打开灯,就现在!”潘德嘉斯特喊道。

玛戈抬手摸索着打开矿工灯,走廊顿时沐浴在强光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她听见震耳欲聋的砰然枪声,潘德嘉斯特威力巨大的手枪在身边炸响。怪物立刻停下脚步,玛戈能看见它眯着眼睛,摇晃脑袋抵挡强光。它屈身后坐,像是要去舔被子弹擦伤的腰腿部。玛戈感觉到意识正在剥离现实:怪物头部贴近地面,肤色苍白,拉长的颅骨极其可怖,子弹在眼部上方留下了一道白色痕迹;它前半身肌肉发达,毛发浓密,上肢尽头是长而锋利的钩爪;后半身蹲坐地面,皮肤上满是褶皱,后肢尽头有五个脚趾。毛发和干血块纠缠在一起,后半身的鱗片上,鲜血闪闪反光。

砰!怪物的右前腿猛地向后一扬,玛戈听见了让人胆寒的愤怒吼声。怪物返身面对两人,向前扑来,挂在下巴上的几串唾液疯狂摇摆。

砰!枪声再响,这次没能打中目标,怪物继续冲向他们,从容不迫地加快了步伐。

砰!

像是慢动作播放的电影,她看见怪物的左后腿向后一扬,怪物略略踉跄一下,但立刻恢复了平衡,随着又一下震天吼声,腰腿部的粗毛根根竖起,怪物再次冲向他们。

砰!枪声响起,但怪物没有放慢速度,就在这时,玛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剩下的时间只够再开最后一枪,而怪物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止冲锋。“潘德嘉斯特!”她喊道,踉跄后退,矿工灯刷地照向上方,她想逃离这双逼视自己的红色小眼,怪物的眼神很容易读懂:愤怒、贪婪和胜利。

加西亚坐在地上,竖着耳朵倾听,琢磨着他听到的声音是否真实存在:是外面还有人也受困于这场噩梦,还是过热的大脑在跟他开玩笑。

门外忽然轰然响起一个迥然不同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接连两声。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这不可能是真的。他摸索着想打开对讲机。

“听见了吗?”他背后有个声音说。

轰然巨响再次响起:一次,两次;沉默片刻;接着又是一声。

“上帝啊,有人在走廊里开枪!”加西亚喊道。

一段令人恐惧的漫长沉默过后,加西亚悄声说:“停下了。”

“干掉它了?他们干掉它了?”沃特斯哭着说。

寂静持续下去。加西亚攥紧霰弹枪,唧筒和扳机环被汗水弄得滑溜溜的。五发或者六发,他只听到了这么多响枪声,而怪物杀死了一整支装备精良的SWAT小队。

“干掉它了?”沃特斯追问道。

加西亚仔细聆听,但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这是最可怕的情形了:忽然间有了希望,但随即又急转直下。他继续等待。

门上传来咔哒一声。“不,”加西亚嘶声说,“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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