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门砰然打开,继而缓缓合拢。玛戈抬起头,看见佛洛克吱吱嘎嘎地摇着轮椅倒退进来。她马上起身,推着佛洛克来到电脑终端前。她注意到佛洛克已经换上了晚礼服,古奇手帕按惯例插在胸袋里。也许上班前就换好了,她心想。

“真不明白实验室为什么总被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抱怨道,“说吧,玛戈,你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为什么一定要我下来听你说?今晚的愚蠢酒会眼看就要开始,上头非得让我上主席台不可。当然了,这份尊荣只是做做样子,完全是因为我能写畅销书。伊恩·库斯伯特今天上午在我的办公室说得非常清楚。”他的声音很苦涩,像是已经听天由命了。

玛戈三言两语说清她如何分析了填充板条箱的植物纤维,给佛洛克看雕有收获景象的石碟。她描述了他们如何找到惠特塞的日志和信件,复述了日志和信件的内容,还有约根森向他们吐露的情况。还有,惠特塞日志里那位癫狂老妇警告科学家要当心姆巴旺的时候,指的肯定不是那尊雕像。

佛洛克一边仔细听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那个石碟。“故事很有趣,”他最后说,“但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你的样本有可能只是受到了污染。就我们所知,老妇很可能是个疯子,或者惠特塞记错了前后顺序。”

“我原先也是真么想的,但请看这个:”玛戈说着把打印件递给佛洛克。

佛洛克快速浏览起来。“有意思,”他说,“但我不认为这……”

他胖乎乎的手指顺着一栏栏蛋白质往下移动,声音小了下去。

“玛戈,”他抬起头,“我的结论下得太草率了。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污染物,但都不是来自人类的。”

“什么意思?”玛戈问。

“看见这个六角形像淀粉样呼肠孤病毒蛋白质了吗?这种蛋白质来自一种同时感染动物和植物的病毒的衣壳。看见样本有多大一部分与它相符了吗?还有逆转录酶,这种酶几乎永远出现在有病毒的地方。”

“我似乎不太明白。”

佛洛克不耐烦地转向她:“你在分析的植物被病毒严重感染。DNA测序仪把植物和病毒的基因混在了一起。许多植物携带有类似的病毒。蛋白质衣壳里含有微量DNA或RNA。病毒感染植物,接管部分细胞,把遗传物质注人植物基因。植物基因于是不去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而是制造出更多的病毒。见过橡树叶上的棕色圆球吧?那就是栎五倍子病毒的杰作,不过没什么害处。枫树和松树上的节瘤也来自病毒。病毒在植物和动物体内一样常见。”

“这我知道,佛洛克博士,但是——”

“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佛洛克放下打印稿,“一种病毒通常只编码其他病毒,为何要编码这些人类和动物蛋白质呢?你看啊,大部分都是荷尔蒙。植物里为什么要含有人类荷尔蒙呢?”

“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玛戈说,“我查了其中几种荷尔蒙。大部分似乎都由人类下丘脑分泌。”

佛洛克的脑袋猛地扬起,像是挨了一记耳光。“下丘脑?”他的双眼陡然充满生机。

“没错。”

“在博物馆内游荡的怪兽吃受害者的下丘脑!它肯定需要这些荷尔蒙——甚至有可能对这些荷尔蒙上瘾!”佛洛克连珠炮似的叫道,“想想看,荷尔蒙只有两个来源:那些植物,这种独特的病毒很可能让植物饱含荷尔蒙;另一个就是人类的下丘脑。怪兽吃不到植物纤维,只好吃人脑!”

“天哪,太可怕了。”玛戈低声叫道。

“简直难以置信,但完全能解释这些可怖凶案的动机。有了这个发现,我们就能拼凑起真相了:怪兽在博物馆内游荡,杀人,打开颅盖,取出大脑,吃掉荷尔蒙聚集的丘脑区域。”

他望着玛戈,双手微微颤抖:“库斯伯特说他为了取出姆巴旺雕像而找到那批板条箱,却发现其中一个板条箱破了,纤维散了一地。现在回头细想,一个较大的板条箱几乎被掏空了纤维。因此,这只动物吃纤维肯定有段时间了。麦克斯韦尔使用同样的纤维填充板条箱。这只动物需要的量并不大,植物内聚集的荷尔蒙浓度肯定很高,但显然需要定期摄入。”

佛洛克靠回轮椅上:“十天前,板条箱被搬进安全保管区,三天前,两名男孩遇害。隔天,警卫遇害。发生什么了?很简单:野兽吃不到纤维,于是杀人吃丘脑,满足它的渴求。但丘脑仅能提供极少量的这些荷尔蒙,只是植物纤维的蹩脚替代品。按照打印件上描述的浓度,我斗胆估计半盎司植物纤维里的荷尔蒙就抵得上五十颗人脑。”

“佛洛克博士,”玛戈说,“我认为科索伽部落在种植这种植物。惠特塞用标本夹采集了标本,石碟上雕刻的画面是收割植物。我相信纤维来自石碟所描绘的植物,也即标本夹里的那种浮叶植物,是被捣碎了的茎杆。情况现在很清楚了:老妇高喊‘姆巴旺’的时候,指的是这种植物。姆巴旺,恶魔之子:这是植物的名字!”

她飞快地取出标本夹里的奇异植物。植物呈深棕色,干燥卷缩,有着黑色脉络纹理。叶子厚实而坚韧,黑色茎杆硬如干树根。玛戈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闻了闻:有股麝香味。

佛洛克的眼神半是恐惧半是迷醉。“玛戈,你太了不起了,”他说,“科索伽人肯定围绕植物本身、收割和制备建立起了一整套仪式,无疑是为了安抚那种动物。雕像所描绘的无疑也正是那种动物。可是,它是怎么来到博物馆,又是为什么而来呢?”

“原因我大概猜得到,”玛戈的思绪转得飞快,“昨天,帮我搜寻板条箱的朋友告诉我,他听说几年前新奥尔良发生过类似的系列凶案,—艘来自巴西贝伦的货轮刚靠岸,事情就发生了。我的朋友找出那批板条箱的运货记录,发现它们就在那艘船上。”

“因此,那只动物是在追踪那批板条箱。”佛洛克说。

“联邦调査局的潘德嘉斯特也为此从路易斯安那来到纽约。”玛戈答道。

佛洛克转过去,目光炯炯燃烧,“上帝啊。我们把一头可怕凶兽引到了纽约市中心的博物馆。简直是卡利斯托效应的复仇:残忍的猎食者,这次要给我们带来毁灭了。老天保佑,希望只有一只。”

“但那会是什么样的动物呢?”玛戈问。

“不知道,”佛洛克答道,“它居住在台地顶端,食用那种植物。肯定属于某个奇异的物种,也许仅以寥寥几只从恐龙时代残存至今,或者是演化歧途的怪诞产物。要知道,那片台地是个非常脆弱的生态系统,是茫茫雨林中的一个生物学岛屿,被非同寻常的物种占领。在这种地方,动植物能发展出奇特的近似性、奇特的共生依存关系。共享的DNA池——想想看啊!然后——”

佛洛克安静下去。

“然后!”他大叫道,猛拍轮椅扶手,“然后政府在台地上发现了黄金和白金!约根森就是这么告诉你们的吧?探险队解散后不久,政府焚烧台地,建起道路,运来重型采矿设备,摧毁了台地上的整个生态系统,科索伽部落也随之消失。他们用水银和氰化物污染了河流和沼泽。”玛戈使劲点头:“大火烧了几个星期,完全失去控制。动物必须食用的那种植物就此灭绝。”

“这只动物于是踏上征程,追踪板条箱和它无法离开的那种食物。”佛洛克陷人沉默,脑袋耷拉到了胸口。

“佛洛克博士,”玛戈悄声说,“它怎么知道板条箱运往贝伦呢?”佛洛克看着她,拼命思索。“我也不知道,”他最后说,“很奇怪,对吧?”

佛洛克忽然抓住轮椅的侧面,兴奋地撑起身体。“玛戈!”他说,“我们能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动物。办法就摆在我们面前。外推器!我们也有它的DNA,喂给程序就能得到描述。”

玛戈犹豫道:“你是说那枚钩爪?”

“没错!”他推着轮椅绕到实验室的工作站前,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我已经把潘德嘉斯特留给我们的打印件扫描进电脑了,”他说,“这就把数据载入进格雷戈里的程序。帮我一下,好吗?”

玛戈在终端机前坐下。没多久,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消息:估计结束时间:55,30.00分嘿,玛戈,这个任务看起来很复杂。你不如打电话叫披萨吧。全城最好的披萨是安东尼奥餐厅的。我推荐青椒配辣香肠。需要用传真下订单吗?

现在是五点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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