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开了头,赵存现在倒也坦然了,这会儿凑到韩方的耳边低语:“鑫源拍卖行拍卖的最后一件古董,那款凤砚……”

“什么,凤砚?”韩方听了大惊失色,苦苦追寻的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他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外边是漆黑的午夜,屋内闪着莹莹烛光,光线有些黯淡,大夫人的脸庞被蒙上一层灰色的暗晕。不过她的眼睛瞪得奇大无比,两片薄薄的嘴唇一闭一合,赵存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过去,不知道大夫人心里究竟藏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凤砚,传闻这块砚台已经一百多年了,来自清溪县,那可是产砚台的好地方啊,明朝时期闻名遐迩的盘龙砚也是来自那里。这块砚台怎么就到了老爷的手中?这说起来还有段故事……”大夫人说到这里停住了,不过眼神里却现出一抹恨意,这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赵存吓得缩了下脖子,目光有些慌乱。

看到赵存目光慌乱,大夫人倒是得意地笑了起来:“男人嘛,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连老爷也不例外。或许你还不知道吧,这凤砚据说是老爷花了大价钱收来的。而你更加不知道的是,收来后就转手送给他一个相好的……哼,有了三房太太还不够,这么多年在外边拈花惹草我都忍了,可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听到这里,赵存愈加疑惑起来,他纳闷道:“夫人,这砚台被老爷送出去了,那怎么又回到了杨宅?怎么还拿去拍卖,救急府中啊?”

“哈哈……”听了这话,大夫人顿时狂笑起来。

赵存又是一愣,随即便听到夫人恶狠狠的声音:“老爷那些鬼心眼我还不知道?我早就派人盯着了,相好的女人被藏在了九龙山附近,那地方偏僻,真会金屋藏娇啊!”直到此时赵存才大惊失色,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怪不得老爷临死的时候说要把自己葬在九龙山,原来里边还有这档子事情。

大夫人眉眼一转,冷哼一声:“活着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死了就让他们做个鬼鸳鸯吧,我成全你们。”咬牙切齿的声音令人发冷,女人若是狠毒起来比男人更甚,赵存脑海里“嗡嗡”直响,但更多的却是惊讶:“什么,鬼鸳鸯?”他有些听不明白了,难道那女子也死了?

大夫人看到赵存脸上的惊讶,她倒是显得不以为意,声音忽地轻松许多,似乎搁下了一块千斤巨石:“要说那女人也是命短,那天我偷偷跟踪了去,老爷出院门看不到人影了,我后脚就进了屋。女人长得颇为妖艳,一看就是个狐狸精!哼,当时她看我进去吓得要死,其实我也没怎么着她,就是警告她不要勾引老爷,并且让那女人把老爷送给她的凤砚交出来。

“没想到那女子是爱财不要命的主儿啊,任凭我怎么恐吓她就是不交,后来我一生气就抓了她一把,没想到那个不要脸的贱货竟然敢还手。哦,那次还多亏了杰儿,他和我同去的,看我占了下风,杰儿进屋帮忙,女子似乎害怕了,拔腿就向门外跑,好像鞋子都跑落了一只,是只红布鞋,上边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大夫人说到这里停住了,赵存忙问:“后来怎么了?”

大夫人一张一合的嘴巴闭上了,看看自己掌心的纹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死了,失足跌到崖底摔死了。”

“啊,死了?”赵存大惊,他万万没想到女子就这么死掉了。

大夫人的声音不急不缓:“是她自己失足趺崖的,可不关我们娘俩什么事情。后来我和杰儿返回到屋中搜寻了整整一天,才找到那款凤砚。”随即,她的话锋一转,“本来杰儿想要拿走砚台,我就寻摸着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所以自己好好收了起来。”

直到此时,大夫人眼神里才多了一抹忧伤,并叹口气:“唉,老爷也是想不开啊,后来得了信儿知道那个相好的女子死了,前去看了尸体,以为那女子深夜走路自己跌入崖下的,整整痛哭了一天一夜呢。这些事情,我都在暗处偷偷看着呢,他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自那女子死后,老爷便不怎么出门了,整日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直到月余前病体加重,也死了。”

看看窗外黑洞洞的天空,大夫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悲戚:“要说那女子也是好端端一条生命,虽然不是我亲手杀死她的,但总觉的和我有些关系。唉,就为这事我是夜不能寐啊。自从那女子死后,我总感觉睡觉不踏实,似乎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我,甚至有时候能听到红布鞋拖地的声音,可能是我的幻觉吧。可今晚又是如此。赵存,这些子事情和你说说,也总算是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儿,舒服多了。”

赵存听到这里,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大夫人平时在府中对下人和颜悦色,对老爷温柔贤惠,里里外外弄得井井有条,却没想到也是个厉害角色。不过想想也对,当年在王宫中的时候,哪个妃子不是笑里藏刀的主儿?但细细一琢磨,赵存却感觉有些慌乱,现在他知道了大夫人内心深处的秘密,这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

看出赵存的眼神有些慌乱,夫人却是微微一笑:“赵管家,现在那女人死一年多了,老爷也死了月余,这事情早了了,我说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感觉憋在心里怪难受,所以找你唠唠。好了,现在没事了,夜也深了,赵总管回房休息吧。对了,您在皇宫待过,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话里话外透着警告,赵存不傻,也不想蹚这浑水,当即弯腰说道:“夫人放心,我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这会儿早就忘记您说过什么了。”

大夫人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行了,回吧。”就在赵存转身欲走的时候,大夫人却突然又叫住了他,“赵管家啊,听说你那里有洋人的什么安眠药,我这睡不着挺难受的,你给我拿两片过来。”

赵存一愣,慌忙点点头:“夫人稍等,我去去就来。”事情也巧了,就在赵存拿了药片到大夫人房内,正想让她服下的时候,那个老疯婆子却闯了进来,她以为是糖呢,非要吵着吃。大夫人一阵呵斥她才不情愿地出了房间。

赵存喂大夫人吃了药,也回房休息去了。一直到今个早上饭做好了,却不见大夫人起床,赵存试着推门进去,却发现大夫人早死在了地板上,身体都冰冷了,这差点没把赵存的魂给吓掉,他以为是自己喂的安神药出了什么问题,顿时豆大的汗珠就下来了。思量片刻,为了掩人耳目,赵存又在昨夜的半杯茶水中放了些寻常的迷药,为的就是转移警察的注意力,以为是大夫人喝了茶水中的迷药致死的。

做完这一切,赵存这才慌忙去喊二夫人,她到了之后也吓得不轻。二夫人寻思这人死得蹊跷,慌忙打电话到了警察局,就报了警,这不,大清早秋坤元便带人赶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在昨个午夜,当大夫人把有关凤砚的故事告诉赵存后,她便莫名其妙地死了,究竟谁是杀人凶手?韩方的眼睛眯起来,抬头盯着屋檐上那些冰凌子出了神。

韩方旁边站着刘谨瑜,他很少说话,也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从进府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吐过,以至于旁边的赵存以为他是个哑巴。现在这个戴着墨镜的老人却开了口,声音还挺怪,别看秋坤元对韩方客客气气的,可这个老头对他却是一脸漠然,声音低沉:“我认为大夫人嘴里还有藏着的秘密,或许她只对赵存说出了风砚的来龙去脉,龙砚呢?那款真正的龙砚难道大夫人一无所知?还有,拍卖会那个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如果这些弄明白了,或许就能找出真正的幕后凶手。”

经刘谨瑜这么一提醒,韩方方才转头问道:“赵管家,你知道拍走凤砚的女人是谁吗?”

赵存摇摇头:“这些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我看就算是大夫人也不一定知道。她只是将凤砚拿去拍卖,至于是被谁买走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付得起钱,这就够了。”

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韩方凝神望去,是警察局里的验尸官来了,只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到了近前先左右找了一番:“秋队长呢?”

“哦,秋队长到别处转转。”韩方想起秋队长刚才被疯老太追的狼狈样儿,不禁摇摇头。

验尸官知道这位韩先生非同一般,连秋队长都对他恭敬有加,所以也对案情直言相告:“韩先生,刚刚已经验过尸体了,在她的腹中的确发现了一条花纹毒蛇,这条毒蛇和上次在刘忠肚中发现的一模一样,应该都是在九龙山附近捕捉到的。”

刘谨瑜的神情一凛,又听到了儿子刘忠的名字,甚至能想象到孽子死去时的惨状,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嘴巴抿在一起,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悲伤情绪。

“又是九龙山,看来我们要去看看了……”就在韩方沉吟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惊叫。众人抬头望去,却发现秋坤元跑了过来,在他身后则紧紧跟着那个疯癫的老太太,嘴里乌拉乌拉地叫着,看着滑稽而怪异。

“都查完了?”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韩方回头,却发现二夫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哦,是二夫人,正想找您了解点情况。”韩方对于二夫人的突然出现有些不适应,沉吟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二夫人一改刚才的样子,脸色突然变得冷若冰霜,语气也生硬很多:“这个宅子太吓人了,我要走,我也要回娘家。”

韩方愕然,能感觉到旁边的刘谨瑜也显出稍许的诧异,就在二人还未明白过来的时候,二夫人又迈着小碎步走了,嘴里依然在嘀嘀咕咕着:“我要走,要走,马上离开这儿……”

旁边的疯老太太终于被警察抓住了肩膀,秋坤元好不容易脱身,慌忙抹抹额头的汗珠子,朝着韩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韩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韩方边向外走边说道:“我得到了消息,好像杨宅和鑫源拍卖行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近几天,队长可派人密切注意那里,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及时通知我。”

听了这话,倒是把秋坤元惊得不轻,他的嘴巴微张:“鑫源拍卖行?”

“我也仅是猜测,到现在还没有真凭实据。”韩方的回答不置可否。

秋坤元知道他是寻宝密使,现在几起案件都和盘龙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竟然连鑫源拍卖行也牵涉进来了,据说那里的老板很有背景。可现在他自己也没了主意,只好先听韩方的安排了。想到这里,秋坤元在旁边微微点头。

韩方则扶着刘谨瑜出了杨宅,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后离开了。

当他们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阳光散落到地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似是铺了一层闪亮亮的水晶,屋檐上的冰凌正在慢慢融化,水滴滴答答落在了地面上,下面的积雪变成了暗灰色,中间被砸出了小小的水洼。迈步到了院内,还没进屋便听到屋内传出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韩方顿时大惊,几步就跨进了屋子。

屋内,明晃晃的阳光映在脸上,一个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另外则是惊魂未定的玉成,两人正围着桌子来回转圈,似乎后边的孩子追不到玉成誓不罢休。他小小的嘴唇紧闭,双手撑在桌子上直喘粗气,眼睛里没有一丝孩子的天真和烂漫。

“玉成,怎么回事?”韩方眉头微皱,有些不满地问道。

“哎哟,师傅您可回来了,这小子老追着打我,幸亏我跑得快!”玉成几步就跨到了师傅近前,并顺势把手抄起来,眼神里多了一丝得意。

孩子的脸还在紧绷着,他也跑到了刘谨瑜身旁,猛地扎入他的怀中,嘴巴一撇:“爷爷……”似乎是受了莫大委屈,叫出一声爷爷后,阿宇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你这小孩哭什么?是你追我,不是我打你哎!”玉成看到阿宇哭了,立时着急起来,慌忙在旁边辩解。

韩方在玉成头上拍了一下,气道:“你这小子就不会让着他点儿,他还是个孩子嘛,再说了,他刚刚失去了母亲,心里正难受,咱们要多体谅。”

玉成嘟起了嘴巴,嘀咕道:“就知道体谅他,谁来体谅我啊?这小兔崽子牙口可好了,咬得我手到现在还疼呢。”

韩方眼睛一瞪,正想说话的时候,房门却“吱呀”一声又打开了,门口站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虽然面若桃花,可眼睛里永远透着一股无形的杀气,令人不敢正视。原来是林筝来了。

“林姑娘,你上午也出去了?”韩方转头,他感觉林筝的神情有些不对。

林筝的身体没动,只简短说了一句话:“袁公子让我们加速寻找龙砚,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他有些等不及了。”

“哦。”韩方没言语,他只是转身吩咐旁边的玉成,“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九龙山。”

不光是玉成,就连旁边的林筝都惊道:“去九龙山做什么?”

韩方沉默不语,但内心却犹如涌上了惊涛骇浪,千百愁绪缠绕心中……杀人毒蛇生活在九龙山,杨振翼被

葬在了九龙山,大夫人口中的小情人也被安置在了九龙山……或许,在那里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是该去看看了,而且要越快越好。韩方心里思量着,嘴上却没说出来,只是吩咐玉成手脚麻利点。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韩方的说话方式,众人谁也没言语。林筝站起身到了院外,她没什么可收拾的,随时都可以出发。

当然,韩方临行之前又办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杨振翼的儿子杨杰安置在了妥当的地方。他身上的谜团,恐怕要从九龙山回来才能知晓了……

三日后,北京市门头沟九龙山。

抬头仰望,群山环抱,古洞、幽林、奇峰、秀水为一体,景色旖旎醉人,此时是冬天,看着山上松柏映雪,一片苍茫,真是一块世外桃源之地。

此时韩方等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流连忘返的美景令人着迷,赞誉之情溢于言表。阿宇连日来的仇恨和失去母亲的痛苦似乎也缓解了几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此时欢快地奔跑在雪地上,偶尔碰到大树的末梢,枝丫上会洒下许许多多细碎的雪花,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又笑着跑开了。

听着孩子开心的笑声,韩方欣慰许多,甚至连旁边的刘谨瑜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继续向前走,山体陡峭起来,绵亘成脉,谷脊相间,缓坦台面和陡急山坡交替出现,状似层层台阶。阳坡为早生灌草丛,阴坡自下而上依次是胡桃楸林、杂类灌丛和蒙古栎林,山脊是人工华北落叶松林……韩方的眼睛不时向四周瞅瞅,跟在旁边的还有府里的管家赵存,韩方特地将他请来,为的是帮助他们找到杨老爷的墓地。

先前的喜悦和兴奋渐渐被难以行走的山路所消耗殆尽,大家都有些气喘吁吁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阿宇的笑声不再,紧紧握住爷爷粗厚的手掌,眼睛里闪出一抹倦意。

“赵管家,还有多久才到?”一行人在默默前进,赵管家一直在辨别着方向,此时听到韩方问起,他顺势朝前一指:“应该就在前面了。”

可是,赵管家的话音未落,却看到韩方皱紧了眉头,并轻轻挥了下手臂:“大家看看前面!”经过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慌忙朝前望去,洁白的雪地上有一双小小的脚印,有的已经被风雪覆盖,但大部分都还在,它弯弯曲曲的向前方延伸出去,正好是赵存所指的位置。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韩方的心突然跳了起来,在这种人迹罕见的大山之处却出现了一双小小的脚印,看情形不是女人便是孩子的,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里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周围的冷风呼呼地刮着,夹带着一些雪花粉末扑到脸上,卷入脖领里带来一阵阵的阴冷气息。此时,内心的焦虑胜过了一切……就在韩方担忧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坟墓。

这是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周围长着许多的松柏,似一队队士兵守卫着墓地。走到近前,墓碑上刻着“先夫杨振翼”几个大字。视线慢慢向后看去,众人却惊呆了,身上突然涌起一股股的寒气。因为在那碑文后看到的不是坟头,而是一个深陷的大坑!

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下来,周围没有声音,只有风……微微的凉风吹起的雪粒蒙住了眼睛,也锁住了众人的脚步。大家全都愣在了原地,赵存最先清醒过来,他抢奔过去,悲戚地喊道:“老爷啊!”

走到近前,坟墓果然被挖开了,里边是个朱漆棺材,颜色暗红,上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此时正静静卧在洞穴之中。赵存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嘴里呼天抢地地喊道:“老爷这是遭了什么孽啊?死了还被人挖了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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