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没有丝毫破损,窗台上也没留下鞋印,柜子里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之类的饮水器具,由于天气寒冷,壶里的茶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屋内,没有丝毫凌乱和打斗的痕迹,这说明行凶者是个熟人,或者……韩方灵机一动,难道有人偷偷潜入房间在茶水中放了什么东西,待大夫人饮下昏迷后,这才下的毒手?

想到这里,韩方慌忙端起茶杯放到鼻子旁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味道。明确了这一点,韩方的目光又落在了管家身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赵存。”管家的声音不高不低。

韩方点点头:“好,赵存,你先给我说说府中的情况,都有些什么人,说得越仔细越好。”

赵存看了眼韩方,脸上现出一抹愁容,半天才喃喃回道:“原来府中人挺多,可自从老爷过世后大家都散了,那些个收养的义子、义女全都卷了值钱的东西跑了。现在整个刘宅就是个空宅,大部分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全都搬走了。人走了,东西没了,就剩下个空宅……”赵管家难掩悲伤之色,“空宅”这个词他念叨了好几遍。

“什么?”韩方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着实有些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秋坤元在旁边忍不住了:“杨振翼在北京不还有铺子吗?那现在谁在打理啊?”

“嗨,别提了,关了,全都关了。”赵存的语气又悲伤几分,眼角的泪水差点滚落下来。直到此时,韩方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过后却是感叹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原来,一个月前杨振翼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整日咳嗽,已经出不了门了,铺子上的生意更是无暇管理,一落千丈。就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一天晚上杨振翼从喉咙里咳了几口血出来,大家顿时着急起来,整个杨宅乱作一团,慌忙请来了大夫。可先生前脚刚进屋,杨振翼就大口大口吐起了鲜血,也就一会儿工夫,人就没气了。

杨振翼死后家里顿时乱了套,义子、义女想着要财产,几房太太也是争得面红耳赤,倒是只有这大夫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足足过了三天才出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债主们突然追上门来,说是杨杰欠了赌资,一定要立即还钱。这会儿工夫大家全傻眼了,那可是个天文数字,据说足足有五千多块大洋啊!虽说他们断绝了父子关系,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不管不行啊!大夫人含着泪水将铺子全都抵押出去,这才还清了巨款。

“后来,也就是昨个,大夫人又把手中存着的一些古董拍卖了,凑足一些钱后又把那些义子、义女、家里的丫鬟、仆人全都遣散。唉!没想到今天她就……”说到这里,赵存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伤心不已。

明白了事情原委,韩方唏嘘不已,真是树倒猢狲散啊,韩方沉吟片刻,盯着赵存又问道:“杨老爷总共有几房太太?”

“总共有三房,大夫人是正房,还有二夫人和三夫人。不过三夫人看到老爷死了,产业也没了,干脆回了娘家。现在整个宅院中,只剩下了我和二夫人。”

“什么,就剩下你们两个了?”韩方听了这话有些吃惊。

赵存老实地点点头:“嗯。”

秋坤元眼睛一瞪,声音提高了几度:“我看你是在说谎,明明院子里还有个老太太,她又是谁?”

赵存似乎被这句话问蒙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慌忙解释:“哦,您不提我倒是忘记了。那人在府中好几年了,她并不是府里的人,杨老爷只是管她的吃喝。你们应该听说过杨杰因为一青楼女子杀人的事情吧?这就是被杀死的那个男孩的母亲。儿子死了,凶手却被放出来了,她的精神顿时崩溃,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见着男人就喊儿子。后来,杨老爷感觉愧对他们,这才派人将她请到家里来,好吃好喝招呼着,打算以后给她养老送终。唉!没想到啊,杨老爷倒是比她先走了。”

“哦,原来如此。”韩方想起了那双呆滞而迫切的眼睛,不禁为之一颤,母亲失去了儿子,疯了……虽然杨振翼挽救了儿子的生命,可留住的又是什么呢?或许是恨,或许是一辈子的伤心和自责。

刚刚看到大夫人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闻到茶水中异样的味道时,韩方便立即断定这是内部人所为,大宅内人多嘴杂,说不定就会有存有异心的主儿,可现在的情形却令他愈加迷茫起来,府中加上一个疯老婆子,总共就三人,难道凶手就在这三人之中?

如果验尸结果真是被毒蛇穿肚所杀,二夫人是女人,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而那个疯老婆子更不会有什么动作,难道是眼前的这位总管?韩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赵存的脸上,看他刚才悲伤的神情倒不似作伪,心中多了几分疑虑。

或许在皇宫内待久了,赵存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此时韩方的目光一扫,他便明白了八九分,慌忙摆着手分辨道:“老爷待我恩重如山,大夫人也从来不拿我当下人看待,没有一丁点儿的亏欠和虐待,我怎么会要害她?我报恩还来不及呢,断不会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哦,您误会了,府里发生了命案,在案件查明之前,谁都有杀人的嫌疑。”这时,韩方的话锋突然一转,“对了,你知道有位叫刘忠的太监吧?”

“刘忠,刘忠……”赵存听完,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后便恍然大悟,“哦,宫里的太监甚多,如果是寻常的还真记不起来,不过这刘忠曾经是皇上的‘替僧’,所以有些印象。怎么,难道这刘忠和大夫人的死……”

韩方摆了摆手打断了赵存的后话,随即又问道:“还有一位叫德子的,知道吗?”

似乎对这个人真没什么印象,赵存想了好一会儿依然是摇摇头:“德子,德子……不太熟悉。”赵存对德子没什么印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宫那么大,太监、宫女无数,怎么会哪个都能说上名字。

屋里站久了,腿脚都有些麻木,旁边的秋坤元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时地瞅瞅门外,焦急地等验尸官的验尸结果,他迫切地想知道韩方的猜测究竟对不对。虽然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多,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秋坤元骨子里对韩方却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韩方迈步向院外走去,赵存和秋坤元左右跟着,韩方却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声音也略提高几分:“对了,杨老爷究竟患了什么急症,不到月余人就没了?”

赵存抬头,小心翼翼地回道:“据大夫说是痨病,因为刚开始没引起重视,耽误了病情,这才……唉!”这个话题令赵存有些伤心,低下头,半晌没言语。

“那杨老爷葬在什么地方了?”韩方驻足,转头盯着赵存问道。

赵存抬起头,伸手向南边指指:“杨老爷死后葬在了九龙山。”

“九龙山……”韩方喃喃自语,这九龙山距离北京城有些远,不过那地方山水极好,倒是块好地方。

正想着的时候,旁边的秋坤元却大惊:“哎哟,一忙乎忘了件事情。刘忠体内的那条毒蛇找到老家了,据说就生话在九龙山一带。”韩方一愣,只是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这是巧合吗?毒蛇来自九龙山,杨老爷又被葬在了九龙山,说起来还真是凑巧。

高大的围墙院内,冷风阵阵,除了不远处那喃喃自语的声音:“儿子,我的儿子,儿子……”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一排排的房子犹如一栋栋坟墓,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刚刚还站在门口的二夫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回房休息了。

树上的乌鸦发出了嘶哑的尖叫,黑色的鸟儿在头顶上一跃而过,安静的大宅内平添了几许悲凉。

“哈哈哈,哈哈,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来了!”这时,那个怪老太手里拿了一截干枝又扑过来,吓得旁边的秋坤元慌忙躲到一旁,赵存倒是迎了过去,好言劝道:“老太太先一边玩,等会儿我给你糖吃,啊,听话。”

老太太怪异的脸突然一怔,表情变得更加诡异,咧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又喊道:“糖,糖,我想吃糖,想吃昨天你给夫人的糖,快给我!”这话刚刚说出口,吓得旁边的赵存脸色突变,连连摆手的同时语气也变得恶劣起来:“走,一边儿待着去!”

“你说给我的,快给我,快!”老太太不依不饶,依然伸着手要。

赵存气得向她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估计是用劲太大,老太太咧了咧猩红的大嘴,竟然“哇”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又在啷嘟囔囔:“你欺负我,我找儿子去,儿子,他欺负娘,你快教训他!”说这话时正对着秋坤元,他急忙分辨:“我,我不是你儿子,你认错人了。”

“儿子,你别跑,别撇下娘啊,别跑!”秋坤元一米八几的个子被迫得到处跑,疯老太太却在后边紧追不舍,俩人一会儿就跑远了,拐了个弯不见了。

此时的赵管家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大冷的天,额头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他时不时地用衣袖去擦拭。韩方的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怎么,到现在还不说实话?”赵存再也忍不住,“扑腾”一声跪下了,这回是真哭,声泪俱下,就差没给韩方磕头了,此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大人啊,我真不知道哇,我说,全说!但您要给我做主啊,我可真没杀人啊!”

“起来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韩方的声音不高不低,透着威严。

赵存颤颤巍巍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这才把昨夜的情形一一道来……

昨夜,约摸着快到午夜了,大夫人的房中依然亮着灯光。赵存夜里小解,看到屋里有灯光,就忍不住在窗外打声招呼:“夫人,怎么还没有睡觉啊?”

大夫人听出是赵存的声音,从里边把门打开了,当时她的精神有些不好,眼圈发红,待了一会儿工夫,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进来吧。”赵存略显犹豫,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孤男寡女,似乎会惹人嫌话。

赵存愣神,没想到大夫人却毫不在意:“现在老爷死了,家里人都走了,没什么可顾及的,现在除了树上的乌鸦,估计连鬼都不会到这空宅来了。何况,你又是个……”最后的话儿没说完,赵存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再迟疑,他转身进屋,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当赵存转过身来的时候,大夫人已经坐在了床沿上,他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多少有些拘谨。后来,他摸摸茶壶,水还有些温,慌忙给大夫人倒杯水,正想端过去的时候,却看到大夫人摆摆手:“搁那儿吧,我不渴。”赵存将半碗茶水放在原处,垂手站在一旁。

大夫人先是叹口气,良久后才开口说道:“都说是日久见人心,困境中见真情啊,你瞅瞅,老爷生前收养的那些个义子义女现在全都跑了,拿了钱都跑了。唉,现在整个府中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我得感谢你啊,感谢你到现在还能留下来。”

赵存听了这话,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喃喃道:“当初我离开皇宫后举目无亲,是老爷收留了我,这个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现在杨家落难了,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必须留在杨家。”

“好人,好人呐!”大夫人直感慨。随后,她的话题却转到了儿子杨杰身上,眼睛里也多了一抹温情,说话声音柔和了许多:“唉,我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杰儿,虽然他有些不成器,也给我惹了许多祸事,甚至……甚至连杨家的产业都给他败光了。可,可我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救他谁救他啊!”可能是说到了伤心事,大夫人眼角湿润了,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存本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大夫人又断断续续地说下去……直到大夫人唠叨得差不多了,赵存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自从老爷和少爷断了父子关系后,大夫人一直在暗中接济杨杰,拿出自己的全部私房钱帮他买了一处小宅院,并每月差人给他送银子。

按道理说,杨杰的生活应该无忧了,可这小子却依然想方设法地从母亲这里拿钱。直到后来夫人才明白,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唉,真是丢尽了脸面啊。原来,杨杰整夜招妓女到家中过夜,并且还吸食上了鸦片,而最为可怕的是他迷恋上了赌博,因为赌资不够,他便频繁地借高利贷。这次找上门来的就是杨杰欠下的高利贷。

真是糊涂啊,过度的溺爱竟让儿子变成了这样,大夫人悲痛欲绝,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老了、死了,儿子究竟该怎么办。

后来,大夫人抹抹眼泪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声音突然压低几分:“赵管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一整晚眼皮子直跳,心慌得难受。现在杨家没人了,儿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看在你对杨家这么衷心的份上,我今晚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是有关老爷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秘密?”听到这里,韩方眉头微皱,盯着赵存的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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