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古老的话说——夜眠的不只是人类,草木亦同眠——确实如此,夜晚不仅是草木睡着了,我想钢筋混凝土的大楼、公众电话筒、道路的柏油也都睡着了。因为在朝曦中所见的这些东西,无论是色彩或姿态与前一天在暮色中所见的样态完全不一样,而是充满朝气地向路人道早安。

早晨连太阳都是生气勃勃。

而在这秋天的晨曦之中,显现出疲累不堪的只有露娜洋裁店的老板娘。我打开一件穿了四年的旧雨衣外套跟她商量是否能修改。

“本店不帮人家翻改旧衣服。”

她不耐烦地对我说。虽是个细脸的美人,但总是一脸的憔悴,或许是有什么烦恼吧!

我虽然已知道这店不帮人家翻改旧衣服,但既是费尽心思来这儿,就不可能就此打道回府。如果没有聊上二、三句话,就无法向等在外面的哥哥报告。此时,我突然看到一件东西可以借题发挥,那是放在店头桌上的早报。我若无其事的拿起来,翻到社会版,昨晚的事件以大标题刊出。

“啊!”

我夸张地“啊”一声。一旁正在擦拭缝纫机而满脸雀斑的缝纫女工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达冈房子被杀——是那个探戈歌手达冈吗?啊!是的‘探戈歌手达冈房子即内海房子(三十一)昨晚在S区T街一七二号剧作家近越常夫家被人杀害。主人近越有事外出,同区K街的学生仁木雄太郎和妹妹悦子小姐被被害者的电话叫出来才发现这杀人事件,根据仁木先生的通报,马上展开搜查工作,但至今仍无任何线索……’好可怕哦!最近的社会好乱啊,府上附近店面多,或许不会有什么骚动不安的事情发生,但郊外那么寂静的地方说不定常发生些什么事呢!”

“这可不然,这附近也是常骚动不安,常有强行推销而翻脸的事情发生。我一个女人自己生活,所以特地养了一只狗。”

老板娘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叙说那些事,我非常清楚她是想避开杀人事件的话题。因为我已经知道她就是近越音子夫人。我把报纸放回原位拿起雨衣外套走出店。

“如何?”

等在约离十公尺左右路边的哥哥问我。我重述和音子夫人的问答。哥哥保持沉默地听到最后才问。

“那报纸她是还没看过?或是在悦子你去之前她已看过?”

“应该是看过了。因为报纸并没有叠得很整齐,而且我念那新闻时,她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如果是初次听到的话,那表情应是无法掩饰地震惊。”

“而且,假设她在新闻报导之前已先知道这事件了——”

“那是什么意思?哥!难道你认为她就是犯人?”

“我可没那么说。”

“那么是谁告诉她这事件的呢?我昨晚打电话时只是问一些被害者的身世,至于被杀之事一句话也没提到。”

“悦子真性急!我只不过做个假设,我刚刚是说‘如果她在新闻报导之前已先知道这事件的话……’,我们在推理这类事件之时,非虚心地考虑所有的可能性不可。”

我们开始边说边走时,看到路上有两个人走近这里来。一位是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壮的男人穿着一条粗斜纹布裤及一件褐色工作服上衣。另一位大约是跟我同年龄,而相当高挑苗条的小姐。穿着一件与其说是朴素倒不如说是破旧还来得恰当的蓝裙子及七分袖毛衣,提着一个小手提袋,姑且不论她那简陋的装扮,端正的五官和蛋形的脸部轮廓相当调和,实在是位美人。然下门牙因蛀齿而缺少二三颗实是美中不足。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走进露娜洋裁店。但那样子给人的感觉是事实上不太想讲话,但为了礼貌不得不找话题聊。

“那两人是谁?”

当那两个人消失在店里时,我喃喃地说。

“大概不是客人吧!而且又好像不是全然不认识的人,但话又说回来,也不是亲密的朋友。”

“你这不就太过于放在心上了吗?”

哥哥忍不住地笑着说。

“你不是说推理事件时要虚心地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人谁也不敢说跟这事件没有关系。我现在正在考虑这种可能性呢,此外,刚刚那个人可真是美人啊!”

“如果除掉缺牙齿这点的话!”

“跟哥哥的下巴一样。”

“我的下巴?什么啊!”

“与其完美无缺,倒不如有某部分的缺点才更能衬托其它部分。知道吗?”

“不知道,——狗!你看、悦子。”

刚才那位男子从店的前面的通道走出来,手里用皮带牵着一只大牧羊犬(狼犬)。那牧羊犬乖顺地走在男子的身旁。没有什么特别的。原来这男子是驯狗师。为了训练音子夫人的狗,每天早上或固定的日子都来这儿。

这只牧羊犬是还没有完全被驯服的狗,牠拥有一对狼的血统的耳朶和聪明的眼睛。狗走在训练师的左侧,然有时会自己先跑到前面,此时男子便用手掌拍拍自己的大腿喊着说“退后”。当人和狗走过我们的前面时,哥哥说:

“去看看,悦子。说不定可以听到什么。”

跟在男人后面的我们便在拐弯时加快脚步。

“遛狗吗?”

哥哥追上男子问。男子用他那沉稳的小眼睛看着哥哥。

“很珍贵的狗吧!和这附近的杂种狗体型都不一样………肌肉又结实……”

“这只是杂种。”

男子不客气地说。

“杂种?这只?”

“是的。如果是纯种狗,体型会更结实,一看就觉得精悍。此外这狗脂肪有点多,但是只体型好又聪明的狗。”

“是露娜洋裁店的狗吧!这只!”

男子点头。哥哥若无其事地用轻松的口气继续说:

“若说是露娜,还不如说是老板娘一个人的吧?那位脸色苍白的女人。”

“是的。”

“但是不是还有一位女孩在吗?十六七岁有雀斑的那一位。”

我脱口而出。

“那是缝纫工。缝纫工通勤,晚上两个一起回家。”

“有两个吗?啊!那位漂亮的小姐也是吧,刚刚在店前看到那个感觉很好的小姐。”

“那位年纪大的是位好姑娘,工作能力又强。又很体谅主人。昨晚老板娘身体有点不舒服,非常担心所以听说要留下来陪老板娘。”

“留下来了吗?”

“没有,听说老板娘说没有关系叫她回去了。”

“一个人生活,生病时真是麻烦。是独身吗?那位老板娘?”

哥哥闲话家常地继续聊着,此时乖顺地站在训练师左侧的狗走了三二步靠近哥哥,怀疑地嗅着鞋子的味道,似乎是在奇怪这位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为何追根究底的追问女主人的事情。

“后退!钱宁,后退!”

男子似乎没有那只狗那么敏感,用手拍腿叫回狗后,轻快地回答。

“不是单身。但是,听说先生是位作家?所以住在郊外可以安静的工作。”

“啊!他先生是小说家吗?真棒!”

我又再脆口而出。

“不是小说家,是写剧本的,电影的剧本之类的。”

“剧作家,叫什糜名字?”

男的张开口但在要出声之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闭上嘴巴。

“叫什么名字啊?是不是有名的人?”

“我不太知道,没见过。”

男子暖昧地回答。这男子一定也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他一定注意到如果说出近越常夫的名字,一定会引起我们的好奇心而像虱子一样粘着他追根兜底的问东问西,所以特地欺骗我们。哥哥认为应改变话题了。

“那些缝纫工都是这个时刻来店里的吗?九点半左右。”

“不是,平常会稍微早一点,我到店里来牵狗时,那两个人早就在店里了。今天早上那个叫晴江的小姐好像是有点事情而迟到了。那孩子迟到是很不寻常的。”

“而且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老伯,您进出露娜已经很久了吗?”

“我吗?从六月开始,老板娘养这只狗时大约是过六月中旬了。从那时起我每天早上都来遛这只狗,然后沿路再带别家的狗,开始忙碌的一天,这一只钱宁是一天工作的开始。”

男子突然想到不能再在这里闲聊了,牵着狗开始往前走。

“很抱歉跟您闲聊浪费您的时间。”

哥哥轻快地致意,走回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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