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从上周末就回老家了,预计下周一回东京。因为这次夫人也一起回去了,所以现在只有中谷先生、小姐和我三个人在家。”

住在议员家中料理一切家务的女佣,是个五十来岁很有气质的女性。中谷就是那个被狙击的秘书。女佣说的“小姐”也已年过三十,昨晚并未回家。

裕子的目光离开记录本。

“中谷夫人的电话是晚上三点打来的吧?”

“差不多。”

女佣盯着桌子,稍微歪了歪头,又点了点头。桌子上放着一杯水,花边桌子的中间还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和像是玛瑙做成的烟盒。

接待室里弥漫着浓厚的皮革味——大概是新买的沙发吧。裕子和女佣并排坐在沙发上,岸本站在门口,像观赏珍宝似的环视着整个接待室。

木制书柜上摆放着议员老家的县史、市史和一些陈旧的录像带。

女佣继续说道:“我十二点前就睡了,中谷先生说要在老爷的书房里继续工作一会儿。”

“他有没有说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只说会很晚……他大概是晚上十一点来的,说老爷让他赶紧查些东西,查一两个小时就回去。我问他要不要我准备夜宵,他说不必,我就去睡了。平时我是不能进书房的,中谷先生有备用钥匙,所以工作完了就会自行关门回家。”

“那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抱歉,我睡觉太死了。老爷回来了肯定也会骂我—顿吧……”

“毕竟是大晚上,睡着了也很正常。那就是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了?”

“是的。”女佣点点头,两手来回搓着,手背上出现了一些细纹,“中谷夫人来电话前,我睡得太熟了,什么都没听到。”

“电话中都说了什么呢?”

“他夫人说,都过了半夜了,丈夫说要回来但现在也没回来,打手机又打不通,有些担心。”

“有什么要紧事吗?”

“不太清楚……中谷先生是个很认真的人,平时都会和夫人联系的。老爷还老拿这事开他玩笑呢。夫人见手机打不通了,肯定有些担心。”

“然后你一去书房就发现中谷倒在地上?”

女佣没有立刻回答裕子的问题,而是将手搓得更快。她双眼湿润,眼中映出反射到桌上的白炽灯的光,没抹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肥大睡衣,领口拢住了,腰带扎得紧紧的,上面挤出一圈肉。

“大桥女士,”裕子喊那女佣,“我知道您受了刺激,但这是搜查所必需的,所以请您再配合一下。”

“是,我明白,不好意思。”

女佣伸手去拿杯子,喝了口水。她没有把杯子放回桌上,而是两手捧着,放在膝头。

“我接起卧室枕边的电话,说马上去看看,本想就这样把电话挂断,但中谷夫人说她就在电话旁边等着,所以我没挂电话,直接去了老爷的书房。然后……”

女佣又开始喝水,杯中的水基本被她喝光了。

岸本悠闲惬意地在屋里转悠,看着书柜和书架上摆着的书的封面。

“发什么呆呢!”裕子暗暗大骂岸本,“就不会察言观色,再端杯水过来啊?”

“其实,看到中谷先生之后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地上一片血泊,我实在是吓死了……非常抱歉。”

“没办法,谁见到那场景都会这样,”裕子瞟了一眼记录本,又问,“你是在书房打电话的吗?”

“电话?”

“中谷夫人打来的电话,后来不是挂断了吗?”

“啊,是啊,不……”

女佣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

“因为太害怕了,我根本就没进书房,而是赶回卧室,告诉中谷夫人他丈夫的情况,拨l19……”

女佣没有抬头,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在给消防队打电话之前,您是不是给你家老爷打过电话?”

“对不起,我实在没了主意,心想一定要请示老爷才行,所以马上就打了老爷的手机。”

“那议员先生马上就接听了吗?”

“是的。我把中谷先生被袭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狠狠骂了我一顿,指责我怎么不赶紧叫救护车。”

“然后您就给消防队打电话了?”

“是的,然后就报警了。”向议员确认接到女佣电话的时间——她在记事本上如是写道。

女佣低着头,叽叽咕咕地继续说道:“中谷夫人马上就赶来了,刚好和救护车同时到达,就陪着丈夫去了医院。老爷在老家有一个不得不参加的聚会,所以直到周一才能回来。”

“那议员先生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有人敲门,没等岸本开门,门就被打开了。几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进入了接待室。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岸本还认识。

警视厅总部搜查一科。他们过早的出现,让格子忍不住咂了下嘴。

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早就浑身湿透,在议员家的院子里四肢着地找线索也无所谓了。辰朗低着头,手里的手电筒照着花木丛下面。

“到底找啥啊?”他现在能说的就是这些可怜的话。

暗淡的手电筒光下,他看到的净是土和杂草,连垃圾也没有。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用手电筒照着一棵棵花和一簇簇草皮。

下出租车两个半小时了,天都亮了。淋湿的牛仔裤和夹克衫沉甸甸的,睡衣紧紧贴在胳膊和腿上,裤子的腰身都被水泡得起皱了。

犯罪情况已大致清楚。

罪犯从铁格子门的空隙中伸进了枪,射击议员宅邸。门上打了两枪,门边上有一个弹痕,还有一发正中身处玄关正上方议员书房里的中谷。

可以看出罪犯先射击的是玄关门。

也许是枪响,也许是子弹射进大门或墙壁的动静引起了中谷的注意,总之,他打开了窗帘,把脸贴近窗户,向外看去。

背后的灯光使中谷的影子清楚地映在了窗户上。罪犯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然而,罪犯失策了。不知为何,枪落在了铁格子门的里侧。但辰朗没有看到枪。他到达现场时,枪已经被鉴证科人员给收起来了,只听说是一把枪身稍长的左轮手枪。

当罪犯确信警察无法从枪上查明身份之时,往往会故意把凶器留在犯罪现场。这说明罪犯占有绝对优势,还能威胁受害者,同时挑衅警方。

无论是故意还是偶然,警方至少可以明确以下两点。一是罪犯把枪落在了现场,二是罪犯没有踏进院内一步。尽管如此,辰朗还是趴在地上,在花草丛中搜索。他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才好,只一味用手电筒照着地面。

他隐隐觉得鉴证科谈不上是美差了。湿衣服缠在身上的不快以及体温下降带来的寒冷、饥饿,这些感觉跟浓浓的睡意接踵而至,让他十分烦躁,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灯光下的杂草,注意力无法集中。

他又开始走神了。我或许并不适合当警察吧!

在树下的杂草中半趴着前进时,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一个铁笼子上,他遂缓缓向上移动光线。

铁笼子里面可以看到黑色动物的爪子,再往上看,就是红色的项圈,上面还有长满锋利牙齿的嘴和闪闪发光的眼睛。灯光刚一照到眼睛,那狗就大叫着躲了开去,吓得辰朗脚底一滑,当场摔倒。

“无论是谁,突然被用手电筒照射都会生气。”

辰朗抬起头来。

关黑狗的笼子后面,一个男子打着伞站在那里。白头发染成了金色,头顶的头发直竖着,长长的下巴上长着乱糟糟的胡子,还戴着耳环。他上身穿着超大码的T恤衫,下身则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

“谁呀?”男子伸手挡在脸前,以避开灯光。

“好耀眼啊!天都亮了,不需要手电筒了。”

辰朗关上手电筒,站了起来。沾满泥土的裤子重得往下直垂。

他又问了一遍:“您是哪位?”

“我是宠物管理员。”他指了指笼子,“负责照料安琪儿。”

看了看那只叫做安琪儿的黑狗,辰朗摇了摇头。

“怎么看都不像天使。”

“这是只杜伯曼犬。虽然个头不大,但精气神儿很好。”

“不是精气神儿好,是凶猛吧!”辰朗看着饲养员,“你也住在这里?”

“不,是大桥半夜打电话叫我来的。平时我都是早上六点来把安琪儿关进笼子,可今早大桥说发生了点事,让我赶紧过来。”

他说的大桥就是那个女佣。秘书在书房被袭,玄关被打了三枪,把这说成“发生了点事”合适吗?辰朗对此没有深究。

“你说每天早晨六点过来,意思是说这只狗晚上是放养的?”

“狗只能在围墙内侧活动,所以这不算是放养,只是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在宽阔一点的地方溜达溜达。狗都有保护地盘的习性,所以也能够看家。”饲养员皱了皱眉,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辰朗,“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辰朗看着狗,说道,“出了点小案子。”

小案子?辰朗为自己说出的话而蹙眉,但他毕竟说了那是“案子”。

“您说它能看家,那它爱叫吗?”

“在院里看到陌生人的话,它就会上前攻击。您有没有见过杜伯曼犬攻击人的场面?超级震撼。”

辰朗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现在就站在院子里啊,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见它。”

“那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它才会比较放心。”

“那你是几点来的呢?”

“大约三点半吧。大桥一给我电话,我赶紧就来了。我住的公寓就在这附近,所以才接了这份工作。”

“你来的时候,警察来了吗?”

“来了。他们打开门想进去,被大桥阻止了。因为安琪儿还在笼子外边。不过,警察们也就等了五分钟吧,跟着救护车就来了。”

“中谷的妻子也来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把安琪儿放回笼子后一直都在这里。其实,别看它长得这样,胆子是很小的。当然,动物都挺胆小。所以你一不在它身边,它就闹腾。”

“养宠物也真麻烦啊!”

辰朗抱着胳膊,透过铁笼子看着狗。

“生人不进院子,只是从大门空隙伸进胳膊来的话,这只狗会叫吗?”

“不会。”

“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不进院子,它就没反应了?”

“不是的,恰好相反。要是伸进胳膊来的话,那就完全侵犯了安琪儿的领地,他不会叫,直接就攻击了。”

辰朗接着问狗会不会咬住人不放,饲养员笑了起来,自信地点了点头。这时,辰朗才发现饲养员右眉梢也戴着环。小小的金属环耷拉着。

“这里深夜也会有客人出入吧?突然被狗咬住的话不就糟了吗?另外,议员先生不也很晚才回家吗?还有,像昨天中谷先生不也工作到深夜嘛。”

“自家人的气味它都记得。特别是主人议员先生,一看到他,安琪儿就扑上去舔他的脸,而且还会摇尾巴呢。按说是不该让它养成往人身上扑的习惯的,但议员先生就喜欢它这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要是同一个人再次出现在它眼前,它会有反应吗?比如昨天那个罪犯。”

“这……”饲养员歪着头寻思道,“其实安琪儿并不怎么聪明,你看它一脸蠢样。”

“狗脸看上去不都差不多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饲养员既说它不太机灵,辰朗便留心看了一眼。的确,狗的瞳孔浑浊、不甚明亮,眼睛好像看着辰朗,却没有对上焦。

“果然不行啊,”辰朗用手电筒挠着头,“这只狗看没看见罪犯都难说呢。”

“不,它应该见着了。我把它关进笼子的时候,它非常兴奋,差点咬了我一口,好险啊。我想它或许是碰过生人了。”

辰朗用满怀期望的目光看向了饲养员,哪知饲养员竟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安琪儿看到罪犯了,它也不能上法庭作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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