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丈夫偶尔回家,信子就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完全与他隔绝。

弘治冷笑着走过妻子的房间,近来他的面孔越发显得颓唐了。他见过德山,但却从不提起妻子的事,德山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弘治虽然持有枝理子弄来的旅客登记簿照片,却未察觉到背后有德山的计谋,他在慎重地考虑充分发挥这张照片作用的机会。

枝理子将照片交给弘治之后,开始猛烈地责难他。“你怎么还不跟夫人分手?”小巧的脸盘上,两颗星眸忽闪出亮光。

“哦,快了。”

“我把照片给你已经好长时间了。要照片的时候你像催命鬼,现在怎么还不赶快了断?”

“了断也得看准时机嘛!”他慢悠悠地说道。“只想快办算什么能耐?我在等待最佳时机。”

“你是不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想大撒把。”

“傻话!……你别那么着急嘛!”

“你知道我为了说服下村,费了多大的功夫?”

“那当然知道……”

“下村对我也下了不少功夫呢!”她煽情似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弄来那张表格有多么难,全都靠我软缠硬磨呢!”

“你那嗲劲儿上来,什么样的男人都得服服帖帖。”

“你别打岔!”枝理子正颜厉色。“我一直相信你的话,但我不能再等了。哎,赶快让我看看你跟夫人分手的证据。”

“证据?”

“那还用说。你嘴上花言巧语,心里却想甩开我。你让我等了多少年?你恐怕还爱着你夫人吧?”

“没有的事儿。”他笑了。“我已经在你这儿住了三天了。”

“你是没处可去才到我这儿来的,从你这几天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你胡猜!”

“怎么会是胡猜?”枝理子越发急躁。“你现在想什么,我像了解自己一样十分清楚……你对付不了夫人就是最好的证据。我相信了你的话,一直傻等到现在。”

“哼!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些年你错过了多少良缘?”

“你别油嘴滑舌,近来你老想糊弄我。拿到照片前后的你,简直判若两人。”

“是啊,也许真的不一样呢!”

“啊?什么?”

“不,我说的是公司的事情。”其实,弘治最近开始对德山的态度产生了怀疑,德山不经意地疏远他了。弘治因为有银行的工作,无法每天到东方旅游公司露面。偶尔去一趟,也见不到以前的亲切面孔了。好像隔了一层滤镜,距离渐远、色彩失真。

德山表面还是那样眉开眼笑,但却不是由衷的亲近感。若是真正的亲近感,他应该主动向弘治介绍项目内容,商讨融资关系。而这些全都没有。

非但如此,弘治甚至对是土垄断集团公司的宫川常务都产生了不安全感。比如最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常务总是不在。他公务繁忙,倒也无可厚非,然而请求对方在返回公司之后再来电话,也是从无回音。以前可不是这样,每次电话必接无误。外出返回之后,也肯定要说“刚才不在、多有失礼”之类道歉的话。

宫川常务在躲避自己,弘治感到惴惴不安。转念又想,这不可能吧!对方又不是皮包公司的经理,提及是土庆次郎,以前姑且不说,如今堪称财界一流,下属公司全都登录在册。他并非暂露头角的财阀,而是已经在日本经济界独霸一方。他的常务不可能暗算自己,他的话完全可信。而且弘治确实见过是土庆次郎,虽然没有直接交谈。

然而不安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宫川常务的背后会不会有德山在操纵?综合分析来看,也并非没有可能。说到线索,其实还是弘治自己谋略的投影,也许自己越过德山直接靠近是土的野心已被德山意识到了。知道此事者只有宫川常务一人,而且已经设法断绝了泄密的渠道。那就有可能是宫川向德川告了密。无法想象,这怎么可能?宫川那么温厚诚实,具有英国绅士风度,难道会做出这种歹毒勾当吗?

还有一个担忧,比宫川背叛德山更可怕,就是土庆次郎的意志。是土当然是公司的第一把手,绝对的权威,他的话语堪称一锤定音,无论部下怎样煞费苦心拟定的计划,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变成废纸。因此,即便是实力雄厚的董事们,也得小心翼翼地察颜观色。

如果宫川参与东方旅游开发项目的策略被是土否定,结果会怎样呢?东方旅游这个虚无缥缈的公司就会立刻倒闭。宫川现在躲避弘治,或许就是因为是土表明了态度,他没脸见人了。

弘治为此懊恼不已,信子娘家的六千万,还有银行融资两千万,这八千万资金会打了水漂吗?还是真能达到一本万利的目的?弘治惊出一身冷汗。

必须千方百计地查明事态的真相,自己已经濒临希望破灭、身败名裂的边缘。只说东都相互银行的那两千万贷款,也是要被追究责任的。岂止如此,还有更可怕的后果,向东方旅游这家小公司融资巨款造成呆账,更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最严重的就是被指控渎职罪。最近,在相互银行内部已经能看到含有强烈反感的目光。

不祥的预兆越来越多,如果德山看穿自己的意图,就会反过头来拆自己的台。这个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结果就是八千万巨款被诈骗。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了。

必须查明事态的真相。独自闷头思前想后,弘治感到坐卧不宁。岂止是枝理子对付不了,连自己都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弘治下定了决心,彻底追究德山的责任,八千万融资用于何处?使用情况不明,这就是追究责任的理由。弘治从银行打了电话。

德山的声音。“你好!承蒙多方关照!”德山很热情。不过,近来这种热情越来越虚伪。

“今晚想诚心诚意地跟你谈一件事情。”

“啊……”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好啊!谈哪方面的事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公司的事情。不过,等等。既然对方问及谈话内容,是不是除了公司以外,他仍然很介意信子的事情。一个月前那天晚上妻子的惨相浮出记忆,他的眼前现出暗淡的火焰。

“我想谈谈公司的事情,请教今后的发展方针。不知这段时间进展如何,能不能一起吃饭,听你介绍详情?”

“那好啊!”德山当下应允。“地点定在哪里?要不、我来选个熟悉的去处?”

“不,这次由我请你,以前总是你请我的。”

“别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多摩川沿岸有个‘临泉庄’酒家,你知道吗?”

“……”德山突然噤口不语。

“喂!”弘治呼唤道。

“哎、哎!”

“你知道吗?”

“……啊,‘临泉庄’我知道。”可能是心里有鬼,德山的声音突然变细了。

见面时间是六点半,盐川弘治提前三十分钟就到了。他被让到展望多摩川景色的二楼大客厅,拉窗已焕然一新,弘治第一次在这里请客。很久以前曾与别的女人来过,此处也是提供幽会场所的人家。

“你设法让来客了解,我经常在这儿谈生意。”他迅速麻利地塞给女服务员一张千元钞票。

“是。遵命。”

“我姓盐川,知道了吗?叫我阿盐也没关系。”

“哎呀!”女人笑了。

“另外,一会儿要来个客人,你好好记住他的长相。不光是你,尽量让更多的服务员看到他。”

“那是为什么?”女服务员百思不解。

“一个月前,此人可能来过这家院中的小独屋。我有点儿私事儿,想请你们认认此人。”

“啊……”

“你瞧!说到小独屋,你知道那儿是做什么的,对吧?”

“啊……”女服务员咧嘴一笑,又点点头。

如此叮嘱一番之后,他又跟女服务员聊了一会儿。

“客人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引导客人进来。

“你好!”德山落落大方地踏上榻榻米。

“百忙中打扰,抱歉。来,请坐。”弘治让德山坐在上座。

“这地方真不错啊!”德山装作初到此地的样子,从敞开的拉窗向河面张望。“你经常来这儿吗?”德山若无其事地问道,眼神却很专注。

“是啊!夏天的河鱼特别鲜美。”弘治转脸看看女服务员,仿佛在说,哎,是吧?

“盐川先生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得到小费的服务员不失时机地附和道。

“啊,是吗?”

弘治在德山脸上捕捉到一丝复杂的阴影。

德山猜到了弘治叫他到这里来的原因,白天的电话中说要了解公司项目进展情况,德山便以为弘治识破了自己的计策要当面揭穿。或者以此为借口,追究他与妻子那晚发生的事情。

然而此事发生在一个月前,耽搁得过久。不过,也可能信子并未很快告知此事,而是犹豫再三、痛下决心之后才说出了此事。若是这样,一个月时间刚好合适。弘治明确指定在此见面时,德山便判断肯定是为了信子的事情。依据是眼下已到深秋,没有理由来这种河畔酒家见面。弘治选择自己与信子同来的酒家设宴招待,其意图昭然若揭。他准是要将自己带入记忆的舞台,极尽讽刺攻击之能事。

这间客厅,还有进院门时瞟过一眼的小独屋,都是与信子共有的记忆。在这里,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共进晚餐。在小独屋中,自己使劲抱住了那个女人,但眼看就要成事,却被女人挣脱跑了,没穿上鞋子就跑了。刹那间的疏忽,失去了难得的机会。当时尝到信子肌肤的感触,如今仍烙在他的心中。

德山没有拒绝弘治指定在此处见面的邀请,弘治明明是来挑战的,作为男人要挺身应战,不能退缩。与宫川常务共谋的计策已经成功,实施只是时间问题,今晚就是好时机。德山来此之前,已经打电话与宫川将下一步行动商量妥当。在德山看来,给自己下套的盐川弘治特别面善。他自作聪明地四处奔忙,其实,还只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阔少而已。

酒菜上桌了。

“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向你报告。”德山先开了口。“项目进展过程很繁杂,本想以后整理一下再报告,所以就拖延下来了。”

你先出手了!弘治心想。“哦,是吗?”

这一回合暂且放他过去,弘治装出去洗手间的样子离席。楼梯下聚集了三、四个女服务员,刚才得了小费的那个站在前头,等着他下来。

“先生,肯定是他,上次同一个夫人进了小独屋。”

“嗯。”尽管已有思想准备,但此时仍觉血冲上头。

“不过,那位夫人很快就逃脱了。”女服务员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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