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望着看完照片的信子,观察着她的表情。“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

她的面部仍无期待中的反应,冷艳的双眸,脸颊像秋水一般平静。只是蛾眉微颦,如果说有不快感,只此而已。

“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信子泰然自若。

“哦,虽说如此,”倒是德山自己表情夸大,深深点了两、三下头。“我本来也信以为真的。不过,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毕竟这是凭空捏造的。可是,夫人,这可是盐川先生吩咐别人写的。”

“不足为凭。”

“确实如此,你的先生会故意害夫人吗?难以想象。但是,真有一个受盐川唆使的人呢。”

“……”

“此人虽然年轻,但坦诚得连我都自愧不如,所以不可能是假话。其实,他是我的一个部下。”

信子低着的头突然抬起,茫然地望着德山。

“他可是个好青年,尽管被支使去作这种勾当,后来却良心发现,并将实情全部告诉了我,交出这张照片的也是他。”

“……”

“哦,我责备过他,为什么答应做这种事?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盐川先生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合作者,不能轻率拒绝。”

“……”

“再说得详细一些,这个年轻人并非直接受盐川支使,委托者嘛、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年轻人万般无奈,我的这个部下彻底被那女人迷住了。”德山舔一圈嘴唇。“所以,他坦白地说明了此事,虽然盐川先生对我公司非常重要,但他无法抵挡那女人的魅力,只好言听计从……夫人?”

“啊?”信子垂下的眼帘忽闪一下。

“本来我的部下以为那女人是独身。哦,独身倒确实是独身,但随着真相大白……这也是我的部下所说,我原样转达,她好像是盐川先生的……”德山故意吞吞吐吐。“不知是真是假,我的部下推测,也就是说,她是盐川先生喜欢的女人。”德山一口气说完,观察对方的反应。

然而,信子脸上并无震怒的神色。

德山心想,哎?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丈夫有外遇?所以对此毫不在意。可她心里会怎么想?一般人听到重提此类话题,多少也会有些触动。特别是得知这种卑劣勾当是丈夫的****所为,信子当然应该勃然变色,然而她的脸上却波澜不惊。

德山预期的目标落空,感到了空虚和急于挽救的焦躁。“夫人,”德山压低了嗓音。“你早就知道你先生有那个女人吗?”

“……”信子闭口不答,脸上是无可奉告的表情。

“是吗?”德山独自点头。“原来夫人早已知道!”他自己叹了一口气。“……是啊,这种事没什么新鲜!你先生那么出色,外面有一、两个女人也不奇怪。可我觉得,夫人不应该忍气吞声。既然你知道,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是不是早就有这种关系了?”

仍无回应。

“我有感觉。你看嘛!他煞费苦心地搞那种小动作,特别是居然还会陷害夫人。也说不定是那女人支的招儿,也就是说,她要赶走夫人,鹊巢鸠占……”

“……”

“我想,长期以来,夫人一定在为此事烦恼。我深表同情。”德山变得平心静气,表情凝重。“但是,如果盐川真的做过此事,当然是受那个女人的影响,你不能逆来顺受。哦,作为朋友,我都看不下去,考虑到夫人的处境,就像我自己受委屈一样怒不可遏。不过,如果金屋藏娇收敛一点儿,倒还说得过去。可她如此露骨地挑唆盐川先生设下陷阱,真是蛇蝎心肠!”

“……”

“这是我的想法。光是听我说,夫人不一定赞同,或者根本就不会相信。要不、你直接问问我的部下?说实在话,我还让他在别处等着呢……”德山专务说着窥探信子的反应。“夫人,你见见那个年轻人吗?”他试探道。

“这……”信子似乎不感兴趣,无声的回答似乎在说,见面也毫无意义。“听了德山先生说的话,我已经很清楚了。”她淡淡地微笑着回答。

“那怎么能行?”德山强调地说道。“正是因为夫人太迁就了,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哦,我甚至还想叫我老婆学学夫人的宽容呢!”他自讨没趣儿地笑笑。“见见我的部下,你还会了解更多的内情。虽然这对夫人来说是痛苦的事情,但关键问题是不能放任自流,最好做一次彻底的调查。”

“这……”信子毫不动摇。

德山看到信子毫不动摇,便打出事先准备好的王牌。

“夫人,我觉得这事不能仅仅用移情别恋来解释。”

“……”

“我认为背后还有其他重大隐情。也许这话不该我说,但我同情夫人,处处都为夫人着想。哦,也许我多管闲事了,但你毕竟是的熟人,所以不忍心袖手旁观。”

“……”

“我想告诉你,其实过去也曾提到,盐川向我融资巨款。”

“是的。我知道。”

“是吗?……那么,这笔资金包括盐川银行的贷款和个人的贷款。银行那一笔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我所担心的是他个人的款项,这一笔有六千万日元。”

信子抬起头,她这时才知道了贷款的全额。

“这笔款项你也知道,他是从夫人娘家借的。”

“……”

“我也对这个项目倾注了很多心血。因为一旦靠贷款办事,立刻感到责任重大,甚至还要着手调查资金的性质问题,结果发现这六千万来自夫人娘家。”

“……”

“所以我冥思苦想。对,把这次的捏造勾当放在一块思考,我认为其中一定有鬼。”

“……”信子的表情这才稍微绷紧了一点儿。

确实是有反应了,德山想,还得加把劲儿。“我终于得出了结论。但是这太可怕了,无法对夫人开口。”说完,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检验自己话语的效果。

信子的脸颊好像涌起了血色,眼睛也紧盯着德山,这是在催促他继续讲。“不必顾虑,请讲!无论德山先生说什么,我都不会慌乱。”

“是吗?”德山叹了一口气。“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也就是说,你的先生……如果我的部下没有撒谎的话,你先生可能企图摆脱还贷的义务。”

“……”

“也就是说,先给夫人扣上不贞的帽子,再以此为借口将贷款一笔勾销。除此以外别无结论……当然,或许我的估计过于极端,或者思路太偏。”

信子的视线从德山的面孔上移到餐桌上,花瓶沿儿上落着一片花瓣。玻璃板的倒影中,德山宽大的肩膀在晃动。

“不过,这也不是我的凭空想象,我的部下拿到了证据。”

“你说拿到了证据,对吗?”信子反问道。

“是的。哦,如果说证据这个词不中听的话,或者说是确切的依据也行。所以,夫人一定要去见见我的部下。”

信子思忖片刻。“那就见见吧!”

“啊?你同意见他吗?”德山心中暗自欢呼,可是脸上却保持着沉痛的表情。“我还是主张你去见见他。”他抑制着浮躁的情绪。“由我来转达此事,总会有所失真。而且有些话,我的部下也许更愿意直接向夫人说。”

“他在哪儿?”

“我叫他在新宿的餐厅等着。”

“那就去吧!”

德山害怕对方改变主意,赶紧起身向收款台走去。

来到大街上,从资生堂旁边走到了停车场,其中那台黑色进口车就是德山的。司机看到主人,慌忙坐了起来。德山打开车门,让信子先上车。他随即上了车,有意识地保持着一定间隔。

“不过,也真是的啊!”德山望着窗外又开了口。“世上还真有心狠手辣的女人呢!”他若无其事地从眼角余光看到信子的白皙脸庞。“你先生居然会有那种念头,肯定是受那女人的唆使。不管怎么说,你先生既有社会地位,也有钱……那女人准是做陪酒生意的。”

他在信子面前尽量不说她丈夫的坏话,为的是表现出男人的大度。还有就是不能被信子察觉自己的真正目的,所以要尽量将那女人说得很坏。不管信子怎样强装冷静,女人毕竟是女人。贬低她的对手,她一定很痛快。

信子缄默不语。窗外天色已暗,看不清她的表情,无法判断这番话的效果。

德山转换话题,说起了自己的事业。前途如何如何光明,胜算如何如何巨大,不经意似地夸耀着。这也是为了使女人对自己产生敬仰之情。

信子没有应答,当然也没有询问。若是普通少妇,一定会刨根问底。

德山感到,现在算是把握到盐川夫妻感情的真正状态了。这个女人,即使听到老公有了外遇也还镇定自若。但是听到娘家的资金流入盐川手中、而且要通过诽谤将其一笔勾销的时候,才同意跟自己走一趟。

夫妻关系冷却到冰点,盐川弘治会不会从未与信子有过夫妻生活?不,应该是信子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这是因为,她知道盐川弘治另有新欢。

德山自顾展开想象,将信子二十七、八岁的年龄与长期没有夫妻生活的女人身体联系起来。一般来说,这种女人不会就范于花言巧语,女人各有弱点,但这个女人心气儿很高。若真如此,这反倒也可以说是她的弱点。

德山想,如果盐川企图借故不还信子娘家的六千万日元,那就将此款转到信子名下。也就是说,要叫信子对自己感恩戴德,这样就能抓住信子的心。

至于盐川弘治则可以置之不理,反正他企图踩着自己靠近是土庆次郎。迟早会跟这个阴谋家闹崩,或许这六千万还是最佳的散伙契机呢!

轿车终于穿过人车杂沓的大街来到新宿,在某家餐馆前,德山叫司机停下车,两人走进了华灯耀眼的店内。

“欢迎光临!”女服务员出迎。

德山毫不理会,故意大模大样地扫视店内,当然没有下村的影子。他走出餐馆,司机开门,他一头钻进车内。

“来晚了一步。”他遗憾似地说道。“下村为我办事,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此前他一直在等,不巧咱们碰上了交通高峰,终于没赶上……不过,他留字条了,就在附近。反正也是顺路,咱们一块儿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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