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从英国情报局退休已经很多年了,但到六十岁时他才受邀加入老间谍俱乐部。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名字,但在伦敦的酒吧街,人们总是那么叫它,特别是那些对它高贵的地位和优厚的会员资格有一些嫉妒的非会员们。

俱乐部在圣·詹姆士街拥有一栋建于维多利亚晚期的三层小楼,从皮卡迪利大街步行过去只要一会儿。俱乐部的一层是先生们的休息大厅和餐厅,还有弹子房,棋牌室,吸烟区,图书馆和一些其他常见的娱乐设施。二层是会客厅和私人餐厅,还有俱乐部的办公室。三层是供会员居住的卧室,有三十多间,会员住上一天或一年都没有问题。起居室总是提供给到伦敦出差的会员,但是如果突然发生死亡或离婚等改变会员婚姻状况的事情,他们还可以投奔这里。

兰德跟他的妻子蕾拉打趣说,他在老间谍俱乐部里算年长的了,但事实上他只是个新会员。一个温暖的七月午后他第一次从雷丁坐火车到俱乐部来,他却有点沮丧。他走进俱乐部大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戚文上校。这个性格暴躁的老人可以在任何关于军队题材的喜剧里担任角色。很难想象他会和情报工作沾上边。

“兰德,老伙计,最近怎么样?我看见你的名字在新会员名单上。欢迎你加入。”他灰色的小胡子垂在厚厚的唇边,他说话快的时候会喷口水。但兰德承认在他这个年纪,他看起来打理得很好,也很健康。戚文上校曾在军队情报部门工作,和兰德的工作领域大不相同。只有几次躲不过的政府宴会时,才和他打交道。

现在,他试图表现得礼貌友好。他问戚文:“上校,你经常来么?”

“我是为了两点的会议来的,我猜你也一样。”

“不,”兰德说,“我只是今天来熟悉一下环境的。”

戚文上校微笑着说:“我来给你带路吧。”

兰德很喜欢休息室里舒适的皮椅,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到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下午时光。“以前,这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蓝色的雪茄烟幕,”上校解释着,“但现在抽烟的人都到楼下的小客厅去了。时代不一样了。”

他带路穿过颇具规模的弹子房和棋牌室,那里罩着绿色灯罩的灯挂在包着毛毯的球桌上。“我猜玩牌的肯定有人出千。”兰德说。

“那是一定的。我喜欢桥牌,但更多人喜欢输钱快的玩儿法。”

餐厅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桌椅像是发出邀请,兰德心里想什么时候要带蕾拉来这用餐。当他们到达二层会议厅的时候正好两点,上校开会的时间。兰德正想借故离开,却在进入会议厅的人群中发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哈利,哈利·维斯翠!”

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个瘦瘦的男人微笑着转过身说:“喔,这不是兰德么!很高兴见到你,老伙计。你离开隐秘通讯局多久了?”

“很久了,哈利。毕竟我已经老到可以进这间俱乐部了。隐秘通讯局也不复存在了。”

维斯翠咯咯地笑了。兰德和维斯翠一起开始从事情报工作时是铁哥们,但是几年后,因为反复无常的境外任务他们分开了。“瞧,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的会议,兰德?这对你来说并没什么秘密,或许你还可以提些好建议呢。”

“我还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呢。”兰德委婉地拒绝。

维斯翠把他稀少的灰发往后抹平。“老伙计,找到真相。会议说的就是这个,”然后,微笑着催促戚文,“上校,叫上他一起,这是个公开会议。”

戚文把一只手搭在兰德的肩上,“你听见他说了,和我们一起来吧。”

有十几个人坐在椭圆长桌旁,但座位却有两倍多。兰德意识到这里和伦敦其他俱乐部一样,还没开始接受女性成员。哈利·维斯翠坐在桌子的一头,准备开始。显然,他有权利邀请兰德参加这次会议。看看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大都和他年纪相仿或稍微年长一些,兰德很吃惊自己认识的人相当少。虽然那个头秃得像子弹的红脸高个子看起来很眼熟,但他叫得上名来的只有戚文和维斯翠。

“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次会议的目的。”其他人安静下来后,维斯翠开始主持会议。

兰德举手示意说:“恐怕我还不清楚。”

“哦,当然,杰弗里。我忘了。你可能读过去年冬天的一份报纸,是关于塞德里克·巴恩斯在心脏手术中去世的报道。他写了很多关于著名英国间谍的书,他本人也是双重间谍,为英国陆军情报五处和六处效力,还是空军情报员。我想他写了一本关于隐秘通讯局的书,那是你的老部门。”

兰德当然记得。当那本书出版的时候,他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自豪感。因为他在检索中找到十六条与自己有关的条目。就算在最高机密组织,有一定程度的知名度是很好的。但奇怪的是,几天前,就在读一篇美国关于中情局不再雇用记者搜集情报资料的新闻时,他还想起塞德里克·巴恩斯。“我曾和他共进午餐,”兰德说,“他想采访我,但官方机密法令是不允许的。我不知道他的信息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维斯翠说,“重要的是他的女儿玛格达将要拍卖他乡下房子的家具。巴恩斯的妻子十年前就去世了,所有遗产都归他女儿所有。拍卖会将于下周在伦敦苏世比拍卖行举行。我们都认为如果拍卖成功举行的话,将对我国构成很大威胁。”

兰德环顾桌边的各位,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略感吃惊。“难道你真的认为他会藏一些秘密文件在钢琴腿里么?”

“这是有可能的,”那个红脸的高个说,“他在家和他女儿一起工作,我们已经知道,有人会向有重要消息的记者出价购买那些材料。一本日记或者笔记就可能价值连城。”

哈利·维斯翠继续说,“各位,我的建议是我们给所有的家具出个价来阻止这场拍卖。我已经和玛格达·巴恩斯商量过了,她也同意。”

“她想要多少钱?”戚文上校问。

“一百万英镑。”

大家发出了叹息和怀疑的声音。“俱乐部可没那么多钱。”有人说道。

“我们可以和她谈判,给一个小点的数目,”维斯翠试图令大家放心,“但我们必须都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兰德再次发言:“如果此事如此重要,政府为什么不介入并采取行动呢?”

“政府已经竭尽所能了。”维斯翠含糊地回答。兰德猜想他是否在暗示政府已经在这件事上给了老间谍俱乐部经济支持。

反对呼声最高的是戚文上校。“你是说希望这房间里的会员们凑足一百万英镑,阻止这场拍卖会?这简直是荒谬的行为。”

维斯翠尽力冷静地对待他的攻击,但其他会员们很快就选定了自己的立场。大家表态之后,很明显地他成了少数派。“我们根本拿不出这笔钱。”红脸男人说。

“雪莉,你有别的建议么?”维斯翠问。

一开始,这个女性化的名字让兰德吃了一惊,但后来他的回忆被慢慢唤醒。雪莉·沃特金斯,一个用女名的男人。雪莉在保密政府机构工作时,他的任务通常是暗杀。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几乎没人见过他的脸。兰德二十年前在柏林见过他一面,但他以为他早就死了。这个男人就是那个雪莉么?

“让我和他女儿谈,”雪莉提出,“或许我能说服她。”

这或许是个天真的想法,但如果是这个人出面解决,这可能意味着死亡的威胁。兰德知道他的想象已经跑太远了,但他还是举手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给您帮忙,先生。就像我说的,几年前他想采访隐秘通讯局时,我和塞德里克·巴恩斯一起吃过饭。如果他的女儿和他一起工作的话或许记得我的名字。”

“兰德,这个提议很好,”戚文上校立刻说,“你们怎么说?我们要不要接受杰弗里·兰德提议?”

桌边一片赞同,或许是一种解脱的感觉。兰德不禁寻思,自己又掺和进什么事情中了。

苏世比伦敦拍卖行位于新邦德街的一栋翻新过的四层建筑。这栋楼可能在乔治王时代就有了,占据了圣·乔治街的整个街区,主入口在楼的后面。兰德从那里进入,买了份全彩的本周拍卖目录,价格不菲。他感兴趣的拍卖品,只是简单标明为“一位作家兼记者的乡宅家具”。

他到二层展览厅花了近一个小时,仔细观察了展出的家具。其中包括古董书桌、椅子、圆桌、灯,甚至还有带天棚的四柱卧床。还有巴恩斯的老式手动打字机,上面绑着一根闪亮的塑料带子。大约二十余本书整齐地绑在一起,成捆地卖。看了书名之后,兰德发现其中一些是冷战时期的名著,有几本大略介绍谍报工作的,一些二战时期的特别记录,还有大卫·卡恩那卷厚厚的《解密者》、《希特勒的间谍》和罗伯特·哈里斯最新作品《谜》。当然还有塞德里克·巴恩斯自己的作品全集,许多是外语版的。这无疑与他“作家兼记者”的身份很好地吻合。最后是一排办公用品,包括一架相机和一台录音机。

兰德用剩下的时间观察在展览大厅里徘徊的人。他立刻就认出其中一个是西蒙·斯波尔丁,他是《观察家报》的专栏作家。他最擅长挖掘名门丑事,或许现在他扩展了他的业务范围。

兰德出门的时候在售票处驻足停留,想买张拍卖会的门票。桌子后面的年轻女子告诉他这里免票入场。“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我们的常规拍卖,”她说,“但如果你觉得自己可能会参与竞价的话,你得在进门处登记,然后拿一个出价用的号码牌。”

“您能再帮我一个忙么。您能帮我联系上拍卖这些东西的主人么?”

显然她习惯了这样的问题,“您可以提前跟我们报出任何一件拍卖物品的价格。”

“其实是私事。”他故意含糊其辞。

她看了看里屋关着的门说:“请等一会儿。”她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她和一个黑发女人一起出来。那个女人应该三十岁左右,穿着鲜艳的夏装,在不懂行情的兰德看来似乎很昂贵。她微笑着伸出她的手说:“我是玛格达·巴恩斯。将要拍卖的物品都是我父亲的。我今天来看看他们是怎么摆放的,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他和她握手,感觉到出乎意料的柔软,“我们可以私下谈谈么,巴恩斯小姐?”

“我在这里的会议室看目录,或许我们能在那里谈。”说着,她看看秘书,秘书点头同意了。

在小会议室里,兰德介绍完自己,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你的父亲是令人尊敬的记者。我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能还记得,他写的那本关于隐秘通讯局的书中,提到我好几次。我们一些退休的同事认为你父亲的家具里或许会藏有机密信息,他们担心它落入奸人之手。”

她听后笑了,“不,不会的。我检查过所有拍卖的物品。我检查并搜寻过每件物品至少两次,都没有发现藏匿的纸条或者日志。他所有的私人文件和手稿都将交给剑桥大学。”

“巴恩斯小姐,我们觉得受到官方机密法令的制约,他或许有一些资料并没有公开发表。你知道他临终前在写什么吗?”

她猜到了指使他来的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是维斯翠让你来的么?”

“我和哈利·维斯翠谈过,但不是他让我来的。”

“他知道我要多少。”

“一百万英镑超过我们的能力了。”

“那样的话,就算我知道我拿不到那么多钱,拍卖也将会按计划进行。像维斯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和我父亲作对,我不欠他的。”

“我刚才看拍卖品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熟面孔,他是西蒙·斯波尔丁。你当然也不欠他什么。”

她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几年前认识我父亲。我记得大约是萨达被暗杀时,父亲曾邀请他到我们家。他对这次展出感兴趣也不足为奇。或许他还会拍下什么呢。”

“他有没有为某些特别感兴趣的拍卖品而找过你?”

“没,”她从桌边站起来说,“兰德先生,我该走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请转告哈利·维斯翠拍卖将如期举行。”

他叹了口气,客套几句之后便离开了。然后他在这个温暖的七月午后走到楼下。他走了一个街区才发现有人跟着他。是那个曾是杀手、脑袋形似子弹的男人,雪莉·沃特金斯。“没什么进展吧?兰德先生,我告诉过你。那个女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第二天蕾拉正准备出发去学校,给学生们上埃及考古课时,兰德告诉她他今天还要到伦敦去。“连续两天?”她有点惊奇地问。

“或许是三天呢。苏世比明天有个拍卖会,我得去一下。是塞德里克·巴恩斯的东西,那个写书报道英国情报局的人。”

“我希望你什么都别买。”

“我尽力。”

他咧嘴笑了。

这次,在老间谍俱乐部二层的会议厅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维斯翠和戚文上校仔细听兰德讲述前一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当我说我会和玛格达·巴恩斯联系时,并不知道雪莉会跟着我。你们派他跟着我的么?”

“不是,老伙计,”戚文回答,“你知道雪莉,他可有主意了。”

“拍卖明天上午就开始了。雪莉阻止不了,你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去威胁那个女人。”

“我们可没想到这个。”维斯翠说。

“现在这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都退休了。我不再破译密码,雪莉·沃特金斯也不再杀人。你明白了么?”

戚文上校不屑地说:“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杀过人。恐怕这只是威胁对方的策略。”

“或许他自己就相信这种策略。他提到巴恩斯的女儿明白事例之前需要一点小教训。我告诉他离她远点儿。”

“你看过拍卖品么?”维斯翠问,“有没有什么可以藏笔记或日志的地方?”

“书桌或是咖啡桌或许有暗格抽屉或者假底。如果是缩影胶片或微粒照片,藏在哪儿都有可能,”兰德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瞧,这件案子中,你们有事瞒着我。你们说过花一百万英镑,也说过恐吓巴恩斯的女儿,还说过让媒体离这件事远远的。到底是在隐瞒什么?日志里什么信息那么值钱?”

维斯翠一直保持着不安的沉默,戚文上校刚准备说时,维斯翠打断他说:“或许你也知道,兰德。有传言说塞德里克·巴恩斯曾经采访过一个为我们工作的双重间谍,他正准备投奔莫斯科。那是巴恩斯最后的作品,他采访的原则就是直到那个人安全撤离之后才能出版。”

“然后呢?”

“后来发生了变故。那个人并没有叛变,而塞德里克·巴恩斯也信守承诺,没有出版那本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兰德问。

哈利·维斯翠无奈地耸耸肩,“有人说是1985年。有的则说在七十年代巴恩斯还年轻的时候。你的猜测和我的一样。”

“然而昨天在会议桌旁的十二个人都相信这件事。不仅如此,采访的资料仍保存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巴恩斯这些年还保存着这些资料?为什么不干脆毁了它们?”

“不幸的是,他是个新闻记者,”瘦男人说,“我猜他保存着那些资料是认为那个男人或许还有极小的可能性叛变。冷战结束,柏林墙倒塌,他仍然保存着。”

“您没办法确认。”兰德指出来。

“西蒙·斯波尔丁知道,他就是在找那本日志。”

兰德突然意识到,还有别人知道那本日志,那个接受采访的人。在他决定继续留在英国时一定恳求巴恩斯毁掉那些采访记录。他自然知道或怀疑那些资料还被保存着。他一定急着得到那些资料,以免落入斯波尔丁之手。

兰德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俱乐部里是谁首先想到这事的?是谁想阻止这个拍卖会?”

戚文上校回答:“我们都对此有所耳闻。他们说巴恩斯晚上喝多了,就会有所透露。当我们听到拍卖的消息时,好多人都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我想是我和哈利带了个头,但是是雪莉把它提出来并安排相关会议的。他说将有二十四个兄弟出席,但你看到了,开会那天就来了十二个。”

“准确地说是十一个,”维斯翠纠正道,“你应该记得兰德是后来加入的。可以说你我还有雪莉是组织者。其他八个人对此很冷淡。”

“你能提供一份与会者名单给我吗?”

“要名单做什么?”维斯翠仍然保持着特工不愿将情报付于书面形式的职业习惯。

“如果传言属实,那么这个神秘的双重间谍现在可能已经退休。他甚至可能是俱乐部的会员。果真如此的话,他会很乐意出席昨天的会议的。”

“胡说!”戚文气得脸都红了,大叫,“我认识这些人差不多大半生了。我愿意担保他们每个人。”

兰德没理他,问维斯翠:“在哪儿我可以找到雪莉·沃特金斯?”

那个瘦削的男人考虑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不在这儿,最可能在星月酒吧。就在河边,挨着金丝雀码头。”

雪莉·沃特金斯的两个世界差距甚大。安静奢华的老间谍俱乐部和金丝雀码头的星月酒吧间隔只有八公里,但它们却风格迥异。金丝雀码头曾是附近码头水手们的天堂,现在却变成了那栋英国最高建筑中工作人员的聚会场所。就算是爱尔兰共和军的炸弹袭击事件也不会吓到这里的人。在这个夏日的周三,这里聚满了人,啤酒的香气和香烟的薄雾混合在一起。

兰德一眼就发现了雪莉·沃特金斯,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坐在包厢里。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当他喝酒的时候,像子弹一样的光头反射着头顶的灯光。他比酒吧里的其他男人都要年长十岁左右,他可能还是金丝雀码头公司的管理者呢。他看见兰德朝他走来时跟那个女人说:“我有点儿事,一会儿再和你说。”她愠怒地看了兰德一眼,就离开了包厢。

他过去坐在她的位置上。“我想和你谈谈拍卖会的事。”他开口说道。

雪莉看着他,上下打量,“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哈利·维斯翠说你可能在这儿。”

“哦,哈利。我想他还在监视我们,免得生疏了。”

“你有没有听我的建议,别动玛格达·巴恩斯,离她远远的。”

他做了投降的姿势,“你说什么都行,我总是服从命令的。”

兰德故意避开他的眼神,恐怕发现他的话暗藏讽刺。“我和维斯翠还有上校今天下午谈过,他们告诉我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

“巴恩斯在那个双重间谍叛变前已经完成了采访。”

“对了,是那个,”雪莉·沃特金斯喝完他的酒说,“你相信么?”

“我不知道,一小时前我才第一次听说。”

说这话时,兰德皱着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刚开始提问,马上就又打住了话头。这时,另一个熟人也走进了星月酒吧。

“怎么了,兰德?”

“斯波尔丁,那个记者,刚刚进来。他一定在跟踪我。”

“撂两句狠话,他就吓晕了。”

兰德干笑了一声,“你这一生真的杀过人么,雪莉,还是只是作秀?”

“我做我的工作。”

“我们不都这样么,”他出了包厢,“我最好和斯波尔丁谈谈。”

这个专栏作家要了半品脱酒,兰德在他身边坐下,他尽量不朝包厢那边看。“你是西蒙·斯波尔丁,对吧?我想我们还没正式介绍过呢,我是杰弗里·兰德。”

斯波尔丁是个五十出头的瘦削男人,有着一头稀疏的棕发,鼻子弯曲,年轻时可能断过鼻梁骨。“是的,你是一个退休间谍。最近你很活跃,对吧?你一定不愿看到冷战结束。”

兰德以前读过他的专栏,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这个男人。“在冷战结束前我就退休了,”他说,“你是塞德里克·巴恩斯的朋友么?昨天我在苏世比看到你了。”

斯波尔丁耸耸肩,“同是记者。我对拿来拍卖的商品很感兴趣。我想我们只在一次颁奖晚宴上见过。”

“我想他女儿已经把有价值的东西拿走了。”

他看了兰德一眼,好像在问一个无声的问题,“那我们可不知道。有时候人们会把有价值的东西藏得很好。甚至有假啤酒罐子出售,可以把钱和珠宝装进去,藏在冰箱里。”

“这是个好主意,只要小偷不渴就行。我想你会参加明天早晨的拍卖会吧。”

“当然。我想买个老哥们儿的纪念品。”

“关于他没有出版的故事有个传说。”

西蒙·斯波尔丁放声大笑,这时对兰德也热情了一点。“因种种原因,我们都有些故事没有出版,你也一样,伙计。我记得1981年《观察家报》将我从欧洲编辑分部调出,让我负责一个专栏。我给接班的人很多很棒的故事,但也没发生什么。”

“告诉我吧,就你知我知,”兰德微笑着说,“你今天下午在跟踪谁,我还是雪莉?”

“他们说那个人是政府的杀手。”

“他看起来像么?”

“绝对像!”

“那就很可能不是。当然不再是了。和我们一样,他也退休了。”

专栏作家的脸上浮现狡猾的表情,“但他是老间谍俱乐部的成员,不是么?”

“那是什么?”

“那个圣·詹姆士街你们都去的地方。他们是那么叫它的,是吧?如果不是担心被控告,我早就写出一篇专题报道了。”

“还是写皇室的事吧,”兰德建议他说,“那比较保险。”

他从吧台边起身,朝雪莉·沃特金斯挥手告别,向门外走去。

兰德第二天早上得搭早班列车到伦敦参加拍卖会。他在蕾拉之前起床,想打理一下自己很久没用的小手枪,上个油。他知道,她一见到他配枪,就会忧心不已。但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他已经老了,不该做这样的事了。致命武器不是用在苏世比的,当然也不是为了对付老间谍俱乐部的人。

他走进拍卖大厅遇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哈利·维斯翠,登记索要竞价用的塑料牌。他站在门边,看他的手表。“我真希望你早点来,兰德,”他看了一眼牌号,“77号!如果你想竞价的话,是很吉利的。如果戚文和沃特金斯也来的话,我想我们应该分坐在大厅的不同位置,以便掌控竞价过程。我知道一般不可能知道出高价的竞价人的身份,特别是电话竞价人,但我们可以试试。”

兰德想,他还把自己当成老间谍。“西蒙·斯波尔丁肯定会来参与竞价。我会盯着他。”

“很好!几分钟前我还看见他呢。他拿了一个竞价牌,一定想买什么。”

兰德走进拍卖大厅,这里的天花板很高,装饰着枝形吊灯和一排排折叠椅。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玛格达·巴恩斯,穿着白色的夏装漂亮极了。“兰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看来是的。”

“你会买父亲的东西么?”

“或许,”他举起77号牌子转了一下,“祝你好运!你有一帮好观众。”之后他走开找了个位子。

拍卖已经开始了,正在拍卖的是第十五件物品。兰德估计这间屋里有一百五十人。有些人,很明显是高级买家,坐在楼上的玻璃包间里。看起来他们通过电话和楼下的代理联系。拍卖师站的台子上,有一块很大的电子板,用英镑、美金、法郎、日元或其他货币标出的最新报价。每一件竞拍物品都会在拍卖师旁边的转盘展示,观察员在房子的两边观察拍卖师可能漏掉的出价。

兰德看得出对古董的竞价升得很快。私人物品和办公用品价格则较便宜。西蒙·斯波尔丁坐在兰德前几排的位子。出价二百英镑买巴恩斯的旧手动打字机。兰德看到戚文上校突然出现,在后排举牌要买书籍。出价很活跃,但戚文最终没有拍到。

带天棚的四柱卧床放不到转台上,被推到台上。它被一个肤色很黑可能是阿拉伯来的人买走了。巴恩斯的写字台被两个穿戴整洁的年轻夫妇以高价买走了。最终兰德看到雪莉坐在后边的过道旁边。他拿着68号牌。这或许意味着他来得比兰德早,但站在门边的哈利·维斯翠却没看见他。可这当然不说明什么。维斯翠可能中途去了洗手间。

最后拍卖的是塞德里克·巴恩斯自己的作品,有各种语言的译本。这次戚文上校又出价了,最后他以一千一百英镑拍得了整套书。

一些拍得物品的人到办公室付钱,如果物品方便携带的话还可以提货。兰德离开的路上在圣·乔治街的入口遇到了西蒙·斯波尔丁。“你拍了什么东西么?”专栏作家问。

“没有,但我看到你拍下了旧打字机。”

斯波尔丁举起装着它的皮箱说:“它只值我出价的十分之一,但我想有一个老朋友的纪念品。他是这个行业里最优秀的人之一。”

兰德笑着同意。“他当然是,”他看看手表说,“斯波尔丁,你看已经快一点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就到你之前提到的老间谍俱乐部,离这就几条街,穿过皮卡迪利大街就到了。我们一起去,我请客。”

斯波尔丁痛快地答应了,“你真慷慨,兰德。我承认,我一直对那里很好奇。”

他们走进俱乐部的时候兰德建议斯波尔丁把打字机存在衣帽寄放处,但专栏作家紧紧地抓住它说:“不!它花了我两百英镑,我要拿着它。”

兰德咯咯地笑了,带路到了餐厅。他们享用了一顿异域午餐,吃了烤牛排和血布丁——一种上边是红葡萄酒,下边是蛋糕的甜点。午餐过后

,斯波尔丁拿出一根雪茄,然后他们转移到吸烟室。下午这个时候,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秃顶的男人在扶椅上睡觉。专栏作家点燃他的雪茄,递了一根给兰德,兰德谢绝了。然后他们舒服地靠在厚软垫的扶椅上。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这里了,”斯波尔丁说,“这是消磨退休时光的好地方。”

兰德淡淡一笑,“现在我们都吃饱喝足了,我想你可以给我看看那个打字机了吧。”

“什么?这个?”

“就是这个。”

“为什么?”

“这样我就能确认这个双重间谍的身份了。”

西蒙·斯波尔丁笑了,“你希望巴恩斯的这个旧手动打字机会告诉你么?”

“我相信,你也相信。谁见过手动打字机有闪闪发光的塑料带子?过去都是用布的,”他过去打开皮箱。专栏作家也没有阻止,“布带子比自动打字机上的塑料带子窄四分之一英寸。他们一直说有日志,但塞德里克·巴恩斯是用录音机采访的,不是么?他们今天就拍卖了一个,”兰德拿开机器的带子,“这就是磁带,假装成打字机的带子。就是巴恩斯没有公开的采访双重间谍的磁带。”

“那会让我发笔大财。”西蒙·斯波尔丁说。

“或许让你送命。我去弄台机器来我们现在就放来听听。”

“在这儿?”

“除了那个睡着的男人,这儿就我们俩。我们不会吵到他的。难道你不想知道你钓的这条鱼有多大么?”

“我还是想回到办公室再听。”

“有趣,”兰德轻声说,“你昨天告诉我,你仅和塞德里克·巴恩斯见过一面,是在颁奖晚宴上。但他的女儿告诉我你曾到过他家,大约在萨达遇刺时。那是1981年,对吧?”

“你记时间比我在行。”

“有传言说巴恩斯没公开采访的是一个双重间谍,一个在最后时刻反悔的叛徒。传言说巴恩斯保留着采访记录。只是巴恩斯没有记日志,他用录音机。只有一个人清楚这一点,只有他知道应该在拍卖物品里找什么,只有他能发现伪装成打字机带子的录音磁带。那个人就是巴恩斯采访的双重间谍。”

“该死的,兰德!”

“如果我错了,那现在就放磁带给我听。”

斯波尔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兰德想起自己的枪,真希望自己带着。

“记住,我是个记者,不是和你们一样的间谍。”

“举着那把枪,你看起来不太像记者。我猜英国和俄国时不时也用用记者,正像传言中情局所做的一样。你在欧洲分部的职位正好可以收集信息。至于采访,一个记者很清楚什么是好的新闻材料,最有可能的在叛变之前,将他的经历告诉巴恩斯。”

西蒙·斯波尔丁紧握着他的枪。兰德听到他后边的男人发出的鼾声,“如果你是对的,那我为什么要在接受巴恩斯采访之后改变主意?”

“因为《观察家报》给了你一个专栏。”

他的脸变成没有表情的面具,“你怎么知道?”

“玛格达·巴恩斯记得你1981年到过她家,大约是萨达遇刺时。你昨天晚上告诉我报社不让你做欧洲新闻,而给了你一个专栏,就是在1981年。你是因为报纸专栏放弃了共产主义么,西蒙?”

“巴恩斯也那么问过我!我应该在他松口泄露秘密之前就杀了他。我以为这一切已经过去了,特别是在前苏联解体后。”

兰德伸出手说:“把枪给我。现在才开枪已经太晚了。”

斯波尔丁抬起手枪,不知是要开枪还是要投降——兰德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男人的椅子后面传来一声低咳,他的胸膛喷出一股鲜血,头向后仰,倒在地上死了。

那个秃头男人是雪莉·沃特金斯,消声手枪在兰德看见之前就没了踪影。“我就知道你可能需要那玩意儿的帮助,”他说,“但我讨厌在椅子上打个洞。”

“我们来的时候你已经在这儿了。”兰德不解。

“看见他在餐厅拿着雪茄我就知道你们要来这里。”

他看看尸体,又看看雪莉:“原来你真的是杀手。”

“曾经干过一次,年轻的时候。”

兰德看着尸体说:“我们该怎么办?”

“忘了发生的事,我会处理。如果这磁带如你所说,整件事就能被掩盖下去了。这里是老间谍俱乐部,记得么?”

兰德搭着晚班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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