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斯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兴奋。他迫不急待想要见到她,可是贾姬打开门,看了看他,只是说了声:“哦。”他觉得心都凉了。

自然,她感到吃惊,这是不成问题的啦。他说:“你在等什么人吧。”

她说:“不……”听上去不是很肯定。她又说:“好吧,管我是不是在等人,还是跟我进来吧。”

到了这一步,还算有希望。她看起来好极了。

“你好吗?”

“很好,真的。”

然而她关上门后却说:“你要你的枪,是不是?”她穿着宽松的T恤衫和紧绷着的牛仔裤,往卧室边走边说:“我去把它拿来。”于是他那种良好的感觉一路坠下去,落到了谷底。

就像是给报童拿零钱去似的。

她对于这件事,既没有道歉的意思,也没显得举止局促,想要解释一下。不是吗——你要你的枪?那就拿去。他来这儿是准备轻松地处理这件事的。“你是不是得到了机会,对什么人用了一下偷来的那支枪?”就这么板着个面孔说。好啦,现在用不着开玩笑和兜圈子了。她的装模作样是在打发他走,而且还他妈的那么随随便便。问问她是不是喜欢回拘留所去,因为欧代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付保释金呢。再看看她到那时还能怎么满不在乎。

贾姬手里拿着他的枪,从卧室出来了,她面带着那种苦笑说:“麦克斯,我很抱歉。”他觉得他的情绪又开始盘旋上升了,希望在激励着他。“我怕当时如果我说要借它你会拒绝呢,你完全有权那么做嘛。你想来点咖啡吗?”

就是这样,又兜起圈子了。

他说:“我并不介意。”一边跟着贾姬往厨房走。“你用过了吗?”

她又报以苦笑。“有了它我觉得安全多了。我希望你不用加奶。我在监狱时牛奶变酸了。”

“我不用加奶,光咖啡就好。”

他看着她把那支气重手枪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朝炉灶走去,桌子上除了一个烟灰缸,什么都没有。她穿起牛仔裤来甚至比昨晚显得更加瘦削。确切地说不是瘦削,而是恰到好处。

“你愿意把枪再留些时候吗?虽说这不合法,不过,如果有了枪你会觉得好些的话,你知道……”

她说:“多谢啦,”一边倒着咖啡,“我现在自己有了。”她端着两个纯白色的陶制杯子朝桌子走了过来。

“你加糖吗?”

麦克斯说:“不啦,谢谢。今天早晨出去过,还买了枪啦?”如果她开车到马丁县是可能的;而在这里,买一支手枪要等三天,为了让人有一段冷静的时间。

“就算我有了一支枪吧,”贾姬说:“我不希望你惦记着这件事。好吗?”

“有什么人借给你的吧。”

“对。”贾姬说着离开了厨房。

麦克斯从桌下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想知道那到底是一支什么样子的枪,而她是不是知道如何使用。当贾姬拿着香烟和那个褐色的打火机进来,坐在他的对面时,他真想问一问。

她说:“昨晚我等不及就上床了,没有淋浴,也没洗头。”

他也忘了提枪的事。

“就这样很好。”

“我打电话说病了。只是要是航空公司知道,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是吗?”

“我还不知道。今天下午吧,我要去见泰勒,我想还有尼科莱,我要问问他们。”她停下来点燃一支香于。“你有什么建议。帮帮忙,看看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的意思是,”麦克斯说:“给你找个律师去谈判。如果你找不到,我倒有个好朋友,半退休的,我请他帮点忙还是可以的。他收取的费用不会比别的律师贵。”

她隔着咖啡杯凝视着他,勾起了他对昨晚的回忆。

她说:“可能不用了。我先和他们谈谈,是关于欧代尔的钱。”

“会使他们感到兴趣的,但只是到一定程度。”

“在自由港的所有的钱。我是说很多。保险箱中可能有五十万,而且还有更多的进账。”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昨天晚上告诉我的。”

“欧代尔给你打过电话啦?”

“我到家时他已经等在这儿了。”

麦克斯说:“上帝!”同时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他破门而入的吗?”

“他撬的锁。”

“你叫警察了吗?”

“我们谈了谈。”贾姬说:“最初他有点怀疑。但他一直是信任我的,而且一心想还能继续信任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需要我。因为没有我,他所有的钱就要压在自由港。也可能有别的办法把钱弄出来,但我是他唯一用过的人,与他打交道的其他所有的人都是骗子。你换个角度想想看。”

麦克斯盯着她。“你怎么把钱带出来?”

“照老办法。但首先他们必须让我回去工作。”

“你是在帮他重振旗鼓。”

“除非他们放我出去,否则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明白其中的危险吗?”

“我是不会再去监狱了,也不会再做那种要判缓刑的事了。”

他看着她在拨弄那支香烟,小心地在烟灰缸中转着烟头。“那好,你说过可能有你还没想到的选择。”

贾姬全神贯注在香烟上,把烟灰撮成一小堆。她说:“你知道我飞过多少英里了吗?”她抬起头看着他。

麦克斯摇摇头。“多少?”

“大约七百万,飞来飞去的。我一直服侍人,几乎二十年了。你知道我现在存了多少钱吗?从头算起,一万六,再加上一笔可观的退休金,你就舒舒服服地在家歇着吧。渐渐老了起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你不老——你看起来非常好。”

“我是问你有什么感觉。会让你烦恼吗?”

“这不是我所想的事。从镜子中看,我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人。我见过一张我从前的相片——可就不同了。但谁又在乎我的模样呢?”

她说:“男人是不一样的。女人老得早。”

他说:“我想她们是对年龄忧虑得更多。有些女人,就只有那么个模样,她们一旦年老色衰……可是你还有比外貌更多的东西。”

“我有吗?是什么呢?”

“你想争论变老的问题吗?有什么意义呢?”

“我总觉得我像是在从头开始。”贾姬说:“在我知道什么新的生活方式以前,我是别无选择的。不管我能干什么,我总会一直干到底。”她说:“昨天晚上我不是告诉你我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吗?实际上我有过三个丈夫,但其中两个我觉得就像是一个人。前两个是在二十岁时,简直是一个翻版,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一样。所以我说我结过两次婚。我十九岁时跟了第一个男人,他在迈阿密上学——迈阿密大学。他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参加比赛,怎么能爬斜坡呢?”

“那时结婚可够年轻了。”

“除了和他住在一起,我别的都不想。我当时就是那么一个想法。”

“时代变了,”麦克斯说:“但这种社会风气是常有的。”

“我们结婚五个月……他死于一次比赛中,吊桥升了起来,他想骑车越过那段沟。就和电影里一样。只是他喝醉了,没有越过去。”

麦克斯保持着沉默。

“我的第二个丈夫因为毒品交易被逮捕,他一开始做那种生意是为了赚钱满足他的嗜好,结果却进了监狱。在得到航空公司这份工作之前他在越南,是个战斗机驾驶员。你要照片吗?最后一个比我大十五岁,和你的年龄差不多。我想,噢,这一个总该成熟点了吧。没想到他是那个邋遢的摩托车手的翻版。”

麦克斯说:“我只比你大十二岁。”

她好像笑了笑——他猜不准是出于什么理由——然后又严肃起来。

“他老爱发愁,觉得他的年龄大了,或是越来越老,所以他坚持跑步,我不知道他每天要跑多少英里。他在大海中游泳,一个人游得很远,直到你看不见他。他开起车来也飞快,每天晚上都喝得大醉……他很有意思,人很聪明,但是,他还是喝酒。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屋外的阳台上,他跳到水泥围栏上,开始在上面走着,他伸出双臂,一只脚、一只脚地换着往前走。……我们住在十六楼。我说:‘你没有必要向我证明什么。’我记得当时我还说过:‘我又不看你,所以你可以下来了。’我扭过头去,我不能再看了。”贾姬停了一会儿。“当我又抬头看时,他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跳了下去,还是一脚踩空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厨房里静悄悄的。

她说:“那是我的经历。我累积飞行已经七百万英里了,嫁了两个酒鬼和一个毒瘾鬼。”

麦克斯清了清喉咙。“你还没有说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呢。”

“迈克,大卫和迈克尔。”贾姬说:“这有什么关系吗?”但是然后她又说:“他们是好人,真的,大多数时间是,我并没有感到奇怪。……你懂我的意思吗?我错了,我眼睁睁地使自己置身于一个我明知有麻烦的处境,事后却不得不盘算着出路。”她停了一下,把香烟在烟灰红中按熄。“可是你知道我对什么最感到厌倦吗?”

“跟我说说。”麦克斯说。“微笑。假装高兴。”

“你这是在说你的工作吧。”

“‘祝您在巴哈马过得愉快,感谢您搭乘“群岛航空公司”的飞机。’要不就是感谢您搭乘‘达美航空公司’的飞机,或者是‘环球航空公司’的飞机。‘先生,您想再来一杯“环球航空公司”的咖啡吗?’”

麦克斯冲她咧嘴笑了笑,看见昨天晚上的那个她又来了。

“‘您是不是喜欢“环球航空公司”的茶呢?’”

“可是你喜欢这个工作,是吗?飞行?”

“没有再好的工作了。”

“是不是有许多人追求你呢?”

“够多的。”

“在你还是个小姐的时候怎么样呢?”麦克斯说:“男孩子是不是对你很粗鲁呢?”

她隔着咖啡杯看着他,眼中闪着友好的神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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