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动身前去拜访总督时,纳拉告诉泰塔:“见到你走,我感到很难过。你的陪伴大大地缓解了我在奎拜这里履行职责的单调乏味。我希望在不久后我将有幸欢迎你的归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件告别礼物,我认为你会发现它对你们很有用。”他拉着泰塔的胳膊,带他来到阳光灿烂的庭院里。他送给他的是五匹载满货物的骡子。每一匹骡子载着重重的两袋子玻璃球。“这些装饰球在内地的原始部落很受欢迎。那里的男人会卖掉他们最宠爱的妻子,就为了换取一把这样的玻璃球。”他笑了。“虽然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会像那些妇女一样把钱浪费在这些珠子上。”

当队列骑出奎拜时,两位希卢克士兵轻快地跑在了前面,他们很轻松地与小跑的马匹保持一致。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他们不知疲倦地保持着同样的步伐。在头两个夜晚,士兵们骑过了那宽阔的枯干了的河床东岸旁的大片平原,平原上被晒得到处是一片焦土。在第三天的早晨,当队伍停下来宿营时,麦伦从他的马镫上站起来,凝视着前方。在斜射的阳光下,他看见一片低矮的绿墙穿越了地平线,在绵延不断地延伸着。

当泰塔招呼纳康托时,他过来站在“云烟”旁边。

“老人家,你看到的是第一个纸莎草湖。”

“它们是绿色的。”泰塔说。

“大南方区的沼泽从未干枯过。塘里的水太深,又被生长的芦苇遮住了阳光。”

“它们会堵住我们的路吗?”

纳康托耸耸肩。“再有一个晚上的行军,我们就将到达芦苇堤了。接着我们就会看到,水域是否已经缩到可以让马匹通过的程度了。否则我们就得兜一个大圈子由东部的山脉绕过去。”他摇了摇头。“那样就使得到达南方的这条路更长了。”

正如纳康托所预测的那样,第二天的夜晚,他们就到达了纸莎草湖。从芦苇荡里,士兵们割下一捆一捆的干芦苇,用它建了个低矮的茅草屋来遮挡阳光。纳康托和农托兄弟消失在纸莎草湖里,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见到他们。

“我们还会见到他们吗?”麦伦不安地说,“还是他们像野兽一样,已经跑回到他们的村子去了?”

“他们会回来的,”泰塔向他保证,“我很了解这些人。他们忠诚并值得信赖。”

第二天半夜的时候,泰塔被哨兵的盘问唤醒了,他听到了纳康托的声音。接着两位希卢克兄弟突然从黑暗里出现了。

“通过沼泽的路是敞开的。”纳康托报告。

黎明时分,两位向导领他们来到了纸莎草湖。从那里,即使是纳康托,在黑暗中也不可能再找到路,因此,他们被迫白天行进。沼泽地带是一个陌生的、可怕的世界。即使在马背上,他们都看不到纸莎草种子穗头的顶端,他们得站在马镫上去看那波涛起伏的绿色海洋。它延伸到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上。成群的水鸟在它的上方翱翔,空中到处充满着翅膀的拍击声和凄楚的哀叫声。偶尔会有大的野兽撞开那看不见的起伏的芦苇丛,他们猜不出那是些什么物种。希卢克人瞥了一眼它们留在泥上的足迹,泰塔翻译着他们的描述。“那是一群水牛,黑色的大野牛”,或者“那是一只水山羊。一种生活在水中长着螺旋角的奇异的棕色动物。它有长长的蹄子来帮助它像水鼠一样游泳”。

纸莎草下的地面大部分是湿润的,有时仅仅是潮湿的,但常常是水覆盖着马蹄背。然而,那匹小雄马驹儿——“旋风”,却能赶上他的妈妈。水塘都隐藏在芦苇丛中,它们之中有一些很小,但另外一些却是广阔的淡水湖。希卢克人也不能够看到芦苇丛的上面,尽管他们天生就在芦苇荡之间或周围穿行。这支队伍从未返回去找一条可选择的路线。当夜晚来到,他们决定宿营的时候,纳康托都能领着他们到纸莎草丛里找到一处地面干燥的空地。他们用成捆的干草秆生火煮饭,并小心翼翼地不让火苗蹿进芦苇荡里。马匹和骡子游荡在死水塘,吃着里面生长的野草和植物。

每一个晚上,纳康托拿起他的矛,涉水进入其中的一个水塘,他的姿态就像一支在水中搜寻捕猎的苍鹭。当一条大鲇鱼游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会利落地用钎子穿住它,将那甩着尾巴在尽力挣扎着的鱼从水中举起来。与此同时,农托编织了一个松散的芦苇篮,将它放在头上,透过编织的缝隙,他的眼睛可以看见外边。然后他离开堤坝,将他的全身慢慢地没入水中,直到只露出他的头时为止,在露出水面的芦苇篮的掩饰下,他以极度的耐心移动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群野鸭。当他已经到了他目标的范围之内时,他在水面下伸出手去,抓住一只鸭子的腿,把它拽到水下。在他扭断它的脖子之前,它没有机会发出尖叫声。以这种方式,在其他的鸭子开始怀疑并且大叫着拍打着翅膀起飞之前,他就能从鸭群中抓住五六只鸭子了。很多夜晚,他们都在一起吃着以新鲜的鱼和烤野鸭为主菜的晚餐。

昆虫的叮咬给士兵们和牲畜造成了困扰。只要太阳一落山,它们就从水面上嗡嗡地升起,如乌云般,骑兵们悲惨地挤在篝火的烟雾里来躲避它们的攻击。到了早晨,他们的脸上肿胀起来,满是被叮咬过的斑点。

在第一个战士出现沼泽病的症状之前,他们已经走了十二天了。很快地,一个接一个,战友们纷纷死于沼泽病。他们患有莫名的头痛,会不由自主地颤抖,甚至在湿热的气候下,他们的皮肤摸上去依旧很烫。但是麦伦没有中断行军。

每一天早晨,身体较壮的骑兵们帮助那些病弱者上马,然后挨着他们骑行来扶着他们骑马。在夜里,许多人烧得谵妄诳语。到了早晨,死尸就躺在火堆的周围。在第二十天,分队长童卡病逝了。他们在泥里挖了一个不深的坟坑埋葬了他,又骑马继续前进。

那些病倒的士兵中有些人治好了这种病,他们痊愈后脸色蜡黄,还是虚弱无力。有一些人,包括泰塔和麦伦,没有受到疾病的影响。

麦伦鼓励那些发烧的战士们说:“我们越快地摆脱这些可怕的沼泽和沼泽里的毒雾,就能越快地恢复健康。”接下来,他对泰塔推心置腹地说:“我很担心,如果希卢克兄弟感染了沼泽病,我们就会失去他们,或者他们抛下我们,我们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们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令人沮丧的荒野,全都将暴死在这里。”

“这沼泽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对这里的大量疾病有免疫力。”泰塔让他放心。“他们会和我们在一起,直到最后。”

当他们继续南行的时候,在他们面前又出现了广袤无垠的纸莎草,接着在他们身后又合在了一起。他们好像陷入了粘在蜂蜜上的昆虫一样的境地,尽管奋力挣扎,却永远不能逃脱。纸莎草囚禁了他们,吞食了他们,使他们窒息。纸莎草千篇一律的单调色彩令他们的心灵麻木和厌倦。之后,在行军的第36天,在他们的前方极目所至之处,看到了一簇黑点儿。

“那是些树吗?”泰塔对希卢克人大声问道。纳康托跃到了农托的肩膀上,他挺直身子轻松平稳地站立着。那是他想要看到芦苇的上方时经常采取的姿势。

“不,老人家,”他回答,“那是些卢奥人的茅屋。”

“卢奥人是什么人?”

“他们几乎不是人。他们是住在这些沼泽里的动物,以鱼、蛇和鳄鱼为食。他们在柱子上建造他们肮脏的住所,你看到的那些就是。他们在身上涂抹泥、灰和其他污秽物来防止昆虫的叮咬。他们野蛮、放荡。当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我们就杀了他们,因为他们盗窃我们的牛群。他们把从我们那里偷来的牲畜驱赶到他们的要塞,然后吃掉它们。他们不是真正的人,而是鬣狗和豺类。”他以轻蔑的语气唾弃地说。

泰塔知道希卢克人是游牧民族的牧人。他们对牛群怀有很深的感情,并且永远不杀它们,而是小心地在牲口喉咙的血管刺进去,让血流入一个葫芦容器中。当他们觉得量足够了,就用一捧粘泥将极小的伤口封上。他们将牛血与牛奶混合到一起,喝了它。“那就是为什么我们都这么高,这么壮,这么有力量的原因。那就是为什么沼泽病永远感染不了我们。”希卢克人会这样来解释。

他们到了卢奥人的营地,却发现高高地坐落在它们的支柱上的茅屋里已是人去屋空了。可是,里边留有最近住过的迹象。在他们熏烤食物的架子旁的一些鱼头和鱼鳞还相当新鲜,还没有被栖息在屋顶上的淡水蟹和秃鹫吃掉,在那软软的白色灰烬之中,尚未燃尽的煤块还在闪着火红的光焰。在营房远处,卢奥人用做便坑的地方,还到处是新的粪便。纳康托站在营房旁。“今天上午他们就这儿。他们就在附近。说不定他们正从芦苇荡里注视着我们呢。”

他们离开了村子,骑马继续向另一个似乎是没有尽头的远方行进。快近傍晚的时候,纳康托带他们来到了一个比周围的泥滩略高一些的开阔地,是水域中的一个干旱的小岛。他们把马拴在了他们敲入土里的木楔子上,用饲料袋里的碎高粱来喂它们。与此同时,泰塔照料着有病的骑兵,士兵们在准备着他们的晚餐。在夜幕降临后不久,他们围着灶火入睡了。只有哨兵们仍然保持警醒。

火已经灭了好久了,当他们睡得很沉的时候,骑兵们突然被惊醒。整个营地一片骚动。他们呼喊着,尖叫着,伴随着迅速增加的马蹄的隆隆声,岛周围来自水塘的溅水声。泰塔从他的睡垫上一跃而起,向“云烟”跑去。她后腿直立,猛向前冲,尽力想拔出把她拴在地上的楔子,和大多数马匹所处的境遇和反应一样。泰塔抓住了她的笼头,控制住了她。他如释重负地看到被惊吓得浑身颤抖的小马驹儿还在母亲的身边。

奇怪的黑影在他们周边掠过,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尖声叫着,刺耳地长啸不止,用长矛戳向马群,刺激它们四处挣扎。狂暴的牲畜向前猛扑,拼命挣脱它们的绳索。其中的一个人影向泰塔猛冲过去,用矛投向他。泰塔用他的手杖将掷过来的矛打到一边去了,将手杖的尖头扎进谋杀者的喉咙。那个人摔倒了,静静地躺下了。

麦伦和他的分队长召集军队,带着他们出鞘的剑冲进来。在其他的人消失在夜里之前,他们尽全力杀死了几个袭击者。

“追上他们!不能让他们带着马匹逃掉!”麦伦怒吼道。

“不要让你的士兵在黑暗中追他们,”纳康托急切地对麦伦叫道,“卢奥人是奸诈的,他们会将他们引进水塘伏击他们。我们必须等待天亮再追。”

泰塔匆忙地阻止麦伦,麦伦不情愿地接受了警告,此时他战斗的热血在向上涌。麦伦叫回了他的士兵们。

他们估计了一下损失。所有四个哨兵的喉咙都被割断,另一个战士在腿上挨了一长矛。他们杀死了三个卢奥人,另一个受了重伤。他躺在血泊中呻吟着,那种肮脏污秽的东西从被刺穿的肠道流出来。

“宰了他!”麦伦命令道,一个士兵过来抡起他的战斧将那个卢奥人斩首了。战马损失共计十八匹。

“我们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损失。”泰塔说道。

“我们不会如此损失惨重的,”麦伦严肃地说,“我们要索回那些马匹。我以伊西斯女神的名义保证,我就此发誓。”

在炉火的光亮下,泰塔详细地检查了一下其中一具卢奥人的死尸。那是一个矮小、敦实的男人的尸体,有一张凶残的、像猿类一样的面孔。他的前额倾斜,厚嘴唇,一双相距很近的小眼睛。除了围在腰间的一个悬挂着一个袋子之外,他全身赤裸。那个袋子里装着魔法的饰物,跖骨和牙齿,其中有些是人身上的。绕在脖子上的是一条树皮编织的项带,上面挂着一把燧石刀,刀面上还凝结着某一位哨兵的血痕。刀的造型是简略粗糙的,但是当泰塔在死者的肩膀上试其锋芒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切开了尸体的皮肤。卢奥人的身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和河泥的灰浆。在他的胸和脸上可以找到一种用白粘泥和红赭石绘制的原始图案,由点、圆和波动的曲线构成。他散发着一种木柴的烟熏味、烂臭的鱼味。

“一个令人恶心的家伙,”麦伦气愤地说。

泰塔动身去照料伤兵。那长矛刺得很深,他知道伤口会恶化为坏疽。那位伤兵几小时之内会死去,但是泰塔仍然面容和善地安慰了他一番。

与此同时,麦伦正挑选最有力、最健康的骑兵组成讨伐队去追那些盗贼。分队中余下的战士们要保卫军队的辎重、剩余的马匹和生病的战士。在天大亮之前,希卢克两兄弟进入了芦苇荡,他们要找到夜袭者离开时留下的足迹。在日出之前,他们返了回来。

“卢奥人的狗群将逃散的马匹围拢来,然后将它们成群的朝南方驱赶,”纳康托向泰塔报告道。“我们又发现了两具尸体和另一个受伤却还活着的卢奥人。现在他死了。”纳康托摸了一下挂在他腰带上那把沉很重的青铜刀的刀柄。“如果你们的士兵准备好了的话,年高德劭的、高贵的您,我们即刻奉命。”

塔不会带着他的灰牝马参加这场搜查:“旋风”对这样艰苦的穿越而言,也还是太小了,“云烟”的后腿因中了卢奥人的长矛也受了伤,所幸不是很严重。泰塔索性登上了备用的马取而代之了。当他骑马出去的时候,“云烟”在他后面轻声嘶鸣,好像在表达她因为被忽视而产生的义愤。

十八匹被盗马匹的马蹄击打在通过芦苇塘的宽广的路上。卢奥人赤脚的足迹叠加于他们正在驱赶的马群的踪迹之上。希卢克兄弟轻松地跑着,追在他们的后面,骑兵们以小跑的速度紧随其后。那一整天,他们一直循着卢奥人的足迹向南行进。当太阳落山时,他们休息下来以利于马匹体力的恢复。但是当月亮升起后,它洒下足够的光亮照着他们继续赶路。他们连夜行军,只是偶尔稍稍停下来休息一下。拂晓,在前面远方他们看清楚的是另一种特征。他们经过了这么久的单调的茫茫的纸莎草的海洋,又见到了这么低的黑色轮廓线,感到非常高兴。纳康托跃到他的堂弟的肩上,向前方凝视。接着,他对泰塔张开大嘴笑了。在晨曦的微光中,他那珍珠般的牙齿闪现着晶莹的光泽。“老人家,您所看到的是沼泽地的终端。那些是树林,它们长在陆地上。”

泰塔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麦伦和骑兵们,他们呼喊着,欢笑着,相互捶打着后背。麦伦再一次让他们休息,因为他们赶路实在太辛苦了。

由他们的足迹来看,纳康托判断,卢奥人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当他们向前骑行时,树木的轮廓赫然耸现,黑色的影子更加突显,但是他们辨别不出任何有人居住过的迹象。最后,他们下了马,然后牵着他们的马朝前走去,目的是骑手们不会在纸莎草的叶子上面露出他们的头。下午,他们再一次停了下来。现在遮蔽着他们的只有一条薄薄的纸莎草带了,后来那道靠着灰白土壤的低矮的纸莎草屏障也突然地消失了。堤岸只有两肘尺高(1肘尺≈17~21英寸或43~53厘米),远处伸展着矮小的绿草和高高的树丛形成的片片的牧场。泰塔认出了腊肠树,树上结满了大量的悬挂着的荚果,还有直接长在灰色粗树干上的西卡莫无花果。其他的大多数品种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物种。

从树丛的隐蔽处,他们能清楚地辨认出那些被盗马匹蹄子留下的痕迹。无论如何,在远方的空旷的牧场上没有留下任何牲畜的痕迹。他们在成排的树隙间仔细察看。

“那些是什么?”麦伦指出在远方的树丛之间和尘雾之中移动的东西。

纳康托摇摇头。“水牛,一小群水牛,没有马。农托和我将去前边侦察一下。你们必须隐藏在这里。”希卢克兄弟向前进入了纸莎草丛里,不见了。虽然泰塔和麦伦认真地注视着,还是没有看到这对兄弟,甚至在他们穿越空旷的牧场时,也没有瞥见希卢克兄弟。

他们从纸莎草丛的边缘地带向后移动,发现了一小块开阔的较为干爽的地方,当他们躺下休息时,他们在饲料袋里填满了草料。泰塔在头上包上了披巾,手杖放在了近旁,然后仰面躺下。他很累,因为在稀泥中的长时间徒步跋涉让他的腿感到疼痛。他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

“要有一颗善良的心,泰塔,我在你近旁。”她的声音,一阵模糊的耳语,确定无疑是芬妮的语调。他猛然醒来,坐了起来。他很快地、满怀期待地朝周围望了一下,可看到的只是马匹、骡子,以及其余的士兵们,还有那望不到尽头的纸莎草。他再一次躺下了。

在再次入睡之前,本来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他感到疲惫,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鱼儿在他周围的水里跳跃,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虽然它们数不胜数,但是那里没有一种鱼是他见过的。然后,鱼群露出来,他看到了它。它身上的鳞片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它的蝴蝶状的尾巴很长,优美而柔软,围绕着它的光环是缥缈超凡和高贵的。当他注视着它时,它变成了人形,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儿的身体。她在水中滑动着,她赤裸着的长腿聚拢到一起,从她的臀部开始,以海豚般的优美姿势在急速摇动着。水上的阳光让她那白皙的身体显出斑驳的光点儿,她那长长的秀发在身后飘散着。她来了个翻滚,又从水里漂起,透过河水,微笑地看着他。微小的银色水泡从她的鼻孔里冒出来。“我在你附近,亲爱的泰塔。不久我们就将在一起,很快。”

在他回答之前,一股猛烈的触动粉碎了他的梦境。他设法要抓住这狂喜的时刻,可美梦已转瞬即逝了。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纳康托蹲在他旁边。“我们已经找到了马匹和卢奥人了。”他说道,“现在生死之战的时刻来到了。”

直等到夜幕降临,他们才离开在纸莎草滩里的隐藏地,登上低矮的土堤,来到了空旷的牧场。在松软的沙地上,几乎听不到马蹄踏地的声音。穿过黑暗,纳康托领着他们来到了星光衬托下的树林里。他们静静地骑行了一会儿后,纳康托就钻进了森林,他们在马背上得弯下身来避开那些茂密枝叶的刮擦。当夜空已经在树梢上洒满了玫瑰色的晚霞时,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纳康托领着他们朝目标前进,他们听到了狂乱节律的击鼓声。当他们继续向前时,声音就显得越来越响了,直到响得就如同大地的心脏在夜里跳动着。他们离目标更近了,不和谐的大合唱伴着击鼓的声音正在进行。

纳康托在森林的边缘拦住了他们。泰塔骑马来到麦伦的身边,越过广阔的空旷地带,他们看到了一个被四大堆篝火照亮的大村子,村子里都是原始的茅草土墙的屋舍,篝火的火花在连续地迸发。在最后一排小屋旁立着一排排冒烟的架子,架子上是撕好的鱼肉,鱼鳞在火光中像一张银色的纸似的在闪光。在篝火的周围,有十几个人在扭动着、跳跃着、旋转着他们的身体。他们从头皮到脚踵都涂上了刺眼的白色,还装饰有怪怪的黑色、赭色和红色的粘泥涂抹的图案。泰塔察觉到他们是男女混杂在一起的,在白色的粘泥和灰的涂层下,全都是裸体的。当他们舞动时,他们用原始野蛮的节拍唱着,那声音就像一群野兽在狂号。

突然,从阴影里,另一伙卢奥人拉着盗来的马匹中的一匹出现了,他们神气十足,欢呼跳跃着。所有的骑手都认出了那匹马,一匹名叫斯特林的栗色牝马。卢奥人在她的颈项上系了一条树皮编结的绳子,他们当中的五个人正向她挤过来,而此时十几个人推着她的肋腹和后腿,还有人用带尖儿的棍子残忍地刺激她,她伤口上的血晶莹发亮。一个卢奥人用双手举起一根沉重的大木棍,冲向了她。他瞄准她的头部重重地一击,大棍砸碎了她的头颅。她立即倒下了,痉挛地踢了几下;她的粪便里青色的液体在迅急地滚动。卢奥人涌向她的尸体,凶狠地挥舞着他们的火石刀。他们砍掉了她那仍在痉挛着的带血的肉,当场生吞了下去。鲜血顺着他们的下巴流下去,流淌到涂抹过的躯干上。他们是一群野狗,在一个猎物身上搏斗着、号叫着。骑兵们愤慨地发出低沉的怒吼。

麦伦斜视了泰塔一眼,泰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成伸展队列,各自以中间为基点,向左、右转。”麦伦发出了低沉却清晰的命令。在各自的侧翼,两个分队像打开的两只翅膀一样形成了一个疏散开来的队列。等他们一各就各位,麦伦就再次下令:“分队准备冲锋!持剑敬礼!”他们抽剑出鞘。“前进!小跑!加速!冲啊!”

他们以密集队形迅猛向前,马群并排地奔跑。卢奥人正处于狂乱状态,直到骑兵们闯入村子,他们才看见骑兵们的来临。接下来,卢奥人设法四散奔逃,可是太迟了。马群迅即从他们身上踏过去,在马蹄的践踏将他们捣碎。此时只见骑兵们手起剑落,剑刃直击,力透骨肉。希卢克兄弟冲在最前面,怒吼着,持刀刺杀,跃马向前,越战越勇。

泰塔看到纳康托将长矛利落地投掷进一个卢奥人的身体,矛尖儿从他的肩胛骨间支出来。当纳康托抽出他的矛时,好像从那个人的身上吮吸出每一滴血。在火光中,一股黑血喷溅出来。

一个乳房快要下垂到肚脐上的身上涂满颜色的女人,举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麦伦站在马镫上,从肘部砍下了她一只胳膊,之后再次抡起剑锋,像切一个熟透的西瓜一样劈开了她那失去保护的头。她的嘴里还塞着生肉,随着死亡的哀号,才将它吐了出来。骑兵们保持着紧密的队列,冲向卢奥人,手中的剑以致命的节奏在此起彼落地挥舞着。希卢克兄弟逮住了那些设法逃脱的人。鼓手们坐在那棵高高的、树干已经秃了的腊肠树下,处于那样一种狂热的激情之中,连头也不抬一下。直到骑兵们杀死他们之前,他们一直用木棒以狂乱的节拍敲击着。他们倒下去了,抽搐着,血一直淌到他们的鼓上。

在村子远处的一个角落,麦伦检查他们的弹药。他向后望去,再没有站着的了。围绕着斯特林尸体的地面,躺满了那些涂抹色彩的裸体死尸。几个受伤的卢奥人正设法爬开。其他的正呻吟着,在土层上翻来覆去地扭动着。希卢克兄弟在敌人之中奔跑着,在战斗的狂热状态中,他们刺杀着、吼叫着。

“帮助希卢克兄弟杀死他们!”麦伦命令道。他的士兵下了马,迅速地冲向沙场,杀死任何一个有生命迹象的卢奥人。

泰塔靠近麦伦勒住马头。他不是第一批冲入战场的人,但是一直紧紧地跟在后面。“我看到有几个跑进了屋子,”他说。“肃清他们,但是不要全杀了。纳康托可以从他们那里搜集到关于前面村庄的信息。”

麦伦大声地命令他的分队长们,马上去挨个屋子认真地搜查。三两个卢奥女人跑了出来,带着她们的孩子,哀号着。她们被推到了村子的中心,在那里,希卢克兄弟正在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大声地命令她们。他们迫使她们用双手抱着头顶,蹲坐成一排。孩子们紧紧地抓住他们的母亲,他们那惊恐的脸上闪现着泪珠。

“现在我们必须找到活着的马匹,”麦伦大声喊道。“它们不可能全部被屠杀和吃掉,先搜寻那儿。”他指向那黑色的森林,就是在那里,他们看到屠夫们拉着斯特林去宰杀。希尔特带上他的队伍,骑马进入了森林。突然,一匹马嘶鸣起来。

“它们在这里!”希尔特高兴地喊着,“带火把过来!”

士兵们揭开了屋顶的茅草,用它来做成原始的火把,点着了火把,随着希尔特进入了森林。留下了五个战士看守俘获的女人和孩子们,麦伦和泰塔跟在持火把的士兵后面。希尔特和他的士兵们喊着前进的方位,直到在聚集的光亮下,看清楚了那群被盗的马匹。

泰塔和麦伦下了马,跑向马群。“还剩下多少?”麦伦急切地问道。

“只剩下十一匹了,我们丢了六匹马。”希尔特回答。卢奥人用短绳索把他们全都拴在了同一棵树上,使得它们连脖子都伸不到地上。

“它们都没有吃的和饮用水,”希尔特愤然地喊着。“这些家伙是哪类禽兽啊?”

“放开它们。”麦伦命令道。三个骑兵下了马,匆忙地去执行命令。可是这些马紧紧地挤在了一起,他们只好在它们之间用力推。

突然,一位士兵因为愤怒和疼痛怒吼起来。“当心!一个卢奥人藏在这里。他手里有矛,已经刺伤了我。”

猛然间,传出来扭打的声音,接下来,在马腿之间发出了尖厉的孩子般的呼叫。

“抓住他!不要让他逃了。”

“那里出什么事了?”麦伦问道。

“一个小野蛮人藏在这儿,他就是刺伤我的那个人。”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子从马群里猛地冲了出来,携带着一支轻型标枪。一个骑兵想要抓住他,但是那个孩子刺伤了他,然后就消失在去村子方向的黑暗之中了。泰塔只是扫了他一眼,可是他感觉到他非同一般。卢奥人,即使是孩子,也是矮壮的,长着罗圈儿腿,可是这个孩子像纸莎草秸一样挺直和纤细,他的腿笔直。他跑起来像一只受惊的羚羊一样姿态优雅。突然泰塔意识到,在白色的粘泥和部落的图案下,那是个女孩。他被一种强烈的、十分熟悉的感觉所撞击:“我向众神宣誓我从前见过她。”他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当我逮住了那头小猪,我要慢慢地杀了他!”那位受伤的骑兵嚷着。在他的前臂上有一处伤口,血从他的指尖流下来。

“不!”泰塔急迫地吼出来。“那是个女孩,我要捕获的是活着的她。她向村子里跑回去了,包围那个地区并再一次搜查那些茅屋。她一个人藏身在那儿。”

他们留下几个人去处置那些找回来的马,其他人骑马奔回村子。麦伦在营房周围布置了警戒线,泰塔问了纳康托和农托,谁在保护着那些妇女和她们的孩子。“你看到了一个从这条路跑过的孩子吗?大约这么高,像他们其余的人一样,身上覆盖着白色的粘泥?”

他们摇摇头。

“除了这些人外,”纳康托指着哀号的俘虏,“我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她不可能走远,”麦伦让泰塔放心。“我们

已经把村庄包围了。她跑不了,我们会找到她的。”他派哈巴里的分队执行挨户搜查的任务。当他回到泰塔这里时,他问道,“为什么那个凶狠的小孩儿对你那么重要,巫师?”

“我不确定,可是我认为她不是一个卢奥人,她有些特别。可能她是埃及人。”

“我不信,巫师。她是一个野蛮人,她的裸体上还涂着漆呢。”

“逮住她。”泰塔烦躁地说。

麦伦知道那种声调的含义,匆忙去指挥搜寻行动。士兵们都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行进,谁也不想冒着被标枪刺中腹部的危险。当他们在村子里搜寻到中途时,黎明的曙光已经洒在了森林上。泰塔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有什么东西像记忆粮仓里的老鼠一样,在啮噬着他。有些记忆是刻骨铭心的。

清晨的微风朝南吹着,从那边的烟云中飘过来一股腐烂了的鱼的腥臭味。他挪动了一下地方,以避开那难闻的味道,他正在搜寻的记忆突然出现了。

“你到另外什么地方会找到一条月亮鱼?你会发现我在其他的鱼类之间。”那是芬妮的声音,那是通过女神的石像之口讲出来的。他们正在追的那个孩子是卷入了天地万物轮回的一个灵魂吗?是好久以前活过的人的转世化身吗?

“她许诺要回来的,”他大声说。“那是可能的——还是我自己的渴望在欺骗我呢?”接着他自己回答自己:“有些事物是超越人类的、最不合常理的想象的。一切皆有可能。”

泰塔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注视他,然后小心地来到村子边儿,朝着熏鱼架走去。一脱离开他人的视野,他的态度就变化了。他站在那里,像一条狗在试探着空气中猎物的香味似的。他的情绪活跃起来。她非常近了,她的存在几乎是可以感觉到的。他握着手杖,随时准备着抵御她的标枪,他朝前动了一下。他用膝盖移动的那么不多的每一步,都要看一眼那些鱼。他不时地被那成捆的木柴和飘荡的烟雾遮挡了视线。当他来到木柴堆时,他得在每一堆木柴旁绕上一圈儿来弄清楚她没有藏在某一堆木柴的后面,这减慢了他前行的速度。此时黎明的曙光正在洒向大地和村庄。后来,当他围着又一个木柴堆爬行时,他听到了前面有隐蔽的移动声。他从角落窥视过去,那里没有人。他朝地下瞥了一眼,看到了在灰烬中她赤脚留下的小脚印。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跟踪,就在他的面前走掉了,从一个木柴堆窜到下一个木柴堆。

“没有那个捣蛋孩子的踪迹,她不在这里。”他对着想象中的同伴叫道,然后开始朝村子里走去。他咚咚地用力踏着地面,用手杖敲击着熏鱼架,然后绕了一个大弯子,以加倍的速度返回来,行动得既迅速又安静。

他回到了那个位置——靠近他上次看到她脚印的地方,然后蹲在一个木柴堆的后面等待着她。他对任何移动或最模糊不清的声音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既然她看不到他,她就会因紧张再次变换位置。他在自己周围施加了隐身的魔法。接着,他双手伸向她,搜寻着苍穹。

他认出她了,“啊!”他低声说。她非常近,但是没有动。他感觉到她的惊恐和迟疑: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看到她正在一个木柴堆下面蜷缩着。现在他将他所有的能量集中在她的身上,发出脉冲引诱她向他走来。

“巫师!你在哪里?”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麦伦的喊声。他没有听到回答,声音急切地提高了,“巫师,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接着他朝泰塔等待的地方走过来。

那就对了,泰塔在心里鼓励他。一直走过来,你将逼迫她动。啊!她走出来了。

小女孩儿再次移动,她从木柴堆下面爬出来,并且沿着与他相同的方向急速跑过去,跑在了泰塔的前头。

“来,小家伙。”他收紧了魔法的束缚。“到我这里来。”

“巫师!”麦伦再一次叫着,更近了。那女孩儿从木柴堆的一角出现在泰塔前面。她停了一下,回头朝麦伦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他看到她此时吓得浑身发抖。她的脸是一层令人厌恶的粘泥面具,她的头发好像是在头顶上堆积着一大团阿拉伯树胶和粘泥的混合体。她的眼睛被烟火熏得充血,染发液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使他看不清楚她瞳孔的虹膜的颜色。她的牙齿已经故意地弄黑了,所有卢奥女人都弄黑了牙齿并留着同样丑陋的发式。显然,那就是她们原始观念的美。

她站在那里,很害怕,她歪着头,泰塔打开了他的内眼。光环在她的周围迅速出现,她被裹在一片高贵的、华丽的、光艳的披风之中,正如他在梦中看到的一样。在怪诞的粘泥和污物的覆盖之下,这个难过的、脏兮兮的小家伙就是芬妮。她已经回到他面前,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一种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力量主宰着他。其强烈程度远远超过了洛斯特丽丝去世时泰塔所经历过的难以承受的悲伤,当他去除她的内脏又用亚麻绷带包缠她的尸体,然后把她放入石棺之中时,是他终结了她的生活体验。

现在她又恢复了妙龄,那时她第一次置于他的照料之下。所有的悲伤和不幸都被此刻的这点儿欢乐感补偿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韧带、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条神经都产生了共振。

他编织的隐身披风被他的情感扰乱了,小孩子马上识别出来了。她转过身来,朝他的方向凝神注目,她那充血的眼睛在奇异的面具下显得大极了。她觉察到了他的存在,但是却看不到他。他意识到她有能力。虽然她的通灵天赋没有得到培养和指导,但是他知道,在他充满爱心的教育下,她的能力迟早会与他并驾齐驱。升起的太阳投向她的眼睛一束光,她的眼睛真正的光泽在最深的绿色暗影里闪烁。芬妮的眼睛是绿色的。

麦伦正朝着他这边奔跑着,他的脚步在坚实的土地上咚咚作响。对芬妮来说,只有一条逃跑的路线对她开放:位于木柴堆和熏鱼架之间的那条狭窄的通道。她径直地跑向泰塔的怀抱。当他们包围着她更紧密些的时候,她在恐怖中尖叫起来,标枪也掉了下去。虽然她在抓扯着他的眼睛,泰塔还是抱着她靠近自己的胸前。她的手指甲又长又尖厉,指甲下藏着黑污,在他的前额和脸颊上留下了血痕。他仍然用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抓过她的胳膊,将它们放在她的身体之间。她已经无能为力了,他靠近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控制了她。她知道他现在正在设法控制她,于是用力向前去面对他,可是就在这时,他猜到了她的意图,将头即刻转到后边去了。她还是用尖锐的黑牙齿在他的鼻尖上咬了一指宽的口子。

“我的宝贝,我还需要我这个老鼻子。如果你饿了,我会提供给你佳肴。”他笑着说。

在那个时刻,麦伦突然出现了,他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巫师!”他呼喊着,“不要让那个骚狐狸靠近你。她已经试图谋杀一个士兵,现在她会对你造成严重的伤害的。”他朝他们冲过来,“让我成功地抓到她吧。我要把她带到沼泽地,然后将她淹死在最近的河塘里。”

“躲开,麦伦!”泰塔没有抬高他的嗓音,“不要碰她。”

麦伦克制住自己。“可是,巫师,她会……”

“她不会做你断定的那种事。去吧,麦伦。不要管我们。我们相互有爱。我只是必须令她信服这一点。”

麦伦仍然犹豫不决。

“走吧,我命令你。马上!”

麦伦走了。

泰塔审视着芬妮的眼睛,和蔼地笑了。“芬妮,我等了你太久了。”他正在用魔力的声音,但是她强烈地反抗他。她啐了一口,唾液顺着他的脸淌到他的下巴上。

“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那么厉害。你满脸不高兴,桀骜不驯,啊,是的,你的确是那样,可是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厉害。”他暗暗地笑了,她在眨动眼睛。卢奥人从来发不出如此的声音。因此,在她眼睛的绿色的深处,瞬时闪现出兴趣的火花,接着她怒视着他。

“那时你是多么漂亮啊,可现在看看你。”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催眠的变音。“你是太虚时间的一个幻象。”这听起来像是一种爱抚。“你的头发脏乱。”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但是她却设法躲开。在那厚厚的粘泥和阿拉伯树胶的下面,要猜出她的头发的真正颜色是不可能的,当一串红色的虱子从一个血块里爬出来,爬到他的胳膊上时,他还是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和那令人欣慰的微笑。

“以阿胡拉·马兹达和真理的名义,你发出的臭味要比任何臭貂更甚,”他告诉她。“要解决你的皮肤问题,那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搓洗。”她扭动着,不停地动来动去要挣脱。“现在你正将你的污秽摩擦到我身上。到我使你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的状况将不会比你好。我们必须离开麦伦和他的骑兵去宿营。即使是粗野的士兵也无法忍受我们合在一起的味道。”他一直讲着:话里的意思无足轻重的,但是语调和变音渐渐地使她镇静下来。他感觉到她开始放松了,在她绿色眼睛里,充满敌意的光慢慢地消失了。等她眨动着困倦的眼睛,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也放松了一些。在这时,她晃醒了自己,憎恨的怒火再一次燃起来。她又开始继续挣扎,他必须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你是不屈不挠的。”他的声音里表现出来爱慕和赞许。“你有一颗斗士的心,你曾经是一位顽强的女神。”这一次她更满意地安静下来。那些移动的虱子在泰塔的袍子下叮着他,但是他顾不上它们,只与女孩儿继续交谈。

“让我来告诉你关于你自己的事情,芬妮。我一度曾是你的保护人,就像我再次成为你的保护人。你是一个邪恶男人的女儿,他对你一点儿也不爱。直到今日我也弄不清楚,他怎么会生有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儿。芬妮,你漂亮,其程度是语言所无法描述的。就是在跳蚤、虱子和脏污之下,我知道你仍然那么美。”当他在充满深爱的细节中对她讲述她的童年时代,讲述她曾经做过或说过的一些好笑的事情时,她的抵制逐渐消失了。当他大笑的时候,她充满兴致地看着他。她又开始眨眼。当他放松对她的控制时,她没有试图逃跑,而是静静地坐在他的怀里了。最后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达了最高点。她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他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她没有躲开。

“现在跟我来。你不饿吗,我可确实饿了。”他朝村子里走去,她在他旁边小跑跟着。

麦伦远离村庄搭建了个临时帐篷:在阳光下,卢奥人的尸体很快就会开始腐烂,这个地区变得无法居住了。当他们来到营房时,他匆忙地去迎接他们。“我很高兴见到你,巫师。我以为那个狐狸精已经结果了你的性命呢。”他喊叫着。当麦伦来到他们面前时,芬妮藏在了泰塔的身后,并紧紧地抱住他的一条腿。“我以神的名义发誓,她散发着臭味。在这里我就闻到了。”

“小点儿声,”泰塔命令道。“别理她。不要那样看她,否则你就将使我功亏一篑了。在我们前边先行一步,告诫你的士兵们不要盯着她或吓到她。给她准备些食品。”

“那么我们有一匹小野马要驯服了?”麦伦沮丧地摇了摇头。

“哦,不!你低估了我们未来的任务。”泰塔让他放心。

泰塔和芬妮在营地中心的一棵大腊肠树下的阴凉处坐着,一个士兵带来了食物。芬妮小心翼翼地尝了高粱糕,但是在第一口之后,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接着她把注意力转向了凉的野鸭胸脯肉。她过于迅速地把它们塞进了嘴里,她噎住了,咳嗽起来。

“在你适合与法老共餐之前,我看你需要在礼仪方面受到教育。”当她用黑牙齿啃着鸭骨头的时候,泰塔说。等她填饱了她那干瘦的肚子时,他叫来了纳康托。像大多数士兵一样,他在一个不显眼的距离内一直在观察着泰塔和女孩,现在他蹲在他们前面。芬妮朝泰塔身旁挤得更紧了,然后她又产生了怀疑,盯着这位高大的黑人。

“问一下这个孩子的名字,我确信她会讲卢奥人的话。”泰塔指示道。纳康托对她讲了几句话。很显然,她懂他的话,但是她的脸绷着,她的嘴呈现出一种冷峻、顽固的轮廓,紧紧地闭着。他设法用更长一点的时间去劝诱她回答他的问题,可是芬妮不为所动。

“带一个抓来的卢奥妇女过来。”泰塔告诉纳康托。他暂时离开了他们,当他回来时,他从村子里拖来一位号啕大哭的老太婆。

“问她是否认识这个女孩儿。”泰塔说。

在她停止哭哭啼啼和抽咽之前,纳康托不得不厉声对那位妇女讲话,终于她来了一段长长的陈述。“她认识她,”纳康托翻译着,“她说这女孩是一个恶魔。他们把她赶出了村子,她就住在了附近的森林旁,她给这个部落带来了邪恶的妖术。他们相信正是她派你们来杀了他们的人。”

“那么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部落里的人?”泰塔问道。

老太婆的回答是坚决地否认。“不,她是一个外国人。一个卢奥妇女发现她时,她在一

个芦苇编织的很小的船里,在沼泽里漂浮着。”这个摇篮就像埃及农妇为她们的婴儿编织的那样。“她给村子带来了恶魔,他们称她为霍娜·曼兹,它的意思是‘来自水中的人’。这位妇女没有孩子,由于这个原因,她被丈夫抛弃了。她收留了这个奇怪的小家伙作为她自己的孩子。她依照流行的样式把她的头发做得很难看,给她嫩白的身体覆盖上了粘泥和灰用来防止日晒和虫咬,这是合适的,也是合乎习俗的。她喂养她和照料她。”老妇人反感地看着芬妮。

“这女人在哪里?”泰塔问道。

“她已经死于某种奇怪的疾病,是这个邪恶的孩子以妖术使她患病的。”

“那就是你们把她驱逐出村子的理由吗?”

“不单单是那个原因。她带给我们许多其他的折磨。在她来到村子的同一个季节里,河水枯竭了,我们家乡的沼泽开始缩小直到干涸。那都是这个恶魔孩子的杰作。”老妇人愤怒地发出咯咯的声音。“她使我们患病,使我们的孩子失明,使我们的许多年轻妇女不孕,使我们的男人阳痿。”

纳康托翻译那位女人的回答:“她不是一个平常的孩子。”

“这些灾难全都来自一个孩子吗?”泰塔问道。“她是一个恶魔和魔法师。她引领敌人来到我们的秘密地点,使他们打败了我们,正如她现在带你们来袭击我们一样。”

芬妮第一次讲话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强烈的愤怒。

“她讲的是什么?”泰塔问道。

“她说那位妇女撒谎,这些事情她一件也没有做过。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妖术。她爱那位养母,她没有杀害她。”老妇人还是对芬妮充满怨恨,接下来两人相互尖叫。

泰塔以温和的愉悦听了一会儿她们的争吵,然后告诉纳康托,“带那个女人回到村子里去,她与这个孩子无法共处。”

纳康托笑了。“您已经找到了一个狮子崽作为您的新宠物,老人家。我们会学着敬畏她。”

当他们一离开,芬妮就安静了下来。

“过来。”泰塔邀请她。她猜出了他的意思,马上站了起来。当他走开时,她跑着追上他,又拉着他的手。那姿势是那么自然,泰塔被深深地感动了。她开始自然地没完没了地说着,他也回答着,虽然他一个词也不懂。他走到他的鞍囊前,找出他包着外科器械的皮卷。他停了一下,对麦伦说:“派农托回去,把其余的士兵和马匹从沼泽地那边接过来,带到我这里来。把纳康托留在我们这里,因为他是我们的眼睛和舌头。”

然后,芬妮仍然在陪伴着泰塔走到了沼泽的边缘,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处开阔地。他在齐膝深的水里趟过去,接着坐在温水之中。芬妮从岸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当他把一捧一捧的水朝自己的头上泼洒时,她第一次大笑起来。

“过来。”他叫道,她毫不犹豫地跳入河里。他让她坐在他的两膝之间,她背对着他,然后往她的头上泼水。那污秽的面具开始溶解了,流到了她的脖子上,又流到了肩膀上。逐渐地,一块块白晳的皮肤开始透出来,上面还带着虱子咬的斑点儿。他想要洗去她头发里的污物,可凝固了的胶状物他怎么努力都弄不掉。当他拉着她的头皮的时候,芬妮扭动着,抗争着。“好吧。我们以后再处理它。”他让她站起来,然后开始用河底的沙子一把一把地擦洗她的身体。当他使她发痒时,她咯咯地笑起来,并佯装想逃跑,当他把她拉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在咯咯地笑着。她正在享受着被他注意的乐趣。终于,当他已经将她身体表面的土层清洗掉时,他从外科手术用的皮卷中取了一把青铜剃刀,开始清理她的头皮。他开始慎之又慎地刮去她头上缠结的头发。

她对此默默地承受了,甚至当剃刀的刀片划破她的头并且流血的时候,她也泰然处之。他得一个劲儿地磨着刀刃,因为她那缠结的头发剃了仅仅几下之后就使剃刀变钝了。剃后的头发一绺绺地掉下来,她的白皙的头皮渐渐地显露出来。当他终于剃完后,他把剃刀放在旁边,端详着她。“你有那么大的耳朵!”他惊呼道。从对称角度看,她剃光了的头与她的细脖子相比,显得太大了。对比之下,她的眼睛更大些,她的耳朵就如同幼象的耳朵一样,在她头的两侧特别显眼。“从任何角度,以任何眼光,在任何部位来看,不得不说你不过是一个丑陋的小家伙。”她意识到他语调里的爱,露出她的黑牙齿,以小孩子容易轻信的心理朝他笑着。泰塔感到眼泪刺痛了他的眼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你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啊,你这老糊涂!”他扭转头避开她,取出一个装着特别药膏的小瓶,那是一种油和草药的混合物,是他治疗所有的小伤口、青肿、溃疡和其他病痛的灵丹妙药。他在她的头皮上揉擦着药膏,她把头靠在他的身上,像一只受宠的小猫一样闭上了眼睛。他一直和她轻声地说着话,她时不时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的脸,然后又闭上。当他涂完药膏后,两个人从水里上来,坐在了一起。在太阳和热风的吹拂下,他们的身体很快干了,泰塔挑选了一对镊子,彻底地检查着她的身体。药膏已经杀死了大多数的虱子和寄生虫,但是他发现还有许多虱子仍然叮在她的皮肤上。因为它们已经没有生活的空间了,他就可以很方便地把它们从她的身上拔掉。令芬妮大为惊喜的是,当它们在血点爆裂时,会发出一种令人满意的啪啪声。当他除掉最后一个的时候,她从他手里拿过了镊子,攻击那些从她的身上跳到他的身上的那些害虫。与他相比,她的眼睛更敏锐,她的手指更灵巧,她弄乱了他的银须,并在他的腋窝处检查那些生物的迹象。接下来,她往更下面察看。她是一个未开化的人,当她用手指轻轻地滑过他被阉割的地方所留下的银色疤痕时,她表现得毫无顾虑。泰塔总是设法掩盖这耻辱的疤痕,除了当时还在世的洛斯特丽丝之外,不许任何其他的人看到。现在她又活了,他没有觉得尴尬。然而,尽管她的行为天真无邪,他还是移开了她的手。

“我想我们能够再次谈谈,我们已经很熟了。”泰塔表达了他考虑好的意见。

“泰塔!”他触摸着自己的胸膛。她认真地凝望着他。“泰塔。”他重复着同一姿势。

她已经懂了。“泰塔!”她用一个手指戳着他的胸膛,然后咯咯地笑。“泰塔!”

“芬妮!”他摸了一下她的鼻子尖儿。“芬妮!”

她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用力地摇摇头,拍了拍她自己那干巴巴皮包骨的胸脯。“霍娜·曼兹!”她说道。

“不!”泰塔争辩道。“芬妮!”

“芬妮?”她迟疑地重复道。“芬妮?”她的口音很纯,好像她生来就讲埃及语似的。她想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同意了,“芬妮!”

“Bak?her!聪明的女孩儿,芬妮!”

“Bak?her,”她准确地重复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聪明的女孩儿,芬妮!”她的早熟再一次令他惊喜。

当他们回到营房时,麦伦和所有的兵士们都惊奇地注视着芬妮,虽然他们被警告不要这样做。

“可爱的伊西斯,她是我们之中的一员,”麦伦叫道。“她不是一个野蛮人,虽然她表现得像个野蛮人。她是一个埃及人。”他匆匆去找他的鞍囊,找出来一个备用的短袍,把它拿给了泰塔。

“它差不多是干净的,”他解释说,“它可以体面地遮盖她的身体。”

芬妮把这件袍子看得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她习惯于裸体了,因此当泰塔把衣服举到她头上时,她设法避开了。泰塔一再坚持,最后才给她穿上了。可是那件袍子对她来说太大了,衣服的褶边几乎拖到了她的脚踝上,好在士兵们都聚拢来围着她,大声地表达他们的赞赏和认可。她感到快活了一些。

“十足的女人。”泰塔微笑着说。

“地道的女人。”麦伦赞同,走回到他的鞍囊。他又发现了一条漂亮的彩带,便拿给了她。麦伦,女人们的梦中情人,总会随身携带一些诸如此类的小东西。在旅途上,这些东西会使他轻而易举地吸引异性的注意。他把这条彩带打了个蝴蝶结系在了她的腰间,以防止袍子的边沿拖到地上。芬妮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个蝴蝶结。

“看看她的这身打扮。”他们微笑着议论,“可惜她是那么丑。”

“那会改变的。”泰塔保证,并且想到在她的前世,她曾经是多么漂亮啊。

第二天上午过去一半的时候,卢奥人的尸体开始腐烂和膨胀。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那臭味还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骑兵们被迫转移了营地。在他们拆掉营房之前,泰塔派农托返回到纸莎草丛里,将他们留在那里的士兵们和马匹带出来。之后他和麦伦去察看一下他们抓捕的卢奥妇女。在村子的中央,她们仍然在警卫的看管之下,成串地被绳子捆着,裸露着身体,凄惨而又狼狈地挤在一起。

“我们不能带着她们和我们一起走。”麦伦指出。“她们不再有什么可利用的了,她们甚至都不能满足士兵们想乐一乐的需要。我们不得不消灭她们。多叫些人来帮忙,不会用多长的时间。”他从剑鞘中解开他的剑。

“让她们走。”泰塔命令道。

麦伦惊呆了。“那是不明智的,巫师。我们不能确保她们不会从沼泽里叫来更多同伙去偷我们的马,他们还会骚扰我们。”

“让她们走。”泰塔重复道。

当绳索从她们的手腕和脚踝被砍断后,妇女们没有试图逃跑。在她们抓起她们的婴儿,哭哭啼啼地逃进森林之前,纳康托不得不作了一次十分激烈的演说,充满着可怕的威胁,骑兵们晃动着他们的长矛,伴随着喊杀声冲向她们加以威吓。

他们给马匹载上货物,沿着沼泽地的边缘走了两里格多的路程,接着在阴凉的树丛中再次宿营。天一黑就活跃起来的昆虫无情地折磨着他们。

一天以后,农托带领着剩余的马匹和幸存者走出了沼泽地。沙巴克来向泰塔和麦伦报告。他没有带来好消息:自从他们开始分开后,又有五名骑兵已经殉职,所有其他的士兵们,包括沙巴克本人,都病弱得很厉害,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几乎无力上马。牲口的身体状况也不好。沼泽里的草和水生植物提供不了它们需要的营养,一些马匹已经因为死水塘的水而患有胃寄生虫病。它们的排泄物中有一些扭动着的白色蠕虫和马蝇幼虫的球状团块。

“我担心我们将失去更多的士兵和马匹——如果我们驻扎在这个充满瘟疫的地方。”泰塔忧虑地说。“这里的牧场腥臭腐烂,在这种情况下,马匹将恢复不了它们的健康。我们储存的高粱几乎用光了,都不够士兵们吃的,更不要提牲口了。我们必须找到清洁而有益于健康的环境来休养生息。”他叫纳康托到他这里来,问道:“这附近有较高的开阔地吗?”

在他回答之前,纳康托和他的堂弟讨论了一番。“向东去有一座山脉,要走好多天的路。那里的草是鲜嫩的,傍晚从山上吹来凉风。在夏季,我们习惯于在那里放牧我们的牛群。”他说道。

“带我们走这条路。”泰塔说道。

第二天早上他们离开得很早。当泰塔被扶上“云烟”后,他伸出手,拉着芬妮的胳膊,挥手转身把她置于马背上。从她的表情上看,他能够判断出这样的经历使她十分害怕,但是她的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她的脸也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像壁虱一样附着在他身上。泰塔抚慰地和她聊着,在他们骑行还不到一里格的时候,她开始放松了她那死死抓住他的双手,在高高的马背上瞧着她周围的环境。又走了一里格后,她充满兴致地、快活地、叽叽喳喳地讲着什么。如果他没有马上反应,她就用她的小拳头砸他的背,叫他的名字:“泰塔!泰塔!”然后指着引起她注意的东西问:“什么?”

“树,”他回答,或者“马群”,要不就是什么“鸟,大鸟。”

“大鸟,”她重复着。她的反应敏捷,并且她的耳朵可谓表里如一。她只需要重复一两次,就可以完美地再现她听过的声音和语调的抑扬顿挫,而且一旦她掌握了,她就会永远记住。到了第三天,她已经能把词连成简单的句子了:“大鸟飞。大鸟飞得快。”

“是的,是的。你真太聪明了,芬妮,”他告诉她。“你好像开始回想起你曾经很熟悉却已忘记的事物了。它们会很快回到你的记忆里,是吗?”

她出神地听着。然后她挑出了她已经学过的那些词,以夸张的声调重复着它们:“是的,是的。聪明的芬妮。快,来得快。”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小马驹,“旋风”,它跟随着它的母亲:“小马来得快!”

那匹小马驹令她着迷。她发现“旋风”这个名字难以发音,就叫他小马。当他们一下了马去搭建营房,她就喊起来,“来,小马。”那马驹对她也很有好感。他来到她面前,让她用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缠着他,好像他们是在子宫里连着的双

胞胎似的。她看着士兵们把高粱喂给其他马匹,就偷了一些,想要用来喂他,当被他拒绝时,她感到生气。“坏马,”她训斥道,“小坏马。”

她很快地知道了所有士兵们的名字,和给她彩带的麦伦成了朋友,麦伦深受她的宠爱。其他的士兵们都为引起她的注意而竞争。他们从自己微薄的配给量中为她节省一点儿食物,教她进行曲的歌词。当她重复一些有色情意味的合唱曲时,泰塔就会制止她。他们为她找小礼物:艳丽的羽毛、豪猪的棘刺,以及在旅途中的沙滩中挑选出来的美丽的石头。

可是队伍前进得有些缓慢,兵士们和马匹都无法全天行进。他们开始得迟,停下来得早,中途频繁地停顿。又有三名骑兵死于沼泽病,其他的士兵们几乎没有为死者挖墓的力气了。在行军的马匹当中,“云烟”和她的马驹是最好的了。那匹牝马后腿上被长矛刺穿的伤口已经完全地愈合了,尽管行军艰苦,她还是很健康,她的奶水还一直能喂养着“旋风”。

当地平线上由于尘土和热雾而模糊不清的时候,他们就宿营一下午。但是在拂晓,凉爽的夜晚又恢复了大地上空气的清澈,他们能看清前方远处山峦那青色的轮廓。当他们朝着远方的山骑马行进时,群山便越来越高了,山上的一切也更为诱人了。在他们离开沼泽地后的第八天,他们到达了那巨大山峦的脚下,山的斜坡上有些不太茂密的树木,沟壑像大山上的划痕似的。溪水在滚滚流动,瀑布在山间跳跃。沿着小溪走下去,他们吃力地向上攀登着,终于成功地来到了那广袤的高原上。

高原上,空气更清新,更凉爽,每个人都充满了轻松和欢乐,他们朝四面八方观看着。他们看到长在草原上的纤细的树丛,成群的大羚羊和大量的斑马在牧场上吃草。没有人存在的迹象。这是一片令人陶醉的、极为诱人的荒野。

泰塔选择了一个宿营地,他周密地考虑到每一个方面:盛行风和阳光的朝向,附近的流水,还有马匹的牧场。他们砍伐树木作为屋子的支柱,割芦苇用于苫盖屋顶,建起了一些舒服的茅草屋。他们围绕着居住点立起了一个防御栅,一个用削尖了的粗木杆建成的栅栏,把人畜的生活区分开,又分出各自独立的马厩和骡子圈。每天晚上,他们把牲畜从牧场上赶回来,夜里就把它们关进栏里,保证了它们不会受到猎食的狮子的劫掠和野蛮人的抢劫。

溪水的岸上土壤肥沃,他们在那里开垦土地,翻土种田。他们用荆棘灌木和树桩又建立了一个结实的围栏,以防止放牧的牲畜进入。泰塔一粒一粒地筛着袋子里的高粱种,通过观察它们的光环,他挑选出健康的种子,丢弃那些有毛病的或受损伤的。他们把高粱种在早已侍弄好的地里,泰塔又造了个水车来把水从河里引上来,灌溉苗圃。不出几天,第一批绿芽从土壤里出来了。几个月后,谷物就会熟了。麦伦安排了固定的警卫看管田地,骑兵们配备了皮鼓,用以驱走马匹和野猩猩。防御栅外面燃起了执勤的火堆,保持着日夜燃烧的状态。每一个早晨,马匹和骡子的腿被拴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散放到满是肥美牧草的牧场上。它们贪婪地吃着,迅速地恢复了健康。

在高原上,有大量的野生鸟兽。每隔不几天,麦伦就带着一伙狩猎者骑马出去,归来时就带回一大袋子的羚羊和野禽。他们用芦苇编织渔网,然后放到水塘的一端。捕获量是相当可观的,每天夜里,士兵们可以尽情享用鹿肉和新鲜的鲇鱼。芬妮对肉的食欲令所有的人感到吃惊。

泰塔熟悉大多数生长在高原上的植物,他在埃塞俄比亚高地的那些岁月里认识了它们。在他的指导下,骑兵们可以沿着河岸,采集了野菠菜。他们也挖掘那些到处都生长着的大戟科植物的块茎,用它们来代替高粱煮成浓粥,作为主食。

在清晨凉爽清新的空气中,泰塔和芬妮走进了森林,他们采集了几篮子的叶子和浆果,具有药疗性质的新鲜的湿树皮。天气热得令人不舒服,他们就回到营地,然后煮一些他们的采集品,或拿到太阳下面晒,再把其他的捣成糊或粉末。泰塔将这些原料最终制成药水,泰塔治疗士兵们或马匹的疾病。

特别是有一种用有刺的灌木树皮熬制的提取液,口感苦涩微辣,它能使正常人眼睛剧痛,呼吸停止。泰塔将此药大剂量地应用于那些患有沼泽病症状的病人。芬妮站在旁边,当他们噎住或喘不上气的时候负责鼓励他们。“善良的沙巴克。聪明的沙巴克。”没有人能抵住她那讨人欢心的话。他们吞下了那剂苦药。事实证明,这种药水迅速又彻底。

用树皮末和那种难以归类的小灌木的种子,泰塔合成了一种具有超常药效的轻泻剂,纳康托好像有一副坚硬如石的肠道,特别满意于此药的疗效。他每天都来找泰塔要这种药剂,最后,泰塔只得限定他每三天来一次。

尽管胃口好,芬妮仍然瘦得皮包骨,她的胃有些不适和发胀。泰塔准备了另一种由植物的根熬制的药汤,她帮他一起熬药。当他要求她喝下去的时候,她只喝了一小口就逃走了。她的反应很快,但他也早有准备。接下来两个人意志力的战斗持续了差不多两天。士兵们为他们的结局打赌。最后泰塔赢了。那一天,他没有进行任何劝说,她就喝光了全部的药剂。她一直在生闷气,直到第二天,她排泄出了一个几乎和她的头一样大小的扭动着的蛔虫团。她对这一成绩极为自豪,他们也都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大声地称赞她:芬妮确实是一个聪明勇敢的女孩儿。不到几天,她的胃呈现出令人满意的轮廓,她的四肢圆润了起来。她的身体发育令人吃惊:几个月后,她发生的变化会是一个正常女孩子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的。对泰塔来说,她更加健康了。

“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对自己解释。“她是一位王后和女神的转世的化身。”如果他曾对此有过最轻微的怀疑的话,他只须打开内眼注视一下她的光环。那是神的光辉。

“现在你可爱的微笑会使马匹吃惊。”泰塔告诉她,她咧着大嘴笑,从前黑色的牙齿已变成了盐白色并且完美无瑕,她牙齿上面的染料已经褪掉了。泰塔示范给她看如何挑选一枝绿色的嫩枝,将含有纤维的一端嚼成一把刷子,然后用它来刷洗她那迷人的牙齿,并清新口里的呼吸。她喜欢那味道,从未逃避每天刷牙的这一程序。

她对语言的掌握经历了糟透了——很差——良好——精通流畅这一历程。她的词汇量剧增:她能选出最准确的词来表达她的情感,或准确地描述一个物品。不久她就能够和泰塔玩词汇游戏了,他为她将和韵、谜语和双关语运用自如而高兴。

芬妮渴望学习。如果她的头脑不处于专心思考的状态,她就会变得烦躁和容易出问题。当她的头脑正在努力设法解决一个他给她布置的任务时,她就惹人喜爱和听话。差不多每天泰塔都得试图为她安排一些新的难而有趣的问题。

他用河堤的粘泥做成了写字板,开始教她学习象形文字的书写。他在他们屋子门口外面坚硬的粘泥上放了一块巴奥棋棋盘,选出一些带有颜色的石子作为筹码。几天之后,她已经学会了基本原理。她进步后,他又教她七子棋,然后是垒城堡游戏。在一个难忘的日子里,在连续四次的游戏比赛中她赢了三次,令泰塔很难为情,旁观者却很高兴。

泰塔用鳐藜灌木的灰将捕获的猎物的脂肪做成了肥皂,大量地用于除去芬妮身上所染上的顽固的污渍。

终于,泰塔那灵验的药膏使她身体上最后的寄生虫菌也被根除了。它们的咬痕褪色了,最后消失不见。她的皮肤呈现出乳白光洁的质感,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渐渐变为亮泽的棕褐色。她的头发终于盖住了她的大耳朵,像一顶闪光的金色王冠那么漂亮。她的眼睛,虽然还是绿色并非常大,不再比她的其他部位更加娇贵,但是更具吸引力,更加增添了其他部位的美。在泰塔溺爱的眼睛前,她变得和前生同样美丽。

在夜里,在他睡垫上听着她轻轻的呼吸时;每当凝视着她时,他的无法扭转的命运就因害怕而变得郁闷起来。他敏锐地意识到,几年后,她就会成为一个女人,她会要求某种他所不能给予她的东西。她会被欲望所驱使,去别处寻找一位能够满足她女性需求的男人。他会又一次被迫眼看着她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再次经历失去爱人的难以承受的悲伤。

“车到山前必有路,重要的是我现在拥有她。我必须知足。”他告诫自己,暂时将担忧置之一边。

虽然她的一切好像都在迅速发育着,芬妮自己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对他人的吹捧报之以自然得体的喜悦和谢意,可依然还是自由自在的。她把她的爱留给了泰塔。

“云烟”只是让芬妮着迷的事情之一。当泰塔忙于研究神秘的巫术或沉思时,芬妮就会到牧场上去找“云烟”。那匹牝马让芬妮沿着鬃毛攀爬上她的背,教给这个孩子骑马的窍门。首先她以泰然的步子向前走。如果她感觉到骑手的平衡不正确,座位不牢靠的时候,无论芬妮怎样用力驱赶她,她都不会开始快跑。在几周之内,她已经教会芬妮骑马轻松慢跑了。无论那双小小的脚后跟怎么样敲击她的肋腹部,大声地劝诫和恳求“嘿,加速”她都只是慢跑。一个下午,当泰塔正在他们屋门外的阴凉处打盹时,芬妮走到了马匹的防御栅,纵身跃上“云烟”的马背。“云烟”驮着她走开了。在防御栅的门口,芬妮用脚尖儿戳了戳她的前腿处,“云烟”开始了她那平稳的、抬高脚步的小跑。当她们置身于金黄色的高原草地时,不由愉悦地慢跑起来。芬妮坐在“云烟”的肩胛骨后面,重心正好向前,双膝结实地夹紧“云烟”。接着,芬妮双手抓住一把马鬃,大声叫起来,“来,我亲爱的,让我们加把劲儿。”在她的控制下,“云烟”顺利地释放出了她全部的速度和力量,“旋风”紧紧地跟着母亲。他们充满欢乐地飞奔起来,穿越了那片开阔的草原盆地。

泰塔被士兵们的呼喊声惊醒了:“跑啊,‘云烟’,跑!”“骑稳,芬妮,骑牢!”

泰塔跑到门口,正好看到芬妮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消失了。泰塔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他的怒火。

麦伦碰巧大声叫道:“真***棒,她像一个真正的骑兵!”于是他成了泰塔发泄的第一目标了。

“云烟”载着兴奋得尖叫不止的芬妮,“旋风”在后面追随着,等他们跨过盆地飞奔而归的时候,泰塔还在呵斥着麦伦。“云烟”在泰塔前面停了下来,芬妮从马身上滑下,向他跑来。“嘿,泰塔,你看到我们了吗?是不是棒极了?你不为我自豪吗?”

他怒视着她。“你以后不许再做那种既危险又愚蠢的傻事了,一辈子都不能再做了。”她感到沮丧。她的肩膀垂了下来,眼睛里滚动着泪花。他绷着脸,缓和了语气说:“但是你骑得够标准了,我为你而骄傲。”

“巫师的意思是你骑得像一个真正的骑兵,可是我们全都为你的安全担心。”麦伦解释着,“但是我们还是为你担心。”芬妮马上快活起来,用手背匆匆地擦掉眼泪。

“你的话真是那个意思吗,泰塔?”她问道。

“我想是那样的。”他态度生硬地承认道。

那天晚上,芬妮盘腿坐在睡垫上,她借着油灯,认真地看着泰塔。他仰面躺着,双手交叉在胸前,梳理过的胡子露在外面,正在渐渐入睡。“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你会吗,泰塔?”

“会的。”他朝她微笑了一下,“我将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太高兴了。”她向前弯下身子,把她的脸埋在他银色的胡子里。“你的胡子真柔软,”她悄声说,“像一片云。”接下来,疲惫袭来,她四肢伸展着,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泰塔倾听着她的呼吸。这样强烈的快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他想。

第二天早晨,他们起得很早。他们一吃完早饭就进入森林寻找药草了。当他们的饲料篮子里装满了的时候,泰塔带路,领他们来到了他最喜欢的水塘。他们一起坐在高高的河堤上,身影映照在河塘的水面上。

“瞧你自己,芬妮,”他说道。“看,你已经变得多么漂亮了。”她毫无兴趣朝下扫了一眼,便马上被回望她的那张脸蛋儿吸引住了。她跪在上面,朝水上方尽力地探出头,望了又望。最后她小声说:“我的耳朵是不是太大了啊?”

“你的耳朵像花瓣儿一样。”他回答道。

“我有一颗牙是扭曲的。”

“只有很轻微的一点点,但是你的微笑更加迷人。”

“我的鼻子?”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小鼻子。”

“真的吗?”

“真的!”他告诉她,“你的微笑让森林大放光彩。”

她拥抱着他,她的身体是温暖的,可是突然他感到一阵冷风吹到他的两颊,可这阵风甚至没有吹动树干上悬着的树叶。他战抖着,脉冲轻轻地击打在他的耳鼓上。

为了保护她,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他从她身后向水塘里望去。

水面下一阵骚动,好像有一条巨大的鲇鱼在深水处搅动。他耳朵里的脉冲撞击得更强烈了,他知道那不是鱼。他凝神注视着,看到了一个缥缈的阴影在河中某处深深的旋涡中浮动着,好像睡莲的叶子一样。那个阴影慢慢地聚合成了一个人形,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的虚幻的影子,它的头裹在宽松的大风帽里。泰塔试图看清楚帽褶下面的脸,但是只有一个阴影,什么也看不见。

芬妮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抬头看着他的脸,接着她转过头,循着他凝视的方向望去。她注视着水塘,充满恐惧地小声说:“那里有东西。”

她说完这句话,影子便逐渐消失了,河塘的水面平静下来,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你看到什么了?”

“有人在河塘的水下。”

泰塔并不惊讶:他一直就知道她有特别的天赋。她已经不是头一次验证这一点了。

“你看清楚它了吗?”他相信,对于这个影子,她的认识绝不止于此。

“我看到在水下,有一个人全身都穿着黑色服饰……可是他没有脸。”她已经见到了幽灵的全貌,不只是碎片。她的通灵天赋是强有力的,或许和他有同等的力量。或许他能够和芬妮一起合作。他会帮助她发展她的天赋,并增强她的意志力。

“它使你感觉如何?”

“冷。”她低声说。

“你闻到什么没有?”

“一只猫的气味——不,一条蛇的气味。我拿不准,但是我知道它是恶魔。”她贴近他,“那是什么?”

“你所闻到的是女巫的气味。”他什么都不会对她隐藏。她有一个孩子的身体,但是她的身体容纳着一位女神的灵魂。他不必防备她。除了天赋,她已经储备了她前世积累的力量和经验。他必须去帮助她找到开启她心灵财富的保险库的钥匙。

“你看到的是女巫的影子,你闻到的是女巫的气味。”

“那个女巫是谁?”

“过一阵子我就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回营地去。我们有紧要的事情去处理。”

女巫已经发现了他们,泰塔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他生命的力量像波涛一样越来越强,女巫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接着又找到了他。他们必须前进,并且要迅速地行动。

幸运的是,士兵们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并且完全恢复了健康,他们情绪高昂。战马强壮,高粱袋都装得满满的。士兵们佩剑锋利,所有的装备已经修理好了。女巫找到了他们,就意味着泰塔也找到了她。他知道她的藏身之处位于什么方向。

过沼泽地所造成的损失是惨重的。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九十三名官兵牺牲了,另有三十六名至今还下落不明。马匹和骡子的情况要好一些。原有的三百匹马,现在还剩下一百八十六匹。

当队伍从营地出发的时候,没有人回头看。士兵们沿着曲曲弯弯的陡坡进入了平原,然后向尼罗河的方向进发。芬妮不再骑坐在“云烟”背上了,在她展示了她的驯马技能之后,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坐骑,泰塔为她选了一匹结实的性情温和的栗色骟马。

芬妮很喜欢这匹马。“我要叫他鹅。”她说。

泰塔以探询的神态看着她。“为什么叫鹅?”

“我喜欢鹅,他使我想起一只鹅。”她高傲地解释道。他决定接受这个名字,而不想再争论下去了。

小路在山脚下变得开阔了,她赶上来,在泰塔的旁边骑行,他们的腿几乎碰上了,可以边走边谈。“你答应过会告诉我关于水里女巫的事,现在正是好机会。”

“是的,是个机会。那女巫是一个很老的女人,自从创世以来她就活着。她非常强大、厉害,专做邪恶的事。”

“什么邪恶的事啊?”

“她吞吃新生的婴儿。”芬妮抖了一下。“她诱骗智者受制于她,然后吞下他们的灵魂,最后抛掉他们躯体的空壳。”

“我从未想到会有这种事。”

“还有比这更糟的事,芬妮。她已经施法堵塞了大地之母——伟大的尼罗河,尼罗河水域赋予所有的民族以生命、粮食和饮水。”

芬妮想到了那一点。“卢奥人认为是我控制了那条河。他们把我驱逐出村子,让我在森林里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那是一个凶残无知的民族。”泰塔随和地说。

“我很高兴你和麦伦杀死他们,”她平静地说,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那女巫要毁灭那条河呢?”

“她要夺取法老的宝座,然后奴役我们的王国。”

“法老是什么啊,‘奴役’是什么意思?”她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那么她确实是个恶人。她住在哪里啊?”

“她住在很远的南方,一座湖畔的山上。”他指向前方。

“那就是我们正要去的地方?”

“是的。我们要设法阻止她,使河水再次流动。”

“如果她住得那么遥远,她是怎么进入我们见到她的那个水塘里的呢?”

“我们看到的不是她,那是她的影子。”

当她苦苦地思考这个概念的时候,不觉拧紧了眉头,皱起了她那小巧笔挺的鼻子。“我不明白。”

泰塔把手伸进挂在腰带上的皮荷包,拿出了一个百合花的鳞茎,他随身带着它,就是为了有一天向她解释人与影的关系。他把它递给了芬妮。“你认识这个鳞茎吗?”

她审视了一会儿。“当然。我们采摘了许多这种东西。”

“它的里面有很多层,一层裹一层的,在它的中心有一个很小的核。”她点点头,接着他继续讲下去,“那就是整个宇宙形成的形式。我们就是在中心部分的核。在我们的外围有我们看不到的或感觉不到的层层的存在。你懂了吗?”

她又谨慎地点点头,接着坦白地承认:“不,我没有明白,泰塔。”

“当你睡着的时候,你做梦吗,芬妮?”

“啊,是的!”她充满热情地说,“多美的梦啊!它们使我大笑,感到快乐。有时,在梦里我能像鸟一样飞翔。梦带我去过许多陌生和美丽的地方。”接着一种忧虑的表情代替了微笑。“可是有时我会做恐怖的或悲伤的梦。”

当她在他身边入睡的时候,泰塔听过她的梦魇。他从没有试图摇醒她,而是尽量让她安睡,把她从黑暗的地方轻轻地带回来。“是的,芬妮,我知道。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离开了这一层存在而进入了下一层。”她理解地微笑了,泰塔继续讲下去,“虽然大多数人不能控制自己做梦,但是有些人有特殊的天赋,能看到超过核之外的世界。有一些人,比如渊博的学者和巫师,甚至有能力让灵魂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任何东西。”

“你能做到那样吗,泰塔?”他神秘地微笑了,她则笑出声了,“那肯定奇异和精彩,我要是能那样就好了。”

“有一天或许你会做到的。你看,芬妮,你见到水塘里女巫的影子了,那就意味着你有那种能力。我只需要训练你去利用和控制它。”

“那么女巫已经在暗中监视我们了?她确实在那里吗?”

“她的幽灵在。她正在监视我们。”

“我怕她。”

“她的力量确实大得可怕,但是我们一定不要向她投降。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抵抗她,你和我。我们必须阻止她并打破她那邪恶的魔咒。如果我们能取得胜利,这个世界会更美好。”

“我要帮助你,”她坚定地说,“但是,首先,你必须教我如何具有能力。”

“你的进步这么大,已经是奇迹了。”他以真诚羡慕的神态看着她。芬妮已经发展到她前世曾为王后时的心智和精神。“你马上要学更多的东西,”他告诉她,“我们将马上开始。”

第二天,当他们肩并肩地骑马出行的时候,她的课程就开始了。在漫长的行军历程的每一天,这种教育一直持续着。他首先培养她接受作为一名巫师的职责,那就是谨慎地应用自身的天赋去认真地承担职责。天赋绝不能被滥用,不能用于达到狭隘或自私的目的。

等她懂得了这种神圣的职责,并已发誓承认它,他们才开始了巫术的入门学习。首先他小心翼翼地鼓励她,给她安排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但是他不必担心:她是不屈不挠、顽强不屈的。

首先他教她如何保护自己——隐身,那会保护她以避开敌人的眼睛。在每天课程结束的时候,她都会在围栏旁练习这一项。她会静静地坐在泰塔旁边,在他的帮助下,尝试隐身的巫术。一旦她已经掩盖住了她自己,泰塔就大声叫麦伦。“你见到芬妮了吗?我有话想和她讲。”

麦伦就会四处张望,他注视的目光就在这孩子的上方扫了过去,却没有停下来。

“她刚刚还在这儿,她肯定是到灌木丛里玩去了。要我去找她吗?”

“没事儿。那不重要。”麦伦走开了,芬妮洋洋得意地咯咯笑起来。

麦伦转过身子,大吃一惊。“她在那儿!就坐在你身边!”接着他咧嘴笑了。“聪明的女孩儿,芬妮!我就学不会隐身,不管我怎么努力尝试都不行。”

“如果你注意力不集中,魔力就会如同玻璃一样碎掉。”泰塔责备道。

芬妮已经学会了掩盖她的肉体,泰塔开始教她掩藏心灵和光环。这就更难。首先他得确定女巫还没有对他们发起总攻。一个在学习魔法的人最怕的就是外界的恶意干扰,直到完全掌握魔法技巧时才可以不怕外界干扰。他必须时时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保持高度警惕。

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去理解光环的概念。她不可能看到它——直到打开她的内眼的那一天为止。泰塔决心带她尽早地踏上去撒拉斯瓦蒂神庙的艰苦旅程。与此同时,他必须向她描述什么是光环。一旦她掌握了光环的概念,他就能够继续解释内眼,一种渊博学者才具有的本领。

“你有内眼吗,泰塔?”

“是的,可是那女巫也有。”他回答道。

“我的光环看起来像什么?”她问道,语调中带着单纯的女性的虚荣感。

“你的光环带有一种亮闪闪的金光,我从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这种光环,它是独一无二的。那是神的光环。”芬妮脸红了,他继续说道,“我们的困难就在这儿。如果你继续让它发射出来,那女巫将马上发现你并意识到你可能对她造成多么严重的威胁。”

芬妮想到了那一点。“你是说那女巫已经在俯视着我们,她已经辨认出我的光环了?现在想瞒着她是不是太迟了?”

“再渊博的学者也不能跨越长距离观察一个人的光环,只能通过直接地看到一个目标来做到这一点。我们看到水中的女巫像一个幽灵,那么她看我们也一样。她能够看到我们的形体,听到我们的谈话——她甚至能嗅到我们的味道,正如我们闻到她的气味一样——但是她无法看到你的光环。”

“你自己的光环呢?你能瞒得过她吗?”

“作为渊博的学者,那女巫也一样,我们都不散发光环。”

“教我隐藏光环的技能。”她恳求道。

他点头表示同意:“我会教你的,但是我们必须警惕。我一定要确定她没有在监视我们和听我们的谈话。”

那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芬妮得依赖泰塔来告诉她自己是否进步了。她最好的成绩是使光环忽隐忽现的,但是很快又亮得像从前一样了。他们坚持着,渐渐地,她的光环由摇曳不定变得相当微弱了。她已经学会用意志力控制自己的光环,使它不比麦伦和他的骑兵们的光环更突出,为了持续的维持在那个亮度水平上,她已经用去了几周的时间了。

在离开高原营地后的第九天,他们到达了尼罗河。虽然跨越河两岸的距离还不到一里格,可是河水的流势还不如那些农田旁的溪水流势猛呢。那涓涓细流差不多就要消失在那广袤的干沙和泥滩之中了。沿着东岸向前推去,每天推进几里格。为了能够得到更清洁的地下水,象群在河床上已经掘出了许多洞。兵士和马匹的饮用水就来自那里。

每一天,他们都会偶然地遇到这群古老的灰色野兽从那些洞口吸水,它们用长长的鼻子将大量的水卷入嘴里,向它们那张开的粉红色的喉咙喷下去。但是当骑兵们到来的时候,它们就成群地冲上堤岸,摆动着它们的耳朵吼叫着冲进森林。

许多雄象都长着诱人的巨大象牙。麦伦尽力地克制着狩猎的欲望,才让它们平安地逃掉了。现在他们遇到希卢克人在沿着河堤放牧畜群。农托顿时喜出望外,他情感之潮的闸门失去了控制。“可敬的老人家,这些人是我们镇子的啊。他们会有我们家人的消息,”他告诉泰塔。“两个季节以前,我的一个妻子在去河边打水时,被一条鳄鱼夺走

了性命,可是其余的三个妻子都安然无恙,还生了许多孩子。”据泰塔所知,农托在过去的八年里一直在奎拜服役,泰塔不由对农托妻子怀孕生子的事实感到非常惊讶。“我把她们留给我的兄弟们照顾。”他漫不经心地说。

“好像他们把她们照顾得很好。”泰塔不动声色地说。

农托快活地接着说:“我的大女儿已经有了第一次月经,到了育龄期了。她们告诉我,她已经长成为一个迷人的女孩儿了,好多年轻人已经提出用许多头牛作为新娘的聘礼。我必须和这些人一起回去,他们是我的亲戚,我要回到村子里安排她的婚姻,照料那些牛。”

“对于我们的分手,我会很难过,”泰塔告诉他。“你怎么样,纳康托?你也要离开我们吗?”

“不,老人家。您的药治愈了我的肠胃。还有,与您在一起,会有美味的食物和正义的战斗。我喜欢这种生活胜于有许多妻子和那些大声啼哭的顽童。我已经习惯于这种没有累赘的生活,我要和您继续前行。”

在农托家的村子旁他们宿营了三天,那是由几百个大圆锥型茅屋组成的集合体,漂亮的草苫屋顶,围绕着每天夜晚圈住牛群的宽敞的牛栏,村子呈环形分布。在那里,牧人在给奶牛挤奶,接着在每一头牲畜颈部的大静脉中抽血。因为他们不种庄稼,这好像是他们唯一的食品。男人和女人们都高得离谱,但是他们的体态修长优美。尽管他们的部落文身,少女们还是性感迷人,看上去很养眼。她们嘻嘻哈哈地聚集在营地周围,毫不羞涩地盯着骑兵们。

第三天,他们和农托告别,当五个骑兵作为代表来见麦伦时,他们正在准备出发。每一个骑兵手里都拉着一个希卢克女孩儿,她们每一个都比身边的男人高。

“我们想把这些小妞儿一起带上。”这个小团体的发言人肖法尔表态说。

“她们明白你们的意图吗?”麦伦问道,同时给自己一点儿时间考虑这个建议。

“纳康托已经给她们解释过了,她们都是自愿的。”

“她们的父母和兄弟们同意吗?我可不想发动一场战争。”

“我们已经给了他们每人一把青铜短剑,他们对这次交易很满意。”

“她们能骑马吗?”

“不,但是她们很快就能学会的。”

麦伦摘掉了皮头盔,将手指插入自己的卷发,期待着泰塔的指示。泰塔耸了耸肩,但是他的眼睛眨了眨。“或许可以教她们做厨师,或者至少可以给我们洗衣服。”他建议道。

“如果有谁找麻烦,为了争宠而发生争吵或打架,我将把她们送回给她们的父母,无论要走多远的路程。”麦伦严正地告诉肖法尔。“管好她们,就这样吧。”

队伍继续前进。那天晚上,进入防御营地后,纳康托来向泰塔报告。他们已经习惯每晚在他的身旁坐一会儿。“我们今天已经安排好了场地,”他说道。“在这么多天的旅途后……”他向泰塔做了个手势,表明是二十天。“……我们要离开我的同胞的土地,进入基马人的地界了。”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希卢克人的兄弟吗?”

“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他们身形矮小,不如我们帅气。”

“他们会让我们通过吗?”

“他们不会愿意的,老人家。”纳康托诡秘地笑了。“将会有一场恶斗了,多年来我还没有机会杀一个基马人。”接着他又加了一句,看似不经意,却震撼了泰塔。“基马人以人为食。”

自从离开高原的居住地之后,麦伦和泰塔已经连续进军四天,在第五天才休息。在那一天,他们修理那些损坏的设备,让士兵和马匹休息,然后派出小分队去寻找和采集草料以补充供养。在他们离开农托和他的妻子们的第十七天,他们通过了希卢克人的最后一个牧牛场界标,接着他们进入无人居住的边界地区。大多数的物种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他们也遇到了新的植物物种,这令泰塔和芬妮很高兴。芬妮已经成了一个像泰塔一样热心的植物学探索者。他们寻找牛群或人存在的迹象,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是基马人的地界。”纳康托告诉泰塔。

“你很了解这里吗?”

“不,但是我很了解基马人。他们是神秘和奸诈的。他们不养牛,所以说他们是野蛮人。他们吃禽兽的肉,当然他们更喜欢同类的肉。我们必须严密防范,以免我们的生命结束在他们的煮开的锅里。”

因为记住了纳康托的警告,麦伦每天傍晚都对防御栅的修建给予特别的关注。当那些马匹和骡子被放出去吃草的时候,他为它们安排了附加的警卫。当他们行至离基马边界更近一些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基马人存在的证据。他们发现了空心的树干,树干是被砍开的,里面的蜜蜂已经被烟熏出来了。接下来他们碰到了一排没有人居住的简陋的遮阴棚。其中河中泥滩上的一串脚印是最近留下的,并且未遭到任何破坏,可以看出,曾有一行三十人从东到西以单一的纵列穿过。他们的行动也只不过是发生在几天前。

从一开始,这些来自希卢克部落的妻子们就都被芬妮所吸引了,她们都比她的年龄大的多。

她们私下里议论芬妮的头发和她眼睛的颜色,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但是保持着和她之间的距离。最后是芬妮主动示好,才使得她们用手语愉快地进行交谈,抚摸着芬妮柔顺的秀发,一起对女性玩笑发出尖厉的笑声,一起在尼罗河里的河塘中裸体洗浴。芬妮恳求纳康托教会了她希卢克语。在某种程度上,她仍然是一个孩子,泰塔很高兴芬妮有了和她自己年龄更相近的伙伴。无论如何,他确信她永远不会和其他的女孩们走得太远。他保持和她接近,为的是发现危险迹象时,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冲过去帮助她。当存在被他们的敌手监视的危险时,她和泰塔养成了讲希卢克语的习惯。

“或许那是一种连女巫都不懂的语言,尽管我不相信这样。”泰塔说。“至少对你来说,那是一种很好的练习。”

在结束一天艰苦的行进后,他们已经深入到基马人的地盘,他们用高的红木树丛建成防御栅;栅栏周围是长有粉红色绒毛状草的宽广的牧场。马匹喜欢这个草场,成群的羚羊已经在那里吃草。很显然它们从未被猎杀过,因为它们是那么驯顺和轻易信任他人,它们甚至允许弓箭手们来到射程之内。

麦伦宣布第二天他们要休息,一大清早,他派出了四组狩猎小分队。麦伦坚持,肖法尔和另外两名骑兵应该随同泰塔和芬妮一起去搜寻饲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使我不安。”这是他唯一的解释。

泰塔宁愿芬妮和他单独在一起,可是他知道当麦伦觉察到要发生事情时,还是不要和他争辩。麦伦不是一个通灵的人,可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战士,他能够觉察到问题。下午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麦伦派出去的狩猎小分队有三个已经回来了。最初,他们没有担心,预计最后一伙马上就会回来,可是日落一小时之后,一匹马跑进了营地。它属于未归的狩猎分队。它的身上冒着汗沫,一条前腿已经受伤。麦伦命令所有的骑兵武装列队,点燃篝火以引导失踪的狩猎者们回来。

在黎明的第一抹红霞出现的时候,地上已经亮得足以使受伤的马匹原路返回了,沙巴克和希尔特带着一支全副武装的搜寻小分队出发了。泰塔把芬妮留给麦伦照管,他和纳康托骑马随行。他们在银叶树丛中那舒展的枝叶下面骑行,偶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

纳康托,以他的追踪技能和他对基马人习惯的了解,准确地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一大群人已经藏在树木之间,他们埋伏着等待狩猎者们的到来。纳康托捡起了一个被人丢下的象牙臂镯。“这东西是基马人做的。看它是何等粗糙——一个希卢克的孩子都会做得比这个好。”他告诉泰塔。他指着树干上的记号,有些基马人曾爬到树枝上去藏身。“这就是那些奸诈的胡狼对敌方式,靠狡诈的诡计而不是勇气。”

当四个埃及骑手在垂悬的树枝下通过的时候,基马人跳下来扑向他们,与此同时,他们的同伙从藏身之处跃了出来,刺向了马匹,“大约在抽出武器防卫之前,基马胡狼就把我们的战士们从马上拉了下来。”纳康托指着他们搏斗过的痕迹让大家看。“基马人在这里把他们刺死了——瞧草上的血迹。”基马人用编织的树皮绳将尸体吊在了最近的那些银叶树的矮树杈上,然后像解羚羊一样肢解了他们。

“他们首先吃掉内脏,”纳康托解释说,“这里就是他们在煤火上煮内脏之前清洗胃里残留物的地方。”

接下来他们肢解尸体,用树皮绳把要肢解的四肢系在支撑杆上。双脚,从踝关节处砍开后,仍然吊到树枝上。头和手扔到火里,烤好后,他们就咬掉手掌,从手指骨上嗍肉吃。他们撕开头骨,抠出烤好的脑子,接着刮掉双颊,取出舌头——一顿基马人的美味大餐。破损的头盖骨和碎骨头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们并没有碰那些死马,或许他们还不能一次吃掉这么多的肉。然后他们带着骑兵们剩余的尸体、衣服、武器和其他装备,向西出发,很快地转移了。

“追捕他们吧!”沙巴克愤怒地要求。“我们不能让这场屠杀就这么过去。”纳康托恰好也渴望追击,他的眼睛闪现出杀戮欲。可是仅仅思考了一会儿后,泰塔摇摇头:“他们有三十或四十人,我们是六十人。他们已经提前出发了差不多一整天,那么他们正在期待着我们去追他们呢。他们将引领我们到更深入、更困难的区域来伏击我们。”他朝森林四周望了望。“他们无疑会留下人来暗中监视我们,或许在这个时刻他们正在注视着我们。”

有的骑兵抽出了他们的剑,泰塔拦住了他们。“如果我们不去追他们,他们就会来追我们,那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们将把他们引领到我们自己选择的战场。”他们悲痛地掩埋了那些头盖骨和断足,接着返回了有防护栅的营地。

第二天早晨很早,他们就集合起队伍,再次骑马上路,踏上了那无尽的旅程。中午,他们为了休息一下并给马饮水,暂时停止了前进。根据泰塔的命令,纳康托溜进了森林,在树林里绕了个大圈儿。像一个影子一样,抹去了他们返回队伍的足迹。从马匹行走过的足迹看,有三套赤足的印子是重叠的。他又绕了一大圈儿才又回到队伍,向泰塔报告:“您的眼睛看得真远,老人家。三只胡狼在跟随着我们。正如您预言的那样,大部队应该就在附近。”

那天晚上,他们在防御栅内围着火堆坐至很晚,因为他们在制订明天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他们以轻快的小跑开始了行军。跑出不到半里格,麦伦就命令加快速度。他们知道基马人的监视者会跟在他们后面。当他们骑马迅速前进时,麦伦和泰塔正在研究周边的地形,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地势。前方有一个孤立的小山丘是森林中的高地,他们慢慢向其移动。围绕着山丘的东坡,他们发现了一条平坦的常被踩踏的大路。当他们沿着它走的时候,发现山坡是陡峭的,坡上覆盖着生长得很浓密的山楂林。荆棘和密集的藤蔓形成了不可逾越的墙。在路的另一边,地势是平坦的,乍一看,开阔的森林好像不足以掩盖埋伏者。然而,当泰塔和麦伦骑出去不远,在树林之间,他们发现了一处干河谷,它是由洪水冲击出来的一个干燥的沟壑,它的空间足以藏下他们的队伍——所有的士兵和马匹。沟壑的边缘到大路只不过四十码的距离,正好在箭的射程之内。他们很快又回到主队伍之中。他们停留在离大路不远的地方,麦伦命令最好的三个弓箭手埋伏在路边。

“有三个基马人的监视者在跟踪我们,你们每个人对付一个,”他告诉他们。“让他们靠近一些,射出你的箭。要准确无误,要迅速清理好死者。你们不能让任何一个敌人逃回去警告其他的基马人,大部队就在这几个人的后面。”

他们告别了留下来的三位弓箭手,沿着大路继续骑行。在离开那里半里格后,又绕了个大圈子回到了山坡下的沟壑。芬妮和希卢克女孩儿们牵着马,当骑兵们叫她们的时候,她们正在往前走。但是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们一瞬间就跑到了麦伦一边。

战士们的箭已上了弦,在对着大路方向的干河谷边缘排成一列。在麦伦的指挥下,他们蹲了下来,这样从外部就看不见他们了,他们的腿和拉弓的胳膊就可以休息了,他们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有麦伦和他的分队长们观测着路上的情况,但是为了不暴露目标,他们站在草丛或灌木丛的后面。

没过多久,就有三名基马人的监视者沿着那条路来了。他们为了赶上马匹,一直很吃力地跑着。他们身上的汗水亮晶晶的,胸腔起伏不平,腿上的灰尘一直覆盖到膝盖。麦伦抬起了一只示警的手,士兵们都没有动。监视者们迅速地通过了埋伏,消失在沿途的森林里。麦伦有点儿放心了。稍后一会儿,他们留下来负责监视者的三个弓箭手从森林里悄悄地出来

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干河谷。麦伦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们。那个领头的咧嘴笑了,指着自己袍子上刚刚溅上的血迹:监视者们已经被消灭了。他们全都平静下来,等待着基马人的主力部队到来。

又过了一会儿,在森林的侧翼,灰色小鹦鹉恼怒惊恐的叫声已清晰可闻,一只狒狒从山顶发出了挑战似的回音。麦伦对他的士兵们举起一个拳头作为信号。他们箭已上弦,严阵以待。

基马人突袭小分队的主力纵队在大路的拐弯处小跑着前进。当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麦伦认真地审视着他们。他们矮小、敦实、罗圈腿,身上只系一块儿鞣过的兽皮缠腰布。即使当整个队伍都已进入视线范围时,还是很难精确地数出他们的人数,因为他们聚集成一个紧凑的编队,行动迅速。

“至少一百人,或许更多。我们将经历一场恶战。我向你们保证。”麦伦带着期望说道。基马人以各种各样的大棒和火石矛枪为武器,肩上挂着的弓又小又原始。麦伦判断,在不到三十步的范围内,他们不会有力量去杀人。接着他眯起眼睛:他们当中的一个小头目的肩上配有一把埃及剑。在他后面的那一个戴着一顶皮头盔,可那是一种早期的设计。这实在令人费解,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它。基马人编队排头的人已经来到了埋伏圈内。现在整个编队的左侧翼都暴露在了埃及弓箭手的面前。

麦伦左右环视了一下。士兵们的眼睛全都盯在他身上。他猛地落下他举着的右手,弓箭手们马上笔直地跳起来。他们的动作像一个人一样,拉紧的弓,停下来瞄准好目标,接着射出了一片静静的弧形箭云,高高地映衬着天空。在第一批箭头正中目标后,第二批箭簇又如云层般升入空中。箭簇长笛般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基马人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一命呜呼了。接下来,伴随着一阵雨点降落到池塘水面似的声音,箭簇纷纷落入基马人的编队之中。那些基马人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基马人呆立在原地,困惑地盯着自己的肋骨间被箭杆穿透的地方。接着他的双膝弯下来,瘫在了地上。另一个基马人正在趔趄地转着小圈,拔着那支刺进他喉咙里的箭。其他大多数基马人,甚至那些受到致命伤的,都好像没来得及接受自己已经被击中的事实。

当第三次飞出的箭簇落入他们之中时,他们仍然还在惊恐地四散逃跑,伴随着尖厉的叫声和中箭后的号叫声,像一群遇到了鹰的珍珠鸡,夺命而逃。战士们有的追击敌人,弓箭手们射向他们的目标。在靠近射程时,战士们的箭矢一矢中的、箭箭有声:随着与肉的撞击声,它们深深地刺入鲜活的肉体。有的直接穿透主要目标的躯干,一箭双雕,迅速地击伤了他后面的敌人。那些设法逃到山上的人则撞到了山楂树丛的栅栏上。它拦住了他们的路,迫使他们返回到似冰雹般的箭林之中。

“备马!”麦伦大声喊道。芬妮和其他的女孩们拉着缰绳把马匹牵了出来。当麦伦和他的士兵们披弓上马时,泰塔也跃上了“云烟”的背。

“前进!冲啊!”麦伦怒吼着。“用剑对准他们。”骑兵们跃上了干河谷的边缘,来到了平地,肩并肩地冲向那些乌合之众,基马人看到战士们的来临,就想掉头往山坡上跑。他们被堵在了荆棘墙和闪光的青铜剑之间。一些人不想逃了。他们跪下来,双手抱着头。骑兵们站在马镫上刺杀他们。其他一些人在荆棘丛中像鱼在渔网的网眼里挣扎着,骑兵们砍杀他们就如同劈木柴一般。等他们完成了可怕的杀戮,山坡和地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尸体。有一些还在扭动和呻吟着,但是大多数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

“下马!”麦伦命令道。“清理战场。”

骑兵们很快地在现场行动起来,刺杀任何一个还有生命迹象的基马人。麦伦发现了一个背上挂着青铜剑的人。他的胸上有三支突出来的箭杆。麦伦俯身去拿那把剑,就在那一瞬间,泰塔嚷道:“麦伦!注意后面!”他用的是灵魂的声音,麦伦感受到了刺激。他一跃而起,猛地躲闪到了一边。躺在他身后的基马人在装死:他一下子站起来,将那沉重的尖端带有燧石的大头棒向麦伦抡了下去。差一点点就击中了麦伦的头,幸好最终只是擦过了麦伦的左肩。麦伦原地转身与之搏斗,挡住了对方的第二次攻击,将剑峰利落地插入那个基马人的胸膛,从胸骨刺穿到脊骨。随着他手腕的扭动,剑扭转了一下,豁开了他的伤口,麦伦利落地猛拉了一下,基马人心脏内的血顺着剑喷出来了。

按着受伤的左肩,麦伦吼道:“返回远处杀他们去!这一次弄清楚他们是否还有活的。”

在仇恨的驱使下,骑兵们兴致勃勃地去执行命令了,他们砍着,刺着。他们发现几个基马人藏在灌木丛中,于是,骑兵们把他们拉了出来,他们像猪一样号叫着,被拖向屠宰场。

麦伦命令士兵们仔细检查尸体,将他们自己用过的箭集拢到一起以备再用。麦伦是这场战斗中唯一的伤员。当泰塔察看他肩上的伤口时,麦伦的上体赤裸到腰部,背倚着树干坐着。伤口处没有流血,但是上面布满了青肿的淤伤。泰塔满意地咕哝着:“骨头没有破。在六七天后,像你这样有经验的家伙将会像什么伤都不曾有过一样。”他把药膏涂抹到他肩头的伤口上,将一条亚麻绷带拧成吊腕带,将他的那只胳膊舒服地悬起来。接着就在麦伦身旁坐下来,因为分队长们将他们从基马人尸体上收拢来的战利品带了过来,并把每一样东西摆开来让他们检查。有木雕的梳篦,有天然的象牙小物件,水葫芦和成包的熏肉,其中有的还连着骨头,用绿叶子包着,外边系着树皮绳。泰塔仔细地查看着这些东西。“是我们战友的遗物,埋了吧。”

接下来他们把注意力转向了基马人的武器,大多数是带有火石或者黑曜岩头的击棍和矛。刀剑都是由开凿的火石加工的,用未加工过的皮条扎成捆。“垃圾,不值得带着!”麦伦说道。

泰塔点头表示同意:“把它们全都投到火里去。”

最后,他们察看了那些明显不是基马人造的武器和装饰。有些明显是从那四名伏击的猎手的身体上取下来的——青铜武器和弯弓,皮头盔和有衬垫的马甲,亚麻短袍,绿松石和天青石的护身符。还有些更有趣的东西,比如破旧的头盔和一种埃及人数十年来早已不用的皮护胸铠。还有几乎夺去麦伦性命的那把剑。剑身已经磨薄了,剑刃也豁了,几乎已经被在粗糙的花岗岩或某种其他的岩石上的打磨毁损了。可是剑柄很精致并镶有银饰,有原本镶有宝石后来被撬掉或脱落留下的槽痕。所刻的象形文字几乎磨平了。泰塔把它拿到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但是他无法辨别清楚上面的字迹。他召唤芬妮:“用你那年轻敏锐的眼睛……”

她在他旁边跪下来,仔细观察上面的刻文,然后断断续续地读出来:“吾乃洛蒂,红色之路之一员,至佳万人团之洛蒂乃吾父也,卓越之法老麦摩斯卫队之将军与指挥官。祝吾王永生!”

“洛蒂!”泰塔惊叹道。“我与他很熟。在王后派到埃塞俄比亚去探寻母亲河尼罗河源头的队伍中,他是阿奎尔领主属下的最高指挥官。他是位出色的战士。既然这把剑出现在这儿,那似乎是他和他的士兵们曾到达过此地。”

“阿奎尔领主和其余全体士兵在此牺牲了,还是他们被基马人吃掉了呢?”麦伦疑惑不解地问道。

“不,按照蒂普提卜——那位六指的哈托尔神庙小祭司的叙述,阿奎尔看到了那座火山和大湖。此外,王后洛斯特丽丝选派了一千名士兵由他来指挥。我不相信基马人会把他们全部杀光。”泰塔说道。“我认为,他们抓捕了洛蒂手下的一个失去警惕的小分队,就如同他们对我们所做过的一样。可是,基马人消灭了整个埃及军队吗?我认为不是这样。”当讨论继续下去的时候,泰塔正悄悄地观察着芬妮的表情。不管什么时候,一提到王后洛斯特丽丝的名字,她就皱眉,好像她在寻求一种逃避,逃避她的内心深处的某处已经雪藏起来的记忆。他想,有一天,那种记忆将会全部回到她的身上,还包括她前生的一切记忆。可是他却对麦伦大声说道:“我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洛蒂的命运的真相,但是他的剑对我来说是个证据,那就是我们确实是沿着当年阿奎尔领主所开辟的南行之路在前进。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他站起来,“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够继续上路?”

“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麦伦回答。当士兵们检查过战场之后,他们像男孩似的兴高采烈地坐在阴凉处,和希卢克女孩儿们开着玩笑,她们正在给他们端上食物,依次传递着高粱啤酒罐。“看把他们急的。对于他们的士气来说一场漂亮的战斗,要远比和最漂亮的妓女过夜更来劲儿。”麦伦被自己的话逗得大笑,可突然停下来去搓自己受伤的肩膀。“战士们准备好了,可是天也快黑了。稍事休息一下,对马有好处。”

“对你那受伤的肩膀也会有好处。”泰塔表示同意。

这场突然发生的小战役似乎解除了基马人突然袭击的威胁。虽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看到了基马人仍在近旁的迹象,但是最近这些迹象渐渐地罕见并最后消失了。他们从基马人的地界通过了,继续骑行进入无人居住区。尽管尼罗河已经缩成一条溪流,可在周围的乡村明显有过大雨。森林和草原到处是野生的兽禽,草场充盈茂盛。泰塔曾担心,到这时候,骑兵们会想家,会感到沮丧,但是他们依然都很乐观,情绪高昂。

芬妮和希卢克女孩儿们深受士兵们的爱戴。其中两个女孩儿怀孕了,芬妮想知道她们的肚子为什么会隆起来;当她询问的时候,女孩儿们禁不住一阵狂笑。芬妮被激起了好奇心,就来到泰塔这里要个解释。他给出的解释简短又模糊。她思索了一会儿。“那听起来像是个有趣的游戏。”她已经注意到了麦伦的表情。

泰塔想看起来尽量严肃一些,但还是没能控制住微笑。“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他承认道。

“等我长大了,我想有一个和我玩耍的宝贝儿。”她告诉他。

“你当然会有的。”

“我们会共用一个。那会是一个逗人的消遣吧,泰塔?”

“当然了,”他赞同,同时有一种剧痛感,因为他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可是我们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说。

泰塔不敢回忆那很久以前曾经有过的平安快乐的岁月,那时他还很年轻,洛斯特丽丝还活着。他比现在更活跃,精力也更充沛。当然现在他也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极易疲劳,他认为这主要是由于有芬妮陪伴的缘故。

在学习上她进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被迫找到其他的方式来保持她的状态。如果他允许她放松即使一小会儿,她就走神儿了。现在她的希卢克语和埃及语都已经讲得很流利了。

如果想要成为一名大师的话,她必须学会只有巫师才懂的神秘的语言,谭麦斯语,没有其他的媒介能够取代这门语言。然而,谭麦斯语是那么复杂,和任何其他的人类语言很少有什么联系,所以只有那些具有最高智慧并具有献身精神的人才有希望掌握它。

芬妮身上最大的闪光点就是勇于接受挑战。首先她发现那像是去攀登一面磨光的玻璃墙,对于手或脚而言没有任何牢靠的立足点。她吃力地攀爬了一点点,接下来,令她愤怒的是,她松开了手就滑了下去。她爬起来再一次尝试,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强烈。即使在看来她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时候,她也从未绝望过。泰塔给她布置了大量的任务,她不得不左右逢源。

那个时刻到来了,但是他还是一直等到夜里二人单独在睡垫上的时候。他把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对她讲话,直到她渐渐进入一种被催眠状态。当她完全乐于接受的时候,他开始在她的头脑之中植入谭麦斯语的种子。他不用埃及语作为传授的方式,而是直接对她讲谭麦斯语。在种子刚刚扎下浅根之前,需要许多这样的夜课。就像一个婴儿的第一次站立一样,她迈出了最初的蹒跚的几步,然后她摔倒了。下一次,她站得更稳并更有把握。他小心翼翼地不过于严厉地去指责她,确保她一直在进步。他意识到紧张的压力会使她泄气,挫伤她的意志,于是他确保他们仍然在巴奥棋的棋盘上度过快乐的时光,或者轻松而又妙趣横生地谈心,或者一起漫步在森林里,寻找珍奇的植物或其他的小珍品。

每当他们路过河床上那一片令人向往的沙砾,他就从他的骡背上解下勘探锅,他们将沙砾放在锅里加工。当他搅拌取回来的泥浆时,芬妮便用她的眼睛和灵活的手指精心挑选出可爱的半宝石。许多半宝石已经被水冲磨成种种奇怪的形状。当她装满了一袋时,她就把它们给麦伦看,麦伦给她打制了一副手镯并附上一对相配的脚镯。一天,在一道干涸的瀑布之下,她从锅里取出来和拇指的第一段关节同样大小的一块金子。那金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令她眼花缭乱。“为我制作一件首饰,泰塔。”她要求道

当她戴着麦伦为她做的装饰品时,泰塔已经感受到了嫉妒的痛苦,虽然他能够隐藏起那痛苦的折磨。他为自己的傻念头感到好笑。他像一个受爱情折磨的情郎。然而泰塔还将全部技艺和创造天才都献给了她给他布置的任务。他用从洛蒂那把剑的剑柄上取下的白银,做了一条他用来悬挂那金块的细链儿和一个底座。加工完毕后,他施入了魔咒,赋予它对其佩带者予以保护的功能,然后将它挂在了芬妮的脖子上。当她看到自己在河塘里的倒影时,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它真是太美了,”她小声说,“我的皮肤感觉到了它的温暖,好像它是有生命的一样。”她察觉到的温暖是他赋予它的魔力散发的。它成了她最珍视的财富,她给它取名为“泰塔的法宝”。

他们向南走得越远,部队的情绪就越轻松、越快乐。对此,泰塔的脑子里突然闪出某种反常的念头。事实是,这条路不像从前迷失在大沼泽里或者像在基马人的领地时那样危险,但是他们远离家乡,这条路是无止境的,条件是艰苦的。他们的乐观主义和无忧无虑是没有理由的。

当白天的光线慢慢消失的时候,他和芬妮正在河塘边坐着。她正在学习他写在粘泥板上的谭麦斯语中三个基本的字母。每一个字母表示着一个词的功能。泰塔坐得离她很近,他随时准备保护她。在河塘上,一只巨大的黑白相间、有着黄褐色胸脯的翠鸟,正在水面上盘旋着。它潜下水去,但是芬妮全力专注于那些字母,以至于那只翠鸟击打水面时喷溅上来的水花她都没有抬头瞥一眼,接着它拍打着翅膀飞起来,长长的黑色鸟喙上叼着一条银白色的小鱼。

泰塔想更认真地分析一下自己的感情。对于自己愉快的心态,他只想到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他对芬妮的爱和她带给他的快乐。另一方面,他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职责:保护法老和祖国。他正前行在与强大的邪恶力量抗争的征程上,没有任何明确的计划,如同一只孤零零的野兔动身去阻止一只猎食的豹子。所有的形势都对他不利,结局一定是悲惨的。那么,为什么他要参加这次必定要失败的战役呢?

接着,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很难沿着这个思路推论下去,就好像是障碍物被故意的放在那里阻挡着他的路。他始终坚持着不去考虑它,逐渐回到从前那种欢乐的满足感,并且相信遇到障碍物时,他有能力克服它们,没有任何妥协的计划。那是一种危险的和得过且过的心态,他想,接着他大声笑了,好像这种念头是一个玩笑似的。

他打断了芬妮的注意力:她抬头看了泰塔一眼,皱着眉头。“怎么了,泰塔?”她问道。“您告诫过我,当我正努力对那些字母进行合理重组时,如果分散了注意力,会很危险的。”

她的话尖锐地批评了他,泰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你是对的。原谅我。”她再一次注视着自己怀里的粘泥板。泰塔想重新思考问题,但结论仍然是模糊的并显得无足轻重。他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剧烈的疼痛使他冷静下来,他终于能够集中注意力了。

有件事他必须想起来。他想抓住它,可它依然是一个影子。他再一次伸出手去抓它,但是它已经融化了。芬妮在他身旁再一次微微地动了动,她叹了口气。然后她抬起头,把粘泥板放到了一旁。“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能感觉到你的忧虑。什么事情正在困扰你?”她用那双坦诚的绿眼睛凝视着他,接着耳语道,“我现在能看到它了。是水塘里的女巫。”她迅速地摘掉了脖子上的天然金块,放在了手心上。她伸出了双手。泰塔也将洛斯特丽丝护身符放进了自己的掌心中。接着他们把手挽在了一起,形成了保护环。不知不觉中,他感到了那种莫名的影响渐渐地消失了。令他苦恼的那些话蓦然进入了他的记忆之中。他一直努力记住德墨忒尔的警告:“她已经用她的邪恶感染了你。她已经开始用她的魔法和诱惑束缚了你。她将扭曲你的判断。很快你将开始不相信她是邪恶的。她对你而言似乎是美好的、高贵的,和世上的任何人一样具有高尚的美德。很快地,好像我是邪恶的,我已经因抵抗她而毒害了你的心灵。当那种情况发生时,就会将我们分开,我将被毁灭。你将会毫无保留地和自愿地降服于她。她将会击败我们俩。”

他们一起坐在保护环下,直到泰塔已经摆脱了厄俄斯的影响。他为芬妮对他的支持而感到惊奇。他能够感觉得到她那柔软的小手上流入到他那满是皱纹的双手的力量。他们共享了超越生命极限的合作,在理智和意志的壁垒之内,他们已经共同构筑起了精神的堡垒。

黑暗迅速地降临了,蝙蝠成群地在河塘上空掠过,盘旋着扑向水面上飞起的昆虫。在尼罗河的对岸,一只鬣狗在凄凉地吼叫着。泰塔仍然握着芬妮的手,把她扶了起来,然后领着她上了岸,一起向防御栅内的营房走去。

麦伦向他们打招呼。“我正要派出一个巡逻小分队去找你们。”他欢快地说。

随后泰塔和麦伦以及军官们一起坐在篝火旁。军官们也都兴高采烈的,远处士兵们的欢笑声和打闹声不时传到他们耳边。有时泰塔想警告他们冷静下来,但最终还是任他们欢乐下去了。他们也正在向厄俄斯的危险的诱惑前进,但是我将让他们快乐地行进,反正他们必须走向那诱惑之地。只要泰塔能够不懈地坚持,不久以后总会有时间唤回他们的理智。

每一天他们都向南方步步深入推进,麦伦和他的士兵们的决心从未动摇过。一天傍晚,当士兵们在修建防御栅的时候,泰塔把麦伦拉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使你士兵们的情绪变成那样了?他们好像已经忍无可忍了,渴望赶紧回到家乡。我们可能很快面对着一场哗变。”他这样说只是想考验一下麦伦,可是麦伦感到非常愤怒。

“他们是我的士兵,我很了解他们。似乎你还不了解,巫师。他们的身上没有叛乱的血液,或者说他们的身体里不存在任何哗变的细胞,他们像我一样对事业充满着热望。”

“原谅我,麦伦。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泰塔对他小声地道歉,但是他已经听到了发自于麦伦喉咙里那女巫声音的回荡。我不必去对付那些阴沉的面孔和郁闷的情绪,他安慰着自己。

此时芬妮从营房里跑过来,她叫着,“巫师!泰塔!快来!丽·托·丽缇的胎儿正在她身体里胀出来,我无法将它弄回里面去!”

“那么让我来救出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泰塔慌忙地站起来,匆匆地随她前往营地。有泰塔跪在那希卢克女孩的旁边安抚她,分娩进行得很顺利。芬妮惊恐地注视着这个过程。每一次丽·托·丽缇尖叫的时候,她就害怕。在分娩的挛缩之间的停歇时,那女孩躺在那里喘息着,浑身浸透着汗水,芬妮说道,“这似乎一点也不像是逗人的游戏,我认为你和我根本不应该让那个事来烦我们。”

午夜之前,丽·托·丽缇生下了一个黄褐色皮肤、有着一头黑卷发的儿子。泰塔认为,这孩子的降生也是年轻人生活放荡的一种代价。大家都为孩子的爸爸感到高兴。

“这是个好兆头,”士兵们相互转告。“诸神在向我们微笑。从现在起,我们充满风险的事业将会兴旺发达。”

泰塔向纳康托咨询:“你们民族的风俗是什么?在她能重新自理之前,一位女人得休息多久?”

“我的第一个妻子生孩子的时候,牛群正在迁向新草场。那是在一个午后,她的羊水破了。我们就在路旁,把她留给了她的妈妈照料。天黑之前她们就赶上了我,时间正好,因为晚上有狮子出没。”

“你们的女人真是能吃苦。”泰塔说。

纳康托看起来有点儿吃惊。“她们可是希卢克人啊。”他说。

“确实是这样。”泰塔表示赞同。

第二天上午,丽·托·丽缇把孩子兜在髋骨上,在那个位置上,婴儿可以够到奶头而又不用从背上下来,当清晨队伍出发的时候,她走在丈夫的身后又上路了。

穿过水源充沛、绿草盈盈的乡村,他们继续赶路。松软的沙土路在牲畜们的脚下延伸着。泰塔可以用他的药膏治疗士兵们的轻伤或小病,因此他们依然保持着健康的状态。有成群的野羚羊和水牛栖息在这里,因此他们从来也不会缺少肉吃,日子就这样顺利地过去了,以至于昼夜似乎渐渐地融为了一体。随着无尽的、遥远的距离在脚下延伸,一里格、一里格的路程逐渐地消失了。

接着,山脉的斜坡终于在他们面前那雾蒙蒙的蓝色地平线上出现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山脉的轮廓似乎弥漫了半边天,他们能够辨别出高地上深深的峡谷,尼罗河就从那里流过。他们直接奔向这里,知道那是通过山脉最近的通道。越来越近了,他们能够看到林木浓密的山坡上和大路上的每一块石头。最后麦伦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急躁情绪。他留下他的辎重队,以正常的速度行进,然后自己带领一个小分队前去侦察。芬妮自然是跟在泰塔身旁,和他们一起骑马前往。他们进入了尼罗河的峡谷,攀上了崎岖的大路,一直朝斜坡的顶峰前行。只上到一半时,纳康托朝他们跑过来,跪下一只腿来察看地形。

“怎么了?”泰塔大声问道。当他没有得到回答时,就骑马过来,在“云烟”的背上探下身来,想弄清楚是什么引起了这位希卢克人的兴趣。

“马队的痕迹。”纳康托指着一片软土。“是新近产生的。只有一天的时间。”

“山里的斑马?”泰塔冒昧地猜测道。

纳康托使劲摇摇头。

“是载人的马。”芬妮翻译道。

泰塔很吃惊。“陌生的骑马人。他们会是谁呢,在这么远离文明的地方?他们可能是敌人。在弄清这些人的身份之前,我们不应该再沿着这条道路前进了。”泰塔回首望着他们的来路。在下面的平原上,他们能够看到黄色尘土的云雾,那是后面的队伍踏起的灰尘,大约还有三四里格那么远。“我们必须等待队伍里的其他人,然后我们共同前进。”在泰塔回答那来自高地的响亮的呼喊声之前,山谷里充满着“——嘿——嘿——”的回声,这喊声令他们所有的人震惊。

“我们被发现了!可是,只有鬼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埃及话,”麦伦喊道。他用双手罩在嘴上,对着后面上来的军队大声吼着:“你们是谁?”

“圣法老尼弗尔·塞提的战士!”

“上前来,让我辨认一下。”麦伦叫道。

当三个骑兵随着嗒嗒的马蹄声来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如释重负地笑了。即使相隔很远,麦伦也看出了他们举的是王室的蓝色旗帜。当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的容貌清楚地看出来是埃及人。于是麦伦前去迎接他们。当双方聚到一起的时候,他们下了马,狂喜地拥抱在一起。

“我是拉巴特队长,”为首的介绍了自己,“服役于法老尼弗尔·塞提的阿赫·阿克赫顿长官军团下的一名军官。”

“我是麦伦·坎比西斯长官,为同一神圣法老执行特别任务。”拉巴特承认他的高级军职,行了一个将一只握起的拳头放到胸前的敬礼。麦伦继续说,“这位是巫师,加拉拉的泰塔。”拉巴特的眼睛里开始显现出真诚的敬意,他再一次敬礼。泰塔从他的光环中看出拉巴特智力有限,但是忠诚,不奸诈。

“您的声誉比您本人更广为人知,巫师。请允许我为您带路去我们的营地,在那里您将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拉巴特没有理会芬妮,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她感到有些难堪。“我不喜欢这个拉巴特,”芬妮用希卢克语告诉泰塔。“他是个傲慢自大的家伙。”

泰塔微笑着。她已经习惯于她众星捧月的地位。在这一点上,她使泰塔很清晰地想起了当年主宰埃及时的洛斯特丽丝。“他只是一个粗鲁的军人,”他安慰她,“他不值得你伤神。”得到了泰塔的安慰,她的表情变得温和了。

“您的命令是什么,巫师?”拉巴特问道。

“我们其余的小分队和那支大的辎重队一起行军。”泰塔指向平原上的尘雾。“请派一个士兵回去领着他们上来。”拉巴特马上派了一个战士,然后引导着其余的士兵们继续向陡坡上攀登,沿着充满石头的小径爬向顶峰。

“阿赫·阿克赫顿长官——你们的指挥官在什么地方?”泰塔骑马来到拉巴特身旁问道。

“在我们向尼罗河上游前进的途中在,他死于沼泽病。”

“那是七年前?”

“不,巫师。那是九年零两个月以前,”拉巴特纠正他,“在我们离开我们可爱的祖国——埃及的放逐期间。”

泰塔意识到自己忘记把从离开卡纳克到到达此地所用的时间包括在内了。“谁取代阿赫·阿克赫顿长官指挥军队呢?”

“蒂纳特·安库特长官。”

“他在什么地方?”

“他遵照法老的命令率领军队沿着尼罗河向南进发。他留在我这里的只

有二十名士兵和一些妇女们,在前进的路途上生下来的很小的孩子,或者是那些病得太重或身体太弱而无法继续赶上队伍的人。”

“为什么蒂纳特长官留你在这里呢?”

“我被留下按照命令种植庄稼,饲养马群作为军备,如果他被迫从南方的荒凉地区退却的话,在他的后方能有一个基地。”

“自从他行军离开后,你有他的消息吗?”

“在离开几个月以后,他派回了三个士兵,他们带着全部活下来的马匹。好像是他们走到了南方的一个国家,那里大量滋生着一种蝇,它的叮咬对于马匹是致命的,因此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畜群。自从那三个士兵到来后,我们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和他的兵士们已经被荒野吞噬了。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是我们目前遇到的第一批文明人。”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凄凉。

“你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地方,然后带着你的人马回到埃及去吗?”泰塔问道,想以此判定他的勇气。

“我想过这个问题,”拉巴特承认道,“可是我的任务和职责是要坚守这个岗位。”他犹豫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除此之外,还有位于我们和埃及之间的食人的基马人和广阔的沼泽地。”这大概是你为什么还留在你的岗位上的最大原因,泰塔想。当他们讲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口的顶端,在他们面前,伸展着一片广阔的高原。他们几乎立刻感觉到高地的空气比下面平原上的更加宜人。

高原上散布着成群的正在吃草的牛,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泰塔惊讶地看到了坚固的军事堡垒的泥墙。在这么遥远而原始的地方,它似乎有些不太相称;这是自从他们离开奎拜要塞两年多来遇到的第一个文明的标志。这是在埃及没有人意识到的一个失落的帝国的前沿基地。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泰塔问道。

“蒂纳特叫它阿达里要塞。”

他们在牧场的牛群之间骑行,那些牛是高高的、四肢瘦长的动物,长着巨大的驼肩和一对宽大的舒展的大角。每一头牛的皮毛都有着独特的颜色和图案,没有两头是同样的。它们的色彩是红或白,黑或黄,并有鲜明对比的斑点。

“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些牛的?”泰塔问道。“我从未看到任何像它们这样的动物。”

“它们是我们和土着的部落交换来的。他们叫它瘤牛。这些牛群提供给我们牛奶和牛肉,没有它们,我们目前的遭遇会更惨。”

麦伦皱了一下眉头,他想开口责备拉巴特缺乏斗志,可是泰塔明白了麦伦的用意,很快摇头阻止了他。尽管泰塔的价值观与芬妮和麦伦一致,但是他认为去触犯拉巴特对他们没有任何益处。几乎肯定地讲,他们以后还需要他的合作。在要塞的周围,种植着高粱、鲜瓜和别的蔬菜,有些菜类是泰塔不认识的。拉巴特告诉他们那些奇特古怪的土着名字,并且下马摘了一个又大又亮的黑色水果,把它递给了泰塔。“可以放在炖肉里,它们既有味道又有营养。”

当他们到达要塞时,驻地的妇女和孩子们端着成碗的酸奶和大盘的高粱米糕,从门里出来欢迎他们。她们总共不到五十人,浑身湿漉漉的,虽然她们是足够友好的了,可是看起来好像是一群难民。要塞提供的住宿条件是有限的。妇女们提供给泰塔和芬妮的是一个没有窗子的小房间。地面上是硬土层,蚂蚁顺着那表面坑洼不平的墙壁列成纵队爬着,蟑螂在原木墙的缝隙里跑来跑去。屋子里到处是从前住的人肮脏的身体味儿和夜壶味儿。拉巴特歉意地解释说,麦伦和其余的军官们,和他们的士兵一样,只能在兵营的大通铺上住了。以感激和失望并存的表情,泰塔谢绝了他这种殷勤的主动提议。

泰塔和麦伦选择了一个适宜的场地,那里离要塞有半里格远,在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岸旁,在遮荫蔽日的树丛中。拉巴特明显为他们没有留在要塞里而感到轻松,出于对麦伦鹰玺的尊重,拉巴特提供给他们鲜奶、高粱,三天两头地还提供一头宰杀的牛。

在第二天,希尔特对泰塔说道:“我希望我们在这个地方不要住太久。这些人的情绪是那么沮丧,那会降低我们士兵们的士气。士兵们士气高昂,我想要他们仍然保持下去。此外,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已婚的,而我们的大多数士兵已经独身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很快就会和她们去寻欢作乐,那样就会有麻烦了。”

“你放心,忠诚的希尔特,我们一做出安排就继续赶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泰塔和麦伦同忧郁的拉巴特密切地进行磋商。

“和蒂纳特长官一同南行的有多少士兵?”泰塔询问道。

像许多不识字的人一样,拉巴特有可靠的记忆力,他果断地回答:“六百二十三名士兵,加上一百四十五名妇女。”

“啊,仁慈的伊西斯女神,那就是从卡纳克出发的千人大军剩余下来的全部吗?”

“沼泽地里无路可走并且使人深陷,”拉巴特加以说明。“我们患上了沼泽病。我们的向导不可靠,使我们遭到了土着部落的袭击。我们的士兵和马匹损失惨重。想必你们有同样的经历,因为你们能到达阿达里肯定走了同一条路。”

“是的,确实。尽管水位更低了,但我们的向导无可挑剔。”

“那么你们比我们更幸运。”

“你说蒂纳特将士兵和马匹送到这里。有多少马匹呢?”泰塔转到了一个令人更高兴点儿的话题。

“他们带回来五十六匹,可它们全都遭到蝇蛆感染了。在到达我们这里之后,大部分都死掉了。只活下来十八匹。一交接完马匹,蒂纳特长官的士兵们就又再次南下重返他的队伍了。他们带走了我为他们征募的搬运工。”

“那么蒂纳特的士兵一个也没有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了?”

“有一个病得很厉害的我留在这里了,他到今天还活着呢。”

“我想要询问他。”泰塔告诉他。

“我马上请他过来。”

这位唯一的幸存者是个大个子,但是骨瘦如柴。泰塔马上看出来他那瘦削的身形和稀薄的白发是疾病留下的遗痕,而不是年龄的标志。尽管如此,他已经恢复了健康。不像拉巴特管辖下的大多数士兵那样消沉,他充满欢乐又热情主动。

“我已经听说了你所经历的严峻考验,”泰塔对他说道,“我要赞扬你的勇气和热情。”

“您是唯一的这么讲的人,巫师,我为此感谢您。”

“你叫什么名字?”

“图拉斯。”

“你在队伍里级别是什么?”

“我是一名军队里的兽医,是一名最优秀的中士。”

“在蒂纳特长官派你带回那些尚存的马匹之前,你们已经冒险南进有多远了?”

“大约二十天的路程,巫师,大概有二百里格远吧。蒂纳特长官决心快速前进——太快了。我认为这样就加大了马匹的损失。”

“为什么他要这么匆忙?”泰塔问道。

图拉斯淡然地笑了:“他没有透露给我,巫师,他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泰塔想了一下。那似乎是可能的,就是说蒂纳特已经在女巫的控制之下了,她诱使他南下:“接下来,忠诚的图拉斯,讲一下有关袭击马匹的疾病是怎么回事。拉巴特队长向我提起过,可是他忽略了细节。是什么使你认为马的疾病是由那些苍蝇引起的呢?”泰塔问。

“在我们第一次遭遇到这些昆虫的十天之后,那场疫病就爆发了。马匹最初是盗汗,然后红肿,它们几乎是处于半盲状态。在最初的症状发生后的十到十五天之内,大多数的马匹就死掉了。”

“你是一名兽医。你知道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图拉斯犹豫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而评论道:“我看到了您骑的那匹灰色牝马。在我的一生中,我见过成千上万的马匹,但是我认为那匹牝马是它们之中最好的一匹。您可能永远不会找到第二匹像她那样的马了。”

“你是一位优秀的马匹鉴赏家,图拉斯,可是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问题?”

“因为让这样的一匹马葬送给那些苍蝇可就太可惜了。如果您决心继续前进的话,那么就请您把那匹牝马和她的马驹儿留给我,直到您回来时为止。我会像对待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她。”

“我会考虑这个问题的,”泰塔告诉他。“但是还是回到我的问题上来,你知道对这种马蝇病有什么疗法吗?”

“附近的土着部落有一种药水,是从一种野生浆果里提炼出来的。他们给他们的牛服用它。”

“在离开阿达里要塞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提醒蒂纳特长官这种马病呢?”

“那时我们和当地的部落没有联系。只是在我带着患病的马群返回的时候,他们才来向我们销售这种药的。”

“那药有效吗?”

“不是绝对的有效,”图拉斯告诉他。“它对遭到蝇蛆感染的马匹治愈率应该是10:6的比例。但是也许我所用药的那些马匹感染时间已经太久了。”

“如果你不给它们用药,那你的马匹损失会是怎么样呢?”

“我说不准。”

“那么猜猜看。”

“在我看来,似乎某些动物对那种叮咬有一种天然的抵抗力。很少一部分,比如说,5%吧,会表明不受该病的感染。其他的大约有30%~40%的马匹感染后会恢复过来。其余的就死掉了。任何感染过此病而又恢复健康的动物都会对病毒具有免疫力。”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土着人最清楚这一点。”

“在你照料下的马匹有多少感染后又恢复的呢?”

“大多数感染的马匹在服药之前,病情就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不管怎样,有十八匹具有免疫力。”图拉斯迅即又强调了一下,“它们具有免疫力了。”

“那么,图拉斯,我将需要相当多的土着药剂作为储备。你能为我弄到这种药吗?”

“我能做得更好。这种药物我已经研究差不多九年了。虽然那些部落成员守口如瓶,不泄露药剂的配方,我还是亲自发现了他们所用的药材。当他们的妇女在采集药材的时候,我已经暗地里监视着她们了。”

“你会把它出示给我看吗?”

“当然,巫师,”图拉斯欣然同意。“但是,我还是要再一次地提醒您,即使药物能治疗,许多马匹还是要死掉的。您的灰牝马太出色了,不应该经受那样的风险。”

泰塔笑了。很显然,图拉斯对“云烟”情有独钟,他想要留住她和他在一起。“你所告诉我的一切我都会认真考虑的。但是现在我主要关心的是要知道疗法的秘方。”泰塔说。

“经拉巴特队长的允许,我明天就会带你们进入森林去采集浆果。到达生长这种植物的地方,骑马也要用几个小时的时间。”

“好极了。”泰塔很高兴。“现在给我描述一下你们跟随蒂纳特长官南行的情况。”图拉斯向他们讲述了他所能记忆的一切,而芬妮则在粘泥板上做笔记。当他讲完的时候,泰塔说道:“你所告诉我的一切,图拉斯,是极为珍贵的,但是现在,你必须教会我们如何辨认出苍蝇地盘的边界。”

图拉斯把食指放在芬妮在粘泥板上画出的草图上。“向南行大约第二十天的时候,你们会来到像处女的乳房一样的两座山前。在相距有几里格的地方,您就能看到它们了。那山脉就是边界的标志。此外,我建议您不要带着那匹灰色牝马。您会在那个不幸的地区里失去她。”

第二天早晨,当他们出发去寻找那种浆果时,拉巴特队长和他们一起骑行在泰塔的马旁。马匹的步伐轻松,他们有大量的机会交谈。

几个小时过去了。图拉斯带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野无花果树林,它们沿着尼罗河的岸边生长,在深深的峡谷里延伸着。大多数的枝桠上都悬挂着曲曲弯弯的藤蔓,在那上面,结满了一串串的紫红色的浆果。芬妮、图拉斯和他从要塞带来的三名士兵,都爬上了树,每一个人都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皮质存储袋,用来装采摘的果子。当他们从树上吃力地爬下来时,手都被染成了紫色,浆果发出了一股让人恶心的腐臭味儿。芬妮捧了一把送到“旋风”嘴边儿,可是那小马驹拒绝了它。“云烟”同样地讨厌它。

“那不是它们喜欢的味道,我承认,但是如果你把它混入高粱面里烤成饼,它们就会爱吃了。”图拉斯说道。他生起了火,在火焰上放上几块平板的河石。当它们被加热时,他演示了如何把果子凿成糊状,然后再加入高粱面。“比例很重要。一份儿果子要加五份儿面粉。如果果子的比例超量,马就会不吃,或者如果它们吃了,就有可能会泻肚。”他说明着。石头板已经热到有爆裂声了,他把混合好的面粉一捧捧放上去,直到烤成硬实的饼为止。他将它们放到一边晾

凉了,再开始另一批。“这种饼能保存好几个月不坏,即使在最恶劣的条件下也是如此。即使当这种果饼长出绿毛时,马匹也会吃的。”

芬妮拿起来一张,结果烫了她的手指。她从一只手抛入另一只手,颠来颠去的,并且在饼上面吹气,直到它完全凉下来。她把它拿到“云烟”面前。她闻了闻,颤动着她的鼻孔。接下来她叼住了它,翻动着她的眼睛对着泰塔看。

“吃下去,你个傻家伙,”他严肃地告诉她,“吃啊。那对你有好处。”

“云烟”津津有味地嚼着,几片碎片从她的嘴里掉下来,但是她把嘴里的全吞吃下去了。接下来她低下头从草地上舔起那些碎片。“旋风”正在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她。当芬妮拿给他一个饼时,他仿效她的榜样,吃得津津有味。接着他用他的吻突推着芬妮,要再给他吃。

“你给它们服用多少?”泰塔问图拉斯。

“不同阶段用量也不同,”图拉斯回答道。“它们刚一显示出蝇蛆感染的症状时,每天给它们四五块饼,直到其症状消失为止,然后继续这个剂量,直到它们完全恢复后一段的时间。”

“你管这种浆果叫什么?”芬妮问道。

图拉斯耸了耸肩。“乌塔撒人给它起了个古怪的名字,我还从没有想过要给它起一个埃及名。”

“那么,我要叫它图拉斯果。”芬妮宣布道,图拉斯带着感激的心情笑了。

第二天,泰塔和芬妮与肖法尔带领四名骑兵,连同大批量的烤制图拉斯饼的设备,一起回到了树林里。他们在树林中间建起了营房,那是一片可以俯视干涸的尼罗河河床的开阔地。他们在那里住了十天,二十条大皮袋都装满了图拉斯果饼。当他们带着染成紫色的手和十匹满载的骡子归来时,他们发现麦伦和他的士兵们正急不可奈地要离开。

告别时,拉巴特忧郁地告诉泰塔:“我们将来说不定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巫师,可是我很荣幸能有机会为您尽微薄之力。”

“我非常感激你的帮助和愉悦的陪伴。我会向法老陈述您的功绩的。”泰塔向他保证道。

他们再一次向南方赶去,由图拉斯作为他们的向导,他们向着形状像处女乳房的山脉,朝着蝇之国的方向进发。他们在阿达里要塞这段时间里,士兵们和牲畜都养好了精神,因此他们行军速度极快。泰塔命令狩猎的士兵们要保留所猎获的猎物的尾巴。他教会士兵们如何给猎物扒皮,如何刮掉鲜肉,如何腌制腊肉,再将它们在空中晒干。与此同时,他们刻制木柄,再把它们插入干燥的皮筒内,来代替他们去除的骨头。最后,泰塔用手挥动着一支蝇甩子,然后告诉他们:“你们很快就会感激这东西。或许它将会是阻止苍蝇的唯一有效的武器。”

在他们离开阿达里后的第二十天早晨,他们又习惯性地很早就开始了一天的艰苦远行。后来,在刚过中午不一会儿,正如图拉斯预测的那样,山脉的双乳峰,像处女的乳房一样矗立在地平线上。

“不要向前,命令停下。”泰塔对麦伦大声说。在他们离开阿达里要塞之前,泰塔已经决定不盲目地接受图拉斯的建议。他已经给“云烟”和“旋风”服用了果饼,希望在它们遭受第一次叮咬之前,那种药物就会积聚在它们的血液之中。在他们进入蝇之国的前夜,泰塔带着芬妮和图拉斯去了马群的营地。当看到他们到来时,“云烟”嘶叫着。泰塔抚摸着她的额头,挠挠她的耳后,然后喂了她一块图拉斯饼。芬妮对“旋风”也同样如此。此时两匹马已经越来越喜欢果饼的味道,食欲大开地吞食着。图拉斯一直在阴影处观察着。现在他走近泰塔,不好意思地和他打招呼。“你还是将灰色的牝马和她的马驹带来了?”他问道。

“我无法忍受把它们留在那里。”泰塔回答道。

图拉斯叹了口气:“我理解,巫师。大概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它们。我向荷鲁斯和伊西神祈祷:‘愿它们活下来。’”

“谢谢你,图拉斯,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泰塔答道。图拉斯不能再向前领路了,而是要返回阿达里要塞。纳康托在这时出来了,他在前头带路,麦伦和三支小分队在他的后面随行。泰塔和芬妮各自骑着“云烟”和“旋风”,紧随其后。那十八匹具有免疫力的马匹走成松散的一群,在后面随行。沙巴克和第四小分队一起殿后。

他们那天晚上就在山下宿营。当他们在营火旁吃着晚餐的时候,一群觅食的狮子在远山那漆黑的平原上吼叫起来,那是一种令人感到威胁的吼声。泰塔和麦伦去检查了一番拴马的缰绳,但是狮子群没有逼近,它们的吼声渐渐地远去,寂静的夜空笼罩着他们。

第二天早晨,当队伍集合的时候,泰塔和芬妮给他们的马喂图拉斯饼。接着他们上马,在双峰山之间骑行。泰塔刚刚轻松地进入到行军的步伐节奏中,突然他挺起身子,盯着“云烟”的脖子。一只又大又黑的昆虫已经出现在她的乳白色的毛皮上,向她的鬃毛靠近。他抬起右手等待着,这只昆虫落下来,伸展开它那尖尖的黑色的喙,探入那匹马皮下的血管。插入的螫针牢牢地固定在皮肉里,他用手一下子把它抓了起来。当它尽力逃跑的时候,它发出尖厉的嗡嗡声。泰塔紧紧地把虫子攥在手里,碾碎它的头和身。接着他用两个指头夹着它,拿给芬妮看。“这就是这里的部落的人们称之为采采蝇的家伙。它是许多要来的采采蝇中的第一只。”他预言道。话还没说完,另一只蝇子落在他的脖子上,将它的螫针扎入他耳后柔软的皮肤里。他疼得龇牙咧嘴,啪的一声去击打它。虽然他给了它重重地一击,它还是好像未受到伤害似的飞走了。

“拿出你们的蝇甩子。”麦伦命令道,他们全都在自己身上和坐骑上抽打着,像宗教的鞭笞派教徒一样,尽力驱逐那些见什么叮什么的蝇群。因为成群的采采蝇不停地困扰他们,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一种折磨。在酷热的日子里,他们的处境就更不堪忍受。可是借助于月光和星光,它们仍然坚持不断地袭击人类和牲畜,使得战士们和马匹几近崩溃。

马尾巴不停地甩动。它们拼命地晃着头,皮肤抽搐着,因为它们想尽力摆脱那些爬进它们耳朵和眼睛里的蝇子。

战士们的脸肿得像一些奇怪的血红的水果,眼睛眯成了浮肿的脸上的一道缝。他们脖子的后边被叮得出现了肿块,那种痒痛不堪忍受。他们耳朵后边的皮肤因为指甲的抓挠已经划破。在夜里,他们用干燥的大象粪生起充满浓烟的火堆,蜷缩着、咳嗽着、喘息着,在刺激的浓烟之中去寻求暂时的解脱。可是当他们一离开烟火堆去呼吸新鲜空气时,那些蝇子就如同射出的箭一样刺向他们,当它们一落脚,就迅即地将它们的螫针深深地叮下去。它们的身体是那么坚固,手掌的有力地一击,对它们而言也是无动于衷。即使它们在其停留处被打掉,它们也会以同样的转动反弹回来,再一次叮上身体某处其他的暴露部位。蝇甩子是唯一有效的武器。蝇甩子不能杀死它们,但是那长长的尾毛会缠住它们的腿和翅膀,人可以控制住它们然后用手指碾碎它们。

“这些怪物的能量是有限度的,”泰塔鼓励战士们说。“纳康托非常了解它们的习惯。他说我们越是勇于跟它们抗争,我们越能不受它们的袭击。”

麦伦命令强制行军,并且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控制了进军的速度。蝇子注入血液中的毒素剥夺了士兵们的睡眠,削弱了他们的体质,战士们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当一个骑兵跨掉了,战友们把他扶到马上,然后继续前进。只有纳康托一人对这些昆虫有免疫力。他的皮肤仍然光滑、亮泽,没有被叮咬的痕迹。他等那些昆虫从他的身上吸满了血飞不动了,然后再撕掉它们的翅膀时,嘲笑它们:“我已经被士兵们刺伤,豹子已经咬住我,狮子抓住了我。你们还敢来烦扰我?现在你们可以下地狱了。”

在它们离开山区后的第十天,他们骑马走出了蝇之国。平静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们都感到意外。曾几何时,他们咒骂着、抽打着那些打转的昆虫,而现在在寂静的森林五十多步远的地方,他们将再不被那危险的生物所打扰。在通过那暴虐之地一里格之后,他们碰到了一个孤立的河池。“解散!”麦伦吼道,“谁最后一个进入水中,谁就不是个男人。”

一阵子忙乱的脱衣声,接着,树林子里响起了轻松的叫声和欢呼声。当他们从水池中出来时,泰塔和芬妮照料着每一个人身上肿起的刺伤,把巫师的膏药给他们涂抹上。那天晚上,围绕着营火的是他们无拘无束的欢笑声和打闹声。

当芬妮跪在泰塔前把他摇醒时,天已经黑了。“快来,泰塔!发生了可怕的事了。”她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向马队。“就是它们两个。”芬妮的声音因为伤心而有些沙哑。“‘云烟’和‘旋风’在一起。”当他们来到马队时,小马驹躺在地上,他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云烟”站在他旁边,用她舌头轻抚着他的头。当她尽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时,她虚弱地摇摇晃晃的。她的皮毛都竖立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汗水从她的腹部滴下来,顺着四条腿往下流。

“去叫肖法尔和他的队伍,告诉他们赶快来。然后跑去要他们在最大的壶里加满水,给我拿过来。”泰塔意识到首先要做的是使“旋风”站起来,使“云烟”能够站稳。一旦一匹马倒下去,就意味着丧失战斗意志,向疾病屈服。

肖法尔和他的士兵们抬起了“旋风”,扶他站好,泰塔接下来用温水为他擦洗。芬妮站在小马的前头,轻轻地向他的鼻孔里吹气,在她劝他一块接一块地吃图拉斯饼时,她小声地说着些鼓励和亲热的话。

一给小马驹擦洗完,泰塔就转向了“云烟”。“一定要勇敢,亲爱的。”他嘀咕着。当他用一块湿亚麻布给她彻底擦洗干净时,麦伦帮他用洁净的布用力地揩干她的身体,接着他们把泰塔的虎皮盖在她的身上。“你和我将共同击败这种疾病。”他一个劲地轻声对她讲这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他讲到她的名字,他都用神灵的声音。她竖起耳朵听他讲,努力叉开她的腿,顶住自己来保持平衡。“Bak?her—‘云烟’:不要认输。”

他用手喂她图拉斯饼,那是已经浸过蜂蜜的饼。即使在她最痛的时候,她也无法抵御这种美味。接下来他劝服她吞服一碗他所制作的特别的药,它是用来退热和治疗传染性马瘟病的。泰塔和芬妮联合祈求荷鲁斯以其马神的形式保佑这两匹可怜的马。麦伦和他的士兵们参加了祈祷,一直持续祈祷到第二天的夜里。到了早晨,“云烟”和她的马驹仍然站立着,但是它们的头垂了下来,不再吃图拉斯饼了。不过,它们由于过度消耗而忍受着饥渴的折磨,急不可耐地饮着芬妮和泰塔给它们端着的壶里的净水。就在午前,“云烟”抬起了头,朝她的小马驹嘶叫着,接着蹒跚着来到他跟前,用嘴拱着他的前腿。“旋风”抬起头看着她。

“他已经抬起头来了。”一个士兵兴奋地说道。

“她站得更稳了,”又一个人接着说,“她正在为自己和儿子而战。”

“她已经停止流汗,高烧正在减退。”

那天晚上,“云烟”吃了五个带蜂蜜的图拉斯饼。第二天早晨,她追着泰塔下到了河床,在白沙上打滚儿。她一直特别喜欢长在尼罗河岸边的那些像绒毛一样的粉色顶的软草,因此,泰塔和芬妮割了几捆草,然后从中挑出最上等的草秆。在第四天,“云烟”和“旋风”都开始吃草了。

“它们脱离危险了。”泰塔正式宣布。芬妮拥抱着“旋风”,心疼地哭了起来。

尽管有图拉斯饼,许多马匹还是显示出患病的症状。死掉了十二匹,但是麦伦用那一小群免疫的马匹来替代了它们。有些士兵也患有蝇毒病的症状:他们遭受着衰弱无力和头痛的折磨,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十分僵硬,几乎不能走路。患病的士兵们和马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跟上队伍前进的程度。甚至到现在,泰塔和芬妮还是不想以他们的体重来给“云烟”和“旋风”增加负担,他们骑着备用的马匹,只是牵着它们俩的缰绳走。为了让它们彻底恢复,麦伦减少了每天的行程和进军的速度。所以,在全部人马都恢复了之后,他加快了行军的速度,直到他们再一次以轻快的步伐行进。

在离那个蝇之国二百里格远的地域里,完全没有人居住。接着他们遇到了一个流动渔民的小村庄。当骑兵队伍一出现,居住的人们就逃掉了。见到这种携带着奇怪的青铜武器的白皮肤人,骑着奇异的无角的牛,那种震惊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泰塔详细地察看了他们的熏鱼架,发现它们几乎是空的。尼罗河不再提供给村民们丰富的物产。很显然,渔民们正处于饥馑之中。

在沿着河堤的漫滩上,成群的又大又强健的羚羊,长着弯弯的角,眼睛四周一片白色眼围,正在那里吃草。雄羊的颜色是黑的,雌羊的毛皮是深红色的。麦伦派出了五名马上的弓箭手。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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