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早上的九点一刻钟,德宾站在任艾碧的厨房里,等候炉上的咖啡烧滚,他希望在艾碧露面之前能自己先喝一杯。没错,打从他们小时候他就认识她,但是像今天这种日子,他还是没法揣测出她的情绪会是什么样子。昨天晚上实在闹得很不像样,过去只有两回他曾见她如此烦恼,而他从来不敢再去回想那两次事件的经过。

在崔白霞离去后,艾碧、鲁德和飞立又围在桌前讨论一个多钟头,拭图决定出该怎么办。或者应该说得正确些,艾碧曾对潘鲁德大吼大叫,告新他至少有十来次,她始终认为崔白霞是为罗克蕾工作,搞不好连潘鲁德也是。

就算艾碧的处境特殊,但她的表现仍嫌太过火,德宾非常惊讶潘鲁德居然吃她这一套。后来飞立为这个疑问提出答案:“听着,他是国内播报电视新闻的头号人物,财产有好几百万,不过他已经六十出头,人也呆板得叫人讨厌,现在他一心想变成莫德华第二。莫德华的事业巅峰就是当上新闻总署的头头,潘鲁德也非常渴望东施效颦一下,不但威风十足,也没有收视率的竞争。要是他能把参议员送上宝座,她当然也会回报一番。所以他很清楚,对这个节目的进行方式她有权利批评。”

德宾不能不同意潘鲁德的说法,不管喜欢与否,损害已经造成了。所以节目必须换一个角度制作,把苹果叉和选美包括进去,否则它看起来会像一场闹剧。

“你已级上了‘国家镜报’的封面,这是你不能忽略的事实,”潘鲁德一再告诉艾碧。“它有四百万的读者,天晓得还会辗转传给多少人看。国内每一家‘煽色腥’报纸都会转载那张照片,你一定要拿定主意,打算怎么跟他们说。”

“跟他们说?”艾碧的火气爆发出来。“我会说出事实真相:我父亲是个醉鬼,他干过的唯一好事就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还可以告诉他们,我的胖母亲干过厨房打杂的,她最大的野心就是看我当上苹果叉小姐,她自己变成一名大厨。你不认那正是一位副总统该有的出身背景吗?”她说完就痛哭流涕。艾碧不是个好哭的人,德宾只记得少数几回……

他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艾碧,你听我说,你跟芳兰的照片已经扯不开了,所以还是振作起来,照崔白霞的建议做吧。”

这几句话终于使她平静下来,因为她信任他。

他听见走廊传来艾碧的脚步声,他急于想看看她穿什么衣服,由于鲁德也赞同她应该在大教堂的圣诞仪式里露个脸,她该穿上一件很上相但又不显得奢华的衣服。“别穿貂皮大衣,”他这么说。

“早安,德宾,圣诞快乐。”语气显然仍透出嘲讽之意,但情绪显然已受到控制。他在转身之前就能感觉出艾碧已恢复平日的冷静。

“圣诞快乐,参议员。”他转过身来。“嘿,你看起来真漂亮。”

她身穿鲜红双排扣的外出套装,上衣袖子一直长到指尖,裙子是百褶式的。

“真像个圣诞老人的助手,”她没好气地说。然仍在抱怨,但是口气中已透出开玩笑之意。她举起咖啡杯,做出敬酒状。“我们也要度过这一关,对不对,德宾?”

“那还用说!”

他们都在大教堂等候她的来临。一等到艾碧钻出车子,电视记者就把麦克风伸向她。

“圣诞快乐,参议员。”

“圣诞快乐,鲍勃。”艾碧非常精明,德宾心想。她把认识报社和电视台记者很当一回事,无论他们是不是无名小卒,她都把名字记住。

“参议员,你马上就要进国家大教堂参加圣诞仪式,你有什么需要特别祈祷的吗?”

艾碧假意思索片刻,然后说道:“鲍勃,我猜我们都要为世界和平祈祷,你说是吗?接着我还要为饥饿的人祈祷,如果我们知道,这个地球上每一位男女老幼今晚都能吃一顿好饭,那不是很美妙吗?”她展露笑容,随着人潮进入大教堂的正门。

德宾又回到车中。表现颇佳,他心想。他伸手到驾驶座底下,掏出一本赌马经,近来马儿不大照顾他,现在也该轮到他转运了。

教堂仪式持续一个钟头又十五分钟,当参议员终于走出来,另一位记者正等着她。这个人提出一些比较难缠的问题。“参议员,你见过这礼拜‘国家镜报’的封面吗?”

德宾正绕过车子要打开后座门,他屏住呼吸,等着瞧她如何克制自己。

艾碧屏出微笑——一种温暖而且愉快的微笑。“见过啊。”

“你对它有什么感想,参议员?”

艾碧哈哈大笑。“我觉得非常惊讶,我不能不承认,在‘国会纪录’中被提起要比出现在‘国家镜报’上更叫我习惯一些。”

“那张照片的出现会使你难过或者恼怒吗?”

“当然。有什么好恼怒的?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每逢佳节倍思亲,那张照片使我想起在选美比赛得第一名的时候,我母亲有多高兴。我去参加就是让她快活,你知道吗,她很早就守寡,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彼此相依命。”

这时她的眼眶变得润湿,嘴唇也有些发抖。她迅速俯身钻进车中,德宾立刻将车门关上,动作非常干净俐落。

白霞由教堂的仪式返家后,发现电话录音的指示灯一直在闪烁。她按下倒转键,等磁带回到头之后又压下放音键。

头三个电话都自己挂断,接着是森穆打进来,他的声音显得焦躁。“白霞,我一直想跟你连系。我正要搭机返回华盛顿,今晚在艾碧家跟你碰面。”

你还能指望更好的事吗?森穆本来计划跟凯伦夫妻俩消磨一个礼拜,现在他又匆忙赶回来,很显然艾碧曾力邀他出席圣诞晚宴,表示他们是亲密的朋友,可见“以前”他们之间一定有过什么!艾碧比他年长八岁,不过那算不了什么,很多男人都娶了年纪比较大的女人。

潘鲁德也打过电话来。“继续制作第二版的字幕说明。下午四点一定要到艾碧家。要是有记者问起‘镜报’照片的事,就说你没看到。”

接下来的电话中传出一个柔和而带着忧郁的声音:“崔小姐……呃,白霞,你也许不记得我了。(停顿片刻)其实你一定记得,只是你每天要见很多人。也许不容易一下就想起来,对不对?(停顿片刻)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是蓝美娟,苹果叉中学的校长……退休校长。”

留言的时间已经用完。白霞气急地咬着嘴唇。

蓝小姐终于又打过来,这回她说得比较快些。“要详谈,请打电话给我,号码是518-555-2469。”她的声音中含着震颤的喘息声,后来蓝小姐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崔小姐,我今天听到爱莲的消息了。”

电话铃才响一声蓝小姐就已拿起听筒。白霞才报出姓名,话就被打断。“崔小姐,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又听到爱莲的消息。就在我从教堂回来的时候电话铃就响了,她向我问好,声音还是那么甜美害羞,结果我们都忍不住哭了。”

“蓝小姐,爱莲在那里?她现在在干什么?”

蓝美娟停顿一下,说话的口气很谨慎,好像在选择最正确的用词。“她没告诉我她在那里,她说身体已经好多了,也不想再躲躲藏藏下去。她说她很想去自首,也知道这样做又得去坐牢,因她确实违反过假释条例。她还说这一回很乐意让我去探望她。”

“去自首!”白霞想起卜爱莲在被判刑之后,她那张惊愕无助的面孔。“你怎么跟她说?”

“我恳求她打电话给你,我想你也许能帮她恢复假释。”这时蓝美娟由于过分,话有点讲不下去。“崔小姐,求求你别让那孩子回到牢里。”

“我会试试看,”白霞向她保证。“我有个朋友是众议员,他可以帮忙。蓝小姐,求求你,你知道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吗?说出来是了她好。”

“说实在话,我真不知道。”

“如果她再打电话过来,求她在自首之前先跟我连系,这样的话她的谈判条件会有利得多。”

“我就知道你肯帮忙。我晓得你是个好人。”此时蓝美娟的声调已经改变。“我还要告诉你,那位好心肠的潘先生打电话过来,邀请我上你的节目,我实在太高兴了。明天早上有人要过来访问我和录影。”

原来鲁德已接受她的建议。“我也非常高兴。”白霞试着装出很热心的样子。“好了,记得告诉爱莲打电话给我。”

她缓缓放下话筒,如果卜爱莲真像蓝小姐所说的那样羞怯,自首将会需要极大的勇气。再过几天,要是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昂然回到监狱,始终抗议她的清白受到污蔑,这对任艾碧必然造成极端的窘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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