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心隐藏在树丛的阴影中,亚瑟透过起居室后门观察白霞和莉莉。当他看见室内灯光明亮,汽车也停在院子里,他曾感到极端的失望。也许今晚他没办法去搜索那个布娃娃,可是他又急切地想弄到手,赶在圣诞节以前还给萝莉。他企图偷听两个女人在说什么,但除了偶尔能听清楚一两个字之外,对其他的话还是摸不清头脑。她们全都盛装,会不会是要出去呢?他决定多等一些时间。他目不转睛地打量崔白霞的脸,她看起来非常严肃,表情也像是遭到困扰。她是否已开始把他的警告当真呢?他希望如此,因为这是为了她好。

在他观察才几分钟之后她们已经站起来。她们果然要出去。他悄悄地贴着房屋边缘前进,没多久他就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她们没开车,显然不会走远,可能是去邻居家或附近的餐馆。看样子他动作一定要快些。

他很快就绕到起居室的后门。崔白霞故意让室内的灯亮着,他可以看得见门上已换了一个很坚固的新锁,就算他割破玻璃还是没法进得去。他早就预料到这一步,已计划好该怎么应付。在后门旁边有一棵榆树,要爬上去并不费事,而且一根很粗的枝干正好伸到楼上的窗口。

在留置布娃娃那个晚上,他已经注意到那扇窗子并没完全关到顶,似乎因夹得不够紧而有下沉的现象,要把它用力拉开不会太困难。

几分钟后他已跨过窗台进入室内。他凝神聆听,室内有种空洞的感觉。他很小心地拨亮手电筒,房间内果然空无一物,于是他推开门进入走廊。他已经确定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应该从那儿开始搜寻呢?

为了这个布娃娃他已经碰上很多麻烦。从疗养院的实验室里偷那瓶血也差一点被逮到。他已忘了萝莉多么钟爱这个娃娃,每当他踮着脚尖进入她房间,看她是否睡得安稳,总见到她把娃娃紧紧搂在臂弯中。

他一星期内两度进入这个房子,对他来说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忆起很早以前的一个清晨,当时的情景仍然栩栩如生:救护车,闪动的灯光,尖声吼叫的警号,煞车声更是此起落。人行道旁挤满人群,邻居把昂贵的大衣披在浴袍上就跑出来,警车把N街整个封锁住,到处都是警察。有个女人不停地尖叫,她就是发现尸体的管家。

他和同事们驾着救护车由乔治城医院赶到这边来,一名年轻的警察守在门口。“不用急,他们不需要救护车。”

一个男人仰面躺着,子弹由太阳穴射入,应该当场就殒命。那把枪位于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她曾经向前扑跌过,血从她胸前的伤口涌出来,把身旁的地毯都染红。她的眼睛仍然睁着,惶惑地瞪着前方,好像仍不确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发生的。她看起来顶多三十岁,深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瘦削的脸有个纤巧的鼻子和高耸的颧骨,身上披着黄色的袍子,很像一件晚礼服。

他是头一个俯身检视那个小女孩的人。她红色头发被干涸的血黏成一团,已变成红褐色。她的右腿由花睡衣伸出来,折断的骨头像金字塔一般突出。

他更贴近一些。“还活着,”他低声道,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喧嚷声。她被抬上担架,身旁悬着一瓶O型的血浆,小脸庞紧扣上氧气面罩,断裂的腿也用夹板固定住。他曾帮忙包扎头部,手指轻抚她的前额,她的头发由他指间掠过。有人说她的名字叫凯莉。“如果那是神的旨意,我会把你救活,凯莉,”他低声说道。

“她活不了,”实习医生很粗鲁地告诉他,并且把他推到一边。警方的摄影师为小女孩及尸体都拍下照片,地毯上也用粉笔做出记号,标示尸体的位置。

小凯莉在乔治城医院的加护病房内停留了两个多月,他一有空就顺道去探望她。她一直没醒过来,只是躺在那儿,像个睡着的洋娃娃。他后来才晓得她生存的机会极微小,就想找个办法把她送回主的身边。在他来得及行动以前,她已被移送到波士顿附近的疗养院,没多久他就在报上看到她去世的消息。

他的妹妹有个洋娃娃。“让我来帮忙照顾它。”他这样恳求。“我们假装它生病了,我来把它治好。”他爸爸伸出又沉又硬的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鲜血立刻由他鼻子涌出来。“把‘它’治好,你这个没有出息的娘娘腔。”

他开始在崔白霞的卧室里搜寻萝莉的布娃娃。打开衣柜,他查看各层架子和底部,它没在那儿。怀着满腔愠怒,他注意到衣柜里挂着不少昂贵的衣服,像丝衬衫、晨衣、礼服,还有各种在杂志广告上才看得见的套装。萝莉在绝大部份时间都只穿牛仔裤和套头衫,而且都是在廉价市场买的。在疗养院的那些人平常都穿着法兰绒长睡衣和过大的袍子,包裹在他们毫无线条的躯体。崔白霞有一件袍子令他非常吃惊,那是一件棕色羊毛长袍,配上绳索般的腰带,这件衣服立刻使他想起僧侣的装束。他把袍子由衣橱中取出来,举到面前比一下。接着他又搜索梳妆台抽屉的深处,娃娃也不在里头。要是娃娃还在这栋房子里,它应该不在这间卧室里。他不能再浪费太多时间,朝空卧室的衣橱观望一番之后就下楼。

崔白霞让门廊的灯开着,而且书房的枱灯及起居室的灯也都没关,甚至圣诞树上的小灯泡也依然闪烁不已。她是个很浪费的罪人,他愤怒地心想。使用这么多能源实在不公平,尤其是很多老人连家里放暖气的能力都没有。何况那棵树已经很乾躁了,如果碰上火星子它就会点燃,树枝会烧裂开,装饰物也会熔化掉。

圣诞树的装饰物有一个掉落在地上,他把它捡起来摆回树梢,稍后他注意到塞在书桌底下的纸箱。不知怎么的,他知道要找的东西一定在里头。他很用力才把纸箱拖出来,一打开的时候,心跳很愉悦地加速。萝莉最宝贝的布娃娃就在那儿。

它的围裙已经失纵,但他没有浪费时间去寻找它。他到各房间绕一圈,仔细检查是否留下令人起疑的痕迹。他没开关过电灯,也没触摸过门柄。由疗养院的工作里他已获得很丰富的经验。当然啦,要是崔白霞找寻这个布娃娃,她就会发现有人闯入过。不过那个箱子被塞得很里头,也许她短时间内不会想到要看它。

他还是循进来的路线出去——由楼上卧室的窗口爬出来。崔白霞并未使用那间卧室,可能好几天也不会朝里头望一眼。

他在五点一刻的时候进到房子里,当他由树上滑下时,大学附近教堂的钟已敲了六下,他悄悄越过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大使的房子非常宽阔。全白的墙壁使他珍贵的艺术收藏品更显眼。舒适的长沙发和古意盎然的乔治式桌子立刻引起白霞的注意。起居室后门的前方立着一棵圣诞树,点缀上银色的饰物。

餐厅桌上摆设着极丰盛的自助餐。鱼子酱与鲟鱼、维吉尼亚火腿、烤火难、热烤饼干和沙拉。两名侍者殷勤地为宾客们斟上香槟。

柯大使个子并不高大,满头白发,以优雅的礼节欢迎白霞,并且把她介绍给妹妹范罗文,目前她跟大使住在一起。“我是他的保母,”范夫人告诉白霞,她的眼中闪出光辉。“我只有七十四,爱德已经八十二了。”

来宾大约有四十位,莉莉向白霞指出几个知名人士。“英国大使约翰爵士和克莱门夫人……法国大使……安唐纳——他快要被任命为世界银行总裁……壁炉台旁边的高个子是魏将军——他马上就要接任北大西洋公约的最高指挥官……参议员魏乐——跟他来的不是他太太……”

她把白霞介绍给邻居们,白霞很惊讶地发现她成为注意力的中心。是否有任何迹象显示出谁跟闯入你家有关连?总统是不是真会指派任参议员当副总统呢?跟参议员一齐工作还轻松吧?他们在事先就把整个节目录好吗?

班吉娜是“华盛顿论坛报”的专栏作家,她也凑过来,凝神聆听白霞所说的话。

“有人闯进你家,还留下一封恐吓信个,这是件很不寻常的事,”专栏作家道。“显然你没把它看得很严重。”

白霞尽量使口气显得很随和。“我们都认那是精神失常的人干的事,我很遗憾它被渲染成那个样子,对参议来说实在不公平。”

专栏作家露出笑容。“亲爱的小姐,这里是华盛顿,你当然不会相信像这么有新闻价值的东西会被撇到一边。你看起来个乐天派,不过我要是你,对有人闯进我家,威胁要我的命,我一定会吓得要死。”

“尤其是那栋房子里,”另一个人急于发表意见。“有人告诉过你艾狄恩杀妻之后自杀的事吗?”

白霞瞪着香槟杯里的气泡。“是啊,我听过那件事。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不是吗?”

“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话题吗?”莉莉插嘴进来。“现在是圣诞夜。”

“等一下,”班吉娜急急地说。“艾狄恩,众议员艾狄恩。你是说白霞就住在他自杀的那栋房子?跑新闻的怎么会错过这一点?”

“它跟有人闯入会有什么关连?”莉莉反驳她。

白霞感觉这位年长妇人正用胳臂顶她一下,表示警告之意。是她脸上的表情露出马脚?

大使在这群人身旁停住脚步。“请大家自己来取晚餐吧,”他敦促道。

白霞转过身来跟在他后头,但她听见专栏作家向另一位宾客提出问题,又停住了脚步。

“在命案发生的时候你已经住在乔治城?”

“是啊,”那女人回答。“离他们才隔两栋房子,当时我母亲还活着,我们跟艾家夫妇都很熟。”

“那是在我来华盛顿之前的事,”班吉娜解释。“当然我也听说过各种传说。有人认为案子的实情比公布的要复杂得多,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位邻居的嘴唇微分,形成一个狡猾的笑容。“瑞娜的母亲姓萧,在波士顿是社交名流。她告诉记者瑞娜已经发现她的婚姻是桩错误,正打算跟艾狄恩难婚。”

“白霞,我们去弄点东西吃吧?”莉莉用胳臂顶她一下,催促她离开。

“结果她婚没离成?”吉娜问。

“我怀疑,”对方急急地说。“她爱狄恩爱得发狂,而且醋劲奇大,对他的工作却不看在眼里。参加宴会像块死木头一样,从来不张嘴。还有她练琴的方式,该死的钢琴每天一弹就是八个钟头。碰上热天,我们一听到琴声就觉得要发疯。相信我的话,她实在没什么才华,弹的东西平凡得很。”

我才不相信这种话,白霞心想,我绝不要相信这种话。专栏作家现在问什么来着?好像是问艾狄恩是不是有大众情人的雅号?

“他非常有吸引力,女人见了他总想撩他一下,”那位邻居耸耸肩膀。“那时候我才二十三,对他也非常倾心。晚上的时候他常常带小凯莉散步,我也慎重其事地散起步来,故意和他们碰面,其实啥甜头也没尝到。我看我们最好去排队拿菜,我已经饿昏头了。”

“艾众议员的情绪看得出来不稳定吗?”吉娜问。

“当然没有,那都是瑞娜的母亲编造的话,她当然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别忘了,他们两个人的指纹都留在枪上。我妈和我一向认为很可能是瑞娜突然先发作,开抢打死丈夫,至于凯莉身上的伤嘛……对了,那个瘦骨伶仃的钢琴家手可是有力量极了!那天晚上把孩子痛打一顿的人她嫌疑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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