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衷心地希望,我亲爱的伙计,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福尔摩斯的这些话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舒心的话。我们回到大街上,在迷雾中摸索前行,晚上白教堂地区几乎没有马车。

“你的话是完全合情合理的,福尔摩斯。”

“恰恰相反。作为一个成年男子,我却表现出孩子气的任性,为自己的错误而去责备他人是站不住脚的。你轻易从年轻的波莉那里获得了信息,而我应该更早就能得到情报。事实上,你用能力证明了你来做我的工作远比我自己做得好。”

尽管这些话并不副实,但无论如何,福尔摩斯的表扬挽救了我的自尊和骄傲。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赞誉,福尔摩斯。”我抗议道,“我并没有暗示你克莱因是你漏掉的环节。”

福尔摩斯仍然十分宽宏大量,他说:“因为你忽略了正确方向的直觉。我们正在寻找一个残忍无情的强壮男人。关于克莱因,我可以从你那里得知他是老板,也可以通过我自己在酒吧的观察。尽管白教堂地区的其他人也同样邪恶,但是,其他信息都真实地指向克莱因。”

“他最近才买的酒吧?你一解释,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现在我们可以推测出发生了什么,我想不会有多少出入。克莱因在迈克尔·奥斯本的身上发现了机会。毫无疑问,那个迈克尔爱上并娶回去的妓女安吉拉,是个软弱而且容易被暴力控制的人。是克莱因一手导演并控制了这次臭名昭著的婚姻,摧毁了迈克尔。”

“但是目的何在?”

“敲诈,华生!迈克尔天生品质优秀,拒绝了和他的合作,计划失败了。我确定克莱因纯粹靠运气完成了阴谋。他可以敲诈到足够的一笔钱,买下天使和皇冠酒吧,进一步扩大他的蛇窝。”

“但仍有不少疑问,福尔摩斯。为什么迈克尔变成了一个低能儿,而他的妻子安吉拉——我提醒你,我们还没有找到她——伤痕累累?”

“时机就快到了,华生,快到了。”

福尔摩斯充满信心的语气更加加剧了我的困惑。

“你可以肯定,他们现在的困境,是因为迈克尔拒绝参与克莱因的勒索计划,导致克莱因勃然大怒。肯定是克莱因那群残暴的手下野蛮殴打了迈克尔,导致他成了现在这样。安吉拉被毁容的原因尚不明确,但我猜想她是为了保护迈克尔。”

我们边谈话边在大雾中走着,一片朦胧中看到了停尸房的入口。

我战栗地问道:“现在,福尔摩斯,你是准备运一具可怜的女孩的尸体去天使与皇冠酒吧吗?”

“没有,华生。”他心不在焉地说。

“但是你提到要让克莱因面对他的‘杰作’。”

“我们会做到的,我答应你。”

我摇了摇头,跟着福尔摩斯穿过停尸房,来到旅社。穆雷正在照料一位可能是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的黑眼睛男人。

“迈克尔·奥斯本在吗?”福尔摩斯问。

穆雷很憔悴。超负荷的工作、不讨好的照顾弱势群体的任务,使他深受其窖。他说:“要是在前几天,我还辨别不出这个名字——”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好,穆雷,时间紧迫,我必须把他带走。”

“今晚?现在?”

“事情有了一定的进展,医生。黎明前,开膛手案件将水落石出。制造白教堂血案的怪兽必须被绳之以法。”

穆雷和我一样困惑。“我不明白,先生。您的意思是开膛手背后还有一个更邪恶的恶棍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你最近见过雷斯垂德警官吗?”

“一小时前他刚来过。他现在应该在大雾里的某个地方。”

“告诉他,让他回来,到天使与皇冠酒吧找我。”

“但是您为什么要带走迈克尔·奥斯本?”

“去见他的妻子。”福尔摩斯有些不耐烦了,“他在哪里?不要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停尸房尽头的小房间,他在那里睡觉。”

我们找到低能儿,歇洛克轻轻地摇醒他。“安吉拉正在等你。”他说。

他呆滞的眼神表示他并不理解,但是出于孩子般的信任,他还是和我们一同走进雾中。雾出奇的浓重,我们只能完全依赖猎犬般的福尔摩斯,继续我们的行程。那个伦敦的夜晚是如此邪恶,我几乎能预感到随时会有一把刀戳在我的肋骨间。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冒险提问。“福尔摩斯,我假设你会在天使与皇冠酒吧找到安吉拉。”

“我肯定能找到。”

“但是,让她和迈克尔见面,有什么目的吗?”

“那个女人可能不愿意开口,但与她丈夫的突然见面,一定会带来很大的冲击力。”

“我明白了。”我说道。尽管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此时沉默最有效。

终于听到了一只手敲打木头的声音。福尔摩斯说:“就是这儿,华生。我们开始搜索吧。”

窗户透出的微弱的光芒表明这里是某人的住所,我说:“你找到了前门?”

“是,但是我们必须再找一个。我希望能通到楼上看不见的房间。”

我们沿着墙根摸索,转了个弯。一阵微风吹过,浓雾消散了些。

在我们去旅社的途中,福尔摩斯借了一盏暗灯,尽管后来为了避免招人注目,我们一路都没有用。现在这盏灯却帮助我们找到了有利地形:一扇用于运输啤酒桶和其他酒水的后门出现在眼前。福尔摩斯推开进去。“搭扣是最近坏的。”他说。我们静悄悄地跟在后面。

我们走进一间储藏室。我能听见大厅里低沉的噪声,但看来我们还没被发现。福尔摩斯迅速地找到了向上的通道,我们小心地爬上去,爬进了天窗,发现站在光线暗淡的走廊尽头。

“和迈克尔在这儿等着。”福尔摩斯低语道。他很快回来了,说:“来吧。”

我们跟着他到了一扇关着的门那里,门缝里的光线射在我们的靴子尖上。福尔摩斯命令我们背靠着墙,然后敲了敲门板。房间里传来一阵快速的移动声。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汤米吗?”

福尔摩斯的手像一条蛇一样锁在一张阴影里的脸上。“不要叫,夫人,”他在耳边低声地指挥,“我们无意伤害你,但是必须和你谈谈。”

福尔摩斯的手小心翼翼地松开了。女人恐惧地发问:“你是谁?”

“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带来了你的丈夫。”

我听到喘息声。“你们把迈克尔带来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

“这样做可以确保万一。”

福尔摩斯进了房间,朝我点点头。我抓着迈克尔的胳膊也进去了。

屋内点着两盏灯,灯光下,我看到一个女人,戴着薄薄的面纱,面纱的质地无法完全掩盖她脸上的疤痕。毋庸置疑,这是安吉拉·奥斯本。

看见这个低能儿,安吉拉抓住她坐着的椅子扶手,直起半个身子,随后又坐了下去,身体僵硬,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不认得我了。”安吉拉绝望地小声嘟嚷着。

迈克尔·奥斯本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确实如此,夫人,”福尔摩斯说,“但是时间有限,你必须跟我们谈谈。我们知道克莱因造成了你丈夫的缺陷和你的毁容。请告诉我在巴黎的故事。”

女人攥紧了双手。“我不会浪费时间为自己找借口,先生,不会。我不像楼下的那些女孩,或许你已经看到过,那些因为贫穷和无知而落入他们无耻的陷阱的女孩。我是因为怪兽麦克斯·克莱因,才成为现在的样子。

“你想知道巴黎的故事。我去那里,是因为麦克斯安排我与一个富有的法国商人约会。与此同时,我遇见了迈克尔·奥斯本,他和我在一起了。相信我,先生,我没有准备让他蒙羞,但是麦克斯·克莱因也来到了巴黎,他发现可以利用这个年轻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的婚姻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强迫我实施他的诡计,迈克尔和我结婚了,尽管我泪流满面地反抗。

“然后,随着迈克尔被稳稳地控制,麦克斯挖了一个大陷阱。这是最无耻的敲诈,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他了解夏尔斯公爵的性格,他要以揭露迈克尔与我结婚的事实来威胁公爵,要向全世界公开我们的婚事,除非得到一大笔钱。”

“但是这永远不会发生。”福尔摩斯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不。迈克尔的坚强超出了麦克斯的恕象,他威胁要杀死麦克斯,也曾经尝试过。那真是最恐怖的场面!在麦克斯的残暴面前,迈克尔根本没有机会。他轻飘飘地就打倒了迈克尔。但是麦克斯的野性爆发了,可怕的殴打摧毁了迈克尔。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干涉,他会致迈克尔于死地。于是,麦克斯拿起一把刀,让我变成了现在模样。幸好在关键时刻,他的怒气渐渐平复,才没造成两个人的死亡。”

“摧毁迈克尔和让你毁容没有让他放弃计划吗?”

“不,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相信在巴黎麦克斯就会丢下我们不管。相反,他用了迈克尔一笔相当可观的钱,带我们回到白教堂,买了这家酒吧。”

“那么钱不是通过勒索得来的?”

“不是。在断绝父子关系之前,夏尔斯公爵对迈克尔都非常慷慨。麦克斯剥夺了迈克尔的每一分钱。他把我们囚禁在天使和皇冠酒吧。毫无疑问,他要策划他无耻的阴谋。”

“你说他把你们‘带回’白教堂,奥斯本太太。”福尔摩斯说,“这里是麦克斯的老家?”

“是的,他在这里出生。他清楚每一条街道和小巷。他是这里的地头蛇,很少有人敢从他身边经过。”

“他的计划是什么?你知道吗?”

“敲诈,我敢肯定。但是有一件事阻止了他,我没发现是什么。有一天早晨,麦克斯来到我这里,兴奋得心花怒放。他说他有钱了,不再需要迈克尔,计划要把迈克尔杀掉。我苦苦地哀求他。也许我的哀求触动了他内心残存的人性。不管怎样,知道迈克尔失忆了,麦克斯便声称他同意了我的请求,把迈克尔送到了穆雷医生的旅社。”

“这笔让穆雷兴高采烈的财富,奥斯本太太,你知道从何而来吗?”

“我没有听说过。我曾经问他是不是夏尔斯公爵同意给他一大笔钱,他打了我一巴掌,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

“从那以后,你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吗?”

“我心甘情愿,福尔摩斯先生。麦克斯禁止我离开这个房间是真的,但是我的脸才是我真正的牢狱。”女人低下了头,“这是我能告诉您的一切,先生。”

“不,夫人!”

“还有什么?”她抬起了头。

“关于外科医生工具箱,以及一张未签名的便条,告诉卡尔法克斯勋爵他弟弟迈克尔的下落。”

“我不知道,先生——”她开口道。

“请不要对我隐瞒,夫人。我必须知道一切。”

“好像没有一个秘密能瞒过你。”安吉拉叫道,“你是人还是鬼?如果麦克斯知道,我肯定会没命的。”

“我们是你的朋友,夫人。他不会从我们这里知道任何事情的。你是怎么发现工具箱在约瑟夫·贝克那里寄卖的?”

“我有个朋友,冒着生命危险跑来告诉我,并帮我做事。”

“那一定是你刚才误把我们当成的汤米。”

“请不要把他卷进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求求你。”

“我没有理由把他卷进来。但是我希望能多了解点儿他的事情。”

“汤米有时候在蒙塔古街的旅社帮忙。”

“是你派他去那儿的?”

“是,为了得到迈克尔的消息。麦克斯把他送到旅社后,有一天晚上,我冒死溜了出去,寄走了那封你所指的信。至少我觉得自己是亏欠迈克尔的。我确定麦克斯发现不了,因为迈克尔失忆了,所以卡尔法克斯勋爵不会追踪到我们。”

“那么外科医生的工具箱呢?”

“汤米听到莎莉·杨小姐和穆雷医生讨论是否要当掉工具箱。对我来说,这可能是吸引您参与开膛手杰克案件的兴趣点。所以我又溜了出去,赎回了工具箱并寄给了您。”

“你特地拿走了手术刀?”

“是的。我确定您会理解其中的含义。可是我发现您并没有涉入此案,我开始绝望,然后把手术刀寄给了您。”

福尔摩斯俯下身,敏锐的眼睛如老鹰般盯着安吉拉。“夫人,你什么时候开始认为麦克斯·克莱因是开膛手的呢?”

安吉拉·奥斯本用手捂住面纱,呻吟道:“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什么让你认定他是怪兽?”福尔摩斯无情地问道。

“犯罪的天性!我可以想象,没有人能拯救麦克斯的暴力,他疯狂的脾气,他可怕的愤怒……”

我们注定无法继续听下去。门突然开了,麦克斯·克莱因闯进了房间。他的脸邪恶地扭曲着,似乎想尽力控制住愤怒。他手里握着一把枪。

“如果你们再动一根手指,”他大叫道,“我就把你们全送进地狱!”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第一时间更新《恐怖的研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