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里哼着断断续续的歌,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嘘,别害怕,一会儿就结束了,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小天使……”

他怀里的东西发出轻轻的碰撞音,男人宝贝一样地抱着它们——那是一截一截处理干净的人肋骨:“妈妈会喜欢你的,会喜欢你的……”

然后他站起来,从门口走到墙角,又折回来,一开始脸上的表情非常平和安静,可是在这么来回来去走的过程中,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焦躁,突然,男人的脚踢到了原本堆在墙角的一件衣服上,在充满了汗臭味道的成人廉价衣物里,夹着一件扎眼的童装,那纯白色的小裙子上染满了血迹,背后的拉链部分有一条被外力硬扯坏的口子,男人的猛地脚步定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肋骨放下,突然慢慢地蹲下,双手捧起了那条染血的小裙子,“呜呜”地哭起来,嘴里颠三倒四地说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难道沾满了血迹的手也知道罪恶和忏悔吗?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哭声才缓缓地平息下去,他的眼神变得呆滞而木然,然后他忽然默默地蹲了下来,从堆得乱七八糟杂物里找出了一个针线包,盘腿坐在地上,腰背挺直,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一样,双手托起血迹斑斑的白裙子,极其小心而专注地开始用针线缝补衣服后面的裂口。

当他拿起针的那一刻,他突然由极度的混乱安静下来,转为极度的专注,好像世界上除了这一件事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值得他关心。他飞针走线,阵脚细密得如同专业的机器缝制出的,极其整齐美观,恐怕连最有经验的裁缝的手工也不过这样,这件事似乎能改变他整个人的状态,男人眼神、神态全部安静了下来,甚至他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丝宁静的愉悦,裙子缝好的那一瞬间,他扯断线,那一刻,他面对着布满发黄的墙壁上,表情几乎是虔诚的。

此时,小河沟附近围了一圈荷枪实弹的警察。

盛遥把烟从兜里掏出一半,看了看旁边正在翻法医验尸报告的杨曼一眼,怕她嫌弃烟味,又给塞了回去。

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电线杆子上,盛遥和杨曼几乎代表了市局里俊男美女的最高水准,两个人站在一起,本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如果背景倒霉的臭味没有那么十里飘香的话。

杨曼眼角瞥见他的动作,摆了摆手:“你抽吧,烟味也比臭味强——你说这个王八蛋,害了人家孩子不说,还把尸体扔在这,这是存的什么心?”

盛遥指了指一边:“你站远些,去上风口上,别熏着。”

杨曼接过来,瞅着他撇撇嘴:“我求求你了盛公子,能麻烦你别这么温柔体贴吗,老让人误会。”

盛遥眨眨眼睛,贱兮兮地问:“美女,你误会什么了?”

杨曼伸手一指:“滚远点!”

说完,杨曼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地方距离市中心已经很远,十分欠规划,到处都是长长短短的小胡同,不远处是几栋老旧的筒子楼,马路的另一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平房民居。小河沟大约是和下水道连着的,疏于治理,水面上堆满了生活垃圾,臭气熏天,一般嗅觉正常的人压根不会往这边来。

杨曼:“盛遥,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把一个死孩子扔在这,并且尽量不引人注意?”

“我能想到两种可能,”盛遥叼着烟,走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洞洞的下水道说,“要么是孩子太小,凶手能把他们装进手提袋里,这是有可能的,他可以假装治理河道的工人,带着尸体袋下去,被人看见了也不会留意,甚至带上带上隔绝沼气的防毒面具遮挡自己的长相,这样的话,凶手一定是个沉着冷静、胆大包天的亡命徒。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附近虽然有人来往,但毕竟位置偏僻,凶手可以等早晚没人的时候过来实施抛尸,那他一定非常熟悉周遭环境。”

“如果是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性,那么那边有个热电厂,不少职工都在这边住,晚上值夜班到几点的都有。”杨曼翻了翻手里的另一打材料,“你说会不会有潜在的目击者?他为什么没把女孩的头扔进水里?有没有可能是正好有人经过,凶手受到惊吓,慌忙逃窜落下的?”

盛遥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一眼,正这时候,排查现场的年轻警察顺着绳索爬了上来,二话不说,先踉踉跄跄地跑到一边,吐了。

盛遥:“哎,兄弟,没事吧?”

对方有气无力地冲他摆摆手:“桥、桥洞里……”

“你在上边等着,我下去看看。”盛遥把外衣脱下来扔给杨曼,叮嘱说,“别下来,底下太脏。”

杨曼顺手把他的外衣搭在一边,绑好绳索紧跟其后:“得了吧,我是有点洁癖,可是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么,有什么好嫌的。在局里,女人都得当男人,男人只能当牲口,你一个牲口,就不用对我一纯爷们儿风度啦。”

盛遥失笑,可是当他到了下面的时候,这笑声很快卡在了他的喉咙里,杨曼紧跟着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妆容精致的五官顿时扭曲了一下。

黑洞洞的桥洞中,微弱的灯光下,各种腐败的味道充斥左右,而那小小的、布满疤痕一般的青苔与地衣的桥洞里,排着四具幼童的尸体。

他们个个都是尸首分离,早一些的已经只剩下白骨,近期的尸体还能勉强辨别出人形,被利器砍下的头和身体中间塞了脏兮兮的填充物,然后被人用粗线和身体重新缝合在了一起。

有一具小尸体还没被腐蚀太多,趴在地上,背部的皮被整个削了下来,肋骨不见了,露出里面的内脏,几只老鼠正在啃食着,那孩子没了头。

盛遥忍不住偏过头去,低低地说:“幸好下来的不是君子。”

苏君子是队里唯一一个拖家带口、有妻有女的人,这场景对每个为人父母的人冲击都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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