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报纸《共和报》(laRepubblica)问我是否能用不超过1500字对我的书《科技想要什么》(WhatTeologyWants)做一个概括总结。我很难压缩到这个程度,但是我可以提出一个论题:技术有一个道德维度。在这篇短文里我尽可能简洁地论证了在技术之路上存在一个正电荷。在过去几个月里,这是我应邀介绍这本书时所做的一次谈话。

在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Darwin)之前,自然历史研究的不过是陈列于玻璃容器中数不清的标本。没有一个将生命纳入其中的组织框架。生物学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生物”。达尔文用进化论为这场无尽的有机体阅兵仪式引入了逻辑。

如今,我们在技术上处在相似的处境。尽管我们周围有数百万种不同的发明,我们却没有好的理论去理解它们。我们倾向于把技术世界看作数不清的新玩意儿的展览。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技术仅仅是“一个又一个物品”。

我想提出一种关于技术的理论,一个也许能为我们生活中的新事物大军提供逻辑和背景环境的框架。但是我不得不从一个事实出发,即我们对“技术是什么”有一种扭曲的看法。我们许多人倾向于认为技术是“你出生后才发明的一切东西”,或者技术是“尚未起作用的一切东西”。仿佛只有新东西才是技术。

技术当然包括旧发明,就像钟表和杠杆,还有非常管用的古老原材料,比如混凝土和砖。我们生活中的大部分技术是在我们出生很久以前发明的。一般技术还包含我们通常看不到的“无形的东西”,比如日历、记账原则、法律和软件。它包括像社会组织和城市一样的大型复杂事物。技术就是这样,古老,无形,大而且新——技术就是由我们的心智所发明的累积性用途。

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技术一道构成了一个相互影响的整体,这个整体很像技术生态系统。我把这个由相互依赖的发明形成的超级系统称为技术元素。就像生命本身一样,这个整体系统显示出其组成部分所不具备的习性。正如我们不能从单个蜜蜂发现任何蜂巢的特性(只有在整个蜂巢系统中才行),我们也不能从区区一部iPhone手机、一把刀、一台洗衣机就搞清楚技术元素的习性。技术的真实影响力需要在整个系统中才能体会得到。

令我们倍感惊讶的是,技术元素极大地遵循了达尔文从整体上理解生命所遵循的相同模式:一个他称之为进化的模式。我们的发明模式不是任意胡为的。它们不只是一个接一个随意出现的东西。

生物体在进化时突变和多样化所采用的模式与技术多样化日积月累的方式如此相似,以至于我们可以把技术元素看作“生命的第七王国”。技术是与打造生命的其他六个王国相同的进化力量的扩展和加速。

正如我们所见,在生命进化的漫漫长河里,复杂性、多样性和专门化日益增加,我们在技术中同样看到这样的长期趋势。未来的技术会更加复杂,更加多样化,更加专门化。

这种技术观给我们一个黯淡而又深刻的认识:生命本身不是理想国,技术元素也不是。每一个新发明所带来的问题几乎与其带来的解决办法一样多。实际上,当今世界的大多数问题都是由之前的技术造成的。我想指出的是,明天世界的大多数问题也将由今天我们仍在发明创造中的技术引起。

既然新技术造成的问题和解决办法一样多,这可能意味着技术元素是不偏不倚的,50对50的平衡。那样的平衡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却并非全部。当我们发明一种新工具,比如很久以前第一个石锤时,我们同时也至少创造了一个新的选择:是用它来破坏还是创造,是用它去杀人还是去造房子。这个决定是一个选择,一个机遇,一个直到完成这个发明我们才会拥有的可能性。

这种在工具发明前并不存在的额外一点自由意志选择,其本身是好的,尽管工具会造成伤害。有选择本身就有极大的好处。这个额外的好处让50对50的天平稍稍向好的方向倾斜,不过只倾斜了一点点。然而事实证明,一点点就足够了。因为如果每年我们用技术创造的比破坏的多哪怕百分之一,这百分之一的差别(或者千分之一的差别),经过千百年年复一年的累加,将会孕育出文明。

每一种新发明同样也为我们创造了不止一种新的道德选择,久而久之,这种自由意志的累积便为技术元素提供了正电荷。从长期来看,技术给了我们更多的差异、多样性、选项、选择、机会、可能性,还有自由。这便是进步的定义。

我们在工作和购物时应该记得这种进步。我们大多数人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创造和制造。我们都参与了购买行为。我们可能困扰于这样的疑问,是否所有这样的技术发明都值得。我们可能时常感觉自己是被滋养出消费主义的资本主义机器所支配的,我们仅仅为了钱而生产一次性产品,我们购买其他短命产品只是弥补这种意义的缺失。或者也许我们不停地制造和购买新东西只因为我们对新颖的东西上瘾。

这可能都对,但是当我们创造新技术时,我们同时也给世界增加了可能性、选择权和差异性。这很好,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需要某种工具来帮助我们发现和表达我们自己的天才。莫扎特需要钢琴和大键琴的技术来发现和培养他的音乐天才。但是想像一下如果莫扎特在钢琴或者交响乐发明两千年前就已出生,那对我们和他来说将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啊。或者假设梵高出生在发明油画和画布两千年前,技术的缺失对世界,对他,将是多么巨大的损失!或者如果我们没有在乔治·卢卡斯出生以前发明电影技术,世界将会怎样?多么巨大的文化缺憾。

这意味着,如今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已经出生的男孩或女孩,他们这一代的莎士比亚,正等着我们发明他们的技术。直到我们创造了他们的工具,他们才能发现和分享他们的天才。因此我们有责任增加世界的技术数量。我们从赐予我们字母表、印刷术、书和报纸的内在可能性的前人那里受益匪浅,因此我们也应该竭尽所能创造技术,以期未来更多人会有选择的权利,并有可能人尽其才。

与仅仅发明新玩意儿相比,我们正参与得更多。当我们创造和使用技术时,我们实际上参与了某个比我们自身更大的事件。我们扩展着创造生命的那同一种力量,加快向未来进化的速度,我们增加着一切的可能性,为我们,我们的孩子,为了整个世界。这就是技术想要的。

2011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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