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是要追随道子小姐的脚步一般,弓原姑丈也走至屋外。手上拿着豹太先生所画的、前往医生住处的简略地图。

他撑起置于门口的油纸伞,走近黑色福特,对贝琪说了几句话。

雨滴猛烈地泼洒在纸伞上。雨水象是正搬运着透明的帘幕般,从庭院那里化作一条湍急的水流,流经眼前的小路。

在这里,即便是夏天,只要天气稍有变化,就会令人想加件外套。我看着外头的大雨,手臂也变得冷冷冰冰。

姑丈离开福特后,贝琪发动引擎,不晓得要去哪里。

“我已经吩咐她,开我们的车去找医生过来。”回来后姑丈说明。

“她能得救吗?”

姑丈顿了一拍后说:“似乎已经不行了。不过,还是得请专家前来诊查。”

我无法应声,带着沉重的心情,缄默不语地走进房内。就算我没来参加,这场放映会还是会照样举行。结果是一样的。可是--------如此心想的同时,却又不禁思索,难道就没有其他种可能,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吗?

两位男性站在长椅前。是豹太先生和由里冈先生。看样子,他们都对这桩突发事件感到错愕茫然。姑丈拉过方才成了观众席的椅子,围成一个圆圈。由里冈先生的椅子上放置着铜锣与鼓槌。我则拉来道子小姐曾坐过的椅子。

“这边请。”

“好的。”

我们各自就座。姑丈自然而然地成了主席,抑或者该说是司仪。“我想各位也都晓得,我在东京是担任检察官此一职务。这件事,基本上算是离奇死亡,也就是意外事故。不过,至少在形式上,还是得通报警察一声才行。警方那边,就由我出面说明吧。”

豹太先生满脸敬佩地点头。姑丈看向长椅上的女性。

“那位是”

豹太先生接话:

“她是井关,井关美和子。方才也说过了,是舍妹的家庭教师。为了不打扰到众人,于是请她在房间的角落里欣赏电影。”

豹太先生这时顿了一下后,像在辩解似般补充道:

“……我想,她一直待在别墅里头,会很无聊吧。”

“也就是好心反而害了她吗?”

姑丈玩弄着耳垂,回想起先前在庭院里说过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她不擅长爬山吧。”

“是的。因为她英语发音很漂亮,我们才会雇用她。但运动方面,她似乎不是很拿手。”

“会气喘吁吁吧。”

“是的。”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好比说—她至今,曾经有过心绞痛发作的病历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本人或许认为病历会影响到录取,所以就隐瞒没说吧。至少来我家之后,并没有发生过晕倒的情形。那个……虽说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同,但忽然受到惊吓之后,有人会发生这种事吗?”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方便断言。但如果是心脏不好的人士,的确有可能。”

“是吗……”

豹太先生举起手上的手帕正要擦拭额头时,多半是想起了方才手帕才贴在井关小姐的额头上,便又放回膝盖。

“竟然吓到了不该吓的人呢。”

“眞不知该怎么赔罪才好……”

姑丈的神色五味杂陈:

“不,倒是我,反而才该觉得羞愧。毕竟事前就已经接到通知了。回想起来,眞是有些孩子气。早知如此,当时应该要阻止才对。可是,人永远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就是豹太先生叫姑丈过去时的事。大概是跟姑丈说了“我打算稍微吓一吓小姐她们。我会在放映途中打响铜锣,请做好心理准备”——之类的话吧。倘若如此,我终于能明白,为何一开始被叫进去的由里冈先生,出来时会笑嘻嘻的了。

“我、我也是,如果不敲得那么用力就好了……”

姑丈转向由里冈先生:“铜锣是预先放在你座位旁边的吧。”

“是的,就放在椅子下面。瓜生先生说这是为了‘助兴’,我才会协助他……海顿(FranzJosephHaydn)作有一首《惊愕交响曲》。就是突然以甚强的节奏,吓醒那些在演奏会上打瞌睡的贵妇人们,所以才叫‘惊愕’。就和那个一样,我们只是想开点小玩笑……毕竟桐原小姐,无论面对何事总是冷静自持。所以我才想看看那位小姐吓得跳起来的模样…………不不,原本是心想,结束之后,就能藉此取笑她的……”

看来我之所以受到邀请,就只是当个陪衬。

话虽如此,毕竟由里冈先生曾从艾克路易背上掉下来,糗态百出。他会想吓吓道子小姐——如果他是个孩子气的人的话——的确是相当自然的反应吧。

“你收到的指示,就是在切换到蛇的画面时敲响铜锣吧。”

“是的。”

“光是那副画面,就已经够‘惊愕’的了。再加上敲铜锣,就做得太过火了。这样吧,就说她是‘因为看了画面里的蛇而突然发病’,如何?”

豹太先生颔首。

“这种说法比较稳妥呢。那么就说她是‘碰巧看到蛇’……”

我总觉得再这样下去,由里冈先生会愈来愈像个恶人。

“是‘碰巧’吗?”

三人看向我。

“我记得之前,应该没有蛇的画面吧?”

姑丈静默地看向豹太先生。豹太先生慢呑呑地开口:“没错。桐原小姐之前就已看过了牧场的电影。所以我才在想,如果突然出现一个记忆中未曾有过的画面,她一定会吓一跳。”

“那么,你是故意加进那个画面的吧。”

“是的。”

姑丈本要取出菸草盒,大概是认为不太恰当,便又收了回去。

“你是在哪里拍到那个画面的?”

“我拿着放映机,到处物色有没有什么好的素材时,偶然间在矢崎川的河滩上看见了蛇群。我想有这么多蛇会聚集在一起也是难得,便将镜头对准牠们。”

我瞪向豹太先生。豹太先生的声音变得更是正经。

“——可是,冲洗完底片之后,我便发现这个画面毫无用途。毕竟旁人看了,也不会觉得高兴。”

“说得眞是没错。”

“我在想,下次又让客人观赏同样的影片,未免太过无趣。所以想到,可以做一个影像的惊喜箱。因为剪接底片,是件非常简单的作业。”

“从箱子里头,究竟会出现恶鬼还是蛇呢——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是的。”

统一证词——这样说也许不太好听,但总之,大人们就此说定了。对外一致宣称“画面里突然出现蛇群,井关小姐吓得失去意识”。虽然这说法不够完整,但也没有错。

这时姑丈又问:

“那个卖香菇的孩子呢?现在在哪儿?我记得他方才就在井关小姐的椅子边,移动底片罐吧——”

“准备结束之后,我就给他钱,让他从后门回去了。”

姑丈点点头。

“回去了啊。也就是说,他不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即表示不需要封口,以免“传出奇怪的谣言”。

看向终于不再传来雨声的窗子,姑丈又说:

“对于去爬山的人们而言,还眞是灾难呢。”

我们也是——话语中似乎带有这种含意。

“我想他们应该有准备雨具吧……”豹太先生答。

姑丈和由里冈先生,与死去的家庭教师素未谋面。但豹太先生应该与她交谈过,眞希望他能显露出更多的反省与哀伤之色。

商谈一阵之后,医生抵达了。姑丈要我坐着返回的车回去别墅,因为之后是大人们的工作。

大雨,已完全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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