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多功能室——要说这房间有哪里不对劲,那八成就是窗帘的颜色了。仿佛在青绿色之中掺杂灰色,是暗沉粗俗的颜色。若依照日本工业规格惯用色彩名称的说法应该算是锈浅葱色吧。

窗边放着这么沉闷的颜色,简直品味糟透了。枉费地上特地铺了单层杉木地板,总觉得整个房间冷得要命。

“差不多就这样吧……”

沙织的声音,令她的视线自窗帘回到眼前。

“画好了吗?”

沙织点点头,把素描簿反过来给她看。但是,上面画的脸孔,终究难以说很像自己。

忍不禁沉吟。

“或许是内部配置还差了一点。我的额头,有这么窄吗?若只看整体轮廓倒是很像在照镜子。”

“内部配置……吗?不愧是以前卖过家具的,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

拿橡皮擦去擦画纸的沙织,脸色已恢复红润。

之前在侦讯模拟途中,突然推倒桌子倒在地上时,她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现在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拜托,什么卖家具的太难听了吧。请喊我室内装潢设计师好吗?”

“遵命。忍姐,你才二十六吧?”

“对呀。比你老两岁。”

“真厉害。这么年轻就考取执照,在工作上独当一面了。而且,现在居然抛弃那种资历想要当警察。该怎么讲……呃,就连对人生的气魄都不一样。”

“你又夸张了。”沙织自己报考警察的动机又是什么?

——我想从事对社会有益的工作。

忍从记忆中搜寻第一次开会时应该从她嘴里听过的话,一边把自己替她画的肖像画拿给她看。

“如何?很像吧?我特地把你画得比较年轻。这个,是两年前的沙织。我是一边回想照片一边画的。”

“照片?”

“你忘啦?刚入学时,我们几个女生不是偷偷互相给对方看过相簿?当时,你给我看过照片。你还说是因为那张‘把脸拍得最小’。就是你和汽车一起拍的那张。”

噢——沙织开口点点头,忍也跟着再次将两个月前看到的那张照片在脑海重现。

拍摄地点,是街头看似停车场的场所。照片中央,站着身穿短袖洋装的沙织,左侧是厢型车的尾部。

日期是两年前的五月,天气微阴。相片背景中的街头时钟指着午后一点。

“沙织的车子很酷耶。记得你说是你哥开过的旧车?”

“嗯。不过,那辆我几乎都没在开。”

“为什么?”

“因为,没有相当的勇气实在不敢坐上去。那么花俏的颜色,太丢脸了。”

照片上厢型车的车身颜色,一般人应该会把那种暗沉的红色称为砖红色。但是,在钻研过配色的人看来,那显然比砖红色还要再暗一点。应该称为氧化铁红。

不过沙织的感觉好像有点异于常人。通常,应该不会说氧化铁红那种颜色太花俏吧?

“不过,”忍翻开素描簿,“没想到像沙织这么强壮的人说倒就倒下了。真的,吓我一跳。”

“我只是有点头晕。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沙织被男学生背去保健室后,忍连午餐也没吃,一直在旁边照顾她。

“怎么搞的?出了什么事吗?”

忍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如此问道。

这个“肖像画社团”使用的第一多功能室,现在,有六名学生在画图。讲师是在县警局鉴识课担任肖像画搜查官的警部补,刚才就已离开。因此,两人一组的学生,全都在私下交谈。

沙织把嘴巴凑到忍的耳边。

“最近,我收到莫名其妙的信。是匿名,内容类似恐吓信,我大概已经收到五封了。所以,我很害怕,有时连晚上都睡不着……”

她说这几天身体尤其不舒服。

“恐吓信?该不会是像那种不幸的连锁信?”

“可能和那个有点不同。”

“不然是写什么?”

“该怎么说才好……类似‘我知道你以前干过的坏事’吧。”

“超恐怖……那你猜到是谁寄的吗?”

沙织摇头。

“不过,我想应该是这里的学生。只是直觉。”

“那你得小心一点。你有催泪喷雾吗?最好随身放在口袋里。”

连我都一直这么做——忍说着拍拍裤腰给她看。

“晚点再向你借吧。”

“可以呀。对了,你通知教官了吗?”

这么说出口之前,脑海已浮现指导教官的脸孔。

风间公亲。

打照面至今还不到两周,所以还未搞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抱有“此人无懈可击”的强烈印象。

沙织再次摇头。

“我再观望一阵子。因为我猜想应该只是恶作剧。”

“喂,若是找到嫌犯,我们一起送交警察吧——呃,这里就是警校……”

就在沙织露出虚弱的笑容时。一旁,“那个,岸川同学。”男生的声音响起。

“我试着画了一下,你看这样如何?”

忍与沙织一同朝声音的来源瞥去。

石山从下方抓着素描簿,对着这边。上面画了沙织的脸。浓眉尖下巴。是巧妙强调出个人特征的出色肖像画。

“石山,那张画,送给我吧。”

沙织的脸有点发亮。也难怪。之前,沙织想必没有什么被男学生当成模特儿的经验。

“你想要?好啊,那你拿去吧。”

石山的手松开原先抓着的部分。于是,脸部以下画的东西露出来。那是以漫画风格变形的女性裸体。

“你有病啊!”

忍站起来,对着故意边行礼边逃跑的石山丢橡皮擦。

“让那种人当警察真的没问题吗?”

转过身一看,沙织的眼中已蓄满泪水。

“谢谢——忍姐,之前也是你帮了我吧?”

“之前?”

“上犯罪搜查课时,我差点又挨打,结果你就举手了。我好开心。”

忍轻轻摇手,意思是叫她别放在心上。

“不过,服部教官还是那么讨厌。个性那么阴险,偏偏只有嘴上特别客气,恶心死了。”

沙织低声吸鼻子,以指尖按着眼头促膝靠过来。

“忍姐。”

“嗯?”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当然。”

“那么,今后,你也不会抛弃我或背叛我?”

忍凝视着沙织的眼睛对她点头。

“绝对喔。绝对不能背叛我喔。”

沙织把手放在忍的膝上。一看之下,沙织的手背有块瘀青。八成是服部的指示棒敲出来的。

忍转眼看沙织的脸,可以看出她的肌肤有点粗糙。眼神也不安定地游移。也许是连日来的紧凑课程,也可能是“莫名其妙的信”,让她罹患轻微的精神官能症。

“知道了啦——那好,我俩一起去找吧。找出那个寄恐吓信给你的犯人。”

“怎么找?”

“那当然只能一个一个慢慢去调查了。不过,要让涉嫌人招供,有一个绝佳方法。‘好警察、坏警察’或‘耳语法’那种伎俩,相较之下不过是开胃小菜。”

“是什么方法?”

“牢问。”

“RooMon……呃,那应该不是西式甜点的名字吧?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那么,你先在椅子上跪好。”

纱织在坚硬的椅子上乖乖屈膝跪坐。

忍背对沙织,把屁股放在她的大腿上。

“好重!”

“很痛吧?这就是牢问。正确而言是牢问的一种,这叫做‘抱石法’。在江户时代,就是这样让罪犯自白的。”

忍摇晃身体,继续施加体重。

“首先,让罪犯跪在凹凸起伏的洗衣板上。然后,把大石头放在大腿上,对罪犯说:‘快招供!只要招了,我就把这石头搬开。’那样很痛苦喔,哪怕是最顽固的罪犯据说都会乖乖自白。”

“大概有多重?”

“五十公斤左右的石板,堆上很多片,最后好像重达五百公斤哟。”

“真的?如果是五百公斤的话……”

“等于十个我。若是你的话是七个。”

忍自以为在开玩笑,沙织却没反应。

“你怎么了?”

忍从沙织的大腿下来转身看她时,宣告下课的钟声响了。

不,没事。沙织说着站起来,脸上已无表情。她把素描簿夹在腋下,径自朝出口走去。

然后,她在男生聚集之处停下脚步,默默拿起石山的素描簿,把刚才那张肖像画撕掉后,迈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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