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越来越剧烈, 好像一大群地牛正在脚下迁徙,爆炸声, 地陷声,建筑垮塌声, 植被断折声相互冲撞重叠,碎石横飞,虬枝乱舞,火花大如雪片,浓烟严似黑幕,彰显着大毁灭摧枯拉朽的破坏力。不消一盏茶功夫,这座美轮美奂的世外阆苑便成荒漠丘墟, 从此清音不在, 仙乐难寻。

淳于安气喘吁吁爬上山谷边的断崖,脚下精心打造的乐园已不复存在,也不知道多少人畜能逃出生天,然而这些他都顾不得了, 能保住自己的命已算万幸。

先前他在与赤云的搏斗中启动了地道内所有的自毁机关, 又将对方困于水银阵内,一般人纵有九条命也不中用,可那妖人不能以常理推之,除非亲眼看到他粉身碎骨死去,否则永远不能放心。

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里,能逃多远逃多远,现在这副容貌也要不得了, 必须再做一次换脸术,这次定要做一个赤云认不出来的面孔,哪怕毁容,只求能换来余生的安宁。

可惜卑微的愿望仍旧落空,一道噩梦般的红影冲出浓重的黑雾,直上危崖,淳于安欲逃,下方一股超强吸力拽住他的双腿,霎时间他的脊梁骨像被抽走了,身体不由自主下滑,一只坚硬的手爪捏住他的后颈,鹰拿乌龟似的将其拎起来摔向岩石,他虽未壳碎身亡,也被封住几处大穴,短期内不能再施展内力。

“哼,你这老小儿竟比从前更狡猾了,若非我早已提前摸清你那些密道机关的构造,还真被你算计了。”

赤云闯过若干凶诡阵法,必死陷阱,身上只沾到一点点灰尘,稍微抖抖干净,气定神闲走到淳于安身旁。见他双手死死捂住眼睛,似乎想扣出眼珠,又哆嗦着不敢下手。

“胆小鬼,还是这么没出息,放心吧,我不会对你用惑心术的。抬起头来,我们久别重逢,应该好好见上一见。”

淳于安迟疑地挪开手掌,神态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没有武林高手的从容,像个毫无自尊的小丑,奴颜婢膝爬在赤云脚边,兢悸赔笑:“师弟旧貌换新颜,愚兄也面目全非,见面也勾不起怀旧之情呀。”

他的音色判若两人,竟和那位死去的假宇文渊相似,其实这才是他的本音。

真正的淳于安已顶着宇文渊的脸孔魂归黄泉,而假的淳于安装着宇文渊的灵魂苟活。

背上一沉,赤云的右脚踩上去,附身揪住他的发髻,掰歪他的脑袋,藏在左耳后的细小伤痕就这样暴露了。

“听说换脸术奇痛无比,亏你还能忍受。”

宇文渊遭受羞辱也不敢显示怨恨,依然卑怯假笑:“痛总比没命强,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么?”

“呵呵,贪生怕死到这地步的也只有你了。”

赤云鄙夷地踢倒他,冷笑:“不过你的聪明头脑还是很值得欣赏的,当初我派陆子宸接近你很花了一番心思,你是如何觉察出他的身份的?”

他熟知宇文渊的心理,特意找了个不会武功但音乐天赋极高的聪明人做徒弟,教他乐理琴艺,心术智辩,调、教了两三年才派其出马,谁知刚一上阵就被对手识破了。

宇文渊又何尝不暗中叫苦,两年前他发现被赤云盯梢,陆子宸的出现更令其芒刺在背,深知赤云心怀杀念,迟早会取他性命,便殚精竭虑想出这条偷梁换柱,召回最忠心的大弟子淳于安,让他与自己交换面孔,代为坐镇清音阁。可这终非长久之计,想一了百了除非让“宇文渊”彻底从这世上消失,才能断掉赤云的念想。

于是乎计划升级,“替身”成了“替死”,淳于安是他一手养大的,愿为他肝脑涂地,一丝不苟遵照着他的命令,在今日功成身死。宇文渊牺牲爱徒,自以为能骗过所有人,结果仍旧落入赤云魔爪,功亏一篑。

懊丧失神之际,赤云再次催问,他讪讪答道:“陆子宸受过师弟的栽培,掩饰得再好,也偶有败笔,一次我听出他弹琴的曲风和师弟有相似之处,又悄悄派人调查了他的出身,便觉出破绽了。”

赤云干笑两声,凑到近处低语:“今日你审问他时,说教他弹琴的是个狂违悖无道之徒,这评价倒贴切得很。”

阴狠的语气吓坏宇文渊,当即埋头认错,吭吭哧哧解释:“师弟你误会了,愚兄绝无贬损之意,实在是一时疏忽,用词不当,其实我想夸你狂放不羁,不拘绳墨……”

“哈哈哈,窝囊废,骂你都是浪费。”

赤云又揣他一脚,那神态像在教训一条没用的狗。

“你这么怕我,为何还敢杀死陆子宸?就不怕我找你算账?”

“嘿嘿,我将他关押了许久,师弟若真心救人,还会任由他被我宰割么?”

“一颗无用的废棋,你替我毁掉倒也罢了,可你派那个贱婊、子去勾引商荣又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知道那孩子是我看上的人吧,以为让淫、妇玷污了他,我就会罢手?哼,这些年你还真学会慈悲行善了。”

宇文渊冷汗不住滴落,用袖子抹了又抹,颤声乞怜道:“是愚兄的错,愚兄不该多管闲事,今后再不敢同师弟作对!”

“你以为你还有今后吗?”

听到赤云森寒的笑声,宇文渊心口冰凉,额头已被对方右掌按住,他魂飞魄散,嘶声惊呼:“慢着!慢着!《朝元宝典》最后一卷我还没有练成,你现在杀了我等于半途而废!”

这话像绳索,将他的命吊在半空,赤云姣好的五官轻微扭曲,无法言喻的恼恨贯穿指尖,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我没看错,五个师兄弟里你是最狡猾的,为了保命,居然能忍住好奇不练那世人贪求的神功。”

宇文渊捂住刺痛的伤口苦笑:“你既了解我,就该知道这世上我最珍惜的还是自家性命,那最后的部分我说什么都不会再练。”

“哼,既然如此,我岂不是更没必要让你活着?”

“不不,很有必要,我可以听命于你为你效力,直到你找到新的代替品。”

“代替品不是已有了吗?那蓝奉蝶也练过《朝元宝典》,可惜当年商怡敏偷走的不是全本,他只学会其中一部分,但我可以想办法继续教授他剩下的部分。还有那个叫苗素的小姑娘,你也曾零散地传她宝典,现在她已得到秘籍,想必会迫不及待修炼。”

赤云觉得苗素天赋异禀,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速成,留着宇文渊,让他见证自己收割庄稼的那一刻也挺有趣。

“好吧,我就先饶你一命,从今往后给我老实听话,再耍滑头,我就要你的脑袋!”

“是是是,今后一定唯师弟马首是瞻,俯首帖耳,任凭调遣。”

宇文渊龟爬着磕了几个好响头,试着讨好:“师弟,我刚投入麾下,想提供一个情报做见面礼。”

“说。”

“云师弟在大名府。”

“……你和他有联系?”

“不,前日我路过江宁,遇到陶师兄的遗孤,听她说的。”

宇文渊极尽谄媚,赤云却未受其麻痹,一语洞穿他的企图。

“你想让云飞尘对付我?未免把他想得太能耐了,若是陶振海我还有些棘手,云飞尘,哼,就是你俩联手也奈何不了我。”

他笑中带狠,又逼得宇文渊汗落如雨,急忙焦头烂额辩解:“我绝没有那个心思,您神功盖世,十个云飞尘也犹若草芥,陶振海那忤逆的叛徒也已短命死了,天底下再没人能阻碍您的大计。”

他语气加倍恭敬,小心扯住赤云衣摆,比最下等的奴才还微贱地讨好着。

“也许,我不该称您师弟,应该叫您‘师父’,对吧。”

赤云微微一怔,如同奖励听话的狗,含笑抚住了他的头顶。

赵霁在灾难中与众人失散,带着一名矮奴逃出山谷,在湖边遇到刚脱险的苗素,她也带着两个惊魂未定的侏儒。

赵霁担心商荣陈抟,想返回谷中寻找,苗素说:“你都能逃出来,荣哥哥就更不用说了,至于陈道长,多半也没事。与其人找人两头瞎,不如在这儿等着,这里是出谷的必经之路,相信他们过不久就会来了。”

她摘下一块黄金打造的护身符送给三个矮仆,打发他们自寻生路,随后和赵霁坐在湖边的页岩上等候同伴。二人检查身边物品,赵霁的宝剑包袱都在,苗素也贴身揣着记录《朝元宝典》的卷轴,可惜损失了落星铁做弦的胡琴。

他俩话不投机半句多,枯坐片刻,赵霁忽然醒觉,对她说:“我看你还是先走吧。”

苗素讥笑:“你又怕我勾引荣哥哥?小气鬼。”

“不是,你得罪了蓝奉蝶,他气量狭窄,心狠手辣,定会狠狠报复你,正经比武功你是斗不过他的,要是被他种上稀奇古怪的蛊毒,那滋味比死还难受呢。”

苗素脸色一冷,嗔道:“我会怕他?他若敢来这次我准定干死他。”

她口头威风,却不能掉以轻心,即刻摸出避蛊丸吞服,还大方地分了一粒给赵霁。两个人在讨厌蓝奉蝶这事上颇为志同道合,顺势你一言我一语讽刺起来。

“你别看姓蓝的成天冷若冰霜,那都是假清高,其实他就是个骚货,背地里不知跟多少人乱搞过。”

“怎么说?”

“前晚我不是把他推倒了吗?解他衣服时见他左边胸口有块崭新的咬痕,八成是入谷前鬼混得来的。”

“……那个是我咬的。”

“啊?”

赵霁讲述了前日与蓝奉蝶在林中争斗的情形,听得苗素捶地惋惜。

“你怎不多用点力?一口掉肉才好啊,给他留个永久纪念,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在其他人跟前裸身。”

“……我当时有点心虚,怕他杀了我。”

“哼,一个男人做事老是缩手缩脚,换成我,早就……”

苗素正慨愤激昂地放豪言,一个冰线似的声音落到她和赵霁背心上。

“换成你,早就弄死我了,是吗?”

事主来到,两个少年同时惊跃,赵霁后腰一麻,双腿失去知觉,摔了个四仰八叉。苗素比他灵敏,屏住气息躲过迅雷一击,但也只幸免了短短一瞬,刚一站直,身体就像被浇了石膏,再不能动了。

不是点穴,也不是下毒,剩下的手段就只能是蛊。

“你给我的避蛊丸是假的?!”

她怒气腾腾责骂那冷漠的男人,一味怨恨他的心机,再不想想自己的卑劣更胜十倍。

蓝奉蝶冷泠泠一笑:“我只说那避蛊丸能防住绝大部分蛊,并没说全部,你现在中的是禁蛊,因为死不了人,所以一般没有解药。”

他上前一步,冷冽的目光几能照透人心,苗素眼中怒火燃烧,试图抵御那股锥心的寒意。

“你当真恨我恨到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这句类似威胁的话轻易引爆她的冲动,她确有这个打算,宁愿以自我毁灭让伤害她的人永世痛苦。她是真正的强者,从来无所畏惧,包括死。

“有本事杀了我!想吓唬我,没门!”

蓝奉蝶悠然轻笑,看得出内心绝无犹豫,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打横抱起。

“那就如你所愿。”

等赵霁回过神,他已抱着苗素步入湖中,水位迅速漫过二人的身体,苗素没想到他会用这法子杀死自己,被冷水一点点淹没的感觉终于撼动了她坚实的心理防线,转眼陌生的恐惧和窒息感吞没了她,蓝奉蝶带着她沉入水底,这里是鱼虾的世界,陆地生物变成尸体方能久留。

即使入水前尽量保存了气息,也撑不了多久,她的肺叶不断压缩,体内每一滴血都在需索空气,心中疯狂挣扎,身体却无法动弹。蓝奉蝶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浮起。二人面面相对,他的长发浓墨般散舞着,眼神平静地目睹她的脸因痛苦痉挛走样,完全没有罢休的意思。

苗素不明白同样是人,为什么蓝奉蝶能在水底安然无事,此刻他看上去像一只美丽冷酷的水妖,正慢条斯理攫取她的性命。本该愤然大骂,可惧意压倒了所有情绪,想象中死亡是痛快、利索、一蹴而就的,流星坠地般轰轰烈烈,充满壮丽的诗意。现在这种拖泥带水的酷刑打碎了她对死亡的概念,她像砧板上零刀碎剐的鱼,陷阱里惨遭虐杀的兽,意气、霸气、勇气都被死亡的锋芒磨灭了,只剩求生本能。

喉咙里钻出无数绝望的气泡,模糊了男人静若雕塑的脸,她曾立志拖着他下地狱,如今冥府大门近在眼前,她却望而怯步。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不是!

水流疯狂灌入口鼻,似凶悍匪徒挥刀切割她的气管,她的胸腔快被水撑破了,心脏压扁压扁再压扁,直到意识成了一张薄纸,迅速溶解……

赵霁爬在岩石上,心惊胆落凝望平静的水面。蓝奉蝶带着苗素下水少说有一刻钟了,若非像他一样练过龟息憋气的法门,铁定淹死。蓝奉蝶要杀苗素说得通,但犯不着陪她一块儿去死啊,还是说二人在水下展开厮杀,然后同归于尽了?

两个熟悉的,不喜欢但算不上深恶痛绝的人陡然间双双毙命,对他是个不小的刺激,越想越害怕,有如螳螂落油锅,浑身都酥了。

蓝奉蝶就在这时抱着苗素破水而出,轻袅袅落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赵霁见苗素似无骨的鳝鱼软成一坨,双眼紧闭,俨然已断了气,自己的胆子也化开了,以为下一个就将轮到他,登时挨刀似的嘶声大吼:“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啊!”

蓝奉蝶不带正眼瞧他,单膝跪地让苗素爬在他膝上,用力拍打她的后背。

苗素哇哇吐出十几口湖水,咳嗽着醒过来。见她没死,赵霁像熄火的爆竹哑然沉静,心想:“姓蓝的看样子只想教训教训我们,阿弥陀佛,不杀人就是万幸,我干脆先服个软,说些好话求求他,免得遭罪。”

他火速编好求饶措辞,装出小耗子般的可怜相,谁知蓝奉蝶压根不睬他,注意力只在苗素身上。

苗素瞪着通红的双眼,身体止不住发抖,滑过生死边缘,她的心理防线已然垮塌,只留下徒有其表的凶狠。

“怎么样,尝到死是什么滋味了吧?刚才只是试验,下面才是正式的。”

蓝奉蝶说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再次将她往湖里拖,赵霁只当生机破灭,这恶人仍要杀了他俩,情急大叫:“住手!你一个大男人残杀弱女子,太不要脸!”

蓝奉蝶讽笑:“你先问问她,接不接受‘弱女子’的称呼。”

苗素死死咬住牙关,不然上下两排牙齿定要打架,蓝奉蝶见她紧绷着发青的脸不开口,也不跟她废话,径直往水里拉扯。苗素好像死里逃生的人又落回地狱口,终于崩溃了,毛骨悚然尖叫:“住手!放开我!放开我!”

深深的悸怖化作毒虫爬满全身,眼泪鼻涕乃至口水控制不住乱涌,赵霁仅仅看着她那牲畜挨活剐的凄惨情状便三魂出窍,欲闭目不看,眼皮都吓僵掉了,猛见苗素身下的石面漫出一滩淡黄色的液体极度的恐骇令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小便失禁了。

蓝奉蝶见状松手,顺便解除了她体内的禁蛊,而苗素仍像中蛊时那般四肢麻木无力,倒在地上急促抽气,看她浑身剧烈抽搐,赵霁真怕她因此害上癫痫病。

蓝奉蝶揪住苗素衣襟拉起来,打量她涂满涕泪,被畏惧蹂、躏得乱七八糟的脸,冷嗤:“知道死有多可怕了吧?你这丫头无法无天惯了,唯我独尊,受不得顶点委屈,能活到现在,只能说运气太好。”

前晚遭苗素暗算他便认清其本性,对方的狷狂蛮横使他不由自主联想起商怡敏,这两个人有太多相似的特质,宛如女娲用同一块泥土捏成的,一式一样的棱角,一式一样的张狂。蓝奉蝶痛恨商怡敏,却未像迁怒商荣那样迁怒苗素,他心底藏着一份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遗憾,遗憾一个天才的疯狂和堕落。

在他们那一辈的武林新锐中,商怡敏无疑是翘楚。玄真派开山以来最年轻的剑客,十二岁练成师门全部顶尖剑术,十三岁在武林大会中连胜百场一战成名,十五岁斗败七大剑派掌门……假如没有后来那些倒行逆施,她也许会成为江湖上继往开来的人杰,呼风唤雨的领袖。

在她失踪后的十几年间,蓝奉蝶再没见人拥有过那样完美的资质,江山代有才人出,天才却是不世出的。这一代年少成名者中,商荣已算凤毛麟角,仍比其母差了一截,倒是苗素,武学天赋虽不能与商怡敏媲美,但聪明智谋却抵得过中间差距。蓝奉蝶身居高位,爱才之心比寻常人更切,想把这块落入歧途的金子捞回来,故而使用极端手段令其改邪归正。

苗素怎知他的苦心,看到的都是狠毒恶意,因害怕涕泪齐流,窝囊认怂乃至尿了裤子……她毕生的耻辱都集中在这一刻爆发了,先前还自诩人上人睥睨众生,此时一脚踏空跌落了几千丈。这个将她一脚踩到尘埃里的男人还在继续释放恐怖感,她无比惊惶,愤怒、憎恨,这些惊涛骇浪的情绪下还藏着她叫不出名字的情感旋涡,数念并举,眼泪泼里泼拉流了一脸,惊痛悲愁不知哪一种。

“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外强中干地发着狠,可当蓝奉蝶稍稍逼近,又不自禁地向后退怯,似一只失去爪牙,仓惶咆哮的野兽。

蓝奉蝶微笑观赏她的狼狈,野性十足的猛兽不是一两次能够驯服的,他不介意多惩戒她几回,但先得提出必要的警告。

他一把扭住苗素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眼神不管多平和,内在都是冰天雪地的凛冽。

“有句话我以前对你父亲说过,现在再跟你说一遍,今后不许以我为由伤害无辜,否则我也不会放过你。”

冤有头债有主,倘若当年能及时对商怡敏说出这句话,后来的惨祸或可避免,而今境遇再入轮回,他不会再走差。

赵霁一口气憋到蓝奉蝶拂袖而去才如石块般重重吐出来,苗素激愤地爬起追出几步,而后群山都为她凄厉的嚎叫惊颤。

“蓝奉蝶,我早晚要杀了你,你给我记住!”

她声嘶力竭喊了两遍,噗通跪倒双手掩面号啕大哭,身体像晒干的柿饼不断缩紧。

赵霁认识她五年多,此刻总算在这惨声哭泣中看到女孩子的柔弱,觉得她此番的确被欺负得够惨,足以抵消他常年积累的不满,默默同情一会儿,出声劝说:“喂,他已经走了,你别哭了。”

苗素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大活人,急忙咬牙止哭,扯起衣摆使劲擦脸。赵霁挣扎半晌,冲开穴道,一瘸一拐站起拍打酸麻的双腿,暂时不知是去是留。

“赵霁!苗小姐!”

他摇晃爬起的身影正好落入远处商荣的眼眶,小师父眨眼狂喜奔来,赵霁兴奋地扑抱迎接,雀跃着欢庆团聚。

“太师父呢?”

“在后面,我们救了十几个矮仆,你快跟我一块儿去接他们出来。”

商荣拍拍赵霁肩膀,转身去与苗素说话,看她浑身水湿,以为她不慎落水,忙解开包袱取出一件布衫递给她。

苗素小心背对他掩藏半残的泪容,支吾着敷衍两句,突然想起旁边那滩尿液,若被商荣瞧见以后哪儿还有脸相见?

心念方动,背后响起淅淅沥沥的浇水声,于此同时,商荣的叫骂冲天而起。

“臭小子!谁让你在这儿撒尿!苗小姐还在,你就不会要点脸!”

苗素猛地回头,见赵霁胯间仍在飙尿,哗哗冲掉了她留下的痕迹,他一面顶住商荣的巴掌一面苦叫:“我被蓝奉蝶点了穴道,一泡尿憋了半日,再不撒出来就要湿裤裆了!”

“你要死!”

商荣不能把自己的脸皮割一半分给他,见苗素侧过身来,赶紧展臂挡在赵霁身前,满脸羞红道歉:“对不起苗小姐,是我没好好管教他,你就当他是只野猴子,别往心里去。”

苗素脸上的赤色比他厚了一倍,明白赵霁是在替她遮丑,不禁对这小流氓的为人有了新的认识,决定日后加倍报答。向他俩轻轻一挥手,纵身几个闪跃杳然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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