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筒平四郎的身分是南町奉行所的同心。虽只是年薪三十俵二人扶持的低阶武士,在江户城里也算是名威风八面的奉行所公役。

同样称为奉行所的同心,但光是外勤便分为各种职司。监视木材、商家货物是否乱堆的“高积见回”;火灾时须赶赴现场的“町火消人足检”;巡视检查城内桥墩的“定桥挂”;负责小石川养生所的“养生所见回”;监视全江户各物资物价者为“诸式调挂”;及平四郎眼下所出任的“本所深川方”,负责海埔新生地本所深川的治安。

见习同心于各职司均有所经历后,再依上司与力之命,出任其中一项。平四郎继承父亲之后,初时出任高积见回。要亲身体验江户城活力十足的动态,如江户的地理、人潮与商家的利害关系等,没有比这个职司更适合的了,对一名新手同心也不算太难。或许是拜粗枝大叶的个性之赐,平四郎颇受百姓亲近爱戴,没出过啥大差错便过了六年。细君也是这时候过门的。

高积见回再怎么看也称不上是个风光的职司,但平四郎很喜欢。这职司的工作得整天上街,要跷班睡午觉容易得很。事实上他本人认为当一辈子的高积见回也不错。

然而,恐怕是这等工作态度被看穿,接下来便被调任为町火消人足检。这职位的任务虽须赶赴火灾现场,却不是去灭火,灭火是打火队的工作。只不过,这些打火弟兄性子之烈有如油纸之易于着火,动不动就大打出手;而火灾场上围观群众又情绪高亢容易激动,绝不能掉以轻心。有时打火弟兄们闹事,加上凑热闹者引起的大乱斗,所造成的损失更甚于火灾本身。阻挡、劝架,外加闪躲,便是町火消人足检的工作,其实是要搏命上阵的。

平四郎才一年就叫苦了。这一年当中,他两度昏倒在火灾现场,落得被担架抬回来,因此上司与力也没有要他硬撑。只说,原来如此,人总有不适合之事。

接着他被调往诸式调挂。这职司比上一个好得多,虽是监视各物资的物价,但物价若非飙涨得太离谱,便不至于发生暴动。不但和百姓们走得近,也颇受大商家尊重,是个相当惬意的工作。

监视米价是北町奉行所的差事,因此刁钻的札差与大盘商也由他们对付,平四郎所属的南町奉行所只要监视蔬菜等一干菜类与鱼价即可,相当轻松。当时所学的事物如今虽已记忆模糊,但拿出来卖弄一番,也足以令卖卤菜的阿德惊讶。平四郎嗜吃,因此这个能增加食物知识的职司,可能是做得最开心的。

平四郎占了这个职司十五年。说到底,担任诸式调挂的同心以任期长者居多。因要习得正确判断的知识,少说也得对货物流通与价格高低观察个五年以上。只不过,这么一来便容易与商人挂勾,因此上司与力经常换人,而诸式调挂的工作愉快与否,便取决于这位与力的人品。

如此一路走来,年纪正值坐三望四之际,平四郎突然被任命为“临时回”。对此,他着实感到讶异,原以为自己要当一辈子诸式调挂了。

“临时回”这个职务,是由于江户大幅成长,随着居住其中的人口增加,人数固定的“定町回同心”不堪负荷,为弥补其不足而设。换句话说,是支援的临时部队。因职称不同感觉矮了一截,且实情也是如此,但任务与定町回同心几乎完全相同。

定町回在外勤公役中最为神气。但相对的,与町火消人足检同样有适不适合的问题,必须自年轻时便熟悉工作并累积经验,否则难以胜任。因此,这算是种提拔,平四郎为此大感困惑。

而且,进一步了解后,原来上司是要他以临时回的身分协助“本所深川方”。纳入江户仅数十年的本所深川,诸事均与德川幕府执政以来便在将军脚下的江户有所不同,甚至连灭火队也是自愿组成、自行管辖的。由于是新开辟的地区,自然活力十足,但名主与地主的历史也短。如此一来,奉行所内掌管该处的本所深川方,对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事物必然具有相当大的权力,不时要跨越职务的界线,如万事通般掌管一切。因此,这个职务虽工作繁重,但收入也多。

要平四郎到这种地方去,再怎么想都太便宜他了。

百思不解的平四郎,便老实地向上司请教。

“我想找一个像你一样深谙世情,有点随便又不至于太随便的人。”上司如此回答。

“可是尽管是临时回,要胜任定町回的工作,必须擅长搜查,我实在没这种本事。”

听到这话,上司哈哈一笑。

“真要查什么,有隐密回在。”

所谓的“隐密回”,便如字面所述,其任务为隐瞒同心的真实身分,暗中进行搜查。

“不是的,我指的不是那么慎重其事,是日常的搜查。像我这种蠢人,拔着鼻毛到各办事处巡视,难保不会被老百姓们看轻,错过一些料想不到的大事。”

上司不为所动。

“若在你这拔着鼻毛到处巡视的人眼里看来是大事,就真的是大事了吧。省得大惊小怪一场,这反倒好。那些年轻人就是太过紧张,闹得我应接不暇,实在烦得很。像你这样正好。”

既然上司都这么说了,平四郎也无法再推托。于是便连声承应,拜伏在地,领受了新职务。

“反正,无论实情如何,至少头衔是轻的。”

临时回终究是临时回,要说这身分轻松也不算错。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平四郎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本所深川圳路水道多,舟船在平日交通与物资流通中地位重要,自然与水难脱不了关系。因此本所深川方的奉行所公役与町役人一有需要,便必须乘小型军船四处奔波。一个旱鸭子想必无法胜任。

然而,向本所深川方的公役们请教之后,才知道以前还有过怕水的公役。他们说,不会游泳完全没妨碍,没事的啦。万一要是淹了大水、出了翻船的大事,顶多也只是泼点水,不会怎么样的。不会游泳,用不着放在心上。

于是,平四郎便事职到现在。若有人问起他的职称,答一句“定町回”即可,小平次应该也是如此回答的吧。但是若要稍加详述即如下:每日于本所深川一带四处游走,既不怎么忙,亦不必为其他工作烦心,得以好好享受阿德的卤菜。这对平四郎这种怕麻烦的人来说,拜此职司之赐,真是好极了。

于是,六年便这么过去了。

截至目前,揭露大奸大恶、令不见天日之恶公诸于世等事,平四郎一次都没做过。但是,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有亏职守或抬不起头来。提拔平四郎的上司与力依然健在,愉快地当着他的“吟味方”,也不曾对平四郎有何怨言。

同样出任定町回的同心,确如上司所言,有些过于紧张、小题大作的倾向。或许是干劲使然,但看在平四郎眼里,往往有“连此等小事都要一一深究,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之感。他常想开口劝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人是种必须群聚方可生活的生物,然而群众必起纷争。最理想的状况是,一一处理这些纷争,细听双方分说,再下达仲裁,想来公役理当如此。

然而,平四郎却认为,真的能够做到一年到头都没有任何遗漏、疏失吗?即使听了双方说词,总不可能每次都能明确判断是非黑白。

就连一把青菜的价钱,桥这头与那端便有所差异,而双方各执一词“我的菜叶多”、“不不,我的菜茎饱满”云云。究竟孰是孰非,若要一一追究,一盘凉拌菜还没做,就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与其如此,不如掂掂自己的荷包,能买哪个便买哪个,速速过桥去。

身为江户自治组织最下端的管理人,之所以身负重责大任,便在于必须对终日不断的小纷争或仲裁、安抚或劝诫。一般而言,只要交给这些町役人,事情便可圆满收场。

无法收场而前来劳动定町回同心的,一是事关重大;另一则是当要平息纷争,光靠管理人、屋主的权威还不够“可怕”,即使是形式上,也需动用公家权威的“可怕”。其中又以后者的情况占绝大多数。

换言之,定町回同心的工作,与其说是查缉犯罪的蛛丝马迹,不如说是个监视者;成天在江户信步来去,威吓瞪视市井小民,警告他们要听町役人的话。若不止要威吓瞪视,还得一一出手解决,当真三头六臂也不够用。不仅如此,甚至有原本一瞪一吓间,对方便该害怕收手的事情,一经插手便演变成动刀见血、出奔、情死等。

“像你这种有点随便又不至于太随便的人。”

或许上司的话不是一味挖苦,而有几分事实在内——平四郎如此认为……

不,应该说“过去”是如此认为,一直到前不久为止。

这阵子,平四郎一想起来就冒冷汗,好像突然有鬼朝他后颈吹凉气似的。

“我是不是错了?”

令他如此烦恼的,不消说,自然是铁瓶杂院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以八助为首的信壶三家人不声不响地离开铁瓶杂院,而前去向地主凑屋通报的管理人佐吉,回来时失魂落魄得简直像随时会上吊。平四郎见状,担心地上前询问,他却喃喃说:

“我都搞糊涂了。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事情便是从这里起的头。

我都搞糊涂了——意思是指,先前自以为是明白的,但出了八助这档事,却搞糊涂了。那么,在八助等人拜壶之事发生前,佐吉这个年轻人,对于自己被派来铁瓶杂院,当起必须熟于世故人情、有威严的同时还得在必要时狠得下心来的管理人,是怎么“明白”的?

不,佐吉并非是自愿来当铁瓶杂院的管理人,而是奉地主凑屋总右卫门之命前来,因此问题应是凑屋总右卫门如何让佐吉“明白”的。

当然,在佐吉初来时,凑屋方面已有所说明。前一名管理人久兵卫的出走乃基于不得已的理由,后继人选难找,而佐吉身为凑屋的远亲,便说服他答应出任管理人——名主联会也听进这个说法,认为此乃情非得已的变通之道。

事情合情合理,当时连井筒平四郎也如此认为。久兵卫是个极受住户信赖的管理人,平四郎深知无论谁来继任都难以令住户满意。而佐吉也尽了全力,尽管吃了不少苦,仍将管理人当得有模有样——至少平四郎对他评价颇高——因此,并未深究凑屋派佐吉前来的理由。

用不着管。用不着管,不久自然便会事事顺利。平四郎一直如此认为,也告诉佐吉,要不了多久住户们就会接纳你的。

然而,暂且撇开平四郎一贯的悠哉,冷静地思考下,这件事果然打一开始就很奇怪。佐吉还不到而立之年,且原是个花木匠,压根无法胜任铁瓶杂院的管理人。他对待、照顾住户的方式,以及勤勉的模样,的确令人极为感佩,但结果又是如何?至今,佐吉已失去了四家住户,铁瓶杂院的空房是越来越显眼了。

“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八助等人出走后过了一阵子,佐吉心情已较平复,平四郎便问起这句话的意思。一问,他似乎有些狼狈,眨眼摇头答道:

“我说过这种话?我倒是不记得。”

“说过。一张脸苍白得好像白天在暗处见了鬼似的。”

“大爷说话真有趣。鬼魂不会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应该是说,只要还有日头,都不会出来。”

佐吉哈哈一笑,借着笑避开平四郎的视线。平四郎认为此种回答胜于任何雄辩,便没再追问。

佐吉与凑屋之间,究竟是怎么谈的?

打一开始,凑屋是怀着什么心思派佐吉来这铁瓶杂院的?

“凑屋会不会是明知我这人不会去盯一些小事,便在背后搞鬼?”

我是不是该当个更紧张、更啰嗦的定町回啊……井筒平四郎之所以心生反省,便是源自于此。

八助等人出走后半个多月,八丁堀同心宿舍的井筒平四郎家,叫来了个收废纸的。自几天前,平四郎便与友人提起他整理置物间,整理出一大堆老旧废纸,得叫收废纸的来。

收废纸的头上绑着防尘的手巾,遮头盖脸的挑着两头挂着大竹篓的扁担现身了。平四郎好不性急,连连喊着“绕过院子、东西摆那里,先上来”、“啊,得先洗了脚再上来,否然我会挨老婆骂”等,吵得很。在户外打扫的小平次见邻家小下女边晾衣服,边举起袖子掩嘴笑,尽管难为情也跟着一起笑了。

平四郎将收废纸的带进置物间,总算让外面安静下来。小平次打扫完,蹲在后门抽烟,远方传来卖菖蒲的声音。这是晴空万里的一天。

井筒家最靠北的置物间,大小约为三帖。地上铺木板,只有一个小小的采光窗,出入口也不是格子门而是木门。绕过短廊便是茅厕,因此在这回暖的季节,无论细君和小平次如何用心打扫,仍是飘着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味道。

然而,平四郎与收废纸的进了置物间关了门,在采光窗笔直

射进的明亮阳光下,细认彼此的脸,笑得好不爽朗。

“多少年没见了?”

取下头上的防尘罩,收废纸的终于露出满是灰尘的脸,问道。

“六年——,不,有七年了吧。”平四郎扳着指头算着。“哪,上次见面是在浅草观音堂旁,那时候我还在当诸式调挂。”

“这么多年了啊。”收废纸的灿然一笑。炯炯有神的双眼,与那张脏兮兮的脸极不相衬。

“几岁啦?”

“我吗?”

“你,还有你那几个萝卜头。”

“我三十五了。老大十二,老二八岁,最小的女儿快五岁了。”

“女儿?我倒是不知道你有三个孩子了。那么,奈美也平安吧?”

“是,就是身上肉变多了。”

收废纸的以原本盖在头上的手巾擦了擦脸。去掉灰尘,神情清爽多了。他在木板地上端正了姿势,向平四郎行再会之仪。

“别这么拘谨,我就怕这一套。”平四郎连忙挥手。“再说,我也不能留你在这里太久。赶快来谈吧。”

收废纸的点点头,抬起脸来。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这是平四郎三天前写的。

“来信我已拜读,也大致明白事情了。”收废纸的说着,将信递给平四郎。“这个先还给你。”

平四郎接过信。

“那么,你怎么想?”

收废纸的嘴角一紧,正面凝视着平四郎。平四郎很紧张。

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收废纸的露出微笑。

“首先,不太需要烦恼。现在的平四郎兄,稍稍有些过虑了吧。”收废纸的平静地说。

“是吗?”

“是的。”收废纸的深深颔首。

“筑地的凑屋和明石町的‘胜元’都是正派经营。这几年我专查日本桥札差,对鲍参翅盘商和料亭所知亦不甚多。但收到信后,我立刻找了两、三个精通于此的手下来问。据他们所言,若要指出凑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概只有老板总右卫门好女色这一点了。”

“好女色,是吗?”

“是的。总右卫门的年纪应该是比平四郎兄长了十岁。”收废纸的又嘻嘻一笑。

在难得一脸正色的井筒平四郎前端坐的这名收废纸人,当然不是真的收废纸人。此人名叫辻井英之介,与平四郎同为南町奉行所同心。

英之介与平四郎相差十岁,但由于双方父亲是好友,自幼便情同兄弟。英之介为辻井家长男,是父母盼了许久才盼到的孩子,当然宠爱有加。但他天生就是个不听话的小淘气,一年到头晒得跟黑炭一般,再加上他儿时身材娇小,平四郎都叫他“黑豆”,对他相当疼爱。

与平四郎同样继承亡父之后的英之介,英明果敢不负其名,因此任职数年后便被任命为“隐密回”,现今依然任此职司。

隐密回同心不住八丁堀。虽同为同心,但担任其他职司的同心既不知其名,亦不知其人。平四郎是恰巧从小认识,但即使是这种例外,自对方被任命为隐密回起,便无法轻易上门拜访,且他们表面上从事何种职业、以什么名号生活也变换不定。

隐密回同心甚至不让家人知道自己当前的住处与所用的假名、职业,一旦离家,便可能大半年不归。而这个家的行当,表面上也与公家无关。英之介在杂院里的名牌上,写的应该是卖药小贩。

打从凑屋与佐吉的事开始悬在心里,平四郎便立刻想到借助英之介的力量。因“黑豆”比任何人都开诚布公,且身为隐密回,也能够为平四郎提供最确切的建言。

而这英之介正嘴角含笑,说平四郎杞人忧天。平四郎这半个月来,第一次感到肩上的重担卸了下来。

“是吗……是我多虑了啊。”

他搔着后颈喃喃说道。

“我认为,平四郎兄身为定町回同心,这一向的做法绝对没错。”英之介说道。“在铁瓶杂院这方面,正如平四郎兄所做的,安抚住户、鼓励年轻的管理人、静待风波平息,是最正确的做法。要说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平四郎兄不在意,而正在眼前进行,我既不这么认为,也没有这种感觉。”

平四郎双手在胸前交抱,点头嗯了一声。

“平四郎兄会如此烦恼,是因为那位名叫佐吉的年轻人,自凑屋返回时,样子看来实在是太过颓丧,而且心神不宁,是吗?”

“是没错……”

当时的佐吉,样子太不寻常了。即使因再次失去住户而遭凑屋痛骂,也不至于如此吧。再加上这句话:

“我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就是这句话,令平四郎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所以我才会突然想到,佐吉会不会是在自己也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凑屋利用来进行什么不良企图。”

“以铁瓶杂院为舞台的企图吗?”

“应该是吧。”

“以那个杂院为舞台,能够行什么奸计?”

平四郎想了想:

“说的也是,那个杂院再平常也不过了。”

卖卤菜的阿德,子女成群的豆腐铺,妖娇的久米……,众人的面孔在脑海里浮现又消失。

“应该没办法吧。”英之介说道。“凑屋是大商人,若非事关大笔金钱出入,不会乱来的。”

这点道理我也懂啊……平四郎心想。即使如此,佐吉那六神无主的模样,实在令人挂心。他可能受骗,可能遭到利用,又或者对我们有所隐瞒。至少,依平四郎的感觉,一个心思单纯、花木匠出身的年轻人,受远亲地主所托,无奈之下答应了杂院管理人的工作,吃着苦头慢慢成长——此般情节恐怕不足以解释。

果然,英之介仿佛看穿了平四郎的心思,说道:“的确,幕后似乎有异。”

平四郎一下抬起头来。

“搞半天,不就是我想的那样嘛。”

“不不不,请先别急。”英之介摇摇手。“我所说的幕后,应该不是与凑屋的买卖或是身家财产有关的大事。”

英之介说完,微偏着头,若有所思。

“幕后有异……有些内情。只是,我倒觉得其中牵扯到的,不是凑屋这块大招牌,而是凑屋家门里的事。”

“家门里的事?”

“是的。原本那个名叫佐吉的年轻人,就是凑屋的远亲吧?无论他是遭何人利用,或是隐瞒了些什么,应该都是与凑屋这个‘家’有关。仔细想想,凑屋一根手指便可号令上百上千人,却特地去找个年轻的远亲来,的确很奇怪。假使佐吉远亲这个身分是假的,又何必特地找借口把他带来这里?可见得这不是奸计阴谋,而是有什么内情或理由在内。”

平四郎缓缓点头。的确,英之介所言极是。尽管至今他从未如此想过。

“今后我也会帮忙平四郎兄调查。”英之介说道。“关于佐吉这名年轻人的身分,现今凑屋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很多都最好调查一下。调查的结果,我会交给平四郎兄的。”

“可是,我……”

平四郎才说了几个字,英之介便定睛凝神,准备细听。如此郑重其事,反倒让平四郎感到难以为继,而闭上嘴巴。

“我什么?”英之介催他说下去。

平四郎有些难为情,擦擦下巴。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既懒又无能,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佐吉忙。”

英之介付以一笑。“不试试看不知道吧?”

“话是没错,要是失败了呢?对方可是凑屋啊。”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凑屋,搞不好是佐吉。”

“喂喂——”

英之介愉快地笑了。

“平四郎兄一点都没变,真教人高兴。”

“我没变?”

“是的,丝毫没变。”

“无能如我,想变也难吧。”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是个大好人这一点完全没变。”

英之介拿起叠放在身旁的手巾,啪地展开来罩在头上。然后,再一次抬眼看着平四郎。

“平四郎兄,你可要小心,你必须表现如常。心里所想的,佐吉与凑屋间的关联、铁瓶杂院今后的发展等难题,以及拿我当手下东查西找的事情,千万不可写在脸上。”

“‘黑豆’,我可没有拿你当手下!”狼狈之下,平四郎喊道。“那么不要脸的事,就算是我也做不出来!”

英之介莞尔一笑,迅速罩上手巾。手巾一上头,立刻变回来访时那张收废纸的人的脸。

“那么,我们该出去了吧。”说着,他站起身来。

当晚,菜肴里出现了初鲣。然而平四郎却不怎么动筷子,甚至连细君惊讶地察看他的脸色也没发现。

“凑屋家门里的事。”

“不试试看不知道。”

这件事要由我这种人来管,会不会太过棘手了?

“别管了。”

但是,这次实在不能不管。

“相公。”细君喊道。“相公。”

平四郎眨眨眼。

“嗯?”

“看你都没动筷子,身体不舒服?”

平四郎看看晚饭,看看细君,然后视线又落在晚饭上。

“不,我没事。”

说着,又一次细细瞅着细君的脸。

“你也真有能耐,竟能嫁给我这种又懒又无能的人。”

细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突然这么说?”

接着,突然脸现光彩,膝行而前。

“既然相公这么体恤我,那么为我添件新衣吧?”

平四郎默默进食。

细君也默默伺候他吃饭。饭后喝茶时,收拾了残肴的细君,自厨房传来忍俊不禁地偷笑声。

于是,平四郎也笑了笑。细君是笑给平四郎听的。

“明天,到铁瓶杂院去露个脸吧。”

平四郎大口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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