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非连夜潜逃。江户城夜里可是会关町大门,还有门卫巡逻,要连夜潜逃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三户人家八成是事先便各自将轻简的随身物品分批带出去了。然后,装作早上出门工作,离开杂院,到了晚上仍不回来——以这种方式离开。平四郎到各家去查看,只见里头都只剩棉被碗盘之类的东西。

“真搞不懂……”

平四郎双手揣在怀里,喃喃说道。他一听到消息,随即赶来,最担心的便是长助。得知他好端端地跟在佐吉身边,悬着的心放下,一种遭狐仙戏弄之感便油然而生。

拜壶的人走得不着痕迹,究竟到哪里去了?

“既然是信仰,可能是擅离参拜。”小平次说道。

擅离参拜,即商家的佣工下人未经主人允许,便前往伊势神宫参拜。虽因未经许可而称为擅离参拜,但绝大多数都是数人成行,且背上插起擅离参拜的旗子,各自拿着水瓢,一望即知。他们以这水瓢沿途求布施,充当路费。若是擅离参拜,便无法加以苛责或阻止。因他们是受到神的感召,不远千里前去拜谒,不可因凡人细故加以阻碍。

平四郎也认为极有可能。虽不知壶神掌管之地位在何处,但也许他们是结伴前往了。

壶并未留在八助家,当然应该是他带走了。据唯一留下的长助所说,那是个小壶,大人单手便可取放。

“你怎么没跟着去呢?你信得很诚不是吗?”

平四郎蹲下来,眼睛配合长助的高度。一问,长助便哭丧着脸,但仍一个劲儿揉眼,想忍着不哭,断断续续地说道:

“因——为、我怕。我,不跟哥哥、一起,好怕。”

长助嘴里的“哥哥”便是指佐吉。即使一心想变聪明,离开佐吉还是令他感到寂寞难耐吧。一听这话,佐吉拉过长助,摸摸他的头,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人既是自行消失,也拿他们没奈何。佐吉先行前往凑屋,通报失去三户房客之事。长助留在杂院,由阿德带着看他吃饭。平四郎也留下来作陪。

平四郎打算等佐吉从凑屋回来,见上一面再走,所以一下午都在阿德处打混。其实是担心佐吉会不会因又失去房客,遭到主人狠狠斥责。甚至打定主意,若主人家追究申斥得过于严厉,便要介入仲裁。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多时辰,佐吉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怎么怎么,脸色跟草纸一样。”平四郎故意取笑。“别这么沮丧,你又不能拿绳子系在人家住户脖子上。”

佐吉一见平四郎,好像被陌生人叫住似的,一脸不明所以的傻相。然后才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低头看看担心地望着他的长助,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好好向阿德姨道谢,回家去吧,拿出习字本,复习昨天教的地方。”

长助听话地点头说道:

“阿德姨,谢谢你。”

“好乖,随时过来玩。”

长助跑回管理人的住屋。看他走了,佐吉便为代为照顾长助之事,有礼地向阿德道谢。瞧他那生硬的样子,平四郎和阿德也不知从何问起。

“怎么,好郑重啊。”

平四郎笑着,在他身旁的小平次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佐吉的模样便是如此僵硬。

“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阿德不客气地问道——然而,从她的语气里,可以感觉到一丝担心与同情——佐吉转过脸来看着三人。然后,再也憋不住似地叹了一口气,话和气一起吐了出来:

“老爷说,八助大概不是信壶。”

平四郎、阿德和小平次三人齐“咦?”了一声。仿佛要压过这一声般,佐吉摇头说道:

“我向凑屋老爷说明事情原委,心里早做好准备,要向老爷赔罪,但老爷却笑着叫我别放在心上,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那不是很好?”

“才不好。”

佐吉难得变了脸色。

“老爷说,拜壶信壶是八助他们的借口,房客想搬家,又不想伤了颜面,才编了这种理由到处散播,所以不怕担心拜壶信仰会散播出去。还说,房客走就走了,要我不用理会。”

平四郎唔的沉吟一声。他倒是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佐吉越说越激动:“可是,若是这样,不是反而更糟吗?如果八助他们真的是为了搬家,编出拜壶这套话来,那不正是因为我这个管理人不称职,更不能一笑置之了不是?可是,凑屋老爷却直说别在意别在意——”

平四郎喃喃地说:“会不会是在安慰你呢?”

佐吉伸手抱头。

“我都搞糊涂了。凑屋老爷是不是打一开始就认定我做不来管理人?既然这样,那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说完,就好像追在长助之后,奔回管理人的住处。

接下来好一会儿,只有阿德店头的卤锅咕嘟作响。

“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德总算低声挤出这句话。

平四郎也只能摇头。且这才发现,自己至今竟从未对佐吉被送来铁瓶杂院的意义——地主凑屋的打算——认真思忖过。

想起自因已淡忘

毋忘何需再想起

——小调之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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