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令搜查时并不抱太大期待,但风见屋的手巾竟意外成为有力线索,为无名孩童的身分提供了指引。托熟悉牛迂一带的同事派出手下一名捕吏着手调查,第三天便前来通报,说牛迂有个名叫卯兵卫的杂院管理人,正四处寻找一个行踪不明的房客小孩。

牛迂这个地方旧衣铺很多,风见屋也是其中一家。三年前初春时发生过一场小火灾,烧掉一部分铺子和少许商品。由于当时受到附近旧衣铺同行大力相助,事后便特地订制了手巾四处发送,做为谢礼。那孩子旧衣服上用来补钉的,肯定是那时的手巾——事情便是这么来的。

那捕吏不厌其烦,一家家探访牛迂的旧衣铺,终于打听到有个名叫阿红的女子,经常在旧衣铺出入,论件计酬为人修改衣服。她很早便与丈夫分手,独立养育一个小男孩,但她约在半年前死于流行病。无依无靠的男孩由杂院的管理人收养,不久小男孩自己也生了病,发高烧烧坏了脑袋。

据说,这小男孩十四、五天前从管理人卯兵卫家失踪了。他不是个会自己出远门的孩子,因此卯兵卫深怕他不是掉进河里,便是被人掳走,每晚都睡不安枕。

“这就错不了了。”

平四郎立刻将消息告诉佐吉。佐吉大喜,先将男孩寄放在阿缘那里,当天便到牛迂拜访卯兵卫。卯兵卫也非常高兴,随佐吉一同前往铁瓶杂院。

平四郎在阿德店里等卯兵卫。阿德仍旧满腹牢骚,但由于同情小男孩的身世,不得不承认佐吉的确为小男孩尽心尽力,因此臭着一张脸搅着卤锅。

日头已渐西沉。工作一整天回到杂院的男男女女,经过阿德的店,都出声问候在店里坐镇的平四郎。一方面平四郎已经和这杂院混熟了,再者可能是他为人随和,有些人打招呼便不够恭谨,这也挨了心情不佳的阿德的骂。

其中,只有一个人的问候毕恭毕敬,无可挑剔。他就是住在后杂院的善治郎。善治郎在富冈八幡门前町的梳妆铺“成美屋”当通勤掌柜,年纪已过半百。

“井筒大爷,您巡视辛苦了。”

这深深一礼,连平四郎也不觉有些难为情。

“喔,多谢。你今天回来得很早啊。”

听阿德说,善治郎极少在天黑之前回家。

“他勤快又老实,听说铺子也很器重呢!”

善治郎十岁初到成美屋工作以来,便一心以忠勤为本。他的努力有了结果,当上了掌柜。成美屋生意极为兴隆,本来应该会要求能干的掌柜长驻店内,但为了回报善治郎的勤奋,便让他成家,通勤工作。这不过是短短三年前的事。妻子名叫阿舜,有个今年两岁的女儿美代。阿德说,善治郎把她们两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看到善治郎兄和阿舜、美代在一起,连我都觉得心头暖了起来。我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像他那么爱惜家人。”

平四郎身为同心,在武士当中身分低微,常教人瞧不起,但武士总是武士,不清楚商人的想法。但是,他想,对善治郎而言,这个家庭是奋力不懈为东家工作了四十多年,才终于获准得以建立的,会爱惜是当然的吧。何况阿舜才二十五、六岁,年轻得可以当善治郎的女儿,也难怪他会钟爱妻女。

听到平四郎这么说,善治郎开心而又忸怩地缩起了身子。年纪老大不小了,竟会出现这种态度,若在平常平四郎会拿来取笑,但一想到这是善治郎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便觉得不能在这时揶揄他。

“因为美代好像有些染上风寒的样子,老板给了我一些汤药。”

“这样啊,那你一定很担心了,要保重哪。”

正说着,便看到佐吉穿过薄暮中的街角,快步走来。在他身边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脚步也同样匆促。那应该就是卯兵卫吧。一身整齐的外褂布袜,怕赶不上年轻的佐吉的大步伐,拼命跟着。

“喔,这里、这里。”

平四郎站起来招呼。佐吉注意到了,碰碰身旁卯兵卫的手肘,对他说了几句话。卯兵卫的脸上立刻出现严谨管理人应有的表情,微微躬身行礼,一面向平四郎走近。

“你可能已经听佐吉说过了,孩子寄放在杂院主妇那里,健康愉快得很……”

说到这里,平四郎突然说不出话了。

卯兵卫是个脸形如蛋的小老人,几乎没有头发,发髻只是徒具形式。现在,即使在傍晚微暗的光线中,仍可清楚看见那光溜溜的大额头上,血气正急遽消退,表情也变得咬牙切齿般狰狞。

怎么回事?平四郎大吃一惊,佐吉也吓了一跳。然而,他看的不是卯兵卫,而是别的地方。平四郎顺着佐吉的视线望过去——

是善治郎。而善治郎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和卯兵卫不相上下。

“啊啊、你——”卯兵卫开口说话了。“原来你住在这里?”

善治郎铁青着脸,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头无力地虚顿了几下之后,说声“我——我失陪了”,声音低得像说给自己的脚听,一转身迈步便走。

“喂!等等!”

佐吉想喊住他,善治郎却没有回头,见鬼似地逃走。

井筒平四郎转头看卯兵卫,卯兵卫的脸上已经恢复血色,这回颜色变得和烫熟的章鱼没两样。

“这是怎么回事?”平四郎问道。

脑充血的卯兵卫,连管理人对奉行所公役应有的礼数都忘了,粗声粗气地说道:

“哪有什么回事!那男人就是长助的父亲。就是那个不会说话、流浪街头、全身脏兮兮又饿得半死时,被你们捡到的长助,他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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