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日,哈伦比首度讯问皮尔思。他的助手夏普在日记中如此记录:“哈伦比很早就来到办公室,打扮得非常体面。不喝平常的茶,而是改喝咖啡。他谈论着该怎麽对付皮尔思才是最佳方式,等等等等。他说如果不先想办法修理皮尔思,恐怕很难问出什麽来。”

事实上,这次询问为时非常短。上午九点,皮尔思被带到办公室,让他坐在房间中央一张椅子上。哈伦比则坐在他的办公桌後面,以他惯常的手法,猛然提出第一个问题。

“你认识一个叫巴娄的人吗?”

“认识。”皮尔思说。

“他现在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个叫蜜瑞安的女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麽,”哈伦比说:“那些钱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是啊。”皮尔思说。

哈伦比打量了他一会儿。两人一时陷入沉默。“或许,”哈伦比说:“在‘钢牢’待一阵子,可以加强你的记忆力。”

“我很怀疑。”皮尔思说,看不出有丝毫焦虑。很快地,他就被带出房间。

等到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哈伦比对夏普说:“我可以突破他的心防,这点可以确定。”同一天,哈伦比安排皮尔思从新门监狱移到“冷浴场矫治所”,亦被称做“巴士底狱”。这个绰号“钢牢”的地方,可不是审判前拘留嫌犯的普通监狱,而是警方惯用的一个手段,如果要在审判前“榨出”某些情报,他们就会把嫌犯往这里送。

钢牢是全英国最令人丧胆的监狱。亨利·梅休曾在一八五三年访问那里,描述其种种特色。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金龟轮,这是一排“看起来就像公共男厕小便隔间”的窄格子,犯人会在里头每次待十五分钟,不断踩着一个有二十四级踏板的大轮子。一名狱警如此解释金龟轮的优点:“你看到上头的人没有一步能踩稳,因为脚下的踏板会不断往下沉,搞得他们很疲倦。而且隔间很小,里头的空气变得很热,所以踩上十五分钟後,就会热得难以呼吸。”

还有更难受的,就是“炮弹操练”,由於十分严酷,所以四十五岁以上的人通常可以不必参加。操练时,犯人要彼此相隔三步,围成一个圆圈。一声令下,每个人就要搬起一颗二十四磅重的旧式无火药炮弹,拿到隔壁的位置,放下,然後回到原来的位置——那里又有另一颗炮弹等着他。这个操练每次要持续一个小时。

最令人害怕的是“曲柄”,这是一个填满沙子的鼓形圆桶,犯人要推着桶上的曲柄把手使之转动。这个特殊刑罚通常只会用在不守规矩的犯人身上。

冷浴场监狱每天的常规训练实在太耗损体力,因而即使只在里面待六个月,很多人都会出现“锐气尽失”的现象:身体衰弱、勇气丧失,而且意志软弱,让他们再次犯案的能力大为削减。

皮尔思是等待受审的犯人,照规定不能让他们接受金龟轮、炮弹操练或曲柄的惩罚;但他必须遵守监狱内的种种规定,比方说,如果他违反了沉默的守则,可能就会被罚去推一次曲柄、因此我们可以假设,狱警常常会指控他讲话,然後他就会被修理一顿。

十二月十九日,在钢牢待了四个星期後,皮尔思又被带到哈伦比的办公室。哈伦比事前告诉过夏普“现在应该可以问出一两件事了”,但没想到第二次讯问和第一次一样很短暂。

“巴娄现在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个叫蜜瑞安的女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些钱在哪儿?”

“我不知道。”

哈伦比先生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突,口气愤怒地下令把皮尔思带走。皮尔思离开房间时,冷静地祝哈伦比耶诞节快乐。

“这家伙傲慢的程度,”哈伦比後来写道:“真是完全超乎想像。”

这段期间,哈伦比面对来自好几方的重大压力。哈布氏银行希望把钱找回来,而且居间传话的不是别人,偏就是首相帕默斯顿子爵。首相本人亲自关切,把事情搞得很尴尬,因为哈伦比不得不承认他把皮尔思送进冷浴场监狱,暗示整件事的处理手法可不会太绅士。

帕默斯顿表达了这事情“有点不合常规”的意见,但哈伦比自我安慰,心想一个会把自己胡子染黑的首相,实在没有立场严责他人掩饰实情。

皮尔思在冷浴场待到二月六日,然後又被带去见哈伦比。

“巴娄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个叫蜜瑞安的女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些钱在哪儿?”

“在圣约翰森林,一个墓穴里。”皮尔思说。

哈伦比身子往前倾:“怎麽说。”

“钱藏起来了,”皮尔思温和地说:“放在圣约翰森林区马丁巷的墓园,一个约翰·西姆斯名下的墓穴。”

哈伦比在桌子上敲着手指:“这事情你早先怎麽不说呢?”

“我不想说。”皮尔思说。

哈伦比下令把皮尔思送回冷浴场监狱。

二月七日,警方找到那个墓穴,安排好要开挖。哈伦比陪着哈布氏银行的代表亨利·佛勒先生,在当天中午打开那个地窖。墓穴里没有棺材——也没有任何黄金。警方再三检查过墓穴的门,上头的锁显然最近被撬开过。

佛勒先生对这个结果极为愤怒,哈伦比则极为尴尬。二月八日,也就是次日,哈伦比又把皮尔思找来办公室,告诉他这个消息。

“怎麽回事,”皮尔思说:“一定是被那帮坏蛋劫走了。”

但是从他的声音和表情,却感觉不出来他很心痛,哈伦比也这麽告诉他。

“巴娄,”皮尔思说:“我早就知道他不可靠。”

“所以你相信是巴娄把钱拿走的?”

“不然还会是谁?”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哈伦比听着办公室内的钟滴答响;就这麽一回,这个响声带给他的烦躁更甚於他的询问对象。的确,皮尔思看起来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样。

“你的同夥用这个方式坑你,”哈伦比说:“难道你不在乎?”

“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皮尔思冷静地说:“也是你运气不好。”他补充一句,露出一丝微笑。

“从他镇定自若的态度和高雅流畅的举止看来,”哈伦比写道:“我推测他是又设了一个局,让我们扑空。但进一步想查明真相时,我又遇到难题,因为一八五七年三月一日,《泰晤士报》记者披露了皮尔思被捕的消息,於是拘留他就不再那麽容易了。”

根据夏普的说法,他的上司看到皮尔思被捕的新闻见诸报端时,“气得诅咒大骂”。哈伦比要求查出记者是如何得知这个新闻的,但《泰晤士报》拒绝透露消息来源。冷浴场一名被认为提供这项情报的狱警遭到解雇,但没有人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说出去的。甚至有谣言说,泄漏消息的是帕默斯顿首相的办公室。

无论消息是谁泄漏的,总之博吉司、艾噶尔和皮尔思的审判都预定在一八五七年七月十二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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