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若一时还无法分辨,到底是月光的关系,还是轻微细小的声音弄醒了她?当她入睡之际,屋内还有些炉火的馀烬,点点火光,照得一室温馨。可是这会儿屋子全黑了,满是寒意。突然间她完全清醒了……竖着耳朵倾听着。

这栋形状不整齐的旅馆,把孤零零的边房用粗糙的松木板分隔成几间套房。这时隐约听到屋外有极轻微的响声,只比呼吸的声音稍稍大些,很模糊,若有若无,像是锉子在锉。可是侧耳谛听,又只听到月光下万籁之音。

一定是老鼠。瑟若这么一想,轻吁了一口气,心头也为之一鬆。真荒唐,这么一个小东西,还惊得她睡不安枕,完全醒了过来,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怎么这么神经兮兮呢?难道是高度的关系吗?这栋旅馆建在海平面八千英尺以上,玛莎太太就说过——

玛莎太太!瑟若一想到此,不由得大惊,就像在黑暗中行走,一头撞上了石牆。

咦?在这黑夜中倏然醒来,竟有好几分钟,她怎么会完全忘了玛莎太太?

不到一星期前,一月一日那天,潘瑟若和一些热中滑雪的人,从印度一路爬上位于喀什米尔的古莫格。庇尔山葱绿的山谷中,点缀着许多小木屋,这就是传说中的喀什米尔山谷。这一年是一九四七年,正是印度独立那一年——完全脱离了英国统治。

有着美丽壮观群山高耸的喀什米尔,由于山岳环峙,倒成了一处隶属印度的半独立辖区。基于条约规定,这是属于印度政府的“保卫国”,由世袭的大君统治,可是得受制于英国驻土邦宫廷的总督。由于有高山屏障,想要进入喀什米尔并不容易。当整个印度平原都在溽暑严蒸之下,喀什米尔山区就成了最清凉宜人的洞天福地——十六世纪,征服印度的莫俄儿族君王经常乘着大象、马或轿子,到山区避暑。

英国人也师法前人,在喀什米尔建立了许多他们喜欢的游乐场所。可是,英国人不能在此购买土地,所以他们大多是来度假,尤其是这儿有许多可爱的湖泊。假期中,他们都住在湖泊中的船屋里,用杉树或松树板做篷,或者在古莫格租一栋小屋。在许多葱绿的山谷里,到处都可见到一栋栋的小木屋。有一些怀乡的英国人(特别是苏格兰人),就在这儿打起高尔夫球了。

每一年冬天,印度滑雪俱乐部的人,都纷纷上古莫格滑雪,旅馆的生意也跟着兴旺了起来。这一年也不例外,滑雪人群蜂拥而上。天气一直很好。想不到竟然发生了悲剧——

那就是玛莎太太——一个满头灰髮,善于交际,总是神色愉快的妇人,竟然在滑雪的蓝色斜道的山脚处圆石边,发现她被冰雪掩盖的尸体。

原本都没有人想到她,一直到薄暮时分,夕阳西下,滑雪的人们也都倦鸟归巢,旅馆亮了灯,欢迎大家归来——可是没见着玛莎太太。原以为她迷路了,甚至还有人怀疑她就在自己房间里。

她现在真在那儿了,她被抬了回来,放在床上。瑟若想到这儿,头皮就发麻。如果这间松木板隔的小房间能温暖些多好,四肢就不会冻得发僵。

黄昏时,一个日常送柴火的苦力,把玛莎太太的尸体扛了回来。瑟若看到她的四肢都伸得僵直。

瑟若对玛莎太太很有好感——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那具僵直的尸体,却叫看到的人毛骨悚然,反胃想吐,连食物都怕看。瑟若没吃晚饭,很早就回房休息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结果夜半又醒了过来。淡淡的月光照进窗栊,一个若有若无的微声,一直搔得她神经不安。

这么严寒的冬天,怎么可能有老鼠呢?下了好几个月的雪,雪都积好深了。或许,喀什米尔的老鼠特别耐寒。……还是有什么地方,并非很冷?瑟若辗转反侧,想想不如拉开窗帘,看看外面乱琼碎玉皑皑白雪,还有黑色的夜空。她曾到浴室去,把窗户半开,好使空气流通些。可是,睡前暖炉中犹有馀烬,屋子不觉得冷,现在火早熄了好几小时,炉中只剩下一堆冷灰,屋内更是出奇地寒冷。

瑟若想起身拉开窗帘,又想去关上浴室的窗子,可是周身仍然抖得厉害,寒意特别重。这时她才开始觉得饿,后悔没吃晚饭。她想到浴室架上还有一包饼干,充充飢也好,这才勉强把加在毯子上的毛皮外衣披在身上,滑下床,把冰冷的脚趾,穿进柔软的羊皮拖鞋内。

这排边房,每间用松木隔间的套房都是一样的设备格式。一间卧室,附加一小间私人浴室。浴室有个后门,是为了方便旅馆僕役每天前来清理,以及送来一个小浴盆和热水。

瑟若倒不想把灯打开,藉着月光,她能看清室内的景物。可是才向浴室走了两步,又马上停住脚,彷彿听到什么声音,或许是老鼠——这次听得更清楚了,绝不可能是老鼠,那是一种锉金属的声音,老鼠绝不会咬金属。瑟若全神贯注,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又来了,好在她把窗子打开了,否则不会听得这般清楚,一种偷偷在锉金属的声音。

窗外又传来模糊的声音,其实,那儿连一丝风都没有。突然她明白了,一定是有人正想钻入某一扇窗户,不是她的,那么,会是谁的呢?

左边房住的是麦凯少校,任职卫生部。他力主睡觉时应打开每一扇窗子,好让空气流通,也能保持空气清新。因此,不论是什么样的天气,他的每一扇窗子,永远是敞开着的。由此看来,那贼也不可能是对着麦凯少校。

她右边的房间,住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罗珍纳。在罗珍纳和吉德奈上校的房间中间那间房,正躺着玛莎太太的尸体。

想到这里,瑟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切又恢复了静寂,她尽量咬紧牙,不使那两排牙上下抖个不停,然后轻轻移身到牆边,紧紧贴牆站着。歪着身子,从浴室的窗子望出去,看到月光中人影一闪,她清楚看到那个人影十分细瘦,正向着罗珍纳浴室后门。

看来,后边阶梯那边,此时正有一个人。那个在雪里映得十分黝黑的手,正忙着想撬开罗珍纳的窗子,窗框全是金属製的。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看到那人穿着大衣,咦?手上是不是拿着撬棍?

瑟若想到可能是怎么回事时,不由得冒起一股怒火。玛莎太太死了还不到十二小时,村子那些穷人或苦力,或是旅馆中哪个不诚实的服务生,就想来偷死人的东西。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可是这个贼家伙一定弄错了一间房,撬起罗珍纳的窗子。这女孩就住在隔邻,没什么珠宝,只带了一些随身衣裤、滑雪用具,贼实无必要去偷她的东西。瑟若觉得自己有必要吓退这名小偷。

正当她要开口叫嚷,并用手捶窗时,她张开的嘴巴,却叫不出声音来了。那贼突然转过身子,却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好一阵子,瑟若的心脏才逐渐平静了下来。后来她才想到,这人必定是戴上了面罩的,从头到颈都给包了起来,只留下眼睛两条缝。这时她才疲软地倚在窗台上,她真是吓坏了,在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她从来没有如此惊吓过,咫尺之内,她见到那人的手上就握了一把手枪。

这绝不是个普通的贼!喀什米尔那些混混,还不会戴面罩又携带枪枝。怪了,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探那死去的妇人呢?不可能。显然他的目标就是罗珍纳小姐的房间。

瑟若一步步从窗边往后退,一直退到卧室。她急喘着气,好像才狂奔过,在这死寂的晚上,心脏跳得像打鼓般的激狂。罗珍纳……一定要告诉她……她冰冷的手指,摸着通往走廊门的门柄,扭转开了。我不能跑,她想道,一定要悄悄地去,不能弄出声音来。她强作镇定,轻轻旋开了门,没弄出一点声音。

边房狭长的走廊,浴在月色中。旅馆主要房舍在月色中形成一幢巨大的黑影,此外就是一片银白的雪海。

半小时前,夜空还飘着雨。走廊的栏杆上,现在落着薄薄的一层新雪。瑟若步出房门,完全走入一个睡梦沉沉的世界,一片冰封雪掩的寂静,连她最轻微的脚步声,也成了最可怖的响声,“彷彿能把死亡都惊醒。”怎么会想到这句话,又吓得心底发毛。

走到珍纳门前,试着旋了旋门钮,发现门是锁着的。不知道珍纳并没有睡,还是在浅睡,瑟若听到屋内有个声音,好像有人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起初,她轻轻扣门,后来索性急如星火轻敲在松木的门板上,可是里边却一直没有反应。瑟若心跳加狂,脑海里转过好几种可能,也愈敲愈急。

里面总算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传出细如蚊声的声音问道:“是谁?”

“是我——潘瑟若!”瑟若压低了声音说:“开门,快点!快点!”

她听到里面有钥匙开门和拉门闩的声响,最后门开了一条小缝。罗珍纳的声音,谨慎小心地问:“怎么啦?你要干什么?”

“嘘!”瑟若连忙制止她,“别出声,有人正打算从你浴室的窗子钻进来,你最好赶快离开。他或许现在就要钻进来了,我亲眼看到。”

珍纳一言不发,伸出手把瑟若拉入一片漆黑的屋内,随即带上了门,拴上门闩。

“不许动!”她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声喝道。瑟若完全认不出,那会是那个快乐又活跃的珍纳的声音。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抵住她的喉咙。不会弄错吧?那是个小小冷冷的枪口。

瑟若一动也不动,吓得全身发僵,黑暗中,一隻手在她身上到处搜寻,对方的呼吸很急促,最后鬆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干嘛到这儿来?”她压低了嗓音说道。

瑟若用舌头舐舐干燥的双唇。

“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人要从你浴室的窗子爬到你房里来。别干这种蠢事了,快离开这儿吧!”

可是那冰冷的枪口却没有移动。好一阵子,珍纳没说话,只听得外面传来隐约的声音,突然,抵着瑟若的枪口放下了。珍纳旋身走开了,留下瑟若一个人在黑暗中。她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还有浴室中,有人摸黑撞到椅子的声音。然后摸索找到了电灯开关,啪一下开亮了灯。

一只孤悬的黄色灯泡照亮了一室,瑟若见室中的陈设,一如她自己的房间。床铺很乱,地板上丢了一双溜冰鞋,珍纳手上握着那把枪,还闪着寒光。

瑟若眯着眼,一时还不能适应这亮光。握着手枪的珍纳,正站在浴室门口,打量着她。

罗珍纳是位迷人耀眼的女孩,身体健康,户外活动都很在行,披着一头卷曲的金髮,脸上总是神采奕奕,身材也属一流。可是在这情景下,她看来一点也不美,一双严冷的蓝眼睛,嵌在苍白的面颊上,脸上惊恐绝望,瑟若简直认不出是她了。

她走向卧室,没拿枪的那隻手随后关上了房门,目光仍未从瑟若脸上移开,声音倒和缓多了。

“的确有人曾在那里,窗子被撬过,雪地上也有痕迹。不管那人是谁,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声音,现在已经走了。到底怎么回事?会是谁?”

“我怎么知道?”瑟若愤愤说道。刚才的惊慌,已经化成一股愤怒。“我原本想去浴室架上拿饼干充飢,结果听到外面有声音。我很早就听到了,起先以为是老鼠,后来我发现有一个人试图打开你的窗户……”

“是谁?”罗珍纳打断话,低声问道。

“我也弄不清楚。”

“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我想是男人吧,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真可笑!外面雪地上亮得很!”

“我想不可能会是女人,我原以为是苦力或旅馆内贼,他们想到玛莎太太房间偷东西,结果弄错了窗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劈来一问。

“不然要我怎么想?”瑟若反唇相讥,“反正死人丢了东西也不会说话。而且,我开了窗子,看到那贼不来,偏去撬你的,这不怪吗?所以我当然会想,这个贼一定弄错了房间。当时我想去咬喝一声,好把他吓跑,可是……可是……”瑟若全身发抖,牙关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转过身,可是却没有脸!”瑟若全身又起一阵寒颤。“我想,他一定戴了面罩,只有两个洞露出眼睛,手上还握着枪。我看——这……恐怕不是普普通通的小毛贼,我吓坏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唤你出来,免得让那人潜入你的房间,结果……”想到这儿,瑟若心头又火了起来,不由得愈想愈气。“想不到我一番好意,却叫你让枪口抵着我!”

罗珍纳吁了一口气,把手枪放入穿在睡衣外的风衣口袋里,她讷讷地说:

“我——非常抱歉,干了这么蠢的一件事,像个没脑筋的人……事实上,我住在这儿,实在是紧张过度了——尤其是在这个旅馆里,有把枪,会使我觉得安全些,而且……”

“喔,别说这些了!”瑟若忙着说:“你并不是那种神经质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罗珍纳苍白的脸上,缓缓出现了两道红晕,很快又消

退了,反而变得比以前更苍白。瑟若直觉到:这女孩看来好疲惫,似乎也很危险。刚才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瑟若试着笑一笑:

“你刚才初见我时,好像心中在害怕什么事,是吗?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我很愿意能帮你的忙。”

珍纳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她原先的声调,“你真好,我刚才却对你那么歇斯底里。很感谢你的好意,最近实在很心烦。咦,这只是我个人的事——不过,你确实引起了我的神经紧张,杯弓蛇影。我起床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清醒,当你到我黝黑的屋子里时,我还没弄清你是谁呢!你知道,我当时真的很紧张……我没想到,你其实是关心我的。”

她声音愈来愈小,退了几步,颓然坐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彷彿她的腿再也无法支撑住整个身子。她在身边的桌子拿了包淤,瑟若为她递上火柴。瑟若站在火炉旁说:

“我知道你在说谎,我看得出你心中有事。我现在先帮你生起火,陪你抽完这根淤,等你好些了,我就要回自己房间去。”

她搬了些木柴到火炉中,一旁冷眼看着罗珍纳正用颤抖的手点着淤,一口口沉默地抽着。

瑟若生了火,又放了些干木柴,这才站了起身。“好啦!待会儿火势就会大了,要是有隻小猫睡在炉边该多好!”

珍纳没说什么,她一直静静地看着瑟若生火,突然,她捺熄了淤,站起身来,踱到火炉边,倚着火炉,若有所思地站着,凝视着跳动的火焰,突然她说:

“为什么你认为我在说谎?”

瑟若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抬头看看她,浅浅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此话怎讲?”

“你真想知道?”

“当然啦!我很好奇。”

“好吧。我不是白痴——在你让我进来以前,不是已经把我打量一番了?你自己也说过,外面雪地亮得很吗?你竟然说起床的时候没有完全清醒!”

火光下,她那张苍白的脸又是一阵潮红,双眼仍然望着跳动的火光。瑟若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也怪我莽撞。我对你很好奇,可是,如果你不愿对我说什么,你也没有必要说。你若是觉得好些了,我就回房去了。明天早上,大家一定会笑话我干出这么莽撞的事,再见了!”

罗珍纳却一把按住了她,犹豫地说:“请你不要走……如果你肯再坐一会儿,我会很感激你。……只希望你和我聊聊。如果能坐着一块儿谈谈天,是消除紧张的一帖良药,总比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些……此外,我真被那个贼吓坏了,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所以,如果你愿意在这儿多坐一会儿……?”

“没问题!”瑟若爽快地答应了,说罢就往地上一坐。“你要听我说什么?”

“就说你自己吧!”珍纳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谈我自己?那几乎是人类最喜欢谈论的题材!好吧,让我想想……我嘛,是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还有威尔斯的混合品种,简单地说,是个英国人就是了。由于父亲任职外交部,小时候,大约三岁吧,去过金字塔,和妈妈在骆驼背上照过相……你去过埃及吗?”

“没有。不过,我想总有一天会去的!”

“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再回去看看。后来去过罗马,现在还记得许多义大利的事。我上外交人员子女的学校,在那儿可以学到很多国家的语言……”

“你很幸运!”珍纳说道。“我父亲是驻印的英军,就像大多数英人子弟一样,我和我的兄弟们在幼小的时候,就被送回英国本土‘受教育’,最早是东尼,然后是约翰,然后是吉米,然后是我。在那段求学的时期,每隔两年才能见父母一面。你可曾在英国读过寄宿学校?”

“是的,不过十四岁还不到,我的父母又赴美履新,我也一道去。可是——就在那一年,战争爆发了。那年暑假,我们正好在英国度假,九月初的时候,搭上‘雅典号’起航。”

“‘雅典号’?可是那艘船——?”珍纳突然止住了口,瑟若点了点头。

“是的,就在宣战后一天,触到了鱼雷……我的父母,随着船沉入了水中,所以,我后来就上了英国汉普夏寄宿学校。那次水难,父亲把我和其他孩子送上救生艇,我们这群失怙的孩子,总算能安全抵达英国。我后来就住在祖父母家,上老式学校,在那儿遭受过两度轰炸。到了十七岁,我就加入妇女皇家空军,直到去年,我才恢复了老百姓的身分,也想看看大英帝国最后一抹残霞,所以当爱丽思姨母建议我到白夏瓦玩几个月时,我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你怎么又到古莫格来了?”珍纳问。

“当然是来滑雪萝,还会为什么?在战前,冬天和春天时,我们经常去滑雪,当我还不到五岁时,就穿上了第一双溜冰鞋。所以,当柯雨果告诉我有这样一个滑雪协会,还负责接送上下,我就无法拒绝了。我真怕自己都忘了怎么去滑雪,可是谢天谢地,我一点儿也没忘——就像会骑脚踏车,永远不会忘一样!”

“你的姨父姨母是谁?”珍纳问。

“姨母爱丽思是妈妈的长姊,姨父杰克那时是白夏瓦的旅长,说不定你见过他们。”

“确实见过。”珍纳缓缓说道。“他们去年还来过喀什米尔,难怪我听了你的名字,总觉得耳熟,一定是听你姨父提过。去年晚宴时,我就坐在你姨父旁边,他对我提过你,你有很光荣的成绩。”

“我们队上的妇女都很出色。”瑟若大笑着说:“杰克姨父对自家人未免太吹捧了,他自己也干得好,还得勳章。好啦!如果你觉得好些了,我也该走了。”

“哦,如果你能再坐一会儿,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谈。我真需要帮助——而你是最适合的人了。”

瑟若迷惑地望着她,也不打算走了。她把背靠在椅背上,好奇地等着珍纳把话说下去,可是珍纳却不急着开始。她四下查看一番,又去一看看,有没有人潜藏在那里面。瑟若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室中又陷入寂静,只有灯影绰绰,火光闪耀。

珍纳把浴室门开着,又四下查看一阵,然后她才缓缓坐回刚才的椅子上,柔和地说:“我会把这些事告诉你,一方面是我已经太疲倦,没有精力再去捏造谎言,另一方面是我希望有人知道这些事……”

瑟若忍不住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能会死——像表姐希妲一样。”

“表姐希妲?……喔,你是说玛莎太太?我忘了你们是有亲戚关系的,难怪你这么难过,希望你能节哀顺变,这种不幸的意外,不会再重演了。”

“那根本不是意外。”罗珍纳很快接口说道。

“为什么?”

“玛莎太太是被谋杀的。”

这时,雪夜变得特别寂寥,木柴在火炉里燃烧得吱嘎地响,像在私语着……谋杀……谋杀……谋杀……

“不可能的!”瑟若叫了出来。“麦凯少校是个军医,他已经验过尸,认为那是一件意外,他说,她很可能是失足滑落,头部撞到石块致死的。”

其实,瑟若自己都不相信这话。

“他们全错了,我知道她是被谋杀的。我们经常在害怕。”

“我们?”

“就是玛莎太太和我。”

“可是……哦,我知道她是你表姐。”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什么关系,那只是伪装的。”

“我想……这事你可能想得……太多了。”

珍纳苦笑了笑。

“唉!我真希望我是上帝,能明白一切就好了。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

“我希望你能说得更详细一点。”

珍纳静下来,谛听外面的动静。瑟若只听到火炉中柴烧的吱嘎声,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珍纳拴好门,熄了灯,她悄然四下查寻,这才又开了灯,拉拢了窗帘,轻声对瑟若说:“我把收音机的声音打开一点,你不会介意吧?希妲表姐和我在一起谈话时,都会把收音机打开,用来淹没掉我们的声音。我根本听不懂收音机里的语言,不知在说些什么,可是我觉得这些声音比音乐好些。如果你不介意……”

珍纳轻轻旋开收音机的开关,音量很低,不致干扰到别人。

“我明白。”瑟若也压低了嗓音。“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珍纳重新落座,身子向前倾,两手烤着火,一面小心慎重的斟酌着字眼。

“你可听过情报局吧?我猜你一定不会想到,像希妲表姐——也就是玛莎太太,那么普通的一个人,会是一个情报员。我也是。不!”瑟若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珍纳制止了。“让我说完。像我们这种人——不,像我——一个不重要的小人物,很难让人猜到。我们的工作就是收集情报,阻止谣言,或散佈谣言等等——可是几个月以前,我们就感觉到被人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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