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你看这湛蓝的天空,多美!”

蜿蜒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吓了陷入沉沉回忆的纪子一跳。

是两个小孩子。他们穿着鲜艳的绿色羊毛衫,从路的拐弯处跑出来,肩上背着红色的水壶。从他们说的话来看,不是本地的小孩子。他们推推搡搡地,从纪子身边跑过。

“别跑那么快!”听起来像是孩子妈妈的声音。后面跟来一男一女,追着孩子们。大概是一家人来这里郊游吧。女人提着大篮子,男人带着照相机。

纪子呆呆地,目送这家人远去。

不久,纪子看到一个路标。材质很新,字也漆得鲜明。指向前方的箭头旁写着:狮子吼旅游长廊,向前0.5千米;指向后方的箭头旁则写:新指汽车站,向后1.3千米。“新指”是纪子不知道的地名,那“狮子吼旅游长廊”又是怎么回事呢?

移栽的柏树、修整的路、洗去了青苔的守路神、一家四口、旅游长廊……这里到底还是不是狮子吼峡?纪子觉得这里连空气都变得陌生了。

这里曾经是一片阴郁荒芜的土地,树木繁茂,雨水多,浓雾不散,溪流会突然涨水,汹涌狂乱。在这里,人们举行着冷冷清清、缺少活力的祭典。有一间古老的神社,没有固定的神官,有求签箱却没有解签条。

“第五十二号签,凶,等人不遇。”

是的,纪子等待的人并没有出现。直到那天的最后一刻,晃二依旧没有在纪子面前现身。

从重吉岩顶上下来的纪子,直接回到了晃二的家。家里还是早上纪子走时的模样。

“他们家,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

确实如那位老妇人所说。家具搬走留下的痕迹、薄薄的灰尘、飘着渣滓的浴盆,都说明家里并没有住人。

“幸好煤气炉留下来了。”

晃二这么说过。现在想想,这说法真是很怪。难不成他以为煤气公司的人会把这间空房子里的煤气炉和开水壶拿走?

所以,那个人,他并不是晃二,只是出于未知的什么原因,借用了埴田晃二的名字。而且,可能也不是千字村的人。

“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纪子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前,思维静止了几秒。如果他不是这村子里的人,那么,他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他是谁?对纪子而言,那个人就是晃二。也许,真正的晃二会回到这个家呢?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纪子心中存有一线希望,她在这间屋里等待着。

最终,晃二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纪子离开了晃二的家。外面薄雾缥缈,透着微弱的阳光。

她又去了一趟耳成神社。神殿大门紧闭,篝火已被收拾干净,一点也看不出昨天在这里举行过祭典。纪子心不在焉地抽了一只签。

是第八十九号签。

是吉是凶,纪子自然无从得知。她走过守路神前面的那条路,朝玉助温泉的方向走去。

离开那片土地之后,在千字村的一切奇妙经历都变得那么不真实。脑海中的记忆也是若有若无,如梦一般。

不过,关于被杀的埴田晃二的事情,纪子还是希望能查清楚。她来到图书馆,翻看一个月以前的地方小报,确实找到了埴田晃二的消息。报上还刊登了他的一张照片,虽然不太清晰,但纪子能够肯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张脸,他与纪子见过的“晃二”一点儿也不像。

据这篇报道说,关于埴田晃二被杀的案件情况是这样的。

发现尸体的是建筑公司的工人。他在千字川偶然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就在一钱岩附近,上半身浸在水里。警方判断很有可能是谋杀,于是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在其体内发现了残余毒药。毒药虽是氰化物,但直接的死因是窒息。警方推断,死者应该是意识到身体的异状,想到河边饮水,最后却由于浑身无力,淹死在河里。

被害者名叫埴田晃二,二十三岁,没有固定职业,之前一直在东京的汽车加油站做汽车维修。平时和邻里甚少往来,不像是一个会招来怨恨的人。

晃二有一个妻子,名叫绯纱江,两人结婚才两个月。

关于犯人的身份,还没有头绪。不过,在案发那几天,有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住进了一家叫做“千字庄”的小旅馆,晃二死后不久该女子便失去踪迹。警方认为此人是重要嫌疑人,正四处追查她的下落。

纪子从报纸上获得的信息就是这些了。案件之后的进展,并没有报道。

纪子突然就对调查这件事失去了兴趣。这个埴田晃二,根本不是纪子所认识的那个“晃二”,而且他那个名叫绯纱江的妻子,和那个行踪不明的谜一样的女子,都和自己认识的“晃二”没有任何关系。

这件谋杀案到底给村里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呢?好像也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大概是跟阿供祭典一样,静静地被人们遗忘了吧。

纪子想再去一趟狮子吼峡。并不是去调查这件谋杀案,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她怀念起那时的风景了。她怕残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就那么被自己淡忘了。一想到冬季狮子吼峡将被大雪封路,纪子就坐立难安。她知道,自己对狮子吼峡的思慕,实际上是来源于对晃二的思恋。时至今日,她还对自己当时就那么离开了耿耿于怀。虽说意外的男女之交羞于启齿,但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问清楚呢?

第二次的旅行,纪子并没有期待和晃二的重逢。她害怕希望背后的绝望。然而,如今已完全变样的狮子吼峡,将那一丁点儿的希望变得更渺茫了。

千字川变成什么样了呢?

纪子无法想象,耳成神社、重吉岩、一钱岩也会改变。可是眼前这副光景,连花草树木都没了灵气。

纪子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走到了粕山的山顶上。

头顶着万里青空,视野豁然开朗。纪子朝天空望去,惊得目瞪口呆。

狮子吼峡不见了!

纪子不敢相信,睁圆了眼睛仔细盯着谷底。但是铁铮铮的事实正摆在眼前。

越过山顶的路,偏向左侧,通向山腰。纪子上次来时走过的狭窄小路消失了,而原本应该是小路的地方,满满的湖水荡漾。千字川被淹没了,整个狮子吼峡已成为一片宁静的湖。

纪子把视线投向了远方,看到了熟悉的山顶——五合山、叔父岳。

被四周山峦簇拥的湖水,好像从几万年前就在那里了一样。微风拂过,湖面激起层层的白色涟漪。

湖水左侧,有一块突出的岬角,很大,应该是重吉岩的顶部。

这样看来,别说是一钱岩了,连同晃二的家、耳成神社,不,就连大半个千字村都已沉入湖底。

旅游长廊依湖畔修建,纪子就走在这条灰色的人工道路上。这条路坡度适中,设有转弯路段,让行人们不至于感到单调,路旁还有水泥长凳,供游人休息。重吉岩附近,毕竟是岩壁陡峭,道路避开了它,绕得远远的。

纪子看到了耳成神社里的石阶,摆放在重吉岩的顶部不远处。一般的旅行者甚至根本不会发现那些是石阶,但纪子发现了。道路两旁的石阶被水泥加固了,不太容易翻过去,但纪子硬是爬了上去。站在水泥上,纪子发现了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

重吉岩的顶上,犹自保留着先前的样子。不知道这里不久后会不会建造出一座新的神社,四周围上栅栏,成为一个瞭望台。

站在重吉岩上,湖面一览无余。对面山上的绿色森林,夹杂着点点枫叶的红,但纪子没有心情去赞美眼前的美景。

湖水的左后方,山间隐隐约约有一条白色的物体。那是四四方方、纯白的一面墙壁。白色的墙壁上日光跳跃,它把湖水截住了。

原来是修建了水坝。

如果那一天没有起雾,可能就会看到这座大坝了。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大坝不可能从无到有。

就是说,纪子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大坝工程就进展得如火如荼了。

这样一来,当日所见的荒凉之谜,就能解开了。

为什么庄稼无人料理?因为那些田地现在应该正被淹没在湖底。为什么树木快要倒下也没人管?因为早已定下了移栽的日期,于是做好准备等着那一天。还有新建的路——是为了让自动卸货车和铲车通行才建的。

最后的阿供祭典。

是啊,耳成神社被水淹了,祖神后代们也都离开村子,从此天各一方了。

同样的原因,晃二那间屋顶破烂的房子,已是家人搬走后的空巢了。

纪子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与晃二重逢的希望了。堤坝上,行驶着像蚂蚁一样爬行的公共汽车。

纪子来到堤坝上。她刚刚看过堤坝前竖起的说明。

“狮子吼大坝。高106米,堤长220米,蓄水量5千万立方米,用于农业灌溉、发电及提供工业用水……”

纪子并没有兴趣看完它。那不过就是一堆词语和数字的简单罗列,毫无意义。纪子从说明旁走开了。

堤坝的旁边种有松树。一看就是经过人工修剪的,枝叶弯曲。松树下正坐着帕宗。

纪子走近帕宗。她明知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但想想反正也是要路过堤坝的,于是便过去了。

“你还记得我吗?”

纪子跟帕宗打招呼。帕宗吓了一跳,脸上表情依旧。

“你还记得我吗?”

纪子原原本本地又重复问了一遍。帕宗使劲摇了摇头。

公共汽车到站了,下来二十多名乘客,每个人的服装都非常华丽。

乘客们在堤坝上各自散开了。

公共汽车是直达火车站的吧。那这条路肯定就是为了运输建筑材料而修建的。

纪子站在长长的堤坝上,看着脚底的水。湖水越清澈,越让人觉得不真实。旅游长廊上四处可见人们的身影,小小的。这里不久就会变成一处观光圣地,狮子吼大坝将被络绎不绝的观光客们堵得水泄不通。

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路过纪子身边。纪子对他的脸还有印象。祭典时,他也在耳成神社巡查。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纪子来到警察面前,对他说:“我想请问一下,因大坝工程而失去村庄的那些村民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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