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并没有用掉一个晚上,大半夜就有了结果。二三十个小伙子蹚水找东西,最后在下游半公里左右的一块苇丛边上把东西找到了。那是一件女式外衣,比较时髦的那种。之所以能够确认,除了上边有残留的血迹以外,欧光慈在外衣的后腰处发现了熟悉的东西——那种调和漆!

从半夜,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欧光慈就坐在办公室里望着那件衣服发呆。大马打了早点来的时候,他睡着了,这一觉睡到吃午饭。醒来后他告诉大家,感觉有了,但是一下子说不出来。

小郝急了:“队长,你又玩儿玄的。”

的确,这是欧光慈的老毛病,经常有了感觉说不出来。但是到最后那个感觉往往能应验。欧光慈也无法解释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不必着急,说不定哪一秒钟就解开了。”

吃午饭的时候,报案人的出现了。大马兴奋已极,搓着手道:“看看看看,来戏了!”

死者果然是个民工,名叫孙旺。欧光慈给报案人看照片,那两个人一看就确认了。他们说孙旺是他们那个工程队的小工,一天到晚干活,屁都不放一个。他的失踪一开始大家就起疑了,等了一天还不回来,就报了案。

“他和谁有仇么?”欧光慈请来人坐着说话。

“不应该吧。”

那两个人坐下后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又站起来:“他是我们队最老实的一个,谁会杀他呢。上个月别人打架他去劝架,莫名其妙挨了一个嘴巴,他连屁都没放一个呀!”

“就是,孙旺就是这种人。”另一个说。

欧光慈看着两个人,问:“你们俩管事儿的吧?我现在想知道他和什么人比较好,任何人都会有一两个说得来的,对吧。”

“瘦子,他和瘦子比较谈得来,是不是我们把瘦子叫来?”

欧光慈说:“不必不必,我们去见瘦子。”他向大家招招手。

路上,他让那两个报案人谈谈孙旺的基本情况,两个人谈不太清楚。他们只知道孙旺是陕西出来的人,在城里找不到活干,快撑不住的时候被包工队收了,所以干活肯下死力气。

“老实人,没学会什么坏毛病。烟都不抽。”

“那不一定,你给他烟他就抽。”另一个说。

两个人争起来,欧光慈说:“别争了,我看过他的牙,他是抽烟的,恐怕不买烟就是了。”

两个人同声说:“对对。”

看来是个小气鬼。

可是见到瘦子后感觉马上就变了,瘦子说孙旺前些日子请他下了两次馆子,喝啤酒跟喝水似的。

“我觉得狗日的发财了。”瘦子说。

乍一听说孙旺死了,瘦子流了眼泪。看来感情是有的,瘦子是湖北人,可能经历相近的缘故,和孙旺确实很谈得来。欧光慈看着瘦子,觉得这人感觉上还老实,就是尖嘴猴腮给人的印象差点事儿。瘦子说孙旺的确是个比较小气的人,挣的每一分钱都恨不得藏起来生小崽,变得大方了是最近的事。

“他单请你?还是请很多人?”

“单请我,他只请我一个,没有第三个人,他有心事想跟我说说。我觉得他近来有点烦。”

“说了么?”范小美急问。

“吞吞吐吐。”瘦子把警察们领到他们睡觉的大工棚,“看,这就是瘦子的铺。”

欧光慈让大马和小郝去工地上摸摸情况,因为他听见搅拌机的声音很是震耳。他问瘦子:“你们整天就在搅拌机的声音里睡觉么?”

瘦子看看左右,小声说:“是,狗日的工头根吸血鬼似的,剥削我们的剩余价值。孙旺有一次往他们的饭里偷着撒砂子,结果让我挨了一顿暴打。唉,不说这些了。”

“说,继续说。”欧光慈喜欢听这些东西,他相信往往无意中说出的东西反倒是有用的,“看来孙旺并非是真正的老实人。”

瘦子说孙旺确实是老实人,鬼点子当然有一些,但那也是老实人想出的鬼点子。欧光慈觉得瘦子说得有理,便在孙旺的床铺上坐了下来。工棚是那中一溜能睡二十多人的大棚子,每个人有一个小柜子,和床身连在一起。柜子上有锁。欧光慈让范小美把死者身上找到的一把钥匙拿出来试试,结果那小锁啪地就打开了。

在柜子不大的空间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些洗净的衣裳。看来孙旺是个有秩序的人。欧光慈让小美把东西拿出来检查一下,随后约着瘦子出了工棚。

“说说看,他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他很严肃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这是他认为最有用的一个细节:孙旺请瘦子下了两次馆子,对于一个小气人来说,这行为本身就很值得捉摸。

而且瘦子还说“狗日的发财了”……

瘦子蹲在阴影地里望着不远处正在建设中的工地,然后吸了吸鼻子说:“具体的他没说,两次吃饭,两次都没说。头一次是下不定决心,二一次好像下了决心,结果到最后还是咽回去了。我估计他很矛盾,那事情可能对他挺重要。”

“你没有往深处问一问么?”

“他这个人我了解,不想说的东西你怎么问也没用。所以我就听着。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可能和婚姻有关系。”

欧光慈想说话,却听见范小美在喊他,他让瘦子稍等,转身进了工棚。小美神神鬼鬼地把手里的东西出示给他看,欧光慈哦了一声,原来那是一叠钱。

“我数了数,有六千多块。”范小美把钱颠了颠,“一个民工不会有这么多钱吧?另外你看这个。”

她把一个皮制的小东西举到欧光慈眼前,原来是个小钱包,很老式的那种带拉锁的钱包。欧光慈接过那东西看看,见那钱包是个空的,在钱包的内侧写着两个字,辨认了好一阵才看出那两个字是:小红。

感觉上去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就这些?”欧光慈问。

范小美点点头:“有价值的东西就这些。队长,我觉得瘦子说得对,孙旺恐怕真的发财了?”

欧光慈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他要想一想,现在不是钱的问题,秘密应该在钱的后边。很显然,孙旺确实有事,而且确实想对瘦子说说,但是很可惜,他最终没说就死了。

他看着那个小钱包,捉摸着两个字:婚姻。

是的,孙旺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这在偏僻的山乡应该是大龄青年了,婚姻问题对他来说是个很实际的问题。他让范小美把孙旺的柜子锁好,便约着她一起出了工棚。瘦子见了他们马上站起来,欧光慈让他继续蹲着,然后自己也蹲下了。两个人抽着烟。欧光慈让瘦子继续说。

瘦子嘬着烟屁股,眼皮飞快地眨着:“说清楚很不容易,孙旺的情绪给我的感觉很低落,心事重重。他骂女人,骂得很难听。我觉得他像是被人欺负了。”

“被女人欺负了?”

“听着像。”

“这东西你见过么?”欧光慈把那个小钱包拿出来举到瘦子眼前,“有没有印象?”

瘦子瞪大了眼,边看边想,后来点了点头:“有印象,我有印象。好像孙旺什么时候拿出来过,鬼鬼祟祟的。他悄悄地看,被我瞟见过。”

“他没说过么?”

“没有。”

“他说没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叫小红?”

“小红。”瘦子又开始快速地眨巴眼皮,眨巴了半天不敢肯定地摇摇头,“记不得了,真记不得了。”

欧光慈又给了瘦子一根烟,两个人凑近了点燃,而后欧光慈站了起来,指指工地:“你们两是一个工种么?”

瘦子也站起来,摇摇头:“不,我上过初中,干技术活儿。孙旺只念过三年小学,差不多是个文盲,这样的人只能干力气活。”

“拿钱也不一样?”

“差远了,我一个月有七百多,除了吃饭抽烟,还能干剩四百。孙旺这种满打满算才能拿五百块钱。”

欧光慈点点头,记下了这个数字。不错,孙旺是发了财了。他敢说,孙旺这种人如果没有意外之财,柜子里的六千多块钱根本就无法解释,更不要说请客吃饭了。

尤其重要的是他并不快乐,而是很烦。这一点很重要。

说话间,大马和小郝回来了,带回一个满身油渍的大麻子。瘦子小声告诉欧光慈:“这个狗日的最坏,油水全都喂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原来是个厨子。

此人姓苗。大马把欧光慈喊过去,说苗师傅有情况汇报。欧光慈便让瘦子回工棚里去了。姓苗的厨子走近了些,身上泛着一股哈拉油味。他看出欧光慈是个头头,于是说他有事请汇报。欧光慈让他说,他于是说:“孙旺偷过我一把刀。”他比划着,“这么长的一把杀猪刀。”

欧光慈只觉得心头一沉,马上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他让姓苗的仔细讲讲,姓苗的便说了起来,听上去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姓苗的有天晚上加班洗猪大肠,听见厨房里头有动静,便摸过去看,结果把孙旺堵在了里边。孙旺无处可逃,便蹲在一堆大白菜前让姓苗的搜,姓苗的摸遍了孙旺的全身也没搜出东西,他给了孙旺屁股一脚让他滚,结果发现大白菜上插着一把杀猪刀。分明是孙旺方才蹲在那里干的。他出门追孙旺,结果孙旺兔子似地跑了。

“我原本已经把这事情忘了,如今孙旺出了事,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事。”姓苗的看着欧光慈,“不知道对你们有用不?”

欧光慈看着他的麻脸,道:“谢谢你提供的情况,就这些?”

麻子说:“就这些、就这些。”

姓苗的走后,欧光慈把瘦子提供的情况向大马和小郝说了说,两个人都很惊异。很显然,孙旺的确是碰上事儿了。

把瘦子叫出来又谈了一会儿,再无新东西,他们便告辞走了。走出不远,瘦子喊着追上来,要了欧光慈的电话号码,说想起什么新情况好给欧光慈打电话。

欧光慈问他:“你们都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瘦子说:“四方路那条所谓的饮食一条街,那儿有一家兰州拉面馆。孙旺两次都在那儿请的我。”

欧光慈谢了瘦子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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