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半裸刺青男。一身难看的纹身,头不知什么时候染过,黑色的新发已经长出,这倒没什么,他万不该染了金黄色还要烫一下,如今发型不伦不类像一群弹簧般竖着,头上似乎顶着一摊黄澄澄的排泄物。他原是一个摆夜市的小摊贩,下午正是睡觉的时候。连续被人搅醒,不由得大怒。

“没完没了了你!他家下水道堵管我屁事儿,再跟我?嗦,小心我抽你!”刺青男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也许因为那上面有一块难看的骷髅纹身,他特意用左手不停地指点门外的沐天陉。正要关门的时候,罗从将警官证放在刺青男眼前。

“你不是修管道的吗?”刺青男看沐天陉的眼神明显温柔了许多。

罗从检查了对方的身份证,看到名字,忍不住暗笑。问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籍贯、学历、政治面貌,职业、爱好、结婚与否。沐天陉则溜进厨房,检查起洗碗槽下的水管。警察上门,刺青男以为自己卖的假冒伪劣被人举报了,可看到沐天陉将自己厨房的下水管卸下,并用手指抠里面又臭又脏的杂物,刺青男莫名其妙起来。

“你甭看他,我问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有什么人证……”

挑出一些细小的渣滓,沐天陉还不满意,又急不可耐地走向卫生间。一看是坐式马桶,说了句“好”,便卸起马桶来。

刺青男越发奇怪,又不敢多问什么,干脆看热闹。罗从对假装盘问也失去了兴趣,专心看沐天陉作业。既然这家伙连搜查证都不懂得要,还脱裤子放屁费什么劲。

马桶终于被卸开,一股污水喷涌而出,溅了沐天陉一身。这里的管道显然比洗碗槽的更加脏臭,可沐天陉专心致志用手指抠唆的样子,似乎在淘金。嫌手指太短,他猛然起身,大步迈进厨房,抄来两根筷子,继续掏起来。卫生间里已经溢满了恶臭。

几分钟后沐天陉嚯地站起,兴奋地对罗从说:“看这个!”

罗从开始以为是小半截牙签,放在掌中,才发现是块细小的骨头。本想问什么,见沐天陉又蹲下专心地搜索,终于忍住。

又过了几分钟,背蹲着的沐天陉突然停止所有动作,缓缓转过身,漏出鬼魅地笑容,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一个脏兮兮的东西向罗从示意。等刺青男看清是什么,终于明白这两个警察为何对自己的下水道如此感兴趣,忍不住一身冷汗。

那是一颗牙。

“小兄弟,你最近没有向马桶里扔牙吧?”罗从转头问道。

刺青男已经不会说话,盯着沐天陉手里的那颗牙急忙摇头。

“还有你手里的那块儿,”沐天陉对罗从道,“那是人体的茎突骨,是头颅骨骼的一部分,在头颅与脊椎相交的地方。那些细碎末中应该也能化验出些骨渣,不过有这两样东西就不必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测。还记得你说过那些天总有人炖排骨吗?”

罗从愣在那里盯着沐天陉,思维已经回到一年以前,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气味。“你是说他……”

“没错,高压锅。他将夏小雨的尸骨熬烂,冲到了马桶里。”

刺青男突然瘫在地上。罗从看着刚才还满脸横肉的东北猛男,调侃道:“还浑身刺青呢,胆儿不会这么小吧。”谁知猛男带着哭腔用东北方言喃喃地说:“俺们家煮饭用的高压锅,是前面租房的人留下的。”

罗沐二人忍不住对望一眼,一起咽了口唾沫。

“快!”罗从突然回过神来,“去找房东。”

“等等。这里。”沐天陉盯着坐便马桶的屁股在仔细研究着。

罗从赶紧俯身去看。白色的瓷桶表面竟然写着几行小字。

一股味,斧头落下去切开骨头,白的,接着冒出红乎乎的血,他在澡盆里冲着,把血弄干净,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烧了,下水管也用盐酸洗几回。

“什么意思?夏小雨好像不是被斧头肢解的。”

“我想凶手不是在描述自己,这是一段摘录。我在哪里见过,印象很模糊,应该不是我感兴趣的书,不然会记得。”沐天陉沉思一会儿似乎自言自语道,“我坚决不能容忍,这个在出租房的卫生间毁尸后不冲刷干净马桶的人。”

罗从听的莫名其妙,也没有多问,拿出手机将几行小字拍下,向刺青男要了房东的联系方式和一个保鲜袋,将两块碎骨包起之后,二人匆匆下楼。

警笛刺耳的鸣叫终于将木在卫生间的刺青男惊醒,赶忙披上外衣冲门而出,一秒钟也没有多待。

“他一定用了假身份证。不过只要房东还记得他的样子,我就能画出来,这样可以马上通缉。”望着车外的光景,沐天陉兴奋地说。虽然手已经洗了,可衣服上仍然散发着臭味儿。

罗从看了一眼徒弟,很想提醒他,他自己也正在被通缉中。“老刘告诉了我你关于那个‘祭’字的解释。你倾向于仇杀?”

“没错。刚才发现那些东西之后我更确定了。”

“夏小雨只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还有褚梦瑶,社会关系并不复杂,会有什么人对她们如此仇恨?”

“人在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时候,会做一些可能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让一个人最痛苦的做法,是伤害他最关心的人,这是最极端的报复。凶手可以随时对夏源下手,却耐心准备、等待,残害夏源的女儿,原因就在这里。”沐天陉眼前浮现出一个孩子的身影,那个紧紧抱着擎天柱从不松手的孩子。

“夏源曾经是煤气公司的技术人员,后来下海做生意,规模不大。近几年将毕生的积蓄几乎都扔在了股市里。妻子很早就下岗在家,四年前死于心肌梗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家人,什么人对他如此仇恨?他与褚局家人既不认识也没有相似的地方,如果按你所说二者应该有个交叉点才对。”

“这个交叉点就是我接下来调查的目标。”

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三人见面后罗从出示了证件并提问一年前租房者的情况。

“租房的时候我跟他要过身份证复印件,可后来一撤租那张纸对我就没什么意义,早当垃圾丢了……名字?还记得,叫张戈,对,兵戈的戈……样子?他就租了半年,我总共只见过他两三次,这么长时间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戴眼镜,三十岁左右,挺文质彬彬的感觉……不是中介,我在中介登记了,也贴了一些小广告,他是直接联系的……房子是我爸在煤气公司的时候分的,后来房改就买了过来。”

沐天陉来之前特意准备了铅笔和画纸,可是问了半天只得到了姓名、大体年龄和身高。“你说他住了半年时间,你确定是他在这里住吗?有没有可能转租出去?”

“这我可说不准。他搬走我都不知道,房子到期我来催房租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他押金也没要。”

沐天陉将罗从叫到一旁,轻叹口气:“这条线可能断了。凶手可以随便顾一个小混混用假身份证帮他租房。”

“话虽如此,还是要带这个证人回局里好好查一下,有什么新进展马上通知你。你那个旧号码最好扔掉,裴宣正在搬救兵,那个号码已经被盯上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

“还有你的照片已经下到各区的街道派出所,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罗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变成了肢体语言,轻轻拍了拍沐天陉的肩膀,转身同房东简单交谈几句便上车走了。沐天陉看着远去的汽车,耳畔响起罗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潜意识的表白,言外之意,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师傅,您究竟在隐瞒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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