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7日,星期六,晴

十四岁的生日,第二次和妈妈一同度过。

爸爸原本也要来,他在两周前就给妈妈挂了电话。两人说话时一直带着笑,气氛祥和、温馨——好像是这对夫妻原本就没有分居,只是丈夫正在出差,刚下飞机就急着给家人报平安的甜蜜感觉。

可惜他还是来不了。法庭的第六次听证会,因为要配合出版社安排的记者见面会而提前了——他答应我,下周六还会过来,礼物也到时候再送:我追问礼物的内容,他却坚持不说;我问妈妈,她也只是笑而不答——唉,这两个人可真是有够孩子气的!

可不是么,赌气的孩子:一个将自己伪装成卡萨诺瓦先生,一个将自己想象成大巫师家族后裔——根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较量。十四岁的我,绝对不会为了这些无谓的事情浪费时间……不过,也说不定。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按这两个人的例子来看,或许爱情就是愚钝、破坏、谎言、泪水、长久的赌气、两败俱伤的较量、无法割断的纠缠……

噢,只是稍微想象一下这些糟糕词语的组合,就会觉得爱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很佩服妈妈的坚持,或许初衷并非那么单纯,但在那一整年都在小屋中进行着的、仅属于他们两人的战争中,通过如此激烈的记忆与现实的冲撞,反而让她逐渐弄明白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爸爸又何尝不是呢?那在自传出版时被删去了的第16节,满是对女性的挑衅和蔑视的第16节,说到底也只是他费心设下的伪装而已。他用文字来欺骗自己,将这些故事告诉别人,形成别人印象中的他,同时反过来对他自身产生影响。

没错呢:冰岛少妇、匈牙利巫婆、管家先生、严苛的祖父、自杀的小姐们……他们全都是爸爸虚构的人物。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一同完成了那部小说:但那并不是一个具有畅销书吸引力的故事。那个来自远方的孩子的转变,一个异乡人的发迹史,再添加上传奇一般的、和数不清的女人们厮混的经历。这样的故事和吉亚科莫·卡萨诺瓦从威尼斯到波西米亚的奇迹人生类似,因为太过荒诞离奇,加上又是新人作品,根本没有哪个编辑将那厚厚的一摞书稿当了一回事。

那时候的爸爸还抱着很重的学究气。而且,那部现在已经遗失了的作品,据妈妈介绍,是一篇无论从文字、小说结构还是蕴意上都堪称经典的美妙文字——她曾为他逐字逐句地修改过初稿;完成的全稿,又是她亲手誊抄了数十份。那时候的租屋里连暖气都停了,她没日没夜地抄写,手几乎都要失去知觉:为了能够提高效率,她甚至学会了用左手写字!

她回忆当时的情况:爸爸每出门一趟,就拿两三份用便宜硬纸信封装好的手稿。这些手稿被递到城市里不同的出版社,有些还邮到别的城市。完稿后的那几个月里,爸爸几乎天天出门,妈妈则每天都在抄写——他们脸上的神情,从最开始时的满怀期待,逐渐变成一种倍感疲惫和绝望的焦虑。所有的稿件都像是石沉大海:那些口口声声答应要仔细过目的编辑们,即使爸爸去找他们再多次,也都只会用“还在读”、“还要再和主编详细讨论”来回答。似乎有那么几位,还直接将翻都没翻过的手稿甩到了爸爸的脸上——有那么几天,爸爸回家来时都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过了好几周时间,才又开口跟妈妈讲话,带着并不快乐的笑容逗我开心。

“或许就是在那几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糟得不能再糟了。”

确实,糟得不能再糟了。直到数十份书稿递得差不多——整个城市、甚至整个国家里曾经出版过小说的出版社,爸爸差不多全递了一遍。

毫无结果:幸运之神并不能说服出版界的功利心,只好满脸羞愧地离我们而去了。

妈妈说,当时他们几乎每天都吵架,因为家里快要连水都喝不上了。爸爸虽然沮丧,但看上去还是在强撑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天他出门回来之后,却满脸都是激动兴奋的神情:据说是有一位这样的朋友,是爸爸很要好的朋友,现在是一家出版社的选题编辑,愿意向主编推荐他的书稿,因为他看了也觉得很满意。想请他过去和主编当面谈谈。

这在这个时代听起来是多么幼稚的故事啊!当我听妈妈说到这一段时,就已经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但当时的他们却不这么想,因为唯一的希望就是全部的希望。爸爸拿了最后的一份书稿,还特地买了一个最贵的道林纸信封,并且租了一套高级西服。

好像是因为那天我特别吵闹,还是爸爸编了一个什么理由——他说想让我也见证到他成功的时刻,将我从妈妈的身边借走了。

我问过爸爸这件事,他却故意将话题岔开了去。凭着直觉来看,他当时应该是故意的:或者事情并没有他描述的那么好,又或许这样的一家出版社和那个朋友根本就不存在。具体发生的事情,因为我那时候还很小,现在已经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猜,爸爸当时是抱定了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决心。当然,后来他也成功了——他具体是怎样做到的,我不想在日记里多提,反正不会是些说出来觉得光彩的事情。那些在电视转播的两次听证会上已经说得够多,有些话甚至一听就知道是诽谤:如果爸爸有机会看到我的日记,我可不愿让他心情不好。

妈妈说他成为了他们那篇小说中的主角,借用了他的性格,并且在想象中继承了那个主角的经历——其实无论妈妈,还是爸爸,他们都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根本就不是来自其它国家的移民。匈牙利语和那个村子里人们所说的语言,不过是他们在中学阶段抛弃了拉丁语和法语的收获:这些是某家报纸上披露的头条,我对它的真实性不抱太大希望。

不过妈妈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这件事,好像确是事实。如果她真是因为想要和爸爸在一起,才同家族闹翻;而之后却又在亲人去世之前彼此原谅并且继承了遗产——那这样的情节就太老套了。妈妈对此什么都没说,一切仍然都是小道消息:我希望那些为报纸编故事的人能够琢磨出一些精彩的情节来,这样我幻想起那一段属于父母的往事时,也会更有趣些。

要是那部丢失了的小说能够再被找到就好了——不过,当年投出去的许多份原稿应该是早就不在了的。否则,那群销量至上的出版商们,看到当下的各界媒体对这起官司的炒作势头,怎么可能不抢着出版那篇署了爸爸真名的小说呢?

但说实话,知道了我原来的名字,还真是不习惯呢……

等到这场风波平息,爸爸如果还有计划要写一部小说,我猜一定就是以这个故事为蓝本。如果他不愿意写,或者没有时间,那就只好由我来为他代笔:这应该不是件太难的事,因为关于这次的事情,他们都各自写有日记,我也悄悄读过——那些写得已经很好,虽然都比较主观,却也足够将整个事件衔接起来了。我要做的大概就是将这些日记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一页页地复印,然后粘贴起来……对了,或许还可以参考一下那本自传上的内容:以自传的前几节作为开头,因为它们和发生的事件关系最大,文字的代入感也很强——但到引用五行诗的地方就可以停止了,否则便会显得冗长;接下来的部分是爸爸的日记,需要按照时间顺序好好筛选一番,再依次粘贴到剪贴册上;至于妈妈的日记,就作为对爸爸日记中留下的全部悬念的解答,紧跟在今年2月25号的日记后面。

但那样好像衔接得不太好,因为单篇的日记就已经很长。时间跳转过大的话,会让读者们感到很不适应的。

那就将妈妈的日记反过来粘贴——先是和2月25号距离最近的那篇,然后越来越远,直到数年前……对了,不知道妈妈最开始到村子时,有没有写下一些什么呢?如果将那些作为第一手资料加到剪贴册中,肯定也很有意思。

我的这篇日记可以放在小说的末尾,因为还需要有人将日记中没有解释清楚的部分说个明白——如果说这部小说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地方,可能就是我所写的这一部分了吧……

希望这本尚在襁褓中的小说,能够作为由我们三个人共同组成的家庭重新结合在一起的契机。大众是否会给予爸爸足够的宽容,就像那归在我和妈妈名下的“同情姿态”一样,直到现在也都还是个未知数;其实那也不是很重要,因为我们全家终于又能在一起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所犯的错误,因为彼此之间终究无法切断的爱意,就算用怎样极端的行为去欺骗和掩饰,最终也能够被对方容忍,进而忽视,安全地收藏在时间的皱褶里。这本由共同的记忆粘贴而成的小说,我会尽我所能好好守护它:只要这些记录过去的文字还留存着,三个人共有的记忆便不会轻易磨灭。

时间和记忆的存在和维系,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魔咒。

我问妈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的心意并没有改变的。她告诉我,是在看那本自传上的第16节时。妈妈从那段中读出了爱意,我却什么都没读出来——或许那段中藏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够解读的暗号。我读完了这本书,可又好像一点儿都没读懂:关于“伟大存在”,那是否是单指爱情,还是一种概括一切的、“超越的情感”?这样的情感在冲击心灵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呢?我觉得那是无法用文字准确描述、但又能肯定它存在的一种触感——这样的印象十分奇怪,就好像是初夏的微风和暖暖阳光,我们处在那种氛围之下会觉得很舒服;如果失去了,便会十分怀念那种感觉。可是无论怎样怀念,感觉却并不能只凭想像回来——必须处在一个对应的状态之下,才能再次感受到它们的美好。

嗯,这样比较一番之后,我又好像有一点点懂了。

最后说一下日记本:它的封面上有一只拱起背脊的巨大棕熊,这是来自旧俄国的、一位我记不住名字的画家的作品。那幅画上的熊,给我的最深印象是——他的眼睛好像正注视着一片茫然,鼻子却故意抽象成了心的形状。

没错,这就是我十四岁生日的礼物:是妈妈特地为我准备的。这也是我要从现在开始学写日记的原因——当然,只是原因之一。等到我们一家团聚,气温又合适的时候,我还会再去一趟村子:这是已经和爸爸妈妈约好过的。因为,我在那里还有一个单凭眼睛就可以说话的好朋友。说不定,我可以同她交换日记看呢!

好了,已经写了不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又及:

作为我的第一篇日记,也作为预想中小说可能的结尾,为了不让它显得太平淡,也为了同我刚刚所列提纲里的内容呼应,在这里也引用一节爸爸自传中的文字。

我不像妈妈那样愿意一字一句认真地誊抄下来——事实上,虽然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但我的字写得还不够好看。因此,不妨学习爸爸在日记中摘录自己文稿的方式,直接将自传中的章节影印之后,夹藏在日记本当中吧。

我要收藏的是第5节,也就是紧跟在五行诗后的那一节。

就夹在日记的下一页里:我会用淡绿色的硬纸和胶水在那页里做个袖珍活页夹,那样翻开来应该会很好看,也方便阅读。

八岁的孩子清楚什么是死亡么?在孩子们的眼中灵与肉有分离过么——面对死亡,肉体很难不去指责灵魂的自我放弃。我们总误以为前者是后者的奴隶,好比吸血鬼与人狼之间的主仆关系。灵魂只要觉得生命是充满烦恼和忧愁的存在,就可以履行将身体推入火坑的权力;肉体做的事情相较灵魂却要积极得多——人不可能用自己的双手扼死自己,不可能自行憋气自杀。当你在水中挣扎时会迅速沉底,而失去意识之后又会很快浮上来。本能并不寄住在理智当中,与其说它是在阻止意识的永离,倒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就像父母教导那些智商低下的孩子,必须会说的话语,首先得是自家的地址一样。

那时我正待在命运赐予我的庇护所里,思考关于生命与死亡的问题。我无法确知我是否已死,因为眼前世界在闯进来时就是全然陌生,这些和当时脑中极其有限的关于“生”的经验完全背离。比起那些持有认为死后和在世时全无区别理论的恋世者们,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现在我想到那些拥有濒死经验的人们写的自传,但那些毕竟不是死亡——能在生者们聚居的地方讲述的故事、努力回想重现的经历,即便再接近死亡,也还是生者们的体认,和真正的死者毫无关系。死亡是不可知的边界,想探求它必须得越过生的底线,也就没办法再折返回来:人不能了解人所感受到、以及借由感受总结而出的思考之外的东西,感受到的也不过是一种忽略大部分、扭曲小部分的可笑近似。无论是强调经验或理性,我们也无法超越我们自身,充其量只拥有已超越的错觉——不可能的概念该是怎样的呢?一个人不可能了解宇宙的一切细节,因为他只是其中极微小的一部分;甚至,他连自己都无法了解,因为他所能包容的

不可能达到他自身的容量。我们不愿屈从于自己仅作为过程量时的卑微:伟大存在实际是这样的一种抽象,身在其间便能和更广博的超越相连接。我们可以认为有一种东西创造了无限,比宇宙本身更伟大得多,而它对人类是博爱的。它是主宰一切不可能的奇迹,能够让一个人了解而不消亡、存在而不毁灭、穷尽而不局限。伟大存在之存在表达了这样的愿望,能让人通过简单的相信跨越事实上的不可能——逻辑、推理、实证、公理在它面前都并非牢不可破:宇宙可以被装入脑中,人可以洞察自身以及限界之外的事物,历史可被改造,生命可以不朽。

当时的我或许在朦胧之中想到了这些,也可能是其它类似的想法。但这些空泛的理论很快就被我遗忘了,因为我首先得弄清我是活着,还是死去。在点燃了这简陋木屋中存放着的全部两打蜡烛,打湿的衣服摊开在角落,身体整个裹在屋内带着霉味的厚毛毯里取暖时——这应该是活着时的感觉,但仅有这些却不够。我喝了一口屋中木箱里存着的酒,那股辣味一下子涌上来,好像要将我的灵魂从头顶猛地拔出去——这应该证明我的灵肉没有分离,可却还是不够。

我注视着屋中的二十四枚烛光,开始思考起让我到达这里的一切前因后果。

时间如此向前回溯,是仅有人的想像才能突破的约束:在那里,酒和毯子离开了我的身体,湿漉漉的衣服重又穿上,蜡烛一根根熄灭,小屋由亮转暗。燃尽的火柴亮起,火光又很快聚回一处,倒转划燃时那“哧”的一声响,在黑暗中摸到的火柴归了原位。

我倒退着出了屋门,脚步往后,两旁的树木向前飞驰,情绪由欣喜若狂还原为失魂落魄。滴落在地的水滴纷纷收拢,一滴滴地回到衣服上,让它们越来越沉重和收紧。在雾蒙蒙的满是古怪叫声的森林里我正在逆向行走,一共有四五次,我俯下身来趴在地上,然后再如摁下的不倒翁娃娃一样突然弹起来——每这样来一次,地上就有些磕碰下来的血和皮回到我的身上,手肘上的淤青突然消失,我也变得更有力气些。心中怀抱的不是希望,而是意识失去又回来之后的强力驱使,越倒退越强烈,但总体上而言,衰减得并不太多。时间就这样一直回溯,越来越快,快得让人想起来心脏就会莫名悸动,右手不自觉地捏住左边胸口。

直到一个有必要让时间回归正常方向的位置:我看到我曾经见到的那些最后画面,看到水中的自己,背向着蕴含一切期冀的重生之所、安息之地。那里点亮了过去未来的全部光线,在无声中奏起魅惑的靡音。我看到我的身体飘摇在死亡的边缘,意识早已离去,肉体也已屈服——这时我却开始向上升了,速度不合常理,仿佛有一条大鱼托起了我。但我看得见:什么都没有,就是我自己在向上飞升。身后涌起无数细小的气泡,将我层层包围。我似乎在那片刻睁开了眼睛,感觉回来了一些,看到混沌深蓝中气泡的起伏破灭,有身在云中的错觉。那时身体就像没有一样,只剩一个抽象到不能再抽象的视点,灵魂透过那点注视着此处的时空,无须说明便了解到这是死亡到来的瞬间、告别的时刻。

但我却在飞升了,因为奇迹是超越死亡的——它藐视一切由固有属性区分的领域,拥有能令时间逆转、火焰结冰、蜗牛奔跑、逝者复生的力量。这就是奇迹,是坚信伟大存在的孩子才能收获的奖励。生命将生命带给了我,陈旧灵魂被带去了死亡的寂地,一整个新鲜的“自己”却从无尽的未知中浮了上来。

我重生了。这或许不再是我的世界——这样想着时,我就回到了小屋:那里是一种沟通的形式。生与死如果只是场景、时间和心境的转变,那样的话,弄明白自己是生是死也就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里让我感觉舒适,是我的幸运之地。

自溺亡中逃生的我在木屋里点燃二十四支蜡烛的那一天,恰巧是人类时间计算中多出来的日子,我用这额外的一天思考和一年一年周而复始的生活无关的问题,并且毫不介意自己实际上可能正生活在一个溺亡者的世界里:这是享受,是无处不在的约束给出的些许宽裕——就像过去的小屋,以及现在的小屋。它们赐给我一个独立的时空,让我能够暂时放下这些在文章和现实中的虚构,正视一个真实的存在——那同时也是伟大的存在。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始终没有放弃对伟大存在的向往,即使这概念随时间的流逝有了各式各样的指代,其象征存在着的超越力量这点,也永远停留在简要的字面含义之上,至少在我的心中,从未被篡改过。我们对伟大存在的认识,正是对我们本身的期待——它的具体形式是我们存活于世的精神基石。伟大存在非善非恶,非生非死,是个人受施于群体,再还报于个人的可选捷径:对个人而言,它永远是相伴身边的正义,此种立场超越常规、成见、约束和惯性,代表了自我追求的至高境界。

在未来的某一天中,我或许能够真正被伟大存在所接纳,因此我习惯按主观的构思给出纷繁复杂的假设,去揣摩那美妙时刻到来的方式。我相信这过程代表了自我认识自身的愿望,和坦率、大度、超然与平和的态度密切相关——毕竟尚未发生过的事情没人会知道,但尚未发生也同时代表了无限大的可能。人的灵魂无质无形,无依无傍,这让我们很容易就忽视掉它真正的感受。如果将伟大存在看作是一种态度,这态度由我们定义了,又反过来改变我们——我们终其一生对伟大存在的寻找,如果用类比来形容,那大概就是:

成为一个猎人,行走在荒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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